女人妆容精致,腕间漂亮的首饰攒着细碎的光芒,看着有些眼熟。林棉叫不出名字,以前可能见过几次面,或许还说过几句话,应该是哪家大小姐。

  名媛圈之间的来往复杂,踩低捧高的不在少数,她很少接触。

  林棉从小被护得很好,所有人在眼里分为两种,想亲近的,和不想亲近的。

  阙清言被放在想亲近的塔尖,所以她在他面前比谁都乖软温顺,但对别人…

  女人话语中若有似无地带了优越感的怜悯,殷切的询问只换来林棉不咸不淡一声应,神色愣了愣,自然地转向了一旁的男人。

  “阙少,”女人微红着脸,打招呼,“听我小叔说,他最近想在S市投资一家马球俱乐部,正好有几张内部卡,我听说你在英国的时候马球打得很好,要是有时间,我和小叔想请…”

  林棉也听出来了,醉翁之意不在酒。

  她上一秒还在愧疚万分地受训,下一秒就偏头去偷看阙清言的侧脸,支起耳朵。

  “最近比较忙,等改天有空的话,我会亲自联系程泽,不用麻烦了。如果没什么事,”阙清言目光扫过女人,顿了下,又道,“我跟朋友还有话要聊。”

  他的语气平静,话说得却毫不留情,字里行间直接绕过了女人。

  女人刚刚过来搭讪,有一方面的原因,是看到了林棉羞惭的神情,以为她和阙清言发生了点不快,是来看笑话的。

  但让女人没料到的是,阙少背后训人,当着别人面却护得好好的。

  “没想到棉棉你们认识,”女人听见“朋友”两个字,笑容有些撑不住,关切地看向林棉,“既然现在不方便,那只能下次约出来了,阙少你们先聊,我不打扰了。”

  等女人走后,林棉看向阙清言,心说,他肯定已经隐约知道她是谁了。

  就是不知道他记不记得多年前她追过他的事…

  宴会上衣香鬓影,周围频频有人把目光投过来。

  已经不能喊“阙教授”了,林棉一点点伸手,轻轻地扯了下阙清言搭在臂弯的西装外套。

  阙清言低眼看她。

  “您…您能不能…”话有点难以启齿,林棉目光湿漉漉的,小声征求意见,“出去训我…”

  她指尖无意识刮了下手上的玻璃杯,仰头解释:“这里人太多了,我出去一定跟您解释清楚。”顿了顿,“好不好?”

  话一出口,林棉先腹诽了句自己。

  做错事被训,要求还这么多…

  林棉没有说的是,其实她不怕当众丢人。

  她就是不想让别的异性时不时地往这里看阙清言一眼,再看一眼,就差没过来搭讪了。

  男人闻言,神色微动。

  这点小心思瞒不过阙清言。

  他平时说话留有余地,不会戳破,拒绝的话点到即止,现在却不一样。

  她不是他的学生,登门上脸地来撩他,像只不知进退的小仓鼠,把猎豹的客气当成纵容,屡次三番地伸出毛绒绒的小爪子挠他。

  没有不回敬的道理。

  阙少在庭辩上一针见血的口才派上用处,随口问了句:“是不想让我被人看?”

  “…”

  林棉戚戚然回视他漆黑深邃的曈眸。

  愣怔一瞬。

  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脸红了个彻底。

  .

  最后林棉还是被阙清言带去了前宅的花园,低着脑袋字字句句地把事解释清楚了,末了声音细如蚊呐:

  “阙…”她埋首,“我错了,瞒了您那么久,还一直都不跟您说清楚…”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林棉痛定思痛,忙道,“您罚我吧,写检讨签保证书…罚什么都行的。”

  半晌,阙清言的声音在她脑袋顶响起,平静回:“我没有体罚学生的癖好,况且你现在不是我的学生,我也不会来罚你。”

  话音刚落,林棉耳朵尖颤了颤,抬起头看他。

  阙清言敛眸跟她对视。

  她一副诚心悔过的神情,一眨不眨地看他,眼尾稍稍发红,看起来实在可怜兮兮。

  本来站在她的立场看,帮表妹替课瞒着教授,是合情合理的事。

  而且她的道歉诚恳,认错态度很好,被揭穿还不忘帮表妹说句话,心思并不坏。

  阙清言弯下腰,俯身,不动声色地斟酌想。

  所以骗他一两句…也不是不能理解。

  有佣人推着餐车从前院穿梭而过,见状跟阙清言点头打了声招呼。他停顿片刻,才继续道:“你帮你表妹替课,瞒教授几句很正常。”

  “既然你已经不是我的学生,”林棉眨了眨眼,又听他道,“上回的一千字检讨,就不必写了。”顿了顿,“以后,我的课也不用来上了。”

  徐逐那句话在林棉脑海中过电般闪过:

  我老板他不是一个记仇的人。

  他记仇起来不是人。

  “…”他果然还记着她骗她的事!林棉泫然欲泣,“您,您还是罚我吧…”

  花园里人声寂寂,欧式雕花庭院灯在林荫中散着昏黄的光。两人正站在泳池旁,在灯光折射下,阙清言修挺隽立的周身映上了粼粼波光。

  林棉这回是真的红了眼眶。

  她就怕他不理她。

  阙清言没有回答,林棉一颗心沉到了底,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就见他凑近了。

  一道阴影蓦然罩落下来,隔了咫尺的距离,男人抬起修长的手,雪白的衬衫袖口在眼前闪过,他拇指指腹擦过她湿润的眼睫,眼角的温热感一触即收。

  他…

  林棉屏住呼吸,无措地睁大眼。

  擦完眼泪,阙清言收回手。

  训诫也给过了,打一棍给一甜枣。林棉见他眼眸深暗幽微,淡漠的神情勾出一点笑意来。

  她的眼睛乌黑,看人的时候像指爪柔软的小动物。阙清言失笑:“没有下次了。”

  这句话他对她说过两遍。

  今晚第二次,木眠老师,纵横漫画情场多年老手,不知道手该往哪里放。

  脸好不容易在冰凉夜风中降温成功,噌的一下,又烧红了。

  .

  十五分钟后,阙母的生日宴在宴会厅开始,切完二十几层的蛋糕,众人在席上落座。

  阙敏正抱着小女儿哄,一眼瞥到弟弟在旁边坐下来,压低声问了句:“我可听说了啊,你刚刚跟一小姑娘去花园里偷偷约会,可不止一个人看见了。怎么,总算交女朋友了?”

  阙清言漆黑的眼里还星星点点地漫着笑,沉吟回:“我的一位学生。”

  “学生?”

  薛敏当然不信,只是他的学生,怎么进来的这种场合?

  除非是他邀请来的。

  她刚刚在大厅里看了眼小姑娘,模样特别讨人喜欢,就是看起来太年轻了些。

  薛敏调侃:“你这从哪里捡来的宝贝啊?”

  此时,阙清言的手机一震,收到一条微信。

  林棉:【刚才没有问…我以后还能来上您的课吗?】

  又是一条。

  林棉:【我保证不吵不闹不睡觉,以后再也不骗您了!】

  林棉:【真,真的。】

  宴席已经开始,阙清言看完信息,低眸一笑,没说话。

  …自己撞上来的。

  .

  那天晚上的宴会开到一半,林棉非常没有礼貌地,中途匆匆离开了。

  宴会来的名流人士众多,少一个多一个,没有人会去注意。

  离开前林棉给林母发了简讯,阮丽淑以为女儿是不适应这种场合,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温言叮嘱了几句,就让司机把人送回去了。

  林棉回公寓后,在楼下跑了三圈,揉着发红的脸一步一蹭地上了楼。

  自从向阙清言摊牌以后,好像有哪里开始不一样了。

  虽然现在阙清言对她也是冷冷淡淡的态度,但偶尔流露出的其他情绪,不再带有教授对学生的温和,非要说的具体一点的话,就是…他对她没再克制着客气了。

  以往林棉不怕死地试探亲近他,都被四两拨千斤地拒了回来,或是被不露声色地警告了,而现在他却有来有往地奉还给了她。

  而且…

  林棉洗完澡出来,在床边踢掉拖鞋,边想边把整个人埋进被窝,抱着柔软的被子滚成一个虾球,半晌露出一个脑袋,咬被角。

  而且,杀伤力巨大啊啊啊啊啊…

  经此一役,林棉终于知道以前阙清言对她有多客气,有多容忍了。

  半夜打鸡血,拖稿成性的木眠老师精神饱满地看完一部恐怖片,丝毫没有睡意,在职业良知的驱使下从床上爬起来,把这两天怎么都打不出稿的商插给勾完了线。

  画完底稿,林棉放下压感笔,戳开微信的对话框又看了一遍。

  她问阙清言能不能再去听他的课,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这是不是意味着,她还可以继续追…不是,去听他的课?

  .

  两天后,许彤从加拿大回国,在航站楼落地的第一时间,许彤连行李都没放,直接奔来了林棉的公寓。

  林棉帮着许彤在专业课上打掩护打了两个多月,后者感动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捧住林棉的手按在心口。

  “棉棉姐,我给你带礼物了。”许彤一脸甜蜜地回忆,感激涕零,“我和Ethan一起选的,你等下打开看看喜不喜欢,Ethan也说要好好谢谢你,是你拯救了一段旷世异国恋。”

  林棉不忍心打击她,忍了忍,还是软声回:“许小彤。”

  “嗯?”

  “我被发现了。”林棉的眼神里充满安抚性,甚至还轻轻地摸了下许彤以表歉意,“你教授他…知道我不是许彤了,还知道我是来替你点名的。”

  “…”许彤的笑容僵滞,半晌不确定地“嗯”了一声,“棉棉姐你是不是又开我玩笑了?”

  许彤和林棉从小一起长大,没少被后者骗过。

  关键是,每次被骗完,对方还是一副纯良无害的温驯模样,让人不相信都不行,有时候还要为自己的怀疑而深深自责,觉得怎么连怀疑一个清纯小姑娘这种事都干得出来。

  但是以前都是无伤大雅的小玩笑,现在这个玩笑开得有点大。

  许彤觉得自己可能承受不住。

  五分钟后,认清事实的许彤崩溃了。

  林棉去厨房热了牛奶,小奶锅倒出来正好够两杯,装在厚玻璃杯中,一杯给了还没缓过神来的许彤。

  她垂眸思忖,觉得还是不要把“那个阙教授正好还在这幢公寓里”这个事实告诉许小彤了。

  许彤这几个月都忙着恋爱,现在才知道新学期这门课临时换了人来上。

  原来上国际经济法的那个老教授是出了名的又凶又杀,现在换了新教授,替点名还被抓包了。许彤问了个关乎生死的问题:“棉棉姐,新来的教授杀不杀?”

  新来的教授…

  阙清言在阙宅泳池边的样子重回林棉脑海。他替她擦完眼泪后,她脸红得要命,以前画少女漫的羞耻场景都没能让她反应这么大过。

  于是林棉顶着煮熟的脸,提了个很过分的要求,她问他:“您,您能不能不要笑了?”

  其实他本来也没怎么笑,连唇角都没有明显勾起来过,但漂亮狭长的眼眸微眯,林棉能看出来,知道他就是心情很好。

  “…你不用担心,”阙清言敛眸扫过她,淡淡的一句,“我不是在笑你脸红。”

  林棉:“…”

  脸,更,红,了,啊!

  …

  林棉回忆半晌,笃定回:“杀的。”

  许彤看着对方红着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