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阙清言心怀不轨已经是个不争的事实,昨天的两件事…只不过是把罪名更坐实了。

  林棉靠着玻璃门继续回忆,昨晚他送她回来的时候,好像还说了一句话的。

  那时候林棉酒醉得迷迷糊糊,眼尾也湿软绯红。她为了不让阙清言把自己当小孩儿,当面逞能灌了酒,没想到醉酒后,简直是比小孩儿还黏人,出电梯门的时候还揪着他的衬衫袖口不放。

  即使是醉了,她潜意识里还是怕对方生气,袖子也没攥得太紧。

  阙清言被攥了一路的袖子,看对方开公寓门时也是单手摸钥匙,另一只手还微微扯着他,一点放开的意思也没有。

  林棉还在半恍惚半认真地找钥匙,就听男人开了口叫她:“林棉。”

  她回过身仰头看他,阙清言俯身过来,从她手上捏着的一堆杂物中挑出钥匙,随后开了面前公寓的门。

  大门虚虚撑出一条缝隙,他没推门,又把钥匙放回她手心,瞥过来一眼,眼角眉梢不辨喜怒,淡然问:“你想我跟着一起进门吗?”

  问这话的意思,是想让林棉松手。

  阙清言再有涵养和气量,自问也没有到这么光风霁月的程度。林棉深夜醉酒,还是当着他这位成年异性的面,不管是无意还是有意,都是一种撩拨。

  但话到了林棉耳朵里,穿过被酒精麻痹的神经,就被翻译成了一句毫无潜台词的普通问话。

  于是林棉松开手,眨巴着眼跟人对视,默了半晌才出声回答。

  她耳尖通红,声音无比微弱,却又无比坦然道:“想的…”

  “…”

  阙清言的声音隔了几秒响起,沉稳低缓,道:“明天早上醒来以后,上来找我一趟。”

  …

  林棉头还抵在厨房玻璃门上,慢慢闭眼蹲靠了下来。

  她都…

  终于回忆起阙清言的那句话,林棉连粥都没喝,给自己直灌了三杯水降热度,没耽搁一秒,揣着一颗扑通乱跳的心,战战兢兢地上了楼。

  之前还说什么要曲线追人,数数她这些天干的事,简直是越线到不像话。

  阙清言开门前,林棉早在心里暗自好好反省了一遍,把自己骂了两遍。

  要迂回含蓄,要沉住气…

  沉不住气,追不到人…

  不多时,门被打开了。

  林棉的视线从男人扣着门把的手指慢慢挪上去,对上他漆黑深邃的目光。

  “…”林棉把斟酌酝酿好的话全吞了下去,半天悄声开口,“阙教授…”

  “对不起,昨晚我喝醉了,对您,”林棉难以启齿,耳朵更红,气弱道,“对您做了些事…您不要放在心上,我不是…”

  听这话里的语气,像是真对他做了点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阙清言“嗯”了一声,随口问:“做了些什么?”

  林棉默。

  这要她怎么回答啊啊啊…

  林棉羞得简直想当着阙清言的面钻地缝,根本控制不了自己逐渐升温而变得滚烫的脸,憋了憋又道:“我不是有意想…”她本来想说不是有意想占他便宜,但实在不想再对他撒谎,后半句话还是吞了回去。

  她的那点小心思都路人皆知了,说不是有意,说给谁信?

  顿了顿,林棉转了话题:“昨天的晚餐我喝醉了没付账,算…算欠您一顿饭。”她心脏揪紧了,才道,“不然,不然等您有空的时候,我再请您一次。”

  阙清言垂眸盯着她几秒,手指捏了捏眉心,终于敛神失笑。

  都羞赧这个地步了,还有心力伸出爪子再来挠他一下。

  林棉贼心不死地说完这番话,对方就没了声响。

  她惶惶然,追悔莫及,心说,本来跟自己说好千百遍要沉住气,一见到他就忍不住,皮得上了瘾。

  就这么得寸进尺,他能答应才怪。

  正想着,对方出声了。

  “正好,”阙清言平静回,“今天我有空。”

  .

  阙敏没想到阙清言还真的把人带过来了。

  私人会所建在近郊的半山腰,漫山簇红成黄的秋景围绕着,会所内部装潢奢费,管制严格,前来度假的无论是豪绅还是名流,一律都用不了手机。

  阙敏的手机不在身边,没提前收到消息,知道人来的时候正和程泽在台球室打斯诺克。

  黑球入洞,程泽把球杆交给一旁的紫裙女人,去小吧台旁倒了杯酒,举杯笑道:“Quinn的球技要比我好得多,要是他在这里,被你埋怨的人就不是我了。”

  阙敏也放下球杆,也笑着回:“我什么时候埋怨过你?只不过输了两场球,别说的我有多小气一样。”

  “小叔打个球都不肯让人,”吧台旁坐着的程宜珊放下杯子,举止优雅,娇嗔着帮阙敏说话,“我要是敏姐,也不想跟你打。”

  自己的这位侄女对阙清言痴情已久,千方百计地想给人留个好印象,因此讨好阙敏也很正常。

  阙敏倒没说什么。

  在程泽想通过阙敏替他这个侄女牵线的时候,她去了解过这位程大小姐,后者以前在美国留学的时候私生活乱得很,回国后却瞒得清清白白的,阙敏看到她的第一眼,就觉得不怎么讨喜。

  不过上次那个小姑娘倒是…

  程泽闻言不在意,搂过身旁的紫裙女人,意有所指的调侃:“Quinn打球也不让人,等他来了你就知道了。“

  程宜珊不理他,问阙敏:“敏姐,阙少要什么时候来?”

  阙敏一笑,没回答。

  昨天阙敏还旁敲侧击地问阙清言带人来的事,对方不置一词,没肯定地说来,也没说不来。

  程泽喝完酒,端着酒杯,眼角余光注意到服务生推门进来,后面还跟着人。

  “Quinn!”程泽立马站起身,笑着打招呼,“我们才聊起你,上次见面应该是在三月份吧?我回来一个月,约你这么多次也不见能出来一次,等下——”

  话说到一半,程泽看到了阙清言身后带来的人,顿时惊得止住了话头。

  阙清言应了声,还没开口,阙敏也看到了他身旁跟着的林棉。她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打了个转,看热闹不嫌事大,笑眯眯地温声道:“小姑娘记不记得我?上次宴会上我见过你的,本来还想跟你说两句话,结果清言就把你带去花园了。”

  这话是说给在场其他人听的。

  程泽看到眼前这形势,明白得差不多了。

  他帮自己侄女牵线也就是顺手人情,本来就不好做得太明显,现在正主都带女伴过来了,他更不好说什么。

  程泽顺着问:“这位是?”

  被当面提起,林棉抬眼瞄阙清言,刚想回答,就听他替她回了:“朋友。”

  林棉看过台球室里的几个人,乖乖补了句:“我叫林棉。”

  就在两个小时前,她说要请阙清言吃饭,他同意了。

  跟来之前,林棉知道他今天正好要跟朋友一起吃饭。

  “都是我几个认识的朋友,不会像上次聚餐那样。”阙清言问她,“也不用你请客,当是我的一次补偿。要去吗?”

  一时间从她请他吃饭变成了他来请,林棉被绕得有些含混。

  其实上一次聚餐的事,阙清言已经事后哄过她,事情已经翻篇,现在他说要补偿,她…

  林棉别过脸,红着耳朵,不要脸地心说,她当然是想的。

  台球室里,几个人各怀心思,程宜珊脸上的微笑是怎么都维持不下去了。

  “…”程宜珊上下打量过林棉,亲切熟稔地问,“棉棉,没想到又在这里见到你,阮阿姨最近身体好吗?我听说阮阿姨平时要打理公司事务,连休假都很少,很辛苦吧?”

  林棉循声看去,眼前的女人坐在沙发椅里,姿态窈窕,看着很熟悉。

  是上回在阙太生日宴上看到的女人,她当时…

  还向阙清言来搭过讪。

  阙清言之前说,今天的来的都是几个认识的朋友。

  那这个人…

  从开场到现在,程泽也没跟程宜珊说过几句话,林棉当然不会把她当成是程泽带来的人。

  林棉收回目光,微微抿唇,没有回答。

  阙清言眉目沉静地扫过程宜珊一眼,看了眼时间,侧过脸将目光落在林棉身上,接过话:“离开餐还有一段时间。”他给她一张级别通道卡,顿了顿,道,“这里还有其他的娱乐室,要我带你逛一逛吗?”

  林棉摩挲过手上光滑的磁卡,挣扎一瞬。

  “等下吃完饭逛也行啊。”程泽笑着插话,“刚才我还在跟阙敏聊斯诺克,Quinn你来都来了,不打一杆?”

  阙清言看他一眼。

  程泽明白他的意思,揽着紫裙女人的腰一笑,不凑热闹了。

  阙敏在一旁看着,知道林棉是误会了。

  其实阙清言把人家小姑娘带来跟人打个照面,是有一点让小姑娘了解他圈子的意思。

  阙敏心道,情场如名利场,阙清言做事向来要评判估酌,克律理智,不会把感情当小孩儿戏。小年轻之间的今天恋爱明天分手的游戏,他不奉陪玩。

  这次把小姑娘带过来,阙敏不能确定阙清言到底有几分心思,但至少可以猜出他是在接纳小姑娘融入他的圈子了。

  阙敏没舍得让人家小姑娘误会,正想开口,就见林棉抬手,轻轻扯了下阙清言的衣袖。

  林棉仰头看男人英隽的侧脸轮廓,轻声:“斯诺克…”

  阙清言回望她。

  “我能和您打一局吗?”林棉悄声道,“如果…”

  她顿声:“如果我赢了,我可不可以…向您要个筹码?”

  .

  以前跟柏佳依玩在一起的时候,林棉打过斯诺克。

  但她只是中上水平,玩得说不上好,只是和柏佳依比要好一些。

  但…

  第一个红球进洞,林棉拿着球杆起身,瞄了眼眼前的阙清言,心跳有些加快。

  但是她想赌一把。

  林棉心说,他平时在学校带学生写论文做课题,还要接诉讼案,要备案开庭,应该不会有太多时间玩这些旁杂的…

  小姑娘主动提出要跟阙清言打斯诺克,程泽是完全想看一把热闹的。

  程泽这么多年流连各个应酬,别的不说,斯诺克打得还是很好的,也算是半个专业人士。

  但要说球技,阙清言比他要好得多。以前他们两个在伦敦年利达律所共事的时候,被案子忙疯的间隙就会来一杆斯诺克,即使阙清言很久没打…

  “等下要是小姑娘输了要哭怎么办?”越想越有趣,程泽偏头跟阙敏调侃,“Quinn是不是还得当场哄人?”

  阙敏帮忙记着分,空出心思提醒他:“他要是当场哄人,你那个侄女就该哭了。”

  桌边,林棉有一个球没打进,换了阙清言。

  她懊恼地蜷了下手指,偏头看他。

  阙清言神色淡然地俯身试杆,眉眼轮廓在光线中垂落成疏朗的阴影,质地精良的高定衬衫衬出了小臂的肌理,衣料随着动作拉出几道流畅修长的弧度,动作标准自然,说不出的好看。

  林棉看得晃神,突然想到。

  阙清言没有问她要什么筹码,就答应了。

  他是不是…

  按照这杆的角度,下一刻黑球就能落袋,记七分。

  把机会权给了Quinn,小姑娘就基本上没有再上球的机会了。

  程泽在一旁乐颠颠地看好戏。

  阙清言动了动手腕,一杆干脆利落,黑球被击在了袋口——

  的旁边。

  程泽一口酒呛进喉咙。

  阙清言一杆落空,还正巧地把球打在了离袋口不远处。

  下一球换了林棉。

  上一球的角度调的好,她轻而易举地击球落袋。

  “…”程泽哑然,“别告诉我Quinn在喂球啊?”

  事实证明,程泽的猜测是对的。

  接下来几杆球,无论是角度问题,还是力度问题,阙清言手下的球总能稳稳地落在一个恰好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