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刚才决定把手表送给阙清言,而不是选择把以前的情书给他,是有原因的。

  阙清言是见惯风浪的,她如果突然向他直接告白,他不但会不露声色地拒绝她,而且以后说不准都不会理她了。

  现在她不是他的学生,再要找理由接近他,反而更难。

  因此,木眠老师多年漫画情场经验总结得出:追人要含蓄,要一点一点来。

  培养感情要渐入佳境,过犹不及…

  先从一起吃饭开始…

  林棉心里又酸又甜,心说,反正等都这么久了,也不差再等等。

  想完,为苦情的自己点了根蜡。

  点完餐,阙清言对侍应生颔首:“麻烦把这一桌的酒都换成果汁。”

  果汁…

  “不用了…”林棉忙道,“我能喝酒的。”

  阙清言还记得她上一回不喝酒的事,闻言抬眸看她:“能喝酒吗?”

  “…能的。您…”林棉眼神微闪,支吾着声,半晌解释,“您在我面前,我才敢喝酒的。”

  她宁愿喝酒,也不要喝果汁。

  她不想…他把自己当小孩儿。

  这句话说得意味不明,甚至还有几分亲昵的意思在。

  阙清言不会听不出里边的亲近意味。

  这么多年来,阙清言听过不少有意无意对他说的情话,有的露骨有的暧昧,他置之不理,没有回应过。

  他已经过了青涩动情的少年期,对待感情理智大于感性,深暗避讳之道,对于明知没有结果的人和事,通常都是主动把苗头掐断在萌芽阶段。

  阙清言的目光落在林棉心虚的脸上,停顿两秒,也没说什么,回侍应生:“那就按原来的上。”

  餐前酒刚端上,阙敏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阙清言瞥过手机,没有立即接起来,随口问:“方便我接个电话吗?”

  林棉愣怔。

  他说给她回礼,从头到尾都顾及到了她的感受。

  “…”林棉脸红得不行,“当,当然可可以的。”

  另一边,阙敏哄完女儿睡觉,一个电话又打了过来:“之前你没说两句就挂我电话,是人家小姑娘在你旁边吧?”

  对方言语里的调侃怎么压都压不住:“怎么样,问过没有?这周末小姑娘跟不跟来啊?要是你们一起的话,我也好提前通知一声,”后半句是玩笑话,“让人准备间情侣房啊。”

  林棉还在小口喝香槟酒,阙清言收回目光,声音淡然地反问:“程泽让你来问我,应该不是希望我带人去吧?”

  “程泽是不希望你带人去,他还要向他侄女交差呢,但我又没卖他人情,费心思给他侄女说什么媒。”阙敏没忍住,笑道,“你带人去,也正好能让他侄女死心,也省的他以后来烦我找你。”

  阙敏还想说些什么,突然听到了隐约的音乐声:“你现在在外面吗?跟人吃饭?”

  阙清言应了一声。

  “小…”阙敏本来想说小姑娘的,转念直接笑问,“小女朋友啊?”

  阙清言任她猜测,没有给阙敏八卦的机会,语调平稳道:“没什么事我先挂了。”

  阙敏了解阙清言,他和别人感情关系的进展不会让旁人来掌控,程泽要把自己侄女牵线给他,他要是不喜欢,再有一百个阙敏来说媒都没有用。阙敏不行,阙父阙母也不行。

  但这回他主动提起要带人来会所度假,一方面是为了拒程泽他侄女,另一方面…

  就不知道有没有点别的意思在了。

  挂完电话,对面的林棉放下酒杯,踌躇问:“您晚上还有事吗?”

  她刚才欣喜得忘乎所以,只觉得三四个小时的二人独处时间像在做梦,都忘记问一句阙清言晚上有没有空陪她吃法餐…

  “没有什么事。”侍应生端上了奶油蘑菇汤,阙清言看一眼,问她,“要不要借酒汤?”

  林棉今天是打定主意让他觉得自己能喝酒了,小声逞能:“我能喝酒的。”

  她本来想的是,法餐这么多道菜,喝一点酒,不至于醉。

  然而林棉还是太高估自己的酒量了。

  餐前的香槟酒,而后端上来的红酒,再加上甜白酒…还没等她喝到餐后酒,就已经觉得脸热头晕了。

  阙清言要开车,从开餐起就没喝过酒。他看向脸色已经开始泛红的林棉,叫来侍应生:“加一份醒酒汤。”

  按惯例,餐厅里的菜单上是没有醒酒汤的,但眼前这位又是老板特地吩咐过的…侍应生躬身应下,回头让厨房做了。

  好在酒的度数不是很高,林棉醉得不狠,理智还在,只是本能地觉得反应有些迟缓。

  她放下酒杯,盯了阙清言半晌,杏眸湿漉漉,看着有些迷茫。

  阙清言察觉到她的目光:“怎么了?”

  林棉突然开口,低声叫他:“阙教授。”

  她沉默无声地跟他对视良久,顿了顿,像突然决定了什么一样,深呼吸开口——

  “您可不可以不要点醒酒汤?”林棉声音乖软,带了些不情愿,“我没有醉的。”她低头又去拿酒杯,道,“我还能认出您是谁…”

  阙清言的目光落在林棉慢慢挪向酒杯的手。

  她上一回在京兆尹灌了自己一杯酒,半醉时候的神态跟现在差不离。

  阙清言先她一步撤走了酒杯,搁在自己手边,平稳道:“先吃菜。”

  “…”林棉又不情愿又听话地慢慢把手缩了回去,开始动刀动叉。

  林棉面前摆的是一道红酒烩牛肉,她脑袋里回放他那句“先吃菜”,低眸在瓷盘里找了半天的菜。

  菜…

  绿色的。

  半晌,她用银叉戳起装饰餐点的迷迭香。

  还没等阙清言有所反应,林棉就把迷迭香咬进了嘴里。

  “…”

  还没尝到味道,林棉感觉有温热的手指抬起自己的下巴,她抬眸望去,阙清言正隔着餐桌俯身过来,不轻不重地制止住了她。

  迷迭香嫩绿的叶芽在林棉唇边露出一截,衬着殷红湿润的唇,色调鲜明而诱人。

  林棉嚼巴嚼巴,微皱着眉得出个结论,轻声说:“苦的…”

  当然是苦的。

  阙清言实在没想到她醉酒了会吃装饰用的迷迭香。他扣住她的下巴,拇指在她下唇抚擦而过,漆黑曈眸注视着人,声音低沉:“先吐出来。”

  林棉愣怔看他,像没听懂。

  阙清言顿了顿,换了声语气:“吐出来?”

  声音温柔和缓,带了点哄人的意味。

  林棉再迟钝,耳朵尖也渐渐红了,乖乖地用舌把嘴里的苦草抵了出来。

  正好他的指腹还碰着她的下唇,林棉醉酒最不忘占便宜,舌尖在他的手指上试探性地轻轻蹭了一下。

  指腹传来一点濡热,阙清言神色明显一顿,还没反应,又听她狗胆包天地嘟囔:“甜的…”

  手上还留着软糯糯的触感,林棉的声音撒娇也似。

  阙清言:“…”

  .

  半夜一点,林棉躺在自己公寓卧室的床上,彻底酒醒了。

  她先是回忆了下午给阙清言送表的事,又回忆了一番晚餐上她醉酒占便宜的事,再回忆了他把她送回来的事。

  林棉在黑暗中沉默半晌,慢慢掀开被子,慢慢开灯,慢慢打开手机。

  手机里没有阙清言的信息。

  她吃法餐喝醉以后,他就把她送回来了,除了…

  林棉给柏佳依发了条信息:【佳佳,我今天下午把你上次的情侣手表送给阙清言了。】

  柏佳依也正熬着夜没睡,暂停看了一半的电影,很快回了电话过来,声音按耐不住的兴奋:“棉宝你告白成功了?”

  当然没有…

  “我还以为你们亲了抱了呢,结果只是舔一下手指???”柏佳依听完大失所望,难以置信,“你都这么告白了,还醉给阙清言看了,他怎么还没点表示?他就不能不做个人吗?”

  “我没有打算告白的,”林棉茫然,软声道,“我还打算曲线追人,放长线钓大鱼…”

  柏佳依也茫然:“你都把表给他了,怎么还叫没告白?”

  林棉解释:“我把情侣表拆了再给的,”讲到心虚的事,她小声得不能再小声,“我没有告诉他这是情侣表。”

  “表盒也一起给了吗?”

  “嗯。”

  柏佳依沉默了片刻,道:“棉宝,你等我一下。”

  挂断电话后,林棉收到了柏佳依发来的简讯。

  简讯附图两张。

  一张图是情侣表的表盒,加粗红笔圈了角落里的一行德文小字。

  另一张图是情侣表的官方广告图,中德翻译了这款告白系列的名称,和盒子上的字一模一样——

  Ich will dich.

  “想要你。”

  林棉:“………”

  林棉垂死挣扎:【他说不定看不懂德文…】

  五分钟后,柏佳依很好心地解惑:【我搜了下,有一年阙清言在《Die Zeit》上发表过一篇论文。】

  柏佳依:【德文杂志。】

  柏佳依:【作者和译者都是他。】

  …

  林棉把手机塞回地毯下,慢慢爬上床,慢慢裹紧被子。

  一直憋着的五个字终于憋不住了:

  啊啊啊啊啊…

第19章

  翌日清晨, 林棉接到编辑电话时,眼前的惊悚电影正好放到片尾曲。

  以往的这个时候,木眠老师还处在补觉期, 但今早编辑打来电话,居然没响两下就被接了起来。编辑看了眼时间,惊诧问:“老师, 你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林棉此刻蜷在被窝里, 裹着被团靠在床头。她从被中探了下巴出来, 关了电视,又重新把脑袋缩回被里:“我昨晚没睡着。”

  声音虽然闷着,但听起来异常清醒。

  “老师你一晚上没睡?”前段时间木眠老师创作处于瓶颈期, 三天两头熬夜是常有的事。编辑想起前两天自己无情的催稿,顿时觉得良心过意不去,放柔了声调,“是还在画稿吗?新一期的稿子还不急, 下个月初交都行…”

  “不。”敬业的木眠老师缓慢回道, “我在学德语。”

  “…”

  编辑磨了磨牙,沉默片刻, 声音温柔地直奔主题:“老师,下一期杂志我们想给你开个专栏访谈, 想问问你下周什么时间有空?”

  “要是老师你有空的话,我到时候就带两个助理过来做采访, 顺便拍一组照。”公众场合下, 木眠老师从来没以真容出镜过, 编辑补了句,“是戴口罩的。”

  编辑的一个电话总算把林棉从半清醒的迷顿状态给彻底叫醒了,挂完电话,她抱着被角挣扎片刻,还是从床上爬了起来。

  洗漱完,林棉去厨房煮了粥。趁着煮粥的空闲,她把脑袋杵在厨房的玻璃门上闭眸小憩了会儿,神经末梢的感知才一点点回到真实。

  她昨晚…

  林棉红着脸回想了遍自己借酒占阙清言便宜的场景,再联想到了那个表盒上的德文翻译,想一头磕碎玻璃的心都有了。

  要是把两件事单着看,还可以解释表盒上的字是个误会,但她刚送完那块表,转头又在吃法餐的时候借醉舔了一口他的手指。

  想…要…你…

  这样一来,要让阙清言觉得表盒上的字是碰巧,简直就是在侮辱他的认知。

  不过林棉面上脸红红,心里却坦荡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