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云溪踏进内殿门槛看到她时,突然有种想逃脱的欲望,右手扶住门框,有些须迟疑。

“侄女见过姑姑。”打了个揖,并不行宫礼。

“是非儿吧?这么多年不见了”长得真像皇嫂她就是皇嫂的小女儿金非,这名字是个野游道士赠的,单为了这个名字皇兄差点关了那道士,他说非儿是金家最有福相的一个女儿,与道有缘,皇兄最宠这个女儿,却始终没能阻止的了她出家。金家净出这种不合于世

,每一个都会“作”出些“妖子”来。

“姑姑”笑容可掬,看不出什么悲伤,即使接下来要说得话很可能是最残酷的,“母亲让我捎了封信给您,并让我取回那本《双尘史》。”从母亲离世那天开始,她就再不是母后了,只是单纯的母亲而已,母亲终于从皇家这个本不该属于她的旋涡中解脱了,她始终觉得这是件让人高兴的事,又或者说,笑才是最痛的。

金云溪觉得胸口有些发涨,在见到非儿的那刻她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姑姑先看信还是”金家女子里最洒脱的一向只有这个非儿,视周围一切为无物。

“信!”

她们俩是金家女子里最出挑的两个,也是最叛逆的两个,自小就都是个性十足,金非小金云溪十岁,常被人叫小云溪,谁也没想到她最终会选择出家这条路,没人想得通她的想法是什么,就如同大家想不通金云溪的作为一样。

事实与梦幻的区别在于它的不可改变,不管你怎么想方设法去逃避,它始终会横在你的身前,挥也挥不开,唯一的解决方法就是去面对它,即便那可能会让你撕心裂肺、痛不欲生。

四水向来不大爱与别人勾通,这是性格始然,因此她失去了很多,也得到了很多

在生命的尽端,她能留给金云溪的已经寥寥无几,或者说她根本就不想再给她留下些什么:

“溪儿

突然记起了皇太后生前老爱这么叫你,可惜她始终没能等到你长大成人,这或许也算是件好事。

你五岁时我第一次从夫人那把你接到怀里,我们俩足足对视了半个时辰,你的眼神总能让人觉得夫人始终没有离开,其实从一开始我就一直把你当成夫人,我把对夫人与段夫人的尊敬和遗憾全部寄托到了你的身上,这是我的错。

太后说得对,平庸是福,这一点我们谁都没想透。

那本《双尘史》让非儿带回来吧,那只是我心中的一段故事,就让我带走吧。你的故事自然有人会替你谱写,我的就让我自己带走,但愿咱们来世再也不会相识于这乱世帝王之家。”

四水的故事很隐密,又或者说她根本就没有故事,她的一生从来没跟谁争过,既无功,也无过,连金史上也只是留了简短的几行字的介绍:贤静后长帝四岁,娴雅淑宁,一代贤后,卒于承康三十二年,享年五十又六,葬于皇陵正位,与帝穴只隔一墙。

又有野史记载,贤静后与承康帝同穴而葬,其陵墓并不在皇陵正位,是以后世盗墓者不曾见二人之尸骸,终是千古之谜。

皇家的墓葬向来隐秘,是亦非,非亦是,总之难以考究。

当疼痛太多的时候,人反而会感觉不到疼,当疼得想仰天大笑时,那便再也哭不出来了。

金云溪镇定地命人取了那本珍藏了许多年的《双尘史》还给金非,只得了金非两个字——告辞,她并没有如常人一样与姑姑抱头痛哭,而是像个真正的化外之人,超越了世间一切牵拌,平常地叙述着一件平常事。

没人提示金云溪下一步该做些什么,该哭还是该笑?原来老天想整死一个人,是一点余地都不会留给她的!绝望不过是知道结局必败而已,她这算什么?连绝望都称不上。

“如果你想跟我斗,我接受!而且一定要斗到你败为止!”松手让信纸飘落,指天对誓!结局最坏也不过是挫骨扬灰而已,又有何惧!她金云溪就算死后被打下十八层地狱又何妨!“只要我活着一天,我就不会放弃!”这就是一个人在绝望之后的执念,令人恐惧的执念。

她最终没有选择哭泣,而是选择了仰天大笑,即使那笑比哭还难看,老天爷让她失去了亲人、失去了朋友、失去了爱人,她为什么还要哭哭涕涕地去求上天可怜!她做错的并不是反抗了天命,而是没有彻底反抗天命!她不会逆来顺受!也不会去求任何人,她所要做得就是继续往前走,即便前面不再有路,她也要踏出一条来,为了所有在这条路上死去,或者即将死去的人。

大殿的女官们皆被她的笑给吓到了,刚到内宫门的金非也驻足,因那笑声翘起了唇角,她知道她是不会被打败的,金家的女人或者说所有的女人都有一种执念,这执念一旦被激发出来,就很难让其毁灭!无论好坏!

第三卷逐鹿 七十三 内乱 四

此后曾经轰动一时,其文句句经得起考证,即使百年来一直被各国论为禁书,然而越禁越受欢迎,终在数百年后成为可与史书匹敌的野史!尽管官家还是重申那是本野史,然而事实上,它却是最符合南岳开国时期的一本史书,又曾被后人改编成《列枭》、《大战》等演义为后世传诵,金非的名字也随之一直被后人传诵,即使她没有任何可以供人考证的生平事迹,终还是被各种野史传成了一位杰出的女编纂,她的一生也被后人猜想得五花八门,即使她一生平淡无奇,只喜欢静静坐看风云四起。

没人知道她是如何得知这些故事的,就连各国的史官也没有她这个本事,能将每段故事记录地这如此详尽,她在描写女帝金云溪扭转败势吞并 国的一章前用了这么一段文字:兵伐不通,外环强敌,惟转移内乱,此一举成就南岳,退败 国,使金、魏无可下手,善用人,善用机,此女帝成事之要!是以十万儿郎不敌一女之谋,然谋之所付,又何尝不是万千辛酸

尉迟华黎的离去始于钟离莲的归来,这是金云溪一生中最痛苦的一天!这一天中她同时失去了人生中两位最好的朋友,最好的姐妹!从此之后她真正成了孤家寡人,即便这是她自己选的路,可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依然还是难以让人接受!

当叛军进献的锦盒打开时,殿前女官的手抖了一下。脸色刷白。随即赶忙又关上了锦盒,只说是一般之物。尉迟华黎三两步上去抢了来,打开看时,但见她眼神刹时呆住,身体摇晃了两下,一时急火攻心,竟气昏了过去,殿前侍卫赶紧接了她手上的锦盒,同时扶住了她地身体,将她送到侧殿找御医诊察。

殿前女官匆忙跪倒求罪。得了二十下地笞刑,却依然不愿将锦盒献到龙案前。

“承上礼盒!”金云溪暗暗攥紧五指,她大概能猜出里面装得是什么,不管是何物,她都必须看。

“陛下!”女官跪倒,她怕皇上承受不住。这些日子皇上的身体一日弱过一日,她真怕皇上会像大帅一样昏倒!

盛图、岳北南以及众朝臣分侍两旁。脸色各异,大家都猜出了盒子里装得是什么,只是

女官手抖了两下将锦盒承上,迟疑了一下,慢慢打开锦盒。

钟离莲的人头被放在明黄的丝绸上。脸色显得异常的惨白,双目紧闭,金云溪怔怔地看着锦盒里的钟离莲。一股膨胀之感蹿到胸口,两眼发花,两耳发鸣,呼吸停止。

女官见状想关上锦盒,却被金云溪用力拍开了双手,差点绊倒在案下,一个踉跄退下了阶梯,几个随侍的女官也连忙上前,怕金云溪会急火攻心。

盛图及岳北南想上前,见于正在朝会不敢造次,只好站在原处干着急!

案前,金云溪使劲甩开了盒盖,伸手想去碰触钟离莲的脸,女官们全都跪下,“陛下,叛贼多狡,陛下万不能碰!”万一叛军在钟离大人的头上下了药,一旦伤了龙体,那可就是大事。

万不能碰?都成这样了,还有什么不能碰得?不理女官们的乞求,伸手碰触着钟离地脸,这就是她最好姐妹的下场?这就是她们拼命到最后的结果?这就是她得到天下的代价?这就是帝王之道?

“金云溪!你满意了?”尉迟华黎刚刚醒来,从侧殿踉跄地奔进来,指着金云溪大喊,身后还跟着一群鼻青脸肿的侍卫,“你现在满意了吧?”不顾殿前侍卫的阻拦,来到龙案下,双手抱着锦盒又哭又笑,“为了你地龙位,为了你的天下,你现在满意了?!满意了吧!”指着锦盒里钟离莲地人头,“她死了,她真得死了!你高兴了,你他妈的开心了吧?!”

殿前侍卫上前去扯尉迟华黎的衣袖,却被她几脚给踹了出去,两旁的文武官员亦不敢乱动,此刻敢乱动者,那可是有逆君的嫌疑,他们不比尉迟大帅,与皇上有手足之义,一切还是都交给侍卫们烦心去吧。

金云溪此刻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她眼前、耳旁地一切都是十几年地场景,她第一次见到钟离莲时,她是那么慧黠美丽,她与南雪在她面前嬉笑时,她们俩都是那么开心,她在魏宫最后一次跟她见面时,她是那么坚定,在落风山相遇时,她们才发现原来两人的友谊已经如此浓厚,她产下北南时,她跟华黎是多么害怕尉迟尊会带走她们母子,她离开的那天

找不出到底是哪里出了错,怎么最后会变成这样?她在算计,都在追寻属于自己地一片自由之地,怎么到最后会是这样的结局?

“这世上最让我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了,其实你最要强,最任性,也最迷茫。” 去。”这是钟离最后留给她的两句话,钟离,你可知道,一个人走下去有多困难吗?你就真得那么爱尤阔,真那么在意尤家的一切?我们二十多年的友谊真得抵不了你的复仇之心?你真得认为我会在意这万人之上的尊崇?

“金云溪”尉迟华黎被几个侍卫团团围住,不让她带锦盒离去。

金云溪扶着龙案慢慢站起身,脸色有些苍白,突然捂住胸口咳嗽一声,一口鲜血溅到案上,惊得满殿立时哑静无声,文武百官都抬头看向正位,尉迟华黎抱着锦盒呆呆站在阶梯之下,她的衣袖上溅了几滴她的血。

“陛下!”女官们赶紧上前伺候,“传御医!”

文武百官赶紧跪倒,“望吾主保住龙体!”

满殿只除了抱着锦盒的尉迟华黎没跪,其他人都跪倒。

她怎么忘了,她现在可是皇帝,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蚊子婆了,她怎么还能像以前那般放肆呢?她不能了,再也不能了。环视一下四周,现在有这么多人帮她,她已经再不会像十八年前那样需要她了,事实上她早就不再需要她了吧?低头看着锦盒里的钟离莲,苍蝇婆,你说错了,她不再需要我了,如果死得是我,留下的是你,或许你还能继续帮她,可我呢?论智谋我敌不过盛图,论带兵,早就有李绝烽、张戬等人,何况北南早已长大,我再也当不了他的师傅了,那么我还留下来做什么呢?原来世人说得不错,共患难易共富贵难啊!我永远都记得我们三人立得誓,死而同穴,可现在苍蝇婆,我好想回到十八年前的落风山,尽管我们只能睡在山洞里,只能以打猎为生,还要整天为满山的难民找粮食,可那段日子是我这辈子过得最开心一段时间,如果时光可以倒流那该多好!

众女官在龙案上忙活着为金云溪擦拭,金云溪的视线穿过缝隙望着尉迟华黎僵立的背影,她知道她下面会怎么选择,她阻止不了,就像她阻止不了钟离一样,在这南岳国里,她能阻止任何人,却惟独阻止不了她们两个。

尉迟华黎回首,视线与金云溪的相撞如果剩下的只有失望与痛苦,那么干脆从此结束——这是金云溪从尉迟华黎眼睛里读到的。那么我祝福你——这是尉迟华黎从金云溪眼睛里读到的。再见——这是她们彼此眼睛里传递出的最后一个信息,视线就此错开,一个朝前,另一个也朝前,只可惜两人之间的距离却是越来越远。

一个是二十多年的姐妹,一个是十八年的朋友,在同一天同时离她而去,一个是永别,一个很可能再也不会相见,这就是她们三人的结局!

“你这个疯女人!别以为姑奶奶我是什么好人,我就是一个土匪——女土匪!哈哈”这是华黎第一次承认她时的言辞,至今还遗留在落风山的山谷之中,随着微风经常还会在耳旁回响。望着她的背影,她多希望她能回头再跟她说一句,或者骂她一句都行,可惜她最终还是没有回头。

文武百官全都低头跪地,没人敢上前去劝阻尉迟大帅的离去,皇上都没发话,谁敢造次?这下事情可闹大了,叛军若是得知朝廷上发生了如此的变故,莫不是又会生出什么事端来,看皇上这样子,怕是一时半会儿也歇不过来,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百官们都在心底暗自盘算着,盛图微微偏头瞄了瞄身旁官员们的脸色,心下里清楚此时此刻皇上一定要杀出一招制胜棋,否则事情可就真闹大了!暗暗看了一眼女官身后的金云溪,这一连串的灾祸,真不知道她能否挺得住。

岳北南暗下里看了一眼盛图,眼神里是说不出的感觉,只那么一瞬而逝。又抬眼望了望案上的母亲,正好与母亲的视线相交,他明白母亲眼神里所传达的意思,微微点头起身,追尉迟华黎而去,师傅向来都是只顾意气的人,如果不管她,她很可能就这么抱着姨娘的首级出城了,身无旁物,莫不是又要吃苦了,母亲的意思是让他帮师傅打点一下,免得她在外面受罪。

第三卷逐鹿 七十四 复仇 一

几个月后,叛军送来降书,虽说是降书,可书中充斥着不臣之言,其要求更是嚣张,他们要求策封为世袭亲王,南岳开国以来还未曾封过一位世袭亲王。

龙德殿上,金云溪坐在正位上,拳头抵着下巴,呆呆地瞅着那封褐色降书,此时盛图恰好进来,见状本想退出去,却被女官及时叫住。

“你怎么说?”接过女官递上来的参茶,这几日一直在等丛丛的书信,却迟迟等不到,她到真是有些着急。也只不过是几个月的时间,却感觉像是过去了几年,她一直欺骗自己,告诉自己钟离莲还没死,只是出使到别国去了,暂时不回来而已。只有这样骗自己,心痛才不会犯,她才能正经做点事。

“臣下与陛下的想法一样。”盛图说话向来都是绕弯子,虽然时间一长也能习惯,可跟钟离比起来,总觉得跟他隔了好多东西,君臣之份是怎么也跨越不了,不像她与钟离,有很多东西可以直来直去。钟离一去。总觉得有些事突然变得没意思了。不知道华黎带她去了哪里,她本想让人跟着华黎,可惜派去的人才一天的工夫就让她甩了个无踪影,看来她是真想跟她彻底断绝了,如此一想,心突然又隐隐有些痛,眉头不免皱了起来,两旁的女官赶忙递上药盒,里面盛着一种可以缓解疼痛地香料,是苏丛丛特地派人送来地。3g华 夏网网友上传闻了几下,疼痛明显消了不少,这才有心思继续说话。

“陛下保住龙体!”看到她这个样子,心里总会产生一种莫名的怜惜,他一直都用力压制着,不外露一点。毕竟他选择了做她的臣下,而非别的什么。

“这些日子劳烦你了。上上下下没少受累。”推开药盒,深深呼出一口浊气。

盛图刚想回话,殿外传令女官却已在殿外禀报,说是苏夫人的书信到了。金云溪不免勾了一下唇角,现在能见到她笑的机会已经少到变成稀奇了。可见苏丛丛的这封书信里面藏着什么样的信息。

金云溪看过书信之后又略微翘了一下唇角。这两次浅笑意味着某种特殊的信息,几个月来,她一次也没笑过。今天到是出奇地笑了两次,可见其中必有原由,“看看,乾坤扭转的机会到了。”将信递给女官,由女官再递给盛图。

盛图展开书信,信上只写了寥寥几字小楷:越、 派别已成,正是成事之时。

折起信纸,放入信封里,盛图微微一笑,“天佑南岳,天佑陛下!”

天佑?老天爷可没这么好心地保佑她,这可是牺牲了钟离地性命,费了苏丛丛数年的心血,消耗了南岳数不尽的金银才得来机会!从钟离死得那一刻她就知道,老天爷是不会站在她这边的,她要做得不止是战胜四周的虎狼,还要战胜头顶上的老天爷。

本来如果没有发生叛乱,她跟钟离莲原打算利用越、 地派别之争慢慢将两国和平演变,可惜中间却跳出了原高国的叛军,这么一闹,使她们地全盘计划搁浅,还葬送了钟离的性命,她是不会让钟离白白死去的

死必须要有意义,必须要有人为之付出代价,她的忍很长,但越长相对就要有人付出地越多,她不是好人,以后更不会是!她可以静如止水,但一当动起来,绝对要天翻地覆。

“来人,赐笔墨与盛大人。”深呼一口气,钟离说地不错,她要一个人走下去,带着无畏、坚定与仇恨!

女官们取了笔墨放到盛图身旁地桌案上,并附带了两份明黄织绣圣旨。

“盛爱卿可知这圣旨如何写?”

“请陛下提示。”

站起身,绕到龙案下,“原高国皇族均是龙之血脉,天佑之命,自然不能随意以品级加封。”

盛图点头,“臣下知道怎么写了。”

第一道圣旨在盛图的笔下成就,内容如下:近闻高帝之后遗落北荒,朕心不安,时闻高祖仁心待民,四方称颂,是以天佑之后何能落于荒外,今朕特赐世袭亲王之爵,以慰高祖仁心之德,并安朕窃窃敬民尊贤之心。

“陛下,可有需要修改的地方?”递给金云溪。

金云溪看过之后不免冷笑一声,“不用,立即发往北地,命大将军张戬亲自临阵宣读!要让北方所有人都知道这圣旨上地内容。”她要让这些叛军死得其所。

“这第二封圣旨,请陛下明示!”

“既然做了世袭亲王,自然要为国分忧,为君分忧!如今我南岳与 国恰好有条重要的商道要通,出使之人自然不能是官位卑微之辈,如此大事,当然需要亲王们来分担,为我南岳撑住场面。”开通商路的谈判里自然少不了油水可捞,她不信这些人不想去。

“臣下知道了。”

于是这第二道圣旨也成,内容自然是将这些叛军先夸了个底朝天,再派以出使 国的大任,这么好的捞油水的机会,外加此刻南岳朝廷表面上并没什么可疑之处,不免让人撤了不少防备,何况南岳朝政此刻“异常混乱”的假象造得相当好。

“这第二道圣旨隔十天之后再发。”

“臣下明白。”盛图知道力挽狂澜的制胜招就要开始了,眼前这个女人在短时间内经历了数次打击,却依然能如此清醒地下出如此好棋招,果然是难得的一代奇人。刚卷好了织绣圣旨,不想金云溪的心痛病又犯了,捂着胸口紧皱眉头,盛图不免有些紧张,最近见她心痛的次数越来越多,御医们又都束手无策,他暗下里也打听了不少名医,可都没个好说法,真不知道她到底生得是什么病。

女官们又奉上了药盒,金云溪连忙摆手,这药不能常闻,闻久了也会不管用,她一般都是在朝会的时候才用,平时疼她都是自己干忍。

“臣下闻南方有婴粟一物,其壳入药,可镇痛”但是会上瘾,但他实在不忍看她整天疼成这个样子。

“婴粟之物,虽可一时镇痛,但常用成瘾,若到了需要靠他物来克制这么点疼痛的话,以后那么多事,我还怎么去应付?”轻轻抚了抚了胸口,“爱卿先退下吧。”

盛图还想说些什么,可没这个机会,他们始终跨越不了君臣的关系,这也就是他为什么一直克制自己的情绪,不让其外露的原因,因为他知道横在他们之间的东西很多。

第三卷逐鹿 七十五 复仇 二

爱回忆以前的事,人的前半生里总是看着身前,后半生里却是看着身后,一个希冀未来,一个回忆过去

北南也渐渐成熟了,像是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时,突然一下子就长成了大人,有时连她这个母亲都猜不出他在想些什么,前些日子朝会上居然有人提到了北南的婚娶之事,她这才幡然醒悟,原来他已经大到可以娶妻生子了,可在她的心里,他似乎永远都是那个三岁正牙牙学语的孩童。

“你觉着这些姑娘如何?”翻着桌案上成堆的画轴,上面净是朝臣们送来的女子画像,环肥燕瘦应有尽有。这让她记起了幼时兄长选秀女时的画面,也是这个场景,如今时空轮换到了她儿子的头上,不觉有点自嘲,这么多年来一直说要逃出皇家的一切,结果还是挣扎在这个旋涡里难以自拔,原来她潜意识里就是个伪君子,说是要寻找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结果到最后还是在原地打转,人都是这样吧?被人压着的时候总爱幻想这世上有完全的自由,压着别人的时候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听他的号令,原来她也不过就是一个俗人,只是她更虚伪一些而已。

“母亲看着办吧。”岳北南随意翻了两卷画轴,眼睛并没太在意画上的女子。

金云溪微笑,看来还真要帮他好好挑挑了,这孩子像是对女子并没多大兴趣,这样的男人很可怕。可怕到有可能会让爱上他的女子终生痛苦。因为他的心是真正不在男女之爱上,这样地人可以称雄天下,为天下人景仰,可惜却不舍得给他地女人她应该得到的温情,希望她的儿子不会是这样的男人,可从他成人以来,还真没见过他对哪个女子动过心,或者说她这个做娘亲的太不关心自己的孩子,居然没注意过自己的儿子?

“娶谁都不重要?”卷起画轴,即使知道过多地干涉儿子的姻缘并不是什么好事。可做人家的母亲与做人家孩子的心情永远是不一样地,这是天性。

岳北南根本没注意母亲说了什么,他的心思全在案上的奏折上,母亲患病期间一直是她帮着母亲批阅,金云溪也乐得让他参与其中,毕竟父传子、家天下还是这个时代的一个传统。她虽然悖逆天下做了女帝,却没有悖逆这个传统。或者说这就是她自认为虚伪的症结所在,她只是个四不像而已,根本算不上什么一代奇女子,想悖逆却只敢悖逆一半。

见儿子并不在意她问了什么,不免又心思自己老了。3g华 夏网网友上传已经到了对儿女罗嗦的年纪了吗?随手抽了一卷画轴出来。只见上面地女子相貌虽端正,却比不得其他画轴上的艳丽,却相当出彩。这到让她奇怪了,即是相貌平平,又何来出彩之笔?仔细看后才发现画上地那双眼睛原来如此灵动,转眼看看左下角的姓名:柳博谣,这名字看起来还真有些奇怪,到不像个女子的名号,是谁家的女儿?“这是谁家的姑娘?”很合她地眼,当然这并不是说她替儿子选了这个姑娘。

女官在一旁察言观色,见她脸上表情柔和,语句轻慢,自然知道她地心情很好,看来这位柳小姐的福气来了,“启禀陛下,这位是户部尚书柳大人的夭妹,今年正好十七岁,听说琴棋书画样样了得,只是不大爱出头,到是个才女。”虽然这柳小姐地名号并没这么响亮,可既然皇上选中了,自然要说些好听的。

“十七岁?”多好的年纪,她也是在这个年纪和亲魏国的,没想一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却还像昨天发生的事情一样。这么想着,到也忘了要将画轴放回去,谁想此时岳北南正好抬头,见母亲手里拿着一个女子的画像,脸上洋溢着淡淡的柔和,还以为这就是母亲为他选得妻子!抬眼看了看,并没太在意长相,只是瞄了一下画像旁的名字——柳博谣,记下了,既然满朝文武都认为要立事,必须先成家,那他何妨娶个女人成家?难得母亲有这个心思帮他挑选,到也乐得省心,反正他的心也不在女人身上,是谁都一样。

柳博谣的命运就在这多重误会之下彻底改变了,原本她是最没希望被选中的,结果却是最“幸运”的那一个,即便幸运二字并不怎么适用到她本人身上。所以说有时人的机遇真得很难预料,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遇到谁,会碰上什么事。

就在众人以为南岳此刻应该为了被迫策封叛军为王而憋气沉闷时,竟突然传出了皇上唯一一个儿子将要成亲的大喜事,并且宣布喜事日期的同时,岳北南也真正得到了他的储君封号,自此之后,他就是堂堂南岳的太子殿下了,而他即将过门的妻子也成了太子妃,多有福气的女子!真是羡煞旁人!

金云溪怎么也没想到儿子竟然这么快选择了妻子人选,原以为只是做做样子给朝臣们看看而已,谁料他到真去柳家提亲了,她突然有些担心这孩子,他居然对自己的婚姻如此草率!只是既然他已经做了如此选择,她也没有阻拦的道理,又或者说即便她担

的未来会不幸福,但也没有办法去阻止他娶谁,这是也是她原本就打算送给他的一份大礼——随便他娶谁!

粉饰太平的最好办法就是歌舞升平,用喜事来掩饰南岳内部的频频动作,这对此刻表面看来轻松、实则紧张的南岳朝廷尤为有效,即使这看起来可能对不起那个可怜的新太子妃,不过大我之前,适当地牺牲一下小我也是必要的,尽管二十年前金云溪在这一点上也想不开,可二十年后的今天。当她经历了这么多的事后。当她成了始作俑者,这个道理就变得相当有说服力,此刻她才理解尉迟尊当时地处境与做法,这就是角色转换所带来地理解万岁。

谁也没想到柳博谣这个相貌平平的女子居然能成为太子殿下的正妃,并且还得了女帝陛下的推崇,真可谓是三千宠爱集一身,当然,这些都是表象,红盖头揭开的刹那她就知道眼前这个丈夫绝对不是冲着她这人才娶自己的,看他的样子搞不好连她长什么样都不记得。新婚之夜的事自然也就没有什么旖旎可说,她的夫君可是整晚都趴在桌案上写写画画,连正眼瞧她的时间都没有,这到也好,省得她费神了。

作为婆婆地金云溪即使不能像正常婆婆那样关心儿媳,可必要的礼数还是有的。毕竟她也是皇家出身,礼数已经成了性格的一部分。派人送些补品、首饰之类的赏赐还是有必要的。而作为媳妇那一方,每日地请安也成了必行的一课,这真是让人忍俊不禁,没想到转了这么多年,又转回到了二十年前。只是人物做了些变换而已。她成了高高在上地婆婆,儿媳成了当年的她,只是少了她们当年的那些勾心斗角。毕竟她也没这个时间把心思放到儿媳身上,朝廷上多得事要处理。

本以为随意选了个媳妇,对她有些不负责任,可相处了些日子后,这女孩反倒让她改观了,这丫头似乎对她目前没人理的日子很满意,真是个奇怪的丫头,不免又让她多增了几分喜爱。真不知道这算不算不幸中地大幸,他们夫妻俩都对彼此没兴趣,这到真是个奇谈。

早朝回来之后,柳博谣早在寝宫门外等候了,这丫头似乎对她没有多少惧怕,反倒像是对她很有兴趣。

本想脱了朝服可以休息一下,谁知北南却匆匆求见,这孩子真得长大了,这些日子针对朝政提出来地各项意见到是确实有些见地,折服了不少大臣,越是如此,他的兴趣就越发上来了,她虽然高兴,却也知道一直让他这么膨胀下去并不是个好兆头,何况再过不久将会有件大事,这件大事一旦成功,南岳不但可以扭转颓势,实力也会空前膨胀,到时再想教导他,她也没那个时间了。

“臣妾拜见殿下。”柳博谣给自己的丈夫福了个宫礼,尽管对方地眼神并不在她的身上。

岳北南看了她一眼,金云溪敢肯定他第一眼没有认出自己的妻子来,又或者说,他到现在都还没有适应已婚这个事实,更别说他除了新婚之夜窝在洞房里看了一夜的奏折外,根本就没见过自己的妻子。真不知道他们俩以后这日子要怎么过下去。

在看了第二眼后他才认出屋内这个女子是他的妻子,但也仅仅只是呆了那么一小下,随后又继续滔滔不绝地跟母亲商议起国事,这就是南岳后宫的好处,商议国事时绝对不会避让女子,她们有听的权利。

“北南,可有你师傅的消息?”金云溪打断儿子的话,插了这么一句进来。

岳北南张了张嘴,没想到母亲居然从朝政大事突然跳到了这上面,“哦,有些消息,但都不确切。”

“好,明天一早你就起程去寻她。”从奏折堆里摸出了数十封书信,“这些是各地送来的消息,你按这些地方一一去寻访,记得不许落下一处。”她就要在这个时候让他销声,她选得这几个地方确实曾经有华黎的消息,但主要是因为这几个地方是南岳最乱、民生最疾苦的地方,她要让他看看这南岳的天下到底是个什么样子,整日锦衣玉石地喂着,学会的多半是纸上谈兵,只有知道百姓疾苦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她要送他的不光是这个万人之上的位子,还有众望所归的号召力!只希望他争气点,能早早明白她的苦心。

“母亲?”他一时不能理解,此时正是南岳最紧张的时刻,作为东宫储君他怎么能离开!

“退下吧。”左手捂住胸口,心窝又开始疼了。两旁的女官们赶紧上前服侍,柳博谣也上前探视,回首望了一眼杵在案下的丈夫,猜测着他会不会气愤地反驳。

“儿臣领命。”低头行礼,并没有她想象中的年少气盛。

这是一对奇怪的母子,默契超越了性格,真难得,能在同一时间看到两位这么自制的人。

第三卷逐鹿 七十六 复仇 三

曾几何时,南岳早已渗入了周遍各国的政治、经济领域,靠着利益纠结的关系网络,成功地挑起了 国的派别之争,金云溪并没有急着从中渔利,而是悄悄等待着一个时机,没人知道她在等什么,直到原高国叛军首领听从了她第二道圣旨的诏命之后,一场复仇的好戏也随之真正上演了

金云溪下的两道圣旨在南岳国内已是众所周知,这招以退为进是为了定民心,安叛乱,就在众人以为大乱已定时,让人瞠目的事发生了——叛军首领在 国境内遇袭身亡!

使臣被杀算是件大事, 国是怎么也逃脱不掉这个责任,即使他们什么也没做。正常情况下, 国是需要做出一些退让的,尤其南岳的国力又相对他们强很多,而且人也是在他们境内遇刺的。谁也没想到,这件事不但没让南岳失了颜面,反而让 国朝廷上本来就暗潮汹涌的党派之争更加激烈,反南岳与亲南岳的两派公然挑起了廷争!反派认为这是南岳借刀杀人的阴谋,不能向南岳低头!亲南岳派则认为只需要在两国关税上做少许让步便可,无须将两国关系搞僵。两方争持不下,一时间很难做出最终决定。

就在 国朝廷上争论不休时,凡州城内却全城挂白。迎接遇刺使臣的灵柩。金云溪亲自摆驾南城门。众目睽睽下,世人见识到了这位女帝的大度,居然会对一个曾经反叛她的人如此厚待!

没人知道她把葬议弄得如此隆重到底是为了什么,只有她自己最清楚,这些都是她为钟离办得,她是以罪臣地名义死地,既是罪臣,自然是得不到全城挂白这么隆重的葬礼,这一切就当是她给她送得最后一程吧,即使不能公布于众。

金云溪一身金黄龙袍(她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女帝身份而把龙图腾改为凤图腾。她所用得一切皆与男帝一样,没什么差异。),高挽青丝,头上插两根龙纹金簪,左袖上绑了一条长至腰下的白色绸带——俗称龙戴孝,稳健地踏上城门的阶梯。3g华 夏网网友上传四方臣民皆跪,山呼万岁!

华盖在最后一阶台阶被她挥退。城门之上只剩她一人,碧蓝的晴空,艳红的城楼,与她满身的金黄相互辉映!城楼下跪满她的臣民

此时此刻,在众人眼里。她是至高无上的女帝。不容逼视!而在她自己眼里呢?迎着微风,她苦苦一笑,这就是她地结局。孤独地被所有人尊敬着,再也没有人能毫无防备地站在她的身旁,“钟离,这就是你所说得‘一个人’的未来,真孤单啊!”张开双臂,手微微高抬,示意众人平身。

城楼下又是一片山呼,此刻她才明白真正的孤单为何,在震耳欲聋的喧闹之下原来可以这么寂静!望望城楼下黑压压的人头,转眼看了看阶梯角落里地盛图,对他点点头,示意他可以宣读诏书。

盛图踏上城楼,站到金云溪的身旁,面向南岳万千臣民宣读诏书:“大岳国北元帝诏命,天命大降”不卑不亢,滔滔不绝地诵念着,而此刻,他身旁地金云溪却已经神游太虚

——公主,还记得南雪吗?南雪可是一直在看着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