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出来,她相当在乎尉迟尊的感受,只从那么两次瞄尉迟尊的眼神就可以看明白这个女子的心事,在这一点上,她似乎与金云溪相差很远。金云溪很少会让人看出自己在想什么,即便是当年初试魏宫时也一样,或许就是因为如此才让尉迟尊如此着迷吧?神秘是女人的一项致命法宝。

尉迟尊自始至终都没有抬头看他的妻子,或许是他骗了金云溪,他并没有善待他的这个妻子,毕竟在爱情的纠葛中,替代永远不可能成就爱恋,他给得了她关爱,却永远给不了她真心。

盛图并没有如预料中那样从尉迟尊那儿得到预期中的结果,仅仅只能说勉强没有变成敌人,没变成敌人的原因自然是因为双方利益所致,国与国之间的交往有时很像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但又有所不同,人与人之间起码有时还会有个义字,国与国之间永远都只有一个利字。盛图从金国那儿得来了很好的支持,同时也算是安抚住了魏国,由此也可以说他的出使任务并不算失败,即使他惹起了尉迟尊的注意。

离开魏宫时,他瞥了最后一眼尉迟尊以及他的那位继承人,突然,他有了种同情之感,并不是为了眼前这些人,只为了远在凡州的那对母子,本来这一切或许应该是属于他们的,父慈子孝,妻贤夫爱,然而现在他们却要为自己的生存打拼,而眼前这个原本可以为他们遮风挡雨的男人却什么都帮不了他们,更甚的是还可能会去破坏他们所要保护的一切。

金云溪这个坚强的女人真得是很让人佩服,顶着悖逆的骂名一步步往前走,阻挡她的人不光是陌生人,还有她的亲人以及她的爱人,错与对已经不能在她的身上找到一个明确的答案,不过这却成为了他帮她的一个最好的理由。

第三卷逐鹿 七十 内乱 一

高国被灭之后,其皇族多半被俘,有一小部分逃亡异地,金云溪并没有狠心地斩草除根,也就因为这点仁慈,造成了之后连绵不断的麻烦,当然原因并不只这么一点,还有很多,它只是个引子。高国逃亡的贵族们在某些不知名人士的扶持之下,在北方游牧族的界内重整旗鼓,并以清君侧为由,兴师讨伐南岳。他们没用除女帝为口号,多半是因为金云溪这几年的口碑很好,并没有犯什么需要兴师讨伐的大罪,清君侧虽然是直对着钟离莲、苏丛丛几个人,可从另一方面讲,若是真让他们带兵来凡州清君侧,十成十的也会连金云溪一并给清了,说起来,清君侧只不过是个反叛的口号而已,正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没有个合理的理由,谁会响应?

“可是苍蝇婆她们也没犯什么罪啊?他们这是什么烂借口?”尉迟华黎刚从边关回来,边关一切事由都交到了李绝烽和张戬的手里,此二人都能单挡一面,一时间到也不怕会发生什么事,尤其李绝烽,真可谓一员龙虎上将,尽管初期还有些不服管,而且在得知被毛波摆了一道后,更是大发雷霆。索性他到是个言而有信之辈。加之金云溪对他并没有心存芥蒂,更是将大把兵权交到了他手里,反让他佩服起了这位有勇有谋的女帝,从而一心一意为其效力,这么一来尉迟华黎身上的担子就减轻了不少,时不时地也可以回京逗留个十天半个月。

“欲加之罪,何患无词,何况这些年我没少阴他们,名声自然好不到哪里去。丛丛就更别说了,她那两只手就差没扒地三尺了。”钟离莲从不计较自己的名声是好是坏。她从来都是做自己认为对地事,也没想过要在史书上留什么名。

苏丛丛就更别说了,她不是不计较,而是根本没想过,她属于那种别人在她面前相互撕杀而死也会无动于衷地人,尤其在遇到那些事后。她的生活已经完全变成了一种目的。

金云溪最近身体不是很好,尤其这几天北方几县的暴动越来越多。她熬夜的时间也越来越长,本来想用安抚之策,可谁知叛军居然鼓动起了平民百姓,这下就有些麻烦了,一旦引起民乱就很难收拾了。单手揉着太阳穴。好疼。

盛图抬眼看了桌案后的金云溪一眼,他知道她已经连续熬了三天,怕是顶不住了。但眼前事态严重,又容不得她顾及自己的身子,想罢还是决定劝她去休息一下,刚想起身,大殿女官却匆忙跪到殿外,说是有事禀报,看她行色匆匆的模样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事。

“陛下,北防急报,三县暴民冲破防军,抢了守兵的粮草,驻防大将张戬请命镇压。”南岳的皇宫以女子为主,一般地后宫事物均由四品到九品的女官管理,包括殿前侍侯。

殿内一席人均噤声,看来事态真得越来越严重了,再不能继续姑息养奸了。

“传诏张戬,只可劝抚,不许动武。”

女官惊讶地抬头,然后再低头听命。

“皇上!”首先蹦出来的自然是火暴的尉迟华黎。

“违命伤民者,格杀勿论!”抬手拿笔,并不听尉迟华黎的“劝说”。

“皇上,这怎么行,放任事态扩大,那可就麻烦了。”三两步来到龙案前,钟离莲跟苏丛丛也想看看金云溪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因此并没有上去阻拦尉迟华黎,都坐在原处慢慢饮茶。

金云溪写好诏书,敲定玉玺,递给女官,女官领旨而去。

“皇上?”尉迟华黎呆呆地看着女官离开,她真就这样放任暴民横行?

“华黎”想起身,却觉得眼前一片旋转,头昏脑涨,赶忙握紧桌角,身后两个侍女赶紧上前扶住她,把在场的人吓得不轻。

“快传御医。”钟离莲对殿外叫了一声。

盛图略懂些医术,可鉴于男女有别,不敢妄自给她诊脉,只得静等着御医前来,尉迟华黎吓得脸色青黄,以为是自己把她给气得。

“莫惊慌!”金云溪抬手示意他们不要过度紧张,“招御医入后殿,不要过于声张。”一句话让场面静了下来,即使她此刻依然看不清周围,头脑也混沌不堪,可那份镇定依然能超越生理释出。

御医很快到了后殿,本来按尉迟华黎意思是让他赶紧把脉,可这个迂腐地酸老头非要摆出一

理,什么君臣之别,什么男女之别,最后只得随了他脉,真不知道是他太自信自己地医术还是故意想气人的。要不是还要靠他看病,真想对他暴打一顿,人命关天的大事,哪儿那么多破规矩!

根据御医的诊断,金云溪只是得了普通的伤寒,再加上劳累过度,身子一时虚弱,只开了几方补药,也并没什么大事,不免让人虚汗一头。

坐卧在床上,钟离莲等三人围在床前,盛图只能隔着纱帐和屏风站到门外。

“华黎,你留在京里陪我些日子吧。”金云溪破天荒地第一次要求人留在身边,神态看起来非常温和。

“哦”她总觉得是自己把她气成了这样,现在脑子里还是一团混乱,也不知道要怎么办。

“丛丛,你先回金国去,那里地行情只有毕竟你最了解,咱们南岳地铜、铁矿营运能否在这段时间内撑住。就看你的了。”

“我知道。放心吧。”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她有点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是哪里。

“钟离,你今晚留下来陪我说说话。”冰凉地手掌覆到钟离莲地手上。

“我也留下来。”尉迟华黎忙不迭地插嘴。

“盛大人还有些事需要你帮忙,等忙完了再过来吧。”脸色红润润的,看起来像是发烧了,钟离莲伸手探视她的脑门,果然有些发烧,本想怪责御医的不济事,但见金云溪含笑的双眸后。她便知道这一切可能是金云溪的注意,一方面是为了不让人知道她在如此重要的时刻病倒,另一方面她看起来像是想把人支开,要跟她说些什么。

尉迟华黎与苏丛丛磨了好一会儿才走,他们一走,金云溪挥跟着退了屋内的侍女。偌大的房间就只剩她们两人,寂静之中。纱帐被微风轻轻吹起,钟离莲起身想关窗户,却被金云溪制止,“让它吹吧,我觉着凉快。”

坐回床沿。一边帮她整理被子。一边笑着询问,“我知道,你肯定有什么事要跟我说。现在他们人都走了,说吧。”

“你还能记得起尤家吗?”

钟离莲双手一顿,笑容灿烂,她能猜到是什么事,她已经有半年没收到尤家任何消息了,也没有接到尤阔任何信笺——尤阔这些年每三个月都会给她寄来一封书信,“他死了吗?”笑得更加灿烂,两串眼泪倏得滑落,滴碎在手背上。

金云溪知道迟早瞒不住她,但每次想说却又说不出口,趁着此次内乱前,还是将一切都告诉她吧,她总觉得这次内乱会引起很大的变故,心里老有种迫切地恐惧感,“尤穆图死了。”她并没有说尤阔,因为她害怕,怕她听到那个名字,不管这些年什么改变了,但她知道钟离的内心始终没变,她只是一直在强迫自己去改变,然而相反地,她却什么也没变。

“呵呵,我很高兴”很想笑,她的大仇人终于死了,可为什么,她明明很想笑,为什么会哭成这样,她这是怎么了?她好恨自己,恨自己在知道仇人死后却哭成了这样。“我想笑得。”抓住金云溪的双肩,低下头,眼泪一串串滴到红绸被面上,“我很想大笑得”

“我知道,我知道。”伸手搂住她,由着她哭湿自己的肩膀。她知道这些年她一直都放不下两件事,一件是尤穆图的弑杀之仇,另一件却是尤阔地爱。这两件事煎熬着她的身心,她努力想从中逃脱,却始终逃脱不出来,如今一切纠葛猛然间从眼前消失了,那种空虚地无奈也许比煎熬更可怕,她不知道该为大仇得报开心,还是为尤阔的死难受。

从床头摸了只木盒子出来,这盒子她整整藏了两个月,不知道要不要给她,那是尤妃托了好多人才转送到她手里的,她不知道尤妃为什么不直接送给她,而非要让她转送,或许她知道她能找个好时机告诉她这件事吧?可这种事哪儿会有什么好时机?“这是他留给你的。”依然没有提尤阔的名字。

钟离莲自信没有打开盒子地勇气,推回去交给金云溪打开,她不敢将它带回自己那儿,她害怕,即使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在害怕些什么。

木盒子里放了一封信和一串金珠,那串金珠是钟离莲还是沧龟公主时地物品。信封里只有一张纸,纸上的内容也很简单:

莲儿

再叫这名字时,我依稀还能看见你幼时咬我的模样,不知为何,我总也忘不掉,人真是奇怪,总是在阅尽了人世之后才会懂得一些很浅显地道理,我一直在想,如果我不是尤阔,你我会不会就能在一起,现在终于弄明白了,正因为我是尤阔,我们才会永远在一起,因

阔让我们认识了彼此。

莲儿,咬人的人其实最疼,这话我一直都想告诉你,可是你从不给我机会。

后面的字有些歪斜,看起来写得人当时的动作应该很艰难。

钟离莲默默地从金云溪手里接了那张信纸,放在宫灯上引燃,眼看着信纸慢慢化成灰烬飘散在风里,她止住了哭泣。笑得有些遥远。她始终没问尤阔和尤穆图的死因。只是那么微笑着,笑得金云溪感觉有些孤单,她其实不想告诉她,永远都不想告诉她这件事。每个人生存下来的信念都很简单,简单地就只为了那么一两件事,钟离地更简单,简单到不容任何事来打扰她地一切,“钟离还有我”她不知道要怎么去安慰她。

“云溪我突然发现一个道理。”坐到床前,拨开金云溪额前的碎发,“人最想躲避的可能就是他最想要的。他最想要的却未必就是他最想要的。”用手指堵住金云溪的唇角,“嘘,不要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让我回魏国去看看他对吗?你把丛丛派回金国,又让我回魏国。你觉得我会不知道你想做什么吗?你想趁我们离开了再动手,这样即使失败了也不用拿我们的性命去换平安。”给她拉好被子。“你知不知道你做错了?你现在是皇帝,不是金云溪,我们是你的臣子,不是你的姐妹。”

“钟离你总是自作聪明。”低下眼,眼睛有点涩。

“对。我一直都是这样。可是这一次我敢肯定我没有,你我都知道这场内乱不会那么简单,肯定有人在后面操纵着。这是南岳地一道坎,过去了,此后的路就会容易许多,过不去很可能就是翻江倒海,我们一定要过去。”攥住她的双手,“所以就一定要有人先行,这人不是你,不是华黎,也不是丛丛。”捂住金云溪的双眼,“不要让我看见你的眼泪,如果连你都哭了,外面那些人还能靠谁?你跟我不一样,你比我坚强。”

“钟离”眼泪从她的指缝中溢出,“我们可以”

“我们不可以,他们现在只是说清君侧,不是反女帝,难道你要他们找到一个可以讨伐你地借口吗?你知道的,他们正等着你动手。”

此时,岳北南恰好走到门口,他刚回来,听说母亲病了,本想来看她,正奇怪怎么没有侍女在门外伺候呢,却听见屋里有人抽泣,这还是他第一次听母亲哭得这么伤心,他知道此时不能进去,却又不放心,于是矗立到门侧。

“你该为我高兴才是,以后省得跟你们一起挨骂了。”用手背试了一下金云溪地额头,“烫得更厉害了,我还是去把御医找来,省得他因‘误诊’受罚。”起身想往外走,金云溪却抓了她的衣襟,“云溪,松手,这是我的选择。”

“我错了!”她不应该告诉她尤家的事。

“我跟丛丛其实都考虑到了那个最坏的结局,只不过我比她幸运云溪,我地梦想实现了,现在才发现,有地梦想一旦实现了,心也就空了。”

金云溪连续咳嗽了几声,头烧得有些昏沉,只觉得钟离的背影越来越模糊,越来越远

岳北南挡到钟离莲的身前,虽然他还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他觉得不能让姨娘离开。

“这么久没见,又长高了。”踮起脚摸了一把他地头顶,“好好保护你的母亲,做个好男人,这是姨娘教给你的最后一样东西。”拍拍他的肩膀,给了他一个灿笑,“明天见。”

岳北南错愕地望着姨娘被宫灯拖长的影子,突然觉得有些失落,心里的某个部位像是突然被人搬空了,他还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人的第六感有时非常的精准,准得让人痛恨!这才是姨娘教给他的最后一样东西!

第三卷逐鹿 七十一 内乱 二

军仗恃着金云溪不会牺牲钟离莲等一干人的性命,更恐,尤其在原高国地区更是嚣张,南岳建国时间尚短,民心本就不稳,加之金云溪又是位女帝,稍有差池小则失城池丢疆土,大则倾国,她迟迟不肯出兵镇压就是怕万一走错一步,将会满盘皆输,但坐等又不是个办法,这种事不可姑息,要果断采取措施,否则一旦让叛军势力增大将会更难处理。可一旦出手镇压就要背上失民心的危险,百姓们可不会管你是不是为了什么长远计划,残民者就是暴君,这个罪名对于初登大宝的金云溪来说太危险,一旦得到了这个头衔,南岳可能会陷入另一场危机之中,因此出手与不出手的结果都很难料。

钟离莲果断决定一切由她承担,舍车保帅,力图将颓势扭转过来,金云溪无法阻止她,她知道此刻没人能阻止的了她,当她来跟她辞行时,两人出乎意料的都是满脸笑容。

“听说庄妃当年给你摆了一盘棋?”手指沿着棋盘上的纹路滑行,“我也想学她一样,可惜棋术始终没你好。”手指停在棋盘中央,抬头,“突然好想南雪的腌梅子,不知道能不能遇上她。”

“想让我嫉妒吗?”将装棋子的坛子递给她,“要吗?”

摇头,“别太委屈自己了。”意味深长,“这世上最让我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了,其实你最要强,最任性,也最迷茫。”手覆到她的手背上。“你的路还很长。好好想想要怎么走下去,一个人走下去。”

她说得不错,她其实是几个人中最迷茫的一个,未来太多地不确定让她迷失了自己,即便她假装镇定,可对于未来,她仍然是个怯懦者,她放不下对过去地眷恋,放不下尉迟尊的爱,放不下身边的几个姐妹。放不下故国,放不下以前所有的回忆,她以为自己逃脱了父母的影响,如今才体会到自己并没有想像中那么超脱,潜意识里,她依然向往父母那般的爱情。与姐姐相比,姐姐是个诚实的人。而她却是个伪君子,她隐藏了一切的眷恋,实际上,她才是最眷恋过去的那个人。

“云溪,你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继续向前走。一个是等着别人来毁灭。没人能同情你,也没人敢,这条路注定要你自己走。没有同路人。你迟早要改变,不愿意也要变,变成尉迟尊、你哥哥那样的人,甚至比他们还要强。”低头浅笑,“我是个胆小鬼,我不想见到那样地你,云溪对不起,我不能再陪你走下去了。你再也不需要朋友了,你必须学会怎么去面对孤独,真正的孤独。”松开她的手,站起身。

“钟离”慢慢站起身,“真到了那一天,你们还会当我是朋友吗?”

背过身,慢慢向外走,“到时也许你还有别的选择。”

倚在雕龙红漆柱上,咬唇惨笑,这就是她的结局,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她而去,都说是为了她好,可谁知道看着别人背影地那种感觉更加可怕,比死都可怕。她想用力抓紧钟离的手不让她离开,可她不能,只能任由她离开自己,双手抠住龙柱,指甲陷如木漆之中。

钟离莲再也没有回头,走得毅然绝然,她要用生命让金云溪彻底蜕变,而不是总纠缠在人情地旋涡之中,以后的她再也不需要朋友了?那她就做她一生一世的朋友,她要让她知道叫钟离莲的女人永远都是金云溪的朋友,一生一世地,正因为是朋友,她才要帮她,才知道她最需要什么。

“钟离莲,你他妈地是个大混蛋!”这是尉迟华黎送给钟离莲的最后一句话,她不能理解,更不想去理解所谓的国家大计,明明大家都熬到了这个份上,为什么不能一起同享富贵呢?为什么他妈地要为了那几个叛军变成这样?

“你始终是最幸福的那个。”钟离莲笑着回应她的辱骂,“来,再捏一下我的耳朵,这么多年都被你捏习惯了。”拨开头发,伸头过去,却被尉迟华黎一手推了出去。

“你听着,我是不会帮你收尸的!绝对不会,你这个混蛋,混蛋!”一掌挥到钟离的肩膀上,打得她一个趔俎,她却依然微笑如初。

“华黎,永远不要放弃她,也不要离开她,这对你们两人都好。”这个“她”指得自然是金云溪,“即便以后她可能会有些不一样。”

尉迟华黎从一开始就想得比她们俩少,也没试图去跟上她们的思维,她总是毫不怀疑地相信她们的抉择,可今天她却疑惑了,她们当年的目标只不过是能好好地活下去而已,怎么到了如今却成了这个样子?既然结局已经成了现在这样,她作为其中之一的她为什么不能提出些异议?她为什么还要继续听她们的摆布?她也有发表自己意见的权利,对,她有这权利!

她用三军统帅的身份下了一个命令——不许钟离莲的马车出城,接着她飞马去了皇城,她要跟蚊子婆讨个人情,她可以保证这是她最后一个要求,她要苍蝇婆好好活下来,要不让她出使到叛军那儿也行,若是她去了,就算死她也能拉个垫被的,苍蝇婆手无缚鸡之力,不是请等着被人杀吗?

“大帅,皇上有旨,不许任何人打扰——”几个侍女根本

没说完就被尉迟华黎给推了老远,“大帅——”只能一路小跑。

大殿门被她一脚踹了两开,金云溪正奋笔疾书,门被踢开她一眼也没看,几个殿前侍女吓得赶紧跪倒,“奴婢等失职,请陛下降罪!”

“滚——都滚出去!”尉迟华黎一手提一个,将两个侍女推出了殿门,剩下几个也被她赶了出去。几个侍女看看毫无所动的金云溪。见她没什么表示,只好站到殿外守候。

“我代替苍蝇婆去。”关上殿门。

“不行!”抽出一卷明黄卷轴展开,抬笔继续写,并不抬头。

“为什么?”

“你去了也解决不了问题。”

“你就眼看着苍蝇婆死也不管?”

“这是她的选择。”

“你赞成?”

抬头直视她,“对!”

尉迟华黎结舌,嘴张了几下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你刚刚说什么?”

“我赞成她的选择,也支持她。”仰头与尉迟华黎平视。

“她”抬手指向殿门外,“她会被人给杀了地,这样你也支持她?”

点头。

尉迟华黎半张着嘴。嘴唇抖动了两下,“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再点头。

“她不是地上地蚂蚁,也不是树上的麻雀,她是钟离莲,她是跟我们同患难了这么多年的一个姐妹,你忍心让那群王八蛋杀她?”

这次没有点头。而是低首继续写字,眼泪在眼眶里打了两圈又被逼了回去。

“你——就这么在意这个该死的龙位?为了它能牺牲钟离的性命?”

“华黎”能跟她解释什么呢?

“不是说好了的吗?咱们三个死了也要埋在一起。你现在是不是反悔了?”

“华黎都是我的错。”如果一开始她没有这种意图,也许她们现在还在落风山当土匪。

来到龙案下,双手扶住龙案,“你跟我说句实话,你是不是真不打算劝她回来?”低头看着自己的官靴。她不敢看金云溪的眼睛。她害怕她眼睛里的那份坚定。

“是。”她知道自己劝不了钟离,就像当年劝不了她向尤穆图复仇一样,既然如此。那么就让她担下卖友地这个罪名吧,这也是她应得的。

“是真心的?”抬眼看她。

“是。”第一次看到华黎这么严肃的眼神。

“好,我跟她一起去,也算成全了我们相识一场,我们俩会为了你的南岳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算是我们这些年享受荣华富贵的回报。”转身离去。

“尉迟华黎——”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厉呼她地名字。

一只脚踏出门槛,“不用替我们收尸了,我们的命本来就不值钱,与你不同。”半侧过脸,眼睛里尽是泪水,这么多年地感情没想到终还是抵不了权利的诱惑,她终还是抛弃了她们。

“你现在还是南岳的三军统帅,我有权利拦你。”华黎的头脑里其实从来就没有国家的界限,她地认知里只有好人与坏人,她还不明白好人、坏人有时可以是一个人,有时很难分清楚,即便跟她把这一切讲清楚,她还是会执意要跟钟离去,何况谁也不知道下面要遭殃地会不会就是她,保护她的最好办法就是让她一直误会下去,以她的脾气,她知道她下一步会做什么。

“那我现在就辞去这个人人艳羡地三军统帅!”回身,从怀里掏出兵符用力掷向金云溪的脚下,谁知一个错手,居然掷向了金云溪的面门。金云溪也不躲,眼看兵符飞向了她的眉心,突然两道身影闪到了她的身侧,同时捉住了兵符。尉迟华黎在前,恰好与金云溪正对面,隐帆在后,双眸紧盯着尉迟华黎,两人的手分别握着兵符的两端。

尉迟华黎的手一松,“权利对你来说真那么重要吗?比人的性命更重要?”

金云溪没回答,或者说她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她跟钟离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这些年来到底是她们在玩弄权利,还是权利在玩弄她们?她们从没仔细想过这个问题,只是一味的往前跑,最终跑到了一条再也回不去的路上。

尉迟华黎含泪苦笑,“钟离让我不要抛弃你,也不要离开你,她说这对我们俩都好。”抬手放到金云溪的肩上,低下头,“我知道你们俩的默契从来不容别人置疑,可这次不一样,这次会出人命,她会死的,她真得会死,云溪当我求你,别让她死。”手指紧抠着金云溪的肩膀。

金云溪的无言证明了尉迟华黎第一次求人失败,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么简单的事到了她们手上会变得如此复杂,复杂到需要有人去送死?以前,她们俩达成的一致她从来不去反驳,因为她相信她们,在她的心底里,只要周围人平平安安,她就不会去计较自己到底是不是像个傻瓜,如果可以一辈子这么过下去的话,她就算当一辈子的傻瓜也无妨,可她们不愿意圆她这个梦想,那么她为什么不能提出些反对意见呢?

第三卷逐鹿 七十二 内乱 三

她足足在城外站了几个时辰,没人敢上前劝她,几个守城的副将一字排在她的身后,没能完成大帅交得命令留下内丞相钟离大人,他们的罪责很大,因此没人再敢上前去惹大帅,几个人时不时地偷偷瞄几下倚在城墙边的岳北南,此刻天下间有胆量敢惹大帅的人除了他之外不作他想,可惜这位殿下爷却也是站在那儿一动不动,比大帅的脸色好看不到哪儿去,今天他们轮班真是衰到家了,怎么就让他们碰上了这档子事,一个是火暴脾气,一个是凌目一瞪就能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这对师徒在三军里的口碑只两个字可以形容——可怕!他们要是狠起来,可比那阎王殿的判官还让人恐惧。

眼见着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几个副将暗自叹息,心想这下可惨了,大帅说不准能站上一宿,他们也得陪着站一宿,站就站了,关键是有点丢脸,平时人模人样的在兵士面前发号施令,今天跟孙子一样低头罚站,屁话都不敢说半句,总觉得有些磨不开面子,话说大帅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发脾气?他们等得可真是心惊胆战啊!

恰好此时官道上跑来了一辆黑色马车,黑色?真够不吉利的!几个副将想借盘查的借口暂时先离开会儿,这儿待长了时间非吓出毛病不可,大帅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雷霆大发,还是趁机先躲一下为好。

就见几个副将一激动。差点都跑出去。幸好还顾及着脸面又都止了脚步,只一个脚快的先跑了出去。

那马车看起来相当地不吉利,特别马车前端地木架子上还扎了一条麻绳,怎么看怎么像是报丧的。不问还好,一问果然是报丧的,真他奶奶的晦气,这不是触霉头嘛!内丞相中午刚离开,下午就有报丧的马车进城,这是谁家的报丧车,还真会挑时候!没等那副将继续问下去。尉迟华黎三两步就跑了过来,抓着车夫便打,还好那人也像练过几下子的,闪了头过去,只被捶到了肩膀,但尉迟华黎这拳出得过重。车夫连咳了好几声,差点被捶吐血。幸亏岳北南及时握住了她的手腕。否则那车夫莫不是要在床上躺个二、三个月了。

“松手。”满肚子的怒气无处发泄,这马车揭露了她心底里的胆怯,她害怕再见到钟离莲时也成了这样地报丧马车。

岳北南并没有开口,而是跟师傅拼起了腕力。

尉迟华黎一边用力一边惊讶,这些年一直闷头往前跑。并没仔细看身边的变化。这个曾经的毛头小子已经长大了,大到她都快降不住了。

岳北南及时松手,这场角力的胜者自然就成了尉迟华黎。不知道他到底是因为尊敬还是出于想给师傅留面子,这个不满十八岁的男孩已经开始让人琢磨不透他了,即便是从小看他长大的师傅也再看不懂他地意图了。

冲着师傅微微点头,示意她不要过于激动,挥手让副将继续问下去。

不想此时马车帘却挑开了,里面是个穿灰色道袍的年轻女道士,女道士只淡淡说了一句话,“我要见南岳女皇陛下!”并伸手出示了一块明晃晃地金牌,上面写着两个字:金宫!

没人认识这个美丽端庄的女道士,这偌大的南岳国里除了金云溪外,怕是不会再有人认识她,如果可能,金云溪真希望这一辈子都不要再见到她,即使对这女子本身并没什么恶意,但她的到来却意味着某些东西的终结。

女道士看起来不过二十几岁,举止投足之间尽显大家风范,再加上她手持大金内宫地长令牌,就算没人见过,也不敢慢待,岳北南撇开师傅地怒气不管,赶快让人领了他们往城内赶,在他的记忆深处,这女子的样貌仿佛有些熟悉,跟某个他记忆中地人很像,也许母亲的苦难才刚刚开始吧他无奈地为母亲的遭遇怜惜,即使他什么也帮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