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征道:“我建议小姐魂归地府,人间毕竟不是鬼魂的久留之地。”

“去地府轮回么?不需要了。”风丛脸上仍带着淡淡的笑,但赵谦却从这笑容中,看出了一股凄凉的味道。

水征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声音平的没有一丝起伏:“那你想做什么?你被镇魂碑镇压了这么多年了,昔日的仇人早已在地狱中受尽了苦楚,你也应该没有遗憾了吧?”

赵谦以为一提到仇人,风丛肯定会有很痛苦的反应,却没料到,风丛听了,眼睛都没眨一下,只是静静的望着水征道:“这位公子,你说人活着是为了什么?”

水征不知她为何有此一问,却是楞住了。

风丛见水征没有回答,自顾道:“人活着,莫不成就是为了等待次次轮回么?今生和你是夫妻,来生没准就是仇人了,今生的父母,来世可能就是兄妹,我们如同一个个会动的木偶,身不由己,无知无觉的上演着一幕幕悲欢离合。这样的活着,有意思么?情也罢,恨也罢,一碗孟婆汤统统勾销罢!”

水征本就不擅言谈,要不然也不会每每被赵谦挤兑的无话可说了。而赵谦,对着鬼魂,哪还敢说出话来啊,即便这个鬼魂是个与世无双的美人,他也觉得还是小命重要。

于是两人站在风丛面前,看着风丛自言自语。

“活着也好,死了也好,不过就是这么回事,拆穿了,揭破了,没有一点意思,活着苦,死了仍旧是苦。”说到这儿,她看了水征和赵谦一眼,眼中无恨又无情:“我不愿再入轮回了,也不愿再活了,也不愿当鬼了,我只想安安静静的,让魂魄消散,彻底消失在这天地间。”

水征呆了,赵谦傻了。

两人怎么也没想到,被镇魂碑压了一百多年的风丛,没有怨气,没有仇恨,竟然——厌世了。

赵谦一见水征不说话,探头探脑小心翼翼道:“小姐想的太多了,活着有什么不好的啊,有好东西吃,有好衣服穿,还能抱美人,游山玩水,多有意思啊,你要是魂飞魄散了,这一切可都感受不到啦。”

一听这话,就知道赵谦和风丛在思想上,就不是一个高度。

风丛有礼的向赵谦笑了笑:“公子所说,风丛已经不再留恋。”

水征道:“风丛小姐,你是活也罢,是死也罢,不是我们能决定的。我们的任务就是将你带回地府。你若想魂消魄散,在阎君面前消了公案后,随你怎么做。现在嘛,还请小姐忍耐片刻,等收取镇魂碑后,送你回地府。”

风丛考虑了一下,点头道:“也好,我就随你下趟地府吧,不会在你们面前魂消魄散,连累你和那位小师父的。”

说完这些,她又向赵谦招招手:“这位公子,你过来,我有几句话交待你。”

赵谦指指自己:“我?”

风丛点点头。

赵谦磨磨蹭蹭胆战心惊的走了过去,站在了风丛面前。

风丛拿出个东西对赵谦道:“既然你能听到我的笛声,就是与这笛子有缘,那这个笛子送给你吧,反正我也用不上了。”

赵谦低头望去,却见一管莹白如玉的笛子放在手心。

风丛又道:“这笛子是我采了镇魂碑的佛光凝成的,由于佛光中夹杂了我的鬼气,它成了一件亦正亦邪的法器,你心中有善意的时候,它是佛器,你心中有恶意的时候,它是鬼器,公子用的时候,千万小心。”

赵谦见她平白的送了这么厉害的东西给自己,不由问道:“为什么交给我,你不怕我是坏人么?”

风丛抿嘴一笑:“什么是好人,什么是坏人?这一世你是好人了,你敢保证你下一世还是好人么?这一世你是坏人了,你怎么肯定你前世就不是好人呢?好也罢,坏也罢,那就不是我能管的事了。”

赵谦道了谢,又走回水征身后,小声对水征道:“这女人被关疯了。”

水征却道:“她是大彻大悟了。”

赵谦看了看云淡风轻的风丛,又看了看平静如水的水征,心中暗道:“这俩傻子!”

赵谦不和傻子一般见识,扭过头去看静月。

空中的金光已经很淡了,赵谦细细看去,隐约看得出那东西是一个巴掌大小的牌子,样子和免死金牌差不多。

万字符上的四位佛陀,不知何时竟然变得高大无比,足足有几十米,看上去,格外的庄严肃穆。

而坐在万字符中间的静月,好象有些不妙,颗颗汗珠不停的从额上滚落,静月的后背,已经全部湿透了。

赵谦急忙扯了扯水征:“你去帮忙啊,想累死小尼姑啊?”

水征无可奈何道:“这是佛家的事,我一个道门弟子,帮不上忙啊。”

赵谦急了,向水征嚷道:“那怎么办?难不成眼睁睁看着小尼姑累死么?”

水征安慰他道:“不要着急,应该没事。”

风丛也在旁边说道:“没问题的,这位小师父收服镇魂碑,只是早晚问题。”

第 49 章

赵谦偷眼看了看风丛,捅了捅水征:“你去劝劝她啊,这么个大美人就要死了,你不觉得可惜么?”

水征摇头道:“这是她的选择,咱们就不要干预了吧。”

赵谦鄙视的看着水征:“你这是什么话,你不劝她就是见死不救,你们道家就是这么教你的吗?你平时背了一大堆什么《道德经》、《太上感应篇》,不会拿出点来开解开解她啊。”

水征看了看赵谦,不知是被赵谦鄙视的眼光恶心到了,还是觉得赵谦的话有些许道理,还就真的走了过去,去和风丛说话了。

他们说什么赵谦没兴趣,他现在主要是担心静月,万一她有个三长两短的,自己的儿子可就没着落了。

他正在瞎想,眼前忽然一暗,他急忙向静月看去,只见那牌子彻底失去了光芒,直直的落到了静月的怀中。

那牌子往下一落,地上的万字符和佛陀也顿时失去了踪迹,天上的银色光幕也没有了,只剩了个圆盘般的月亮,亮亮的挂在天上。

赵谦见静月功德圆满,急忙跑过去道:“小尼姑,是不是弄好了?”

静月扶着赵谦的胳膊站了起来,可能真有些累了,说话都有些喘息了:“嗯,好了。”

赵谦拿过那个牌子,仔细端详了一番,那牌子原来是个透明的,质地非金非玉,用手指叩一下,当当的好象金属声,牌子边上一圈奇怪的花纹,中间六个金黄的小字:唵嘛呢叭咪吽。

赵谦看不懂牌子上那字的意思,又将牌子丢给了静月:“这么个简单东西,就是镇魂碑?”

静月把那镇魂碑往袖子里一放,回答赵谦道:“这可不是简单东西,这个小牌子可凝结了十好几位高僧的心血,可遇不可求的。”

赵谦捏了捏静月的袖子,没感觉到有硬硬的感觉,奇怪道:“小尼姑,你的牌子放哪去了?我早就发现你的东西总莫名其妙的消失,说,哪去了?”

静月倒还有耐心,对这个好奇的家伙回答道:“袖里乾坤,一个小法术。”

赵谦当然听说过袖里乾坤这个词,他一向以为这只是传说,却没料到还真有这个法术,不由大感兴趣:“小尼姑,你教我,教我。”

静月道:“先去看风丛,这事回去说。”

赵谦赶紧给静月传递小道消息:“那个风丛不想活啦。”如此这般,将风丛的情况向静月讲述了一遍。

水征和风丛不知在说什么,见静月和赵谦过来,就停了话。

水征向静月道:“静月,你劝劝她吧,我说不过她。”

静月向风丛打了个招呼,风丛还了礼,却在静月说话前先开了口:“静月师父,不用劝了,我心意已决。轮回太苦,我只想干干净净的消失在这世间。”

静月淡淡道:“风丛施主,你如此聪明,应该知道众生皆苦,生苦死苦,轮回苦。可再苦,大家仍在轮回中不断周转,不断的延续着这个世界。若众生都象风丛小姐一样,看透了,厌倦了,就撒手不管了,你说这个世界还能要么?我们活着,不应该只为自己活,众生苦,我们就应该帮他们脱离困苦。。。”

风丛打断了静月的话,幽幽道:“静月师父,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不过这世上,并不在乎少一个风丛,我对这世界已经没有一丝留恋,静月师父不用白费唇舌了。”

静月望着风丛坚决的样子,却笑了笑:“你若不想受那轮回之苦,也是有办法的,不必非得魂消魄散。盖欲灭六道轮回之苦,则必先断其苦因,贪嗔痴三毒,若能勤苦修,证得罗汉果,则得涅盘乐,不再有轮回。风丛施主聪颖过人,料不难超脱轮回。”

风丛却仍是摇头:“静月师父,人各有志,不要强求了。现在请带我去地府吧,消了公案,我自得解脱。”

静月道:“也好。那我就不再向风丛施主絮叨了。”

静月又转向水征:“我有话和你说,咱们过去一点。”

水征点点头。

赵谦牵着静月的袖子不放手,试图跟着两人,听他们说什么。

静月却将他给拨拉到一边去了:“你先和风丛施主待会儿,我和水征说几句话。”

赵谦嘟着个嘴,闷闷不乐的松开了静月。

静月和水征往边上多走了几步,离赵谦他们有几十米远,这才站住了。

静月道:“咱们是时候分开了,你送风丛施主去地府吧,我要回杭州了,咱们就此别过。”

水征虽然早就猜到了静月的意思,但此时听她将这话亲口说出来,心中象被人拿刀狠狠割了一下,疼的都说不出话来了。

静月看着水征,轻轻道:“你我没有做夫妻的缘分,只有这一路同行的缘分。你我都是要跳出凡尘的人了,儿女私情还看不透么?”

水征望着静月,心中凉成了一片,原来,自己的感情,她是知道的。

这一路行来,他自以为掩饰的很好,那炽热的感情没有流露出一星半点,却不知,她早就知道了。

她知道了,却从来没有对自己表示过一丝一毫的亲近,原来她的心中,从头到尾,都没有过自己。

失望,痛楚,无奈,煎熬,凝成了一条无形的鞭子,狠狠的抽打着水征的心,将水征抽了个痛不欲生。

静月见水征那痛苦的样子,静静道:“不用伤心,今日的果,正是昨日的因,我借你神通一用,你且看咱俩的前因。”

静月将手搭在了水征的肩膀上,水征只觉得身形一晃,待站稳后,眼前却忽然变了景色。

烟花三月,正是踏青的好时节。

一个年青的男子从蜿蜒曲折的山路上慢慢行来,他手中拿了一枝杏花,粉粉的花朵,娇艳可爱。

行了一段路,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座尼庵,绿树掩映,倒也是个清静所在。

那男子走上前去,轻扣尼庵的大门,敲了没几下,门就开了,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尼姑伸出头来。

两人说了几句话,但只见动作,却听不到声音。

那小尼姑又回到了尼庵里,过了一会儿,端了碗水出来。

男子喝完水,将碗交还给小尼姑,小尼姑见那男子手中的杏花好看,不由多看了几眼。

那男子见小尼姑的样子,就将手中的杏花递与小尼姑。

小尼姑摇摇头,示意不要。

那男子笑了笑,将杏花塞入了小尼姑的怀中。

小尼姑低头看花,这一低头,就露出了雪白的脖颈。

那男子见了小尼姑清纯秀气的样子,眼神就有些迷离,不由的伸出手去,轻轻的在小尼姑的脖颈上摸了一下。

而这一摸,却正好被出外化缘归来的老尼姑看见了。

男子仓皇告辞,而小尼姑,却被带回了尼庵。

杏花飘落地上,被踩成了泥。

小尼姑被狠狠的暴打了一顿,缠绵病榻三个月。

静月手一松,水征眼前的景致猛然消失。

静月道:“你我缘分就是如此,你调戏了我一下,自然要拿情来还,你害我病了三个月,就有了今生三个月的千里护送。缘尽,自然要分开,就这么简单。”

水征豁然明了,如同梦醒一般,喃喃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静月道:“我们缘尽了,你会慢慢淡了对我的心思的,你的姻缘不在我这里,应该是你的那个人,已经在等你了。”

也不待水征理清情绪,静月径自走到赵谦身边,向风丛道:“风丛施主,人生自有缘,并非人力能轻易改变,咱们还有一面之缘,五年之后,我与夫君在杭州城静候施主。”说罢,拉起赵谦的手,二人扬长而去。

等走得远了,赵谦反握住静月的手,一个劲的追问:“小尼姑,风丛真要魂消魄散么”

静月道:“人生来是有责任的,并不是说想烟消云散就烟消云散,想魂飞魄散就魂飞魄散,若是这么容易,这轮回岂不是要乱了么。”

赵谦道:“那咱们怎么能在杭州见到她啊?”

静月难得的吊了一下赵谦的胃口:“天机不可泄露,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赵谦郁闷了。

回到客栈之中,赵谦躺在床上,死活也睡不着。

水征这个情敌走了,他心里是十分的高兴————心花怒放的睡不着觉。

小尼姑说还能见到风丛,赵谦展开丰富的想象,琢磨着会在什么情况下见到风丛————好奇的睡不着觉。

小尼姑会袖里乾坤,这个法术很有用啊,自己要是学会了,嘿嘿,那有多爽啊————心里痒痒的睡不着觉。

自己要是和小尼姑多学点法术,也能象小尼姑那样降妖捉鬼,那多风光啊————意的睡不着觉。

这半宿,他没干别的,净在床上翻跟头了。

到得天快亮的时候,他实在是忍不住了,到底还是把静月给弄醒了,缠着静月教他袖里乾坤。

袖里乾坤只是个小法术而已,静月很爽快就教给他了。

然后,赵谦又开始了勤奋的练习,以前练金刚罩的劲头又拿出来。

将风丛给他的那个小笛子,往袖子里装来装去,嘿,还真好用,一放进去就没了,不占地方,太厉害了。

不知道装大的行不行?

赵谦象个好奇宝宝一样,拿过枕头来试试,嗯,好用,放进去了。

桌子行不?

椅子行不?

。。。。。。

等早晨静月起床的时候,屋子里空的就剩下那张床了,赵谦连床被子都没给她留。

解决了风丛的事,还有一件事要帮方门七鬼办,就是告诉方家惟一的后人方俊要及时行善,争取为方家留一线生机。

这事容易办,静月直接登堂入室,面对面和方俊长谈了一次。

具体谈话,赵谦没听到,不过总是少不了行善积德四个字就是了。

七秀镇的事情全部解决完毕,一行人又上路了。

依赵谦的想法,要从七秀镇北上,沿长江,慢慢东行,坐船回杭州。

静月自然不置可否,随了赵谦的心性。

众人辞别了七秀镇,向北而去。

没了什么事情牵挂,这次不用急匆匆赶路了,众人放慢了速度,边欣赏川地美景,边缓缓而行,两天才行了百里路。

这日,刚走到一个村庄,只听得村里一阵铙钹唢呐响,却好象是谁家死了人在出殡一样。

出门在外,难免会碰到喜丧之事,众人自然不会往心里去。

待穿过村子时,却正好从死人那家门口路过。

真是奇怪了,吹吹打打的挺热闹,戴孝的却没几个。

从门口过的时候,赵谦好奇的往院里看了看,却见一口乌黑的棺材放在院子中,旁边堆满了纸人纸马和花圈,赵谦匆匆往棺木前面扫了一眼,只隐约的看见了两个字:爱子。。。

第 50 章

赵谦一看到这两个字,不知怎的,竟然想起当初在七秀镇城门口遇见的那个神采飞扬的少年来了。

若是他也死了,估计丧礼现场也应该是这样吧。

年轻的人,没有晚辈,长辈自然不能给他戴孝。

任锣鼓喧天,穿白的却是了了,本就是阴森的场景,如此一来,却更是加了一层诡异的不协调。

想到这儿,赵谦打了个冷战,策马快速的跑了过去。

刚跑了没几步,却听马车里静月“咦”了一声,似乎颇为惊讶。

在人家门口,自然不是太方便停下来,待过了这家,又走了一段距离,赵谦慢慢靠拢到静月的马车边,在车窗外面轻轻问道:“小尼姑,那家有什么不对劲么?”

只听静月轻轻道:“不要赶路了,先找个地方住下来。”

赵谦一听这话,就知道这场丧事有问题,他知道街上不是说话的地方,也不多问,吩咐李秀去找住的地方了。

这个村子很大,可以称得上是一个小型的镇子了,不过到底还是乡下地方,竟然连客栈酒店都没有。

众人无奈,只好找人家借宿。

李秀找了几个扎堆在一起聊天的老大爷,过去说了几句,一个老汉就和李秀走过来了。

这老汉姓李,家中颇有些田产,李秀给了他点钱,今晚就住他家了。

李老汉带着赵谦他们往他家去,他家不远,走了没几步就到了。

说来还真巧了,他家和死人那家,斜对门,中间只隔了几户人家。

李老汉一边带大家进了院子,一边有些歉意道:“各位就凑合着住一宿吧,对门死了人,又是锣又是鼓的,有点闹。”

赵谦顺嘴问道:“谁死了啊?连戴孝的都没几个,看起来象是个孩子。”

李老汉道:“这位公子猜得没错,还真是个孩子,今年才十七岁,可怜见的,多好个孩子,虎头虎脑的招人喜欢。今天一大早,嘎嘣一下,一头摔在地上,说没就没了。这周家呀,也不知冲撞了谁,三年准死一个,唉,大伙都说他家祖坟的风水有问题,这事啊,还有点邪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