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真是要葬身水国了,最起码也是抱着小尼姑死的,抱着美人死,至亡犹闻香,何况是如此如花美眷,自己也算是不虚此生。

他一边做着自我安慰,一边努力抱紧静月。

静月这次入定时间很长,从中午到晚上,从晚上到夜间,一直没有醒过来。

而赵谦,早已支撑不住,昏昏睡去了,就是睡梦中,那两条紧紧扣在一起的胳膊,都没有松开过。

赵谦其实并没有睡沉,船晃的那么厉害,浪头打在船只上,叭叭哗哗的声音也很大,再加上电闪雷鸣,他就是想睡死过去,也没那可能。他看似是睡着了,可心中却总是留有一丝清明。

睡着睡着,在这半梦半醒之间,赵谦忽听得船底下有人尖细着声音说道:“鱿鱼哥哥,咱们这回执行的是最最要紧的任务么?”

只听另一个比较浑厚的声音回道:“不是,这次决堤的地方在红塞,那里是由黑蛟将军亲自指挥的。”

那个尖细的声音好象有点失望:“唉,我要是在黑蛟将军手下就好了,这次就可以亲手为我爹爹报仇了,可恶的人类,我一定要他们血债血偿。”

那个鱿鱼哥哥安慰他道:“你不用难过,咱们管的这段也有人的,到时候,你就翻个大浪头,多打翻几艘船,不也算是为你爹爹报仇了么?”

那个尖细的声音重重答道:“嗯。”

话音到此,两“人”就再也没有声息了。

赵谦一个激灵,就从睡梦中惊醒了。

他下意识的去摇静月,慌里慌张道:“小尼姑,快听啊,有东西在说话。。。”摇了几下,他忽然意识到静月在入定,根本不可能听得见他说的话。

他刚把话咽回去了,只听静月的声音响在了耳边:“我听到了,是一只鱿鱼和一只梭鱼。”

鱿鱼,梭鱼。。。

晕,怪不得那尖细的声音要替爹爹报仇呢,想必那老梭鱼,早已成了饭桌上的一盘菜了吧。

赵谦看着醒过来的静月,心中高兴无比。

在这个时候,有小尼姑在,他感到安全了许多。

“小尼姑,你想到办法了么?”

一次入定下来,静月早已恢复了以往的淡然,她平静的回答赵谦:“这次水患,是水部得了天命,已是不可挽回。不过,我纵观整场水患,却是让我找到了一个水族漏洞。此法若可行,可挽回十几万条人命。。。”

赵谦高兴的蹦了起来,叭叭叭就在静月脸上亲了几口:“小尼姑,我就知道,这个世界上你最可靠了,没有你办不成的事。”

静月紧拉住赵谦的手,眼中一片清明,无波又无浪。

“事态紧急,你去将李秀唤来,我有事交代他。”

赵谦一皱眉:“什么事,吩咐我不就行了,交代他做什么?”

静月轻拍了一下赵谦的后背:“你办不了,快去吧。”

什么事情这么神秘?

赵谦一边嘀咕,一边走到门口,扒着房门,朝着李秀住的方向一阵狂喊:“李秀,李秀。。。”

没喊两声,李秀摇摇晃晃的就从他住的房间出来了,李秀本来就有点晕船,现在风又这么大,船晃的又这么厉害,这家伙差点把苦胆吐出来,一听到赵谦叫他,强打着精神过来了。

赵谦一见他那痛苦的样子,向他说道:“我去帮你问问王妃,有没有什么办法治治你这晕船。”

李秀连忙道谢,谢完了又问道:“王爷,你有什么事吩咐?”

赵谦指指屋内:“不是我找你,是王妃找你。”一闪身,示意李秀进来。

静月正站在桌前写着什么,见他们进来了,将她写的那纸匆匆折好,然后交给了李秀:“这张纸上写着要你做的事,你保存好了,千万不要忘记了。”

李秀答应着,接过了那张纸,小心翼翼的揣到了怀里。

赵谦在旁边道:“小尼姑,他晕船晕的厉害,你给他想想办法。”

静月掏出几粒药丸递给李秀:“吃一粒就好了,谁还晕船,你就给他一粒。”

李秀道了声谢,然后拿着药丸走了。

静月又掏出一颗湛青碧绿的药丸,放到赵谦手心:“重伤时服下,可救一命。”

给自己救命的药丸,赵谦觉得很是奇怪,随即他又担心来,尖叫一声:“小尼姑,我是不是有什么要命的劫难了?”

静月笑道:“不是,是让你防备万一的。”

赵谦知道静月从不说谎,也就放了心,顺手将药丸揣进了袖子里。

静月把窗子开了个缝,狂风卷着雨水冲了进来,落了她一脸。静月向外面急瞥了一眼,又将窗子关上了,然后转过身来对赵谦道:“事情紧急,我这就要走了,这船我放上一层结界,你们不会有事的。若真遇险了,你就开金刚罩,若有东西要害你,你就吹风丛给你的那个笛子。”

赵谦听着静月的嘱咐,插嘴问道:“你去哪啊?”

静月淡淡道:“红塞。”

红塞?

不是刚才那两只鱼精说的决堤的地方么?

那里有黑蛟把守,不是很危险?

赵谦刚要出声反对,却听静月柔声唤道:“赵谦——”

第 63 章

赵谦楞住了,他有些不可置信的盯着静月,怎么也不相信,静月竟然叫他的名字了。

从认识以来,静月叫过他王爷,敬王爷,夫君,相公,但从来没有叫过他的名字。

她叫他的名字了,叫他的名字了。

赵谦鼻子一酸,好悬没落下泪来。

一直以来,赵谦觉得两人最亲密最恩爱的表现,就是轻轻的喊对方的名字。

情到深处,爱到深处,低低耳语,亲亲我我,自己的名字带着浓情,带着蜜意,从爱人的嘴里喊出,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暖,最甜蜜的事情。

可这二十多年来,人人喊他敬王爷,偶尔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却总是咬牙切齿的喊,后面还得跟着一串咒骂。

第一次有人这么温柔,这么深情的喊自己的名字。

自己在她心中,是不同的,是惟一的。

赵谦心中一股暖流激荡而起,他冲过去,一把抱住静月,紧紧的,紧紧的将静月揉进怀里,揉进血里,揉进肉里,揉进。。。心里!

不知是被赵谦眼中的灼热燃烧了,还是被赵谦剧烈的感情感动了,静月紧紧回抱住赵谦,仰起了脸宠,做出了生平第一次放任感情的事情——索吻!

赵谦的气息铺天盖地而来,狂热的,激烈的,深情的,欢娱的,兴奋的,高兴的。。。赵谦在此刻,毫不吝惜的,将自己的感情统统交付给静月。

静月闭着眼,与赵谦唇齿相亲,任由赵谦带着她,淡漠了窗外的风雨。

良久良久,两人才气喘吁吁恋恋不舍的分开,静月靠在赵谦怀中,眼中的激情慢慢退却,那个清冷淡然的静月又回来了。

“我得走了。”静月盯着赵谦英俊的脸宠,将眼中那抹依恋坚决的抹去了。

赵谦仍是紧紧的抱住静月,不住轻啄着静月的头发,就是不愿松手。

看着赵谦抱的紧紧的双手,静月无奈的笑了笑,然后伸出手去,一根一根的掰赵谦那握的紧紧的手指。

赵谦任由她掰,自己仍是眷恋的亲吻着静月的额头和头发。

“小尼姑,有危险么?有危险就不要去。”尝到了两情相愿的滋味,赵谦再也舍不得让静月去冒险了,他下意识的想要阻止静月前去。

静月轻轻的摩蹭着赵谦的柔软指腹,平静道:“放心吧,我的寿数没到呢。”

赵谦这才放了心,不再出声反对了。

静月终于将赵谦的手指掰开了,她利索的站起身,向赵谦笑了笑,然后推开窗子,纵身跃出,身形顿时消失在了茫茫暴雨之中。

赵谦看着窗外的风雨发了一会儿呆,直到雨水打进来,流了一地,他才慢慢的关上了窗子。

小尼姑叫自己的名字了,小尼姑亲自己了,小尼姑想要自己了,小尼姑的手刚才伸进自己的衣服里了,小尼姑。。。

赵谦觉得自己象是在做梦一样,有些不敢相信刚才的的事情是真的。

他狠狠的在自己大腿上拧了一把,这,该不会是在做梦吧!

小尼姑,怎么可能丢掉那清冷的样子,换上动情的模样呢?

小尼姑。。。静月。。。

赵谦心中充满着甜蜜和激情,看什么东西都觉得十分的顺眼,就连这船,也是摇晃的恰到好处。

思着,想着,念着。。。赵谦嘴角噙着笑,满足的就好象自己得回了大宋朝已经失掉的那半壁江山一样。

回忆固然美好,可咀嚼的次数多了,也很容易品出其中某些隐藏的滋味。

赵谦想着想着,忽然凝住了笑容,脸上立刻风云色变。

不寻常的举动后面,必定有着不寻常的原因。

静月如此的主动,如此的留恋自己,莫不是,她此行会有莫大的风险吗?

自己问他会不会有危险,她是怎么说的?

她说,放心吧,我的寿数没到呢。

寿数,有的时候,并不是绝对准确的,要不然,也不会有“阳寿未尽”这个词了。

小尼姑肯定是有危险了,肯定是有的,若真是没有,她肯定会直接回答自己,而不必绕这个圈子了。

就是因为有危险,而小尼姑又一向不打诳语,所以,所以她才给了自己这个看似肯定,其实很模糊的答案。

想到这儿,一股滔天的绝望袭卷了赵谦的心,他狂吼一声,猛的冲出房去,向着船老大的房间飞奔过去:“开船,开船,去红塞,立刻去红塞。。。”

红塞离这里还有千余里,风高浪急,船行不速,半夜时间,绝对不可能赶到红塞去。

但赵谦仍是命令船老大开船,他现在只想快点赶到红塞去,早点见到小尼姑。

小尼姑曾经说过:天意不可违。

小尼姑曾经说过:违天不祥。

违天不祥,不祥的到底是谁?

是苍生百姓,是大宋王朝,还是小尼姑自己?

小尼姑能预知未来,必知自己此去是凶多吉少,可她仍去了。

她一边说着天意不可违,说着违天不祥,一边仍是怜悯着天下苍生,不忍心让他们葬身大水。

她去了,她去了,留下自己,她去了。。。。。。

赵谦站立在暴风雨中,泪水喷涌而出。

狂暴的雨水很快带走了赵谦的泪水,一脸湿气的赵谦,任由脸上小溪奔腾,他只是呆呆的小声重复着一句话:她还是去了,她还是去了。。。

说着说着,赵谦忽然一振眉头,转而哈哈大笑:“伤什么心,赵谦,你应该知足了,有人爱过你了,有人记挂过你了,知足了,知足了,知足了。。。哈哈。。。哈哈。。。”

笑声在这暴风雨中渐渐由大变小,由高变低,最后,变的低不可闻。

赵谦笑的力气全无,他软软的滑坐到船板上,泪水却不听话的又一次狂奔而出。

冷,冰凉的雨水,比那年的大雪还要冷。

它如蛇般冷冰冰的滑过赵谦的身体,将它那足以冻僵骨髓,冻僵心脏的温度,留在了赵谦的每一寸肌肤上。

赵谦瑟缩着,浑身颤抖着,在甲板上蜷成了一团。

狂风停了,暴雨住了。

黑夜过去了,黎明到来了。

水退下去了,太阳也从天边跳出来了。

可小尼姑,却没有回来再念经了。

赵谦失魂落魄的坐在甲板上,十分清楚的知道,对自己百依百顺,关爱呵护的妻子,不会再回来了。

永远也不会有人掐着颌骨喂自己喝药了,永远不会有人拿着小玉槌打自己了,永远不会有人教自己念经文了,也永远不会有人为了自己那么尽心尽力了。

原来,有的人,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将自己的心偷去了。

原来,有的人,是生命中,不能失去的。

赵谦眼角抽的生疼,却是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来了。

赵谦将红肿疼痛的眼睛迎向初生的太阳,对着那红彤彤的圆球喃喃低语:“阳光真刺眼啊,小尼姑你看,它把我的眼睛刺疼了,你心疼不。。。”

一个黑点从那红红的圆球旁边飞了过来,瞬息之间,这黑点迅速变大,很快就目所能及了。

赵谦抬着涩痛难当的眼睛,看了好大一会儿,才看出来,这是已经完成任务归来的水部那群虾兵蟹将。

一看清楚,赵谦顿时怒焰冲天,他噌的一下站起身形,拿出了风丛给他的那只笛子。

来的正好!

小尼姑,且待你家相公吹上一曲,为你送行,也为你报仇!

赵谦心一横,将笛子举到嘴边,尖厉的笛声刺破云霄。

风丛说过,心中有善意的时候,这笛子就是佛器,心中有恶意的时候,这笛子就是鬼器。

赵谦怒红着眼睛,将心中的愤恨全部吹了出来,那凄厉可怕的笛声,如同万鬼悲嚎,狰狞狂啸着扑向了水部各众,那群鱼精水怪如同被千金重锤狠狠砸在了头上一样,纷纷捂着脑袋,跌落了云霄,直直的掉入了江水之中。

赵谦仍是不解恨,催动着那点佛力,笛音越发的高昂尖利。

水部各众如同下锅的饺子一样,辟里啪啦一个劲的往江水里跌。

空中忽然传来一股巨大的吸力,赵谦一个没握紧,手中的笛子就脱了手,直直的飞到空中去了。

赵谦顺着笛子飞走的方向看去,却见以前见过的那辆青色黄伞的车辇,不知何时停在了自己的头顶。

一个威严的声音从车中传来:“那个男子,为何无故截杀我水族将士?”

赵谦冷哼一声,恨恨道:“你们是不是杀了我的娘子?我要为我娘子报仇,不杀你们杀谁?”

车中那人惊讶道:“你的娘子可是这个女子?”

车帘一动,一阵风托着一个平躺着的人就飞了出来。

小尼姑,小尼姑!

赵谦的心剧烈的快跳出腔子了,一看到那身湖绿色的衣服,他就知道这个女子肯定是小尼姑。

他连忙伸出手来,接住了静月,紧紧的将静月抱入怀中。

白的没有一点血色的脸庞,嘴边渗着一丝鲜血,静月紧紧的闭着双眼,似乎是晕了过去。

赵谦低下头去,蹭了蹭静月的脸庞,柔声喊道:“小尼姑,是我,你醒醒啊。。。”

静月仍是闭着双眼,没有任何醒过来的意思。

空中那人却又发话了:“我水族千百万亿众为人捕杀,长江水溢,我水族是得了天命的,非人力所能改变。然我麾下黑蛟将军,擅戕人命,有违天旨,这女子出面制止,亦属无罪。以一人之力,挡我水部十万大军,其情可悯,其人可敬,其性可嘉。女子危难之中,从容淡定,男子重情重义,豪气冲天,贵夫妇着实让人钦佩,敏虽异类,却也不忍拆散鸳鸯,离飞鸾凤。”

两件东西忽然从车中落了下来,轻轻的落到了静月的怀中。

赵谦闪目望去,却是他的笛子,还有。。。静月收伏的,曾经镇压过风丛的那个镇魂碑。

“你娘子将黑蛟将军压在了镇魂碑下,自己也压进去了二魂六魄,现在她的身体里只有一魂一魄,若拿不出镇魂碑中魂魄,必将陷入长眠。我非佛门弟子,镇魂碑一事,着实帮不上忙。人间不乏高僧神尼,你去自找机缘吧。我也不计较你截杀我水族将士之罪,就此别过。”车中人说罢这话,车辇自动,攸忽远去。

残存的水部各众,跟在那车辇后面,转瞬之间,消失不见。

第 64 章

那青色车辇和水族的“人”全都走了,赵谦看着他们的影子,心中混乱不堪。

他们伤了小尼姑,他该恨的。

可那个自称“敏”的车中人,字字句句全在理上,而且,心胸极为豁达,目光也十分独到。

对那个敏,赵谦却又觉得有些欣赏。

见他们消失无踪,赵谦赶紧将目光转回到静月身上。

雪白如纸的脸色,微微皱着的眉眼。

此时的静月,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柔弱姿态,躺在了赵谦怀中。

看着奄奄一息的静月,赵谦爱怜的亲了亲静月的额头,轻轻道:“小尼姑,我在这儿呢,我带你回家,好不好?”

他抱着静月,在初放金芒的朝阳中,缓缓离开了甲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