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琰搂着她,慢慢陷入了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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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

秦司漫被他赶出辽西后半个月左右,沈琰在急诊接手了一位因车祸导致眼。 角。膜。破裂的患者。

尽管脸上满是血渍,沈琰还是认出了这就是前段时间在高中同学会上,跟他表白过的梁澄可。

高考后她如愿以偿考上了央美,大学毕业后已经是一位小有名气的画家,这几年在圈内混得风生水起,随手一幅画都能卖出高价。

算是高中班级里混得好的一个人物。

可沈琰以前从来都不知道,梁澄可喜欢他。

但总归是一厢情愿,沈琰对这个同班同学并没有多大印象,受到表白后当场便委婉的拒绝了她。

梁澄可那时候也没表现出什么过激的反应。

都是成年人,七情六欲坚持得再久得不到回应,也有消失殆尽的一天。

当时沈琰的想法便是如此。

后来的事实证明,是他把这一切想得太过简单。

梁澄可尽管出了车祸,可她也是幸运的。

车祸中当场死亡的一个人在生前签署了器官捐献协议,经家属同意后,将他的眼。角。膜。捐给了梁澄可。

沈琰作为当时整个辽西最有眼。角。膜。移植经验的大夫,更是梁澄可的首诊大夫,理所当然的为她完成了这台手术。

手术的过程中很成功,梁澄可术后的恢复也不错,以后可以继续从事她最热爱的职业。

梁澄可满意的出了院,时不时的借手术之由约沈琰出去吃饭,沈琰都以工作忙推掉了。

他的恋爱经验虽然不多,但也清楚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心软。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次数多了,无意间的给了别人不该有的希望,那就是他的罪过。

约莫一年后,梁澄可病情恶化,发生严重的排异反应,已经威胁到她继续画画。

再一次进了辽西,指名点姓要沈琰为她看病。

沈琰作为大夫,对于病人的这种权利,只能尊重。

经过检查,沈琰发现她的眼睛已经发生角膜血管化,新生血管严重,已经不再适合做第二次眼。角。膜。移植。

梁澄可得知真相后,情绪变得异常激动,不能接受自己马上就要失明,从此成为一个无法再拿起画笔的废物,固执己见坚持要做第二次移植。

她的父母无法,担心反对再刺激到她的情绪,只能跟着附和。

沈琰陷入两难。

他自己清楚,这个手术成功率小到几乎不存在。

到最后可能都是一个结果。

与其到时候经历希望破裂的绝望感,倒不如现在认清现实。

当时还只是眼科副主任的郭安民并不这么认为,他认为梁澄可是一个公众人物,如果辽西在这个时候拒绝为她进行手术,以后传出去对辽西的名声来说,必定是一个恶劣的影响。

何况那时候,科室主任即将退休,正是他晋升眼科主任的关键时期,容不得半点沙子。

沈琰既要尊重病人为自己生命做主的选择权利,也没有能力反驳顶头上司的意愿,最后硬着头皮做了这台手术。

结果与他预料的相差无几。

术后不到一周,再次产生排异反应,这次之后再无移植的可能性,没几天梁澄可就彻底失去了光明。

可事情发展的轨迹原原偏离了正常轨道。

梁澄可得知自己已经彻底失明,再也没有康复可能的事实后,精神崩溃,最后恶化成偏执型人格。

辽西眼科一名医生**移植手术失败,导致病人术后精神失常。

郭安民和辽西最大的股东秦淮洲,预料到这个结果曝光后,媒体大肆宣传给辽西带来的恶劣影响,利益关系上达成一致,决定用尽一切办法压下这个消息。

阴差阳错的,梁澄可精神失常之后,哭着闹着要沈琰娶她,为她的下半辈子负责任,并且口口声声说,是沈琰把她害成了现在这样。

面对一个疯子是没有道理可讲的。

沈琰原本积累在心中的负罪感被无声息的放大,可却没有从了梁澄可意的打算。

郭安民得知这个消息之后,背地里让秦淮主给了梁澄可的父母一大笔赡养费,足够他们不吃不喝享乐一辈子,要求就是从病人家属的角度,对沈琰进行道德绑架,利用他的负罪感娶了梁澄可。

而他自己则以上级领导的身份找沈琰进行了一次谈话。

内容大概就是,你既然没有治好她的病,现在病人疯了,并且根据精神科医生的医嘱,这个时候配合病人的意愿才是对她病情最有利的地方。

“我们都知道你是个好大夫,医术没得说,可医者仁心,从人道主义方面来说,沈琰你应该担起这个责任。”

这是郭安民跟他说的原话,沈琰记得十分清楚。

又是医者仁心,又是人道主义。

加上梁澄可和她家属日复一复在他耳边念叨的罪状。

沈琰最后被感性打败,点了头。

他和所有人一样,都觉得自己是个罪人。

梁澄可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不能说跟他完全无关。

沈琰和梁澄可低调的领了结婚证,梁澄可心愿实现后安心出院,送进秦淮洲安排好的精神病人进行治疗,这辈子再也没了对外吐露半个字的机会。

沈琰原本想着,接受正规的治疗梁澄可总有一天会好起来,等她好起来,自己也能和她商量最后和平离婚,一拍两散从此各不相欠。

可好景不长,梁澄可的精神状态越发糟糕,发展到后期的时候性情已经变得格外暴戾,出手伤到医护人员的事件几乎隔几天就会发生一次。

沈琰半个月回去探望她一次,梁澄可看见他情绪变得格外不稳定,拳脚相加,沈琰默默忍受着,只当做是赎罪。

这么过了大半年,沈琰由于工作繁忙,有一次间隔了一个月才去探望她。

可梁澄可那天的精神状态格外的好,拉着沈琰围着花园走了一大圈,甚至还高兴的给他唱起了歌。

玩累了,沈琰扶着她到椅子上坐下。

梁澄可熟练的摸到桌上的水果刀和苹果,笑得像一个讨赏的孩子,“阿琰,我学会削苹果了,我削给你吃好不好?”

“不用,我自己来。”

梁澄可的脸色立马冷下来,“你是不是看不起我是个瞎子?”

沈琰无奈,只好答应。

梁澄可削得乱七八糟,一个大苹果弄下来最后能吃的部分不到三口。

沈琰为了配合,笑着接过,“削的很好,你很棒。”

梁澄可拿着水果刀迟迟不肯放下,过了约莫一分钟,幽幽地问:“你隔了这么久不来看我,是不是跟别的女人约会去了?”

“医院工作忙,抽不开身。”

“可你身上有女人的香水味。”

沈琰一怔,放下苹果低头闻了闻,发现还真的有点。

大概是今天门诊的那个女患者身上喷得太多,不小心沾染上的。

沈琰刚想解释,可抬头一看,梁澄可已经拿着那把水果刀朝着自己捅过来,脸上布满了杀意。

“你们都去死吧,都去死吧,奸。夫。淫。妇——”

沈琰坐得位置正好靠墙,是一个死角。

沈琰“蹭”的一下站起来,几乎是一瞬间,这把水果刀虽然避开了要害,却插入了他的腰间。

梁澄可一挣扎,带着刀一路划到了腰侧。

沈琰忍着痛,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抓住梁澄可的手,将沾满血迹的水果刀扔进了池塘里,最后跌坐在地。

两人的动静了惊动了周围的医护人员,沈琰感受到了血不断的从伤口里渗出来,因为失血过多他的意识渐渐昏迷。

隐约之间,他看见梁澄可清醒了过来,闻着自己指尖的血腥味,癫狂的大声哭叫,“我杀人了,我杀了阿琰!”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

沈琰抓住为他换药的护士,问:“梁澄可情况怎么样了?”

护士神色怪异的,似见了什么脏东西,“她今天天没亮,趁护士不注意跑出房间跳楼自杀了。”

沈琰震惊得整个身体都在颤抖,“你说什么!?”

“对了,这是她给你写的信,你自己看吧。”

护士从床头拿过一个信封,直接扔在了沈琰的床上,什么也不肯多说,连跑带走出了病房。

沈琰抖着手打开信封,入眼的是一片血色。

字迹歪七扭八,大小不一,但勉强能读懂——

“阿琰,对不起。这辈子欠你的只能用命来还了。”

作者有话要说:写到了这里,就唠叨几句吧。

这本文的灵感最初来源于道德绑架,以及现在越发紧张的医患关系。拼拼凑凑成了现在这个完整的故事。

前期可能戳了很多读者的雷点,比如女主没有礼貌随便怼人的别扭性格、男主离过婚等等。

这本写得很累,我断更过很多次,实在是状态特别差,欠大家一句抱歉。

完结之后估计很长一段时间不会碰这种严肃题材了,下一本开始写点轻松的小甜甜。

谢谢你们的陪伴,祝看文愉快,一切都好。

(不知不觉写了这么多,这不是完结感言,只是情节写到了这里,感触有点多。)

第43章 真心

“……所以, 梁澄可她以为自己杀了你才跳楼自杀的?”

“是。”

秦司漫一时无言。

这个故事的来龙去脉远比她想象得……还要沉重。

“她走后我再也没做过眼。角。膜。移植手术,我不想再经历第二次……”沈琰自嘲的笑笑, “从这一点上来说,我已经不配做一个医生。”

他受得起将梁澄可从黑暗中拉回来的光荣感,可却担不起她的失明、疯狂甚至死亡。

秦司漫怔了怔,悄悄握紧了他的手, “既然如此,上次你为什么要答应给那个小姑娘做手术?”

沈琰摇摇头,“说不上来。”

这段日子以来有多少人劝过他,好言好语几乎听了个遍,可终是无用。

可那天在办公室的一片黑暗中,听见她说“结局不会由历史决定,而是由你决定”的时候, 心中却发生了一点不一样的感觉。

没有人跟他这样说过。

不管是一直以来照顾他的护士长白秋蕊, 还是知道整件事情原委的孟嘉石,都是让他逃避。

不要胡思乱想,忘记这件事,都过去了。

大家都认为时间是一剂良药。

可对沈琰来说还是无法治其根本。

避无可避的时候,直接面对或许才是最好的办法。

沈琰赌了一次。

赌这一次这个小姑娘能重见光明, 赌这个小姑娘不会是第二个梁澄可。

换做以前他大概是没有这一份勇气的,他怕输。

再输一次,他连最后一丝穿着这身白大褂的理由都不复存在。

可秦司漫跟他说,这一次救了这个姑娘,她得到的将是重生。

这两个字的分量远比那份怯懦重太多太多倍。

秦司漫表面上给了他选择, 实则他没得选。

而就是因为没得选,他最后才迈出了这一步。

这些话沈琰无法对秦司漫宣之于口,太过矫情说出来反而显得轻巧。

两人各怀心思,谁也没打破这篇寂静。

秦司漫将整件事捋了一遍,问道:“你能说服自己因为负罪感跟梁澄可领证,可你爸妈怎么能接受?”

她虽然亲情淡泊,但也知道可怜天下父母心的道理。

没有父母能够忍受自己的儿子受这种委屈。

沈琰轻叹一口气,淡淡道:“他们不知道。”

“你一直瞒着?”

“嗯,瞒着。”

他父母都不知道这件事,何况是他的老邻居。

所有的事情这么一想,全部有了解释。

沈琰对职称事业前程的消极态度、对病人的过分谨慎、不再进行眼。角。膜。手术甚至他之前对自己一次又一次的逃避。

你不该跟来。

离开眼科。

这里不适合你。

……

原来这些话都不是随口说出来赶她走的借口,而是沈琰的切身体会。

想到这,秦司漫一顿,迟疑的问道:“你既然这么抵触这个环境,为什么不换一家医院?”

以沈琰的学历和自身能力,想去哪个城市的三甲医院都不是难事,只要他愿意。

何必在辽西这一棵树上吊死。

“辽西的前任院长救过我母亲的命。”

沈琰的母亲生了她之后身体一直不怎么好,在他读大三那年体检查出了肿瘤,走访了多家医院都拒绝做这台手术。

风险高难度大,医患关系如此紧张,没有哪家医院愿意干这种费力不讨好的的事情。

最后出现转机还是因为辽西的前院长。

他那时候已经处于半退的状态,听手下的学生提起这个病例,得知辽西拒绝之后,自作主张联系到了沈琰的母亲,承诺为她做这台手术。

术后,沈琰问过前院长这么一句话:“你已经桃李满天下,名利双收为什么还要为我母亲做这个手术?”

当时他带着对整个医疗现状的怨恨,甚至一度后悔自己来学了医。

到底是年轻气盛,换做现在他是万万不会说出这番失礼的话的。

前院长听完不怒反笑,说:“小伙子,咱们学医的首先要是个医生,医生救人天经地义,只要你有能力。”

学医的首先要是个医生。

沈琰一直记得这句话,也记得前院长当时的表情。

坦坦荡荡,身负众多荣誉称号,最后却轻描淡写的称自己只是一个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