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场一片狼藉,沈琰带着秦司漫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秦司漫直接跌坐在原地,不哭也不闹,两眼无神的看着前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沈琰宁愿她哭一场闹一场。

也好过这样憋着无止境的沉默。

沈琰拿过纸巾盒,替她擦掉脸上的蛋液,“这不是你的错,你别听那些说的话。”

秦司漫痛苦的抱住头,生平第一次产生了退缩的念头。

“沈琰,我快坚持不下去了……”

沈琰抱住她,“你做过什么我都记得,秦司漫你配得上这身白大褂,我说你配得上你听到了吗!”

“我配不上啊!”秦司漫歇斯底里的嘶吼,满眼皆是苦楚,“我也想做一个好医生,可为什么到最后我连一个医生都不能做!”

“沈琰我真的受不了了,我觉得这样活着好累……”

一个人的心理承受能力或许也有一个极限。

秦司漫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了身边的流言蜚语,好听的难听的,这些年她没少听。

可这一次,牵涉了人命,她实在是背负不起。

懦弱也好,心虚也罢。

她实在是没有办法说服自己,整日继续穿着这身白大褂走在这栋大楼里,听别人叫自己一句秦医生。

沈琰握住她的手放在胸口,“你想走我陪你一起走。”

秦司漫愣了愣,说:“不,你要留下。”

“如果有一天我不能再穿这身白大褂,我希望你能带着我这份继续站在手术台上。”

“沈琰,你天生就应该做一名医生。”

秦司漫含泪说完这番话,站起身来取下胸牌放在沈琰手上,脱下这身满是污渍的白大褂,“如今秦淮洲入狱,郭安民手中的权力迟早会被削弱,辽西就快变天了。”

沈琰红着眼捏着手上的胸牌,声音哑然:“你想清楚了吗?”

秦司漫附身在沈琰额头上落下一吻,在他耳边轻声说:“沈琰你能让我看看老院长在时辽西的模样吗?”

没有层层利益缠绕,没有暗箱操作。

一切以救人为先,医生职称高低由技术做标准。

这样的辽西,我真想看一次。

“好,我做给你看。”

沈琰一字一顿的回答,脸上决绝毅然。

秦司漫笑了,两行泪从脸颊滑落滴在沈琰手上,灼热滚烫。

“我相信你。”

我没有办法做到的事情,你能完成。

沈琰,

你会成为一名好医生。

交接好所有的工作,一周后秦司漫给领导递交了辞呈。

医院考虑到辽西的颜面,心里清楚纵然秦司漫是无辜的受牵连者,也无法将她留下。

最后为了弥补医院对秦司漫的愧疚,给了她一笔远超过合同上的违约金,并且在她的档案上留下了不低的评价。

秦司漫想安静的离开,趁下午医院下班之后才到办公室收拾东西。

这样的画面并不陌生,心境却和上次全然不同。

上次她还能回来,而这一次,她一走便没有了回头路。

莫新和钟向文守在她旁边,默不作声的看着她收拾。

直到秦司漫将最后一个小物件放进收纳箱,合上盖子那一刻,莫新再也控制不住,伸手按住了盖子,哭着说:“漫漫你非走不可吗?”

钟向文的情绪受到影响,不至于哭出来但声音也有些哽咽,“秦姐你不用走啊,那些流言过段时间就消失了。”

他们是同期被招进辽西眼科的住院医,也算是有着一份不同别人的同窗情谊。

秦司漫不是一个感情丰富的人,面对离别也无法说出多少煽情话。

“你俩好好干,别被后面来的新人给比下去了。”

莫新内心最不能接受秦司漫的离开,与她而言,秦司漫既是朋友也是老师。

“你走了谁教我啊,我这么笨……”

秦司漫揉了揉她的头,“你不笨,相信自己,有需要也可以随时跟我打电话。”

转头看向钟向文,打趣着:“跟着沈琰好好干,顺便帮我盯着点,有没有莺莺燕燕缠着他。”

“都什么时候了秦姐你还开玩笑……”

秦司漫伸出手拍了拍两人的肩膀,“行了,我走了,别送我。”

话毕,抱着箱子转头离去。

听见身后跟上来的脚步,秦司漫提高音量说:“别送我,回去做事,病人都不管了吗!”

走了几步,直到听不见身后的脚步声,秦司漫腾出手擦了擦眼角的泪,装作无事的离开了这座她再熟悉不过的医院大楼。

夕阳的余晖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一草一木在风中摇曳着,像是在挥手说再见。

去吧,长发姑娘,

但愿你一路平安,

桥都坚固,隧道都光明。

作者有话要说:去吧,但愿你一路平安。

桥都坚固,隧道都光明。

——选自塔朗吉《火车》

秦司漫所遭受的一切何尝不是另外一种道德绑架,她无法置身事外,可也不该一个人承担这一切。

放下一切重新开始我觉得也是一种勇气,结尾这句诗再适合不过了,也送给大家。

第52章 约定

秦司漫为了照顾秦司培的饮食起居, 花钱请了个保姆。

秦司培很听话,也不难管教, 大多时候都不需要秦司漫费什么心。

除开他每日回问一句:“姐姐,妈妈什么时候会来接我?”

是的。

秦司漫对他说了谎。

事实明明是蒋珊扔下他不管不顾,一个人出去逍遥快活,连带着蒋家人都随之搬了家, 找不到人影。

秦司漫想过跟他说实话,可看着这个不足十岁的小孩子,几番犹豫还是没能说出口。

耐不住秦司培的不停询问,最后只能对他说,你妈去外地办事了,办完会回来接你。

秦司培这才消停了不少。

只是编造一个谎言需要用无数个谎言来支撑。

如果迟迟找不到蒋珊,秦司漫真不知道以后漫长的时光要用什么理由去安抚他。

这么想着, 秦司漫觉得光靠孟嘉石也不行, 她自己也要想点办法找点线索。

今天等保姆送秦司培去上学之后,秦司漫驱车去了辽州市监狱。

她并没有做好见秦淮洲的心理准备,可时间不等人。

秦司漫按照程序来到了探监室,等了会儿秦淮洲带着手铐跟着狱警走了进来。

隔着一面玻璃,秦司漫盯着秦淮洲, 拿起了一旁的电话,却一声不吭。

是愧疚吗。

不是。

是怨恨吗。

不是。

秦淮洲拿起电话,嗤笑一声,“你来看我做什么?”

听到他声音的那一刻,秦司漫才算知道这种失言下隐藏的情绪叫做不值。

为秦司培, 也为她自己。

秦司漫淡淡开口:“蒋珊失踪了,把秦司培扔给了我。”

提到自己的小儿子,秦淮洲的面色总算有点动容,“他……还好吗?”

“能吃能喝能睡,还活着。”

言语里的讽刺不难察觉,秦淮洲百口莫辩。

“那其他的呢,他年纪还好你多照顾一点……”

秦司漫斜眼看他,“我再怎么照顾,也摆脱不了他是你儿子的事实。”

“秦淮洲你知道语言暴力对一个人的伤害可以被无限放大吗?”

你为了口口声声说为了秦家家业,为了她和秦司培的衣食无忧,

但你可曾想过有这么一天。

你在牢中坐,而我们在外面接受世人的唾骂。

“这一切还不是拜你所赐?”秦淮洲提高了音量,仇视着她,“你居然能算计到我头上来,秦司漫你是不是没有心?”

“我没有心?”秦司漫指着自己的胸口,“那些人活该为了你的利益去死吗!秦淮洲你数着这些黑心钱的时候不觉得上面沾满了血腥味吗?为什么到现在你都还执迷不悟,你还要丧心病狂到什么时候!”

秦淮洲一拍桌子,两双眼睛通红,“你不上交那支录音笔,这一切都不会变成这样你知道吗!?”

“那会怎么样?你会带着你的妻子女儿潜逃国外,改名换姓继续过锦衣玉食的生活是吗?”

秦司漫想到那天在医院冲自己发泄那些逝者家属,之前在ICU等待死亡的患者以及无休止的流言哭得肩膀直抖,“你不会梦见那些死去的人日日夜夜在你梦里叫嚣着让你偿命吗?天道轮回,你以为自己真的会逃过这些罪孽种下的恶果吗?百年之后,你会下十八层地狱的,即使怀揣着这样的恐惧不安你也觉得自己一点过错都没有吗!”

她最近时常梦见小时候的事情。

秦淮洲抱着她,牵着何婉兮的手,三个人漫步在小公园的湖边,她偶尔跌倒了,秦淮洲会抱起她放在肩头轻声哄:“漫漫不哭,爸爸吹吹,痛痛都飞掉了。”

她考了双百分,秦淮洲为了奖励她送了她一整套的芭比娃娃。

她发高烧,秦淮洲和何婉兮连夜抱着她走到医院挂点滴,一夜未眠第二天照常连轴转工作,还能抽出时间来医院陪她吃顿饭。

秦淮洲是她心中的英雄。

秦司漫不止一次认为,以后找男朋友就要按照爸爸的标准来找。

一个有担当、爱笑、充满上进心的男人,足够支撑起一个家。

可如今呢。

这个英雄到底去了哪里。

眼前这个身陷囹圄一身血腥铜臭味的囚犯身上哪有半分当年秦淮洲的样子。

秦淮洲有多久没有见过秦司漫哭了。

他记不大清。

何婉兮去世之后,这个乖巧懂事的女儿越发变得性情乖戾,这么多年过去,每次见面哪次不是以针锋相对,咄咄逼人最后不欢而散收尾。

他管不动这个女儿,她也足够独立。

独立到没有他这个父亲也能好好的生活。

自然而然的,他在秦司漫这里得不到的儿女情便全部转移到了秦司培身上。

秦淮洲脸颊微搐着,一言不发。

秦司漫自知情绪失控,拿出纸巾别过头擦去眼泪,轻声说:“秦司培整日要找妈妈,如果你有蒋珊的消息请告诉我。”

秦淮洲捂住脸颊,无声的流着泪。

或许是懊悔、害怕、恐惧、歉疚。

秦司漫不想知道,如果有来生,她宁愿自己再也不要生在有钱人家。

“淮安出事之后,蒋珊就开始和孙健来往密切,就是那个康来药业的负责人,今年应该都是当外公的人了吧……”

事关男人颜面,秦淮洲说着还是有些挂不住,一顿一顿的。

“我忙于公司的事情也没多过问,总归是个女人,闹不翻天。后来我才知道,抗癌药的配方和我的藏身地就是蒋珊泄露出去的,不然警察光凭你的录音笔也不会这么快查到我的行踪。”

“这就是你千挑万挑的伴侣?”秦司漫冷笑。

“都是我的报应……”秦淮洲垂着头,“淮安倒了,康来便是最大的受益者,蒋珊是个聪明的女人,现在指不定跟着孙健在哪逍遥快活。”

“找到孙健就能找到蒋珊?”

“可以这么说。”

找个名不见经传的女人难,找个上市公司的老总这还不简单。

秦司漫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也不愿久留,拿上包准备离开。

“漫漫。”

秦淮洲苍老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来,秦司漫拿包的手悬在半空中,顿住。

“你和培培,都要好好的。是我……对不起你们……还有你妈妈……”秦淮洲不可闻的叹了口气,“以后别来看我了。”

直到狱警带着秦淮洲离开探监室,这边有人来催她离开,秦司漫才回过神。

她默不作声的起身往外走,从黑暗到光明,眼睛有些不适应,眨巴了两下竟落下泪来。

对不起。

现在说对不起,还有什么用。

-

从监狱出来后,秦司漫没有目的在外面晃荡了大半天,最后开着车不知不觉来到了秦司培的学校外面。

一看时间已经快接近放学时间。

秦司漫拿过手机给保姆打了一个电话,让她今天可以直接下班不用来接秦司培放学了。

这是辽州师资力量最完善的小学,里面的孩子非富即贵。

周围挺着不少好车,秦司漫开车停在离校门最显眼的位置,靠着车边等着秦司培出来。

下课铃一响,一波又一波的孩子涌出来,身边的豪车陆陆续续的开走,秦司漫也没有看见秦司培出来。

四十多分钟过去,秦司漫等不下去,锁了车抬腿往校园走去。

三年级3班,秦司漫来到教室发现早已空无一人。

一个小孩子放学就不见踪影,还能跑去哪。

事情非同小可,秦司漫来到办公室,问过班主任之后却得知秦司培一打铃就出了教室也没有被留堂。

“这么小一个孩子,还能在眼皮底下失踪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