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丹不觉得麦子和韭菜很像吗?”

“不觉得呀?”

我撇撇嘴揉揉她的头,“古代神仙小说上有记载,她们俩本来就是亲姐妹,只不过其中一个做了坏事,两姐妹被派下凡间时惩罚她不能结果实,于是就成了韭菜。”

小姑娘明显不信,笑眯眯的做了个鬼脸弯腰挖菜。我实在是分辨不出来麦隆里的草哪个能吃哪个不能吃,拎着塑料袋和铲子在麦子里来来回回的走。很意外的在另一块地里面发现很多菠菜。这菜我认识啊,虽然还不太大,可是这样子洗洗一整棵涮锅肯定很好吃。

弯腰挖了一阵,等身后几米的麦隆被我挖干净了才反应过来不对劲儿。脑袋有点晕,干脆坐在地上,我扭头看看前后左右的菠菜,后知后觉的发现,这是别人撒的春天吃的菠菜吧。我这算不算偷窃?

臧言和袁毅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还两手抓着脚脖子看着一袋子的菠菜犯晕呢。许是我的姿势太过本土,袁毅抬脚踢了踢笑道:“乔佳佳,几天不见都这般入乡随俗啦!”

“乔乔姐。”丹丹跑过来,有些怯怯的看着袁毅和臧言。我有些发怔,眨巴眨巴眼又低头看那一袋子菠菜。看了半天又抬头看那两个男人,说实话,有一种穿越的感觉。

“小丫头,我是你姐姐同学,过年好。”

“哥哥过年好。”

袁毅不知道哪里变出来一个红包递过去,“哥哥给的压岁钱。”

丹丹摇摇头看我。方才挖菜太投入,手软脚软,我抬抬下巴,“拿着吧,他一会儿估计还得吃咱们家的饭,当饭钱了。”

丹丹看看袁毅接过去,又看看一直面无表情的臧言,最后说了句,“乔乔姐,我先回家啦。”

“这菜怎么办?好像是别人种的。”我纠结。

“乔佳佳,你太能耐了,回一次老家逗一次乐,傻子也看出来这是别人撒的菜种子呀。”

“所以你看出来我没看出来,这就是傻子和聪明人的区别。”我把袋子递给丹丹让她先回去,抬头看看这两只,“你们挺闲?”

袁毅耸耸肩,“我来看看你还活着吗?看来不咋滴,脸黄的鬼似的。”

我摸摸口袋,找了一颗糖含着。和这厮说话太需要ATP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消耗死了,之前也不觉得他有这毛病呀。

“要不你们谈谈?”袁毅在我和臧言之间扫了扫,扭头看看丹丹消失的方向说,“我先回去找叔叔聊聊天。”

话这么说,人却没动。我托着腮帮子想着菠菜的事儿,皱着眉头想,这半块地都是菠菜,其实我挖走一袋子,只当是间苗了,种菜不是也讲究间距的吗?我不要他们感谢,这算不算扯平了?回头看看被我铲得乱糟糟的麦苗内心又愧疚了。

等纠结的差不多了,抬头就迎上臧言的目光。干干净净,没有懊悔没有内疚,更没有伤痛。我闭了下眼转头看太阳,看他冷冰冰的脸还不如看太阳公公,最起码太阳公公的白脸比面瘫更温暖。

“病好些了吗?”

“好了。”能声音平稳的开口说话,发现原来对话也并不难。

臧言伸手,我看了看,一骨碌趴在地上跪着起来。起的有些猛,眼前一黑耳朵里就嗡嗡的响做一团。等我白着脸能看清眼前的时候发现自己又被人揽进怀里,腿上和屁股上的土也被打干净了。

臧言呢子大衣加皮鞋的模样实在是不适合出现在麦田里,这么片刻就黏了一层的灰尘。我推开他的胳膊,看看被我糟蹋的不成样子的麦子,一面往外走一面问,“你怎么来了?”

懒的看他的脸,听见听不见随便吧。

“你瘦了不少。”

我拧眉,“我减肥。”

臧言冷着脸拉住我,盯着我皱了眉头。

你皱我不会皱啊!我也皱!皱了半天觉得自己有点亏,跟一个把你当备胎的渣男较个什么劲儿啊?傻缺!

我抬起胳膊晃了晃,自认为很幽默的笑了笑说,“别拉拉扯扯的啊,在农村呢,你拉扯完走了,别人还以为我是破坏别人家庭的小三儿呢。”

“你觉得你和晓文很像?”

心脏缩了缩,不疼是假的。

“这话得问你自己,我并不希望自己什么时候成了别人的替身。”

“丫头,我耳朵是有问题,眼睛还不盲。”

我咧咧嘴,“你这是间接的告诉我我们两个不像?告诉我你第一次背着我回住处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我乔佳佳而不是方晓文?”

我扒开他的手,盯着他的眼睛放柔声音问,“阿言,你当初愿意收留我是不是因为我长的像方晓文?”

“你们俩并不…”

“我要听实话,你第一次背我回去是不是觉得自己看见了方晓文?”

“你那夜坐在床边看着我心里是不是想着方晓文?希望我就是她?”

臧言眉头越皱越深,但还是点点头说,“是。”

我想起第一次在他家中醒来时他看我的目光,虽然冷,但是有不及掩饰的情谊。当初傻不拉唧的以为自己的素面朝天终于迷倒了帅哥一枚,现在看来,乔佳佳,原来人家穿透你看到了另一个人。这视线,比X射线还透视的厉害。

我张张嘴不知道说什么,想说一句分手,再一次觉得没有必要。说实话,我们什么时候说过在一起呢?扬扬手继续往前走,胳膊一痛就被拽了回去。

又是“咔嚓”一声。靠,玩儿断人胳膊玩儿上瘾了!我捂着肩膀疼得呲牙咧嘴,张嘴就骂,“你怎么这么暴力?是不是想吃猪蹄膀?拽错地方了吧!”

其实骂他一点也不冤枉了他,自从上一次他差点把我胳膊拽脱臼,最近一用力就会咔嚓带响,活动关节似的。我很怀疑这条胳膊会不会完好的固定在肩头度过我的本命年。

二十九我的爱情浅

臧言伸臂圈住我,摁着我的头在他肩窝处,叹口气说,“丫头,对不起。”

“嗯哼,你对不起我的地方多了,要不我卸了你肩膀试试?我又不是铁臂阿童木!”我深吸口气,有些贪婪的嗅嗅他身上淡淡的香气,抬手撑开些距离说,“还有啊师兄大人,咱能不搂搂抱抱吗?影响挺不好的。”

臧言脸色顿变,瞪得我有些心虚。我掰掰他的胳膊没搬动,转头看麦田尽头的一排杨树。光秃秃的枝丫,挺有艺术美,兼有苍凉感。

脸颊上一热,让我忍不住抖了抖。这就是暧昧,男人和女人,距离太近,动不动就是暧昧。可我讨厌暧昧,搞暧昧的两个人不是男人贱就是女人贱,所以暧昧的两个人多半是不能走到一起的,贱男贱女的组合很难生存下去,就像袁毅和拇指;当然,也有一部分会一不小心越过暧昧的的界限,从暧昧的朋友变为第三者,这样的人很难白头偕老,因为双方承载了原配太多的诅咒。啧,仍旧可以把袁毅当榜样;还有那么一些女人,是在暧昧中看不清事实,兀自多走出那一步,将皮子里子都丢尽。

可是我这时候,真的很想多做一会儿为我所不齿的暧昧者,因为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趴在他肩头。这个想法太奢华华贵,诱惑着我嗅着他身上特有的香气,一口又一口。

“丫头,不要轻易说分手。”

“我没说,我其实想说再见。”

“一句再见又是不见吗?你上次甩甩手离开,可想过…我承认,初见你确实很惊讶你们有一双相似的眼睛,可是不一样,怎么会一样?你眼睛纯净,一双成年人的眼睛,竟然能干净的里面什么都不盛。你跳到我背上嚷嚷着要我给你买一只玫瑰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不是她,你就是你。很抱歉那只玫瑰送的太晚,当我买到手的时候你已经不见了。丫头,我和她是有过过去,我没有想过瞒你,只是不觉得有必要告诉你,那些过去了的,没必要说出来扰你。”

臧言紧紧手臂,“对不起,这次不该瞒着你见她。我只是,怕你误会。我怎么敢让你再一声不吭就消失不见?”

我越过他的肩头看那排杨树,竟觉得满目苍夷。那几个月里,他告诉方晓文自己有女朋友了,事实上我们还只是一个人阴着脸,一个人处于失恋后胡搅蛮缠的关系中。

“我想起来了。”我瞪着眼睛看那几棵杨树,语气平静像是说着别人的事情。

“那天你说有事不去接我,Levi遇上我,说我和你一起去了达帕斯,其实那个女人是方晓文。Levi都能认错的人,或许真的有几分像吧。”

臧言张嘴想说什么,我抬手捂住,摇摇头说,“别,你听我说完。我和她像不像都不是重点,中国这么大,人这么多,谁又能保证没有人会有相似的地方呢?重点是你一开始把我假装做是她来弥补你情感的创伤,多么凑巧啊,我也把你假装成袁毅。她准备回国的时候是不是我们俩才在一起胡混了没多久?你告诉她你有女朋友了,实际上多半是想报复她一下。不,不能说报复,也许只是想告诉她,有人不在意你重听,在她甩手离开之后照样贴了过来,还贴的急不可耐。”

“后来你发现,她对你的感情也不是那么深。你只说了你有女朋友了,她就又继续留在国外,根本没有为你回国挣一把的打算。可你身边有一个傻缺乔佳佳呀?虽然嘴里面嚷嚷着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可是把她所有的温柔所有的娇气霸道都用在你身上了,你猛然察觉,哦,这个女孩也不错。也许这都不足以让你为了我从香港回来,只不过是我觉得内疚,搀杂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把自己给了你。你发现我和别人谈了三四年,竟然还是个…”

“乔乔!”

我想笑笑,声音出来却沙哑的厉害。我捂住嘴轻咳了一声,扯扯嘴角继续道:“呵,于是你也内疚了。其实你错了,我和袁毅早在一起过了。你和方晓文都同居过,我们俩谈了那么多年怎么会没有一起过?我那天正好来例假。”我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又睁开,“你们男人真是,唉,怎么那么容易有处女情节呢?你不用觉得对不起我,现在都什么年代了,有几个床伴都是正常的,更何况…我没纯洁到那种程度。你利用我,我利用你,利用完了,其实就不该继续。谁错误的继续下去了咱们就别纠结了,你去寻你的真爱,我去找我的一心一意男。我没怪你的意思,再说,我也没立场怪你。说来说去,似乎罪魁祸首都是我。你那几个月对我很好,真的很好。”好到我以为天上掉了个大馅儿饼,还不偏不倚的砸到了我脑袋上。“哐当”一声,就砸傻了我自己个儿。

说完这些我忍不住吁了口气。我对自己说,乔佳佳,你真伟大,伟大的我都自我膨胀了一把,再系上一根绳,就是一个氢气球,一阵小风就能上了天。地上的人看见了都会指着你说,看看那个姑娘,舍身为他人呐,砍断自己情丝,成全一对金童玉女。可是氢气球会越飞越高,高到一定位置会受不了内部压力自爆掉。多亏臧言搂着我的手臂越来越紧,不然我真会“嘣”的一声四分五裂,死无全尸。

“乔乔,这是你的真心话?”

我点点头,一点再一点,有东西溢满眼眶。我瞪大眼睛,不敢眨动,生怕这不合时宜的几滴水击溃自己的平静。

“可我不相信,怎么办?我不信你怎么办?”

丫的都太聪明了!我想文艺一把都觉得对不起他的善解人意和善解人衣。我不想哭的,可心里一抽一抽的疼的厉害。我低头看看自己的胸口,偷眨掉两滴泪的同时暗自想,是不是最近点滴打多了,添了心悸的毛病?

抬手捂在他胸口处,“你疼不疼?”

我抬眼看他,“我疼。说出来有些矫情,一开始我也是利用你,既然是相互利用,还谈什么真感情?我的目标一直是回X市,可是鬼使神差的留在D市。我告诉自己我是为了袁毅,可说真的,我都不知道我在等什么。袁毅每次去找我我都会有一股怨气,每次都是。我以为是恨他的背叛,怨他把我们的承诺当玩笑,后来想想,我们熟悉到连一个承诺都没有。你在雪地里背着我穿过公园的时候我才知道我在等的到底是什么。我目的不纯,不敢强求你对我就是全心全意,可你…看着我的时候想着她,抱着我的时候也想着她,前一天刚和我上了床,第二天就陪她去吃饭。我不能不想你在华丽的灯光下透过红酒时是不是也在她脸上找到了我的影子,不能不想你搂着我的时候是不是在心里偷偷的和她做过比较,不能不想你是把我和她当作了红玫瑰和白玫瑰。你选了我,若干年后会不会觉得,哦,乔佳佳真的不如方晓文优雅呢,也不如她懂我。原来乔佳佳这朵红玫瑰多刺而热烈过头了啊。”

“其实我是个很没勇气的人,爱上一个人也不敢用尽全身力气。袁毅不一样,那时我用了全部的心,可是终是不懂得什么是爱,我以为两个人斗斗嘴煲煲电话粥,遇见难处和高兴事时第一个想起他就是爱情,可是我败给了性,被人甩了还要被第三者以胜利者的姿态见缝插针的一次又一次的往伤口上划伤。既然那爱情是腐肉,就一刀切掉,其实是不敢让他看到那腐肉溃烂,我需要用那微薄的自尊证明自己能活的很好。然而我和你在一起,在犹犹豫豫地放了一整颗收拾的还算完整的心上去的时候,发现根本不是想象中的样子。可那又能怎样?我是个没骨气的人,我们俩的感情浅薄成那样…我没办法,还是疼。现在一想起来戴着你们定情戒的女人,还和我有几分相似的女人,我心里就难受,会不由自主的想,那几个月里,你对我到底有几分是真感情。还有后来的那几天…我会觉得恶心,觉得自己恶心。”

“虽然自己有够肮脏,可是不干净的东西我从来不要。呵,很怪异吧,病态的洁癖。我要撤了,不陪着袁毅看筱幽风光,也不会陪着你看方晓文在我面前秀定情戒回忆你们的恩爱你们的无奈。我只要一个人平平静静的活着,只要这样也不行吗?你说过不喜欢我一声不吭的消失,那么臧言,”我抬手摸摸他的脸,眼中雾气太浓,竟看不清他的眼睛,“我们分手吧。”

乡下的天空蓝的像一汪湖水,点缀着几朵白云,美的令人惊艳。太阳在云层边缘投下淡淡的彩色光影,直射在臧言脸上,显得他更加干净隽秀。他定定的看着我,双手捧着我的脸,眼神有些可怕。我也定定的看着他,可是心里因他算得上阴冷的眼神变得虚虚的。

我的忧伤跑了大半,无心再看蓝天白云枯树昏鸦,咽了口唾沫很没出息的想,我说的很明白很理性很文雅不是吗?处处贬低我自己抬高他的身价,基本具备了一切和平分手的条件,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方才,说什么?”臧言一字一顿的问。

我舔舔嘴唇,“那个,说什么了?”

“再说一遍?”

靠!分手都遭人欺负,我一咬牙,一抬下巴“哧溜”一声吸吸鼻水说,“我说分…”

臧言捂住我的嘴,“我不同意!”

“啊?”我眨眨眼,你若不同意,我方才的煽情不都白煽了?

臧言在我身前蹲□,“回家吧,我背你。”

我看看他宽阔的背,很平稳很温暖,可是凭什么不管什么情况,他一背我就妥协呀?当自己的背是万能消仇椅呢?我这次是真伤心了没看出来?我退后一步咬牙切齿的踹过去一脚,忘记了自己严重低血糖的事实,脚下一晃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我摁着地晕头转向,臧言叹口气扶我起来,“傻!”

娘之,你不傻,甩了一个还有一个上赶着送上门让你挑,你是佛祖转世,算定姓乔的就是孙猴子也逃不过你的手掌心是不是?

等眼前的小鸟儿停飞了我才眨眨因哭过更加酸涩的眼,转头准备回家,看见不知何时去而复返的袁毅面无表情的站在不远处。

我抬头看看天,很晴朗。可是老天,来一道雷,劈死我吧!

三十只爱一点点

按照我和袁毅的分手的经验,和臧言之间可能也要经过一段磨嘴皮子的时期。可是显然,这种经验不适合于我和臧言的状况。臧言这人根本不会怪腔怪调的说话,我想吵也吵不起来。更何况大过年的,一个个人脸上都喜气洋洋的,臧言那在生人面前时常面瘫的毛病也基本不药而愈了。只不过奇怪的是,面瘫症转移给了袁毅,第二天袁毅就打车回了X市,臧言却不走,说要陪我在老家过一个元宵节。

我努力回忆是不是说了什么刺激了袁毅的话,可是当时脑袋混混沌沌的还说了太多话,只记得自己没有骂袁毅,好像也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想不起来,只能作罢。

老爸老妈对袁毅态度并不是很热络,婶婶却很热情。正月十五前这几天,我们俩也几乎没说什么话,有空我就和丹丹出去逛麦田,去草丛里找所谓的野兔窝。竟然有一日婶婶介绍我跟着村头的大叔一起去看他下兔夹,当然要有丹丹陪着。

下兔夹是在半夜的时候,据说这样兔子白天里才不会发现兔夹的位置。大叔让一个小青年过来找的时候臧言却说什么都不让我出去。

我气得白眼珠子翻了无数个,奈何他拉着我的手腕就是不放手。老妈本来就不想让我刚病好就出去受冻,自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婶婶不知道打的什么算盘,笑呵呵的和那人说了几句话就进了屋。

两个人在冷战,可是我还是没憋住哼了一声讥讽,“师兄大人,你管的可真宽!”

“身体不好就别熬夜。”

关你屁事,我腹诽。

“确实关我事,你不用腹诽。”

我翻了个白眼,甩开胳膊上楼。臧言住在我隔壁,跟着上去,在我关上门之前说,“明天早起,我带你去看看有没有收获。”

“稀罕!”

这不是反话,是鄙人的内心独白。第二天我起的很早,虽然陪同对象不理想,但还是早早的去找了那位大叔下了地。兔夹下在麦田尽头一个茅草坑里,据说那里有一个兔窝,不过可惜,兔夹还是兔夹,连个兔毛都没有。

大叔收了兔夹回家吃早饭,我和臧言一前一后走在麦田里,谁也没有说话,不过气氛并不凝结。有一个词叫舒服,不知道为什么,只要他在我身边我就觉得舒服。之前是纯粹的舒服,现在是痛且舒服着。

元宵节的时候婶婶很早就在竹筐一样的东西里用糯米面和买来的馅儿滚了汤圆,到了晚上,我和丹丹搬了各式样的烟火到平房上放。沿着围栏将小花筒放了一圈儿,然后再一个个用长长的香点着。我是第一次这么肆无忌惮的玩儿,想着这是和臧言在一起的最后一个夜晚,忍不住就将手里一把蜜蜂样的花炮给了他。臧言脱了外套给我,要了香过去,在手里点燃了再扔到空中。然后“蜜蜂”就在空中嗡嗡的转一个彩色的圈儿,燃尽后一头栽尽黑暗处。

这夜为了点焰火,路灯并没有亮。我坐在围栏上,借着不远处高高的烟火打出的亮光打量臧言。点手里的炮时眉头就轻皱着,扔出去后就会松一下,来回两次竟然勾了嘴角。棱角不是太分明,方下巴中间的小小窝因为每一次紧张的皱眉就微微动一下。即便是这样,还是男性气息十足。有人说,女人的双下巴不完美,但是长在有的人脸上就是一件精美的工艺品。那么,男人方下巴上的小窝也不是谁都衬得起,长在臧言脸上就堪称完美。我当初怎么会有勇气拉了他这么个优秀的人去开房呢?

耳中充斥着远远近近的噼啪声,站起来四望,远处焰火升空,几乎能照亮半边天。臧言外套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不止,我拿出来了看了看,两个字——晓文,像是一个响炮在耳边炸开,震得我耳朵发疼。

我抬头看向和丹丹支花筒的臧言,他恰好抬头,笑着说,“丫头走远些,试一试这枚手榴弹。”

我拿着手机走到另一角,看着臧言手执礼花弹丹丹用香点着,他松手往用两层砖架好的纸筒里一丢就往后跑,两个人都没跑远那枚礼花弹就坐地爆出了一片蓝色花瓣状礼花,两个人同时跳了一下。

我心里一紧,往前走了一步就听见丹丹大笑,“臧言哥哥,你是不是丢反了?”

“不能啊,是不是这礼花有问题?”

“才不是,你问乔乔姐,我们俩一起点过一个,空中炸开可好看了。是不是乔乔姐?”

婶婶在下面喊,“你们小心些,礼花弹下楼来放,房子要震塌了。”

丹丹哈哈大笑,趴在围栏处冲下面喊,“垫着砖头咧,诶诶妈,别让他们玩我的烟花棒,我一会儿和乔乔姐玩哩。”

“你下来拿走呀,我要不回来。”

丹丹大叫,“还有我的小火鞭!叔叔你都多大了还抢我东西!”说着冲我挥挥手就奔了下去。

我笑笑没说话。街上有人放礼花弹,臧言站在围栏旁往下看,我无心看那热闹,只觉得手里的手机每震动一下就牵扯的我胳膊发疼。我是期待些什么的吧?嘴里说的再决绝,也是贪心那些都是假的。可是乔佳佳,你有什么资格拦住人家通电话呢?第一,你已经说了分手,虽然人家没同意,你隐隐也小高兴了一把,但是能不能干脆一点?第二,这种时候人家手机里还存着“晓文”呢,你的名字也只不过是一个“乔”字。这就是所谓的嫉妒吗?

手机停了震动,我叹口气走过去准备告诉他,恰好手机又震动两下来了短信。抬头看向臧言,对上他含笑的视线,在烟花照亮的夜空下愈发显得目光宝石般盈亮。

楼下丹丹喊,“臧言哥哥乔乔姐快看,我爸爸也放礼花弹呢,这个好看!”

臧言转过头去,我抿抿唇,动了动手指点开了那条短信。内容很简单——阿言,不在吗?怎么不接电话?广场上正在放烟花,站在阳台上看了会儿就止不住想你。很漂亮…

还没退出又是一条,我紧紧唇将手机丢回口袋。震动的“嗡嗡”声再起,臧言指着升空的礼花回头的笑脸变得不真实起来。

“你的电话。”我递了外套过去,语气有些微讽“还有,别冻病了,显得我这个师妹照顾不周。”

臧言脸上的笑略收了收,看向我的视线带了一丝询问。我扭开头看下面街上拎着灯笼跑来跑去的孩子,耳朵却不由自主的留在了这里。

“嗯…在X市。”

四个字后就是沉默,直到几分钟后他挂断电话。

我做不经意状看过去,却见他一张脸绷得紧紧的,盯着眼前的水泥地一转不转。忍不住直起身,片刻后他才似又找回魂魄,慢慢有了动静。臧言抬手捂住脸深吸了口气,吐出来的时候转头向我,问,“丫头,我得回去,能帮忙找辆车吗?或者村子里有没有的士可以用?”

“发生什么事了?”我下意识的问。

臧言摇摇头,声音都有些发颤,“我得先回去。丫头,我得赶紧回去。”

我眨眨眼,转身就往楼下跑。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那事情还和方晓文无关。

臧言只说家里出了些事情,需要尽快回去,我记得上次他说过父亲身体不好的事情,并且竟然从老家转去了D市,心里也跟着一阵阵发急。村子里自然没的士可拦,我准备开车送他回郑搭机,第一个就被众人否了。爸妈收拾了东西,四人连夜回了X市。臧言在X市打的去机场,走之前抱紧我拍了拍我的后背。一个字也没说,我却感觉到那轻轻两下的重量。我说,“我会注意身体,你路上小心,有什么事都不要慌。”

他什么都不说,我反而更担心。的士打着侧转灯消失在十字路口时,我下意识的往前跑了两步。其实,我想跟着他回去的,他若是愿意和我分担。

夜里没怎么睡,第二天拿着臧言送回来的手机晃来晃去想发个短信,斟酌了半天打了一句——家人会健健康康的,一定会的。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站在你身边。回头读了一遍,觉得后面那句太狗血,前面那句大有诅咒别人父亲发病的嫌疑。叹口气删了,只发过去四个字——一切平安。

安安打电话过来,问过元宵节快乐就对我生病一事发表一通感叹,然后说过两天就回D市,问我什么时候回去。我还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去,目前是老妈不把我养肥两斤就不准备放人,生怕我学之前那次,一个人下火车晕倒在车站。我让她帮我打听一下臧言的事,安安保证打听到及时汇报。又闲聊了一会儿就挂了电话。

一连三天我都没收到任何来自臧言的短信或电话,第四天的时候依旧不能安然入睡。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灾难扩大症兼被害妄想症,总觉得他家里一定出了什么大事,还隐隐觉得像是有什么真正的抽离,导致我静下来就不停的胡思乱想。再说,似乎也到了开学的时间了,他只剩下半年毕业,做博士论文压力应该也挺大。这一切关怀的出发点都是源自于我们是师兄妹,是曾经的暧昧不清者,而非现在的关系,这点你们要相信我。

看看手机,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十分,看了两眼小说,精彩的仙侠,却有点看不下去。我想,既然知道他家里出事了,不管怎样,都应该打个电话慰问一下。手机那边传来彩铃声的那一刻我偷偷吐了口气,一首梁静茹版催人泪下的《问》唱了大半,在我以为不会有人接听的时候电话却接通了。

我在这边扯着嘴角笑了笑,准备开始一个比较轻松的开场白,不料那边却一改不先说话的习惯,竟先开了口。而且,还是个女音,刻意压的很低。

“乔小姐?阿言睡着了,有什么事情吗?”声音有些慵懒,似乎是睡梦中刚醒来一般。

“他在哪儿?”我声音喑哑,心里忽然就破了一个洞,所有的担心所有的想念,一瞬间就漏了个精光。

“我旁边呢,要叫醒他吗?”声音里微微上挑,有那么一丝轻蔑。

我摇摇头,将手机拿到眼前,下面的毛绒龙猫挂件还挂着,屏幕还没有暗下去,上面显示着“阿言”,通话四十四秒,一个以死开头以死结尾的数字。我在它跳成四十六时挂了电话,下床拉开落地窗,坐在卧室与阳台间的台阶上,透过带着雾气的窗户看对面小高层上亮着的灯。固执的等着所有的灯都熄灭,可是大概十层的那间房子阳台上的灯固执的亮着,外面天大亮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很傻逼的守了一夜。起身拍拍屁股爬上床,心情平静,前所未有。

三十一分手很简单

臧言打来电话已经是半个月后的事情了,那时我吃饱喝足正躺在床上抱着大抱枕规划我的未来,看到手机屏上闪动的“阿言”两个字不惊喜也不悲伤,真正做到了无喜无悲。

接通电话等了半天,只听到对方细微的呼吸声。我已经被好吃好喝卧床看小说的生活磨得神经大条且思维缓慢,听了小十分钟的呼吸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最后还是臧言叹了口气开口,“丫头,对不起,这么久没给你电话。”

“没关系。”

“丫头…”深呼吸声,接着缓缓吐出,“好想见你。”

我闭了眼,同时也闭了嘴。

“丫头,你有说话吗?”

“没有。”

“什么时候回D市?”

“目前没打算,你应该开学了吧?”

“最后半年,比较自由。”

我点点头,盯着吊灯下的一个青花瓷风铃看,抬脚碰了碰,叮叮呤,声音清脆。

“臧言。”

“嗯,你说。”

“谢谢你愿意试着爱我。”

“也谢谢你一直以来对我的包容。我这个人,有时候吧,挺不讨喜的。”

“还有,以后不要联系了吧。祝你答辩顺利,家人健康。”

谁都没有再说话,手机在约摸十分钟后滴了一声自动断掉了。我抬眼看看没了信号的手机,有些感谢移动漫游扣费的神速。深吸口气放松自己,一连深呼吸了几次,才渐渐憋回奔涌而出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