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拉住刺毛的袁毅,转头说,“白酒,或者红酒,普通价位就行。”

“袁毅,明天陪我爸妈一天吧,后天送他们上火车,我得出去几天。”

“怎么了?”

“朋友出了点事情。”

袁毅皱皱眉手下不停的点菜,“我这两天不好请假。”

服务员上了一瓶红酒,价格不菲。我皱眉听着他报菜名,忍不住道:“我没准备吃饭,你点那么多…”

“我准备吃了,不然来什么茶餐厅?你放心,我请客。”

“我有急事!”

袁毅点了菜才抬头看我,往后一靠,抱着胳膊看着我笑。我应该是有些面瘫,心里太紧张,一直紧张,紧张到脸上的表情都不知道该怎么摆。我不敢让自己勾嘴角或是一脸悲痛,总觉得脸上表情变动一下,自己就会瞬间崩溃。内心有一股浓浓的酸楚,不知道为何,就是堵的厉害怕的厉害,想哭。如果臧言在身边我便不会这般无助,他闷骚明骚齐聚一身,轻而易举的就能解决很多问题;如果…没有如果。我甩甩头,“只能找你帮忙了,要不然你等我爸妈回家的那天只送他们去火车站,送他们上车就好。”

“复合?”

我愣了愣,没明白他这个词的意思。

“fu复,he合!复合的复,复合的合。”袁毅勾着嘴角重复。

我茫然。

“没听懂?你急着去和臧言复合?还是再一次抛给我一个橄榄枝?”袁毅腮帮子动了动,似乎也肌肉紧绷,半天才嗤笑一声说,“乔佳佳,这又是你的手段吗?”

我有些反应不过来,我是个很有手段的人吗?

“瞧瞧,你总是这样,不管做过什么事情,都无辜到没心没肺的样子。乔佳佳,我承认当初是我劈腿我不对,可你又做对了什么?我一周后鼓起勇气去找你求你原谅,你已经在另一个男人背上。那么好吧,咱们这也算是和平分手,我之前的内疚也都白内疚了。可你还一副被害人的模样,时不时的刺儿我两句,仿佛我伤你伤的有多深。”

“乔佳佳,你不知道你有多自私。高一你当着全班人的面泼我一头茶水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个得理不饶人的主儿。班里小胖子喜欢你,偷偷往你凳子上放纸条,你连看都不看,用手扒拉掉就坐下睡觉。胖子被我们笑了一周,到毕业提起你还面红耳赤。你漂亮,就有资本践踏别人的感情,把情书当作小广告一样扔。我傻呀,栽在你身上十三年,从我懂得什么叫喜欢的时候就想尽办法引起你的注意…最终呢?你摆摆手说再见就走的潇洒利落。”

我件事我记得清楚,因为还算漂亮,情书一直都没少收,可哪一封我都没拆开过。那时候我最感兴趣的事情是翻来覆去的看美文赏析,然后就是搬着省下的钱买来的厚厚的小说一遍一遍的看。出去跑了一遭回来时凳子上多了一个纸条,不好捡起来看,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阵风般甩了下胳膊扫飞了它。听见他们在后面喊着胖子的名字起哄我才知道这纸条出自谁手。因为这一事胖子被嘲笑了好久,我也因此内疚了好久。高中毕业的聚会上他终是鼓起勇气说起此事,我仍旧满脸的尴尬。只是我不知道,袁毅竟有这般怨念,似乎当初劈腿一事从来不曾发生过,而我,才是始乱终弃的那一个,还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对他脆弱的心灵造成了创伤。

袁毅饮了一杯红酒,自己又倒了一杯,举在手里轻晃着。我隔着松子鳕鱼和西芹牛蛙升起的淡淡的蒸汽看他,忽然发现他已经渐渐融入了这个城市,而我却与这城市渐行渐远。

“乔佳,是不是在你眼里,男人根本就不算个东西?别的人分手,女孩子拼命挽回,你当初呢?夸筱幽真漂亮,祝我们白头偕老,然后…哎,我真怀疑,我们有没有在一起过。乔佳佳,咱们俩在一起那几年,你拍拍胸口问问自己,如果我不给你打电话,你会不会想起来还有我这么个人需要你关心一下?男人也是人,不是你养的乌龟金鱼,被你养死了都没一句怨言。男人也需要关心,你有没有发现过我的衣服变脏了,钱包裂口子了,挎包的皮子磨破了?从来都没有。乔佳,我们俩之间出现问题,你是不是也有责任?”

我张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喉咙发紧,急需要一些东西来滋润一下。仰头喝下杯中红酒,酸涩苦辣,唯独没有甜。酒就是酒,不管是红是白都有一股我不喜欢的味道。

“你干净,你心里洁癖。我和别人在一起就该付出代价,我看着我追了那么多年的姑娘走了。OK,走了就走了吧,可你干嘛一次次接我电话,给我你要回来的假象?你绝啊,一面和我暧昧一面和别的男人睡到一起。我在你乔佳眼里算个鸟呀,你那层膜我舍不得碰你眨眼就给了别人,你又不是我老婆,我他妈的贱呐,干嘛要见天巴着你?玩过了,被人扔了吧?还有一个叶荆南呢。老总,有钱人,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的气场镇不住那么一尊金佛?可不管你转几次手,你一个电话,我还得颠颠儿的过来捡二手货,我…”

我手有些抖,在意识到自己动作之前就甩了出去。“啪”的一声打断了他的话,也打碎了我心里一角一直没有舍得扔掉的回忆。我的前半生那么些年,原来一直和混蛋在一起,何其悲凉?

“打我?然后呢?”袁毅捂着半边脸眼睛瞪得血丝毕现,身体也跟着往前倾。

我握紧高脚杯,袁毅在对面呵呵的笑,“还想泼我一脸?乔佳呀,你可真是,让我说你什么好呢?筱幽这个女人也不怎么地,但是至少有一点她说对了,你乔佳佳,爱的人从来都只有你自己。”

我忽然有些想笑,懒得质问他当年和拇指搅在一起对我的伤害,懒得回忆当初那几个月混沌痛苦的日子。和一个过去式的人讨论过去的事,实在是有够无聊的。

起身准备离开,被他开口唤住。我回头看光影下的袁毅,挺直的鼻梁,面色白皙,脸上轮廓似乎更清晰了,若是他心目中的乔佳,应该会说,毅,怎么又瘦了?是不是工作太忙?若是他心目中的乔佳,应该还会说,回来吧,我不在乎你是否身体出轨,只要你心里有我,我就会原谅你。可我不是,我看着他,只觉得恶心。

我看他的眼睛,明亮有神的凤目,片刻迷茫混沌痛苦后就恢复了先前的精明。

“佳佳,说实话,你有没有那么一刻爱过我?”

我又想起那个暑假,一辆自行车往返在几个小区,偷偷的溜进去看一幢幢拔地而起的高楼。那时候我经常咧着嘴傻笑,对着电脑上精装的效果图一遍一遍说,我和毅的家,将来要比这个更好。我要简单的水果吊灯,我要现代简约的实木家具,我还要粉紫的墙壁,实木地板,我要在阳台上放上双人太阳椅,每个周末都可以和他相拥一起度过。我电话里轻语,猜猜我去哪里了?哎呀,真累,小袁子,过来给娘娘我捶捶腿。我短信撒娇,今天想了太多事情,唯独没有想起你?怎么办怎么办?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他,我在等他毕业,等他有能力承担那些成年人才会承担的压力。我唱给他听,我要一所大房子,有很大的落地窗户,阳光洒在地板上,也温暖了我的被子。

如今我的梦想依旧没有变,只是里面没有了男主角。

我看着他,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

袁毅浑身松懈,随即软在了沙发里,我听见他说,“乔佳,你真自私,到现在,都不肯放过我。你为什么要点头?”

我笑,笑的胸口都有些发疼。

“袁毅,我点头是可怜你。我似乎不懂什么是爱,可我最起码懂得什么是忠诚,而你,两样都不懂。你不是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拇指也终会离你而去。你自私又自恋,伤害了别人还不愿承认,拼尽力气为自己找借口。我接你电话,只不过觉得你还算是一个老乡,引起你误会真是罪过。可是袁毅,我不是白莲花圣母加脑残,你用脚指头想想就该知道,咱们俩那少的可怜的缘分,早就一路唱着圣歌晃着小翅膀儿升天了。”

“你想让我放过你?好啊,我还有一句实话你想听吗?我!”我点着自己的胸口一字一顿道:“我乔佳,从来从来都没有爱过袁毅,从来没有。”我爱的那个袁毅,早已经不知什么时候死在什么地点了。眼前的人,不是他。

我转身离开,身后传来一个男人压抑的哭声。鼻子一酸,眼泪汹涌而出。我听见袁毅喊,“佳佳,我恨你,我恨我爱你!”

我不恨你,因为自此以后,终是陌路。

我若从不曾爱过你,你又何曾爱过我?

爱情,这世上最贱的东西!

三十四所谓生活

随着人流走了良久,疲惫的停在一家商场前的石凳处,看着眼前匆匆忙忙的人流和车流想,生活就是这样,你以为你痛苦的要死,可事实上还是得走出来。若干年后回头看,也许当初的痛苦仇恨只是一道生活佐料而已。

深吸口气收回视线,看见身侧一双脚尖冲着我的亮色马丁靴吓的我心里打了个突。

“你还要走多久?我还等着回去呢?”玩世不恭的语气,锃亮的马丁靴。

我叹口气,抬头看看小正太有些无语。D市真小,到处都能碰到熟人。

“真巧。”

“不巧,我专门来找你的。”Arvin的话说的一点都不客气,“要不是看见你在茶餐厅被人骂得狗血淋头,我早就说完正事走人了。”

我又叹口气,“那你都看见姐姐被人骂了,能不能给姐姐留点时间收拾一下心情?”

“我看你一个人逛得挺自在的,哪里还有心情要收拾。你爸爸妈妈在D市吗不是?我收你四百块的工钱,这两天我陪他们。”

我扭头看他,揣摩着他的用意。

“知道我的好了,过来报恩的?”

小正太打了个“切”声,居高临下一脸不屑的看着我说,“ Levi委托,走吧,回家看看你爸妈,省的我明天领错人。”

本想拒绝,可想想D市真没什么朋友,还是算了。其实也不用太麻烦他,但客运高峰期,只要送两位老人上了火车我才放心。

小正太在二老面前倒是很有礼貌,邀请他们明天去他的住处看看风情街,然后送他们去车站。老爸估计有些看不过去,委婉的说,“我和你妈又不是没出过门,还能丢了不成?”

“您二老的智商我从来不曾怀疑,但是行李不少,总得有个拖行李的。”我抬下巴冲小正太努努嘴说,“这是我教过的学生,当初可是免费的,怎么着也得用一用,他有车,到时候送你们过去很方便。”

老妈拉我到一侧,“他,你和他什么关系?”

我还没开口就听小正太大声说,“阿姨,我和她是水火不容的关系,她没少压榨我,还抢了我最宝贵的东西。总之,我们俩成恋人的几率基本为零。”

我翻了个白眼,回头道:“可惜了,我不讨厌你。不过姐姐我讨厌姐弟恋,谢谢您看不上我,太谢谢了。”

老妈拍了我一巴掌,笑着说,“艾文别听你乔乔姐贫,她嘴巴就这样!”

我怎么样了?我真心觉得,最近的乔佳佳越来越仁慈了。

进屋收拾东西,听着小正太和爸妈闲聊,心里略略安稳一些。送小正太出门时他还貌似一脸不舍,一再强调对老爸的研究方向很感兴趣,也许会成为他的学生。可一出门就收了笑抬了下巴,拽的二五八万似的。

“你不用和我爸套近乎,他才不会收你做学生,你这人一看就是要背叛社会主义效忠资本主义的叛徒。”

“掏钱。”

用不用这么直接?我皱着眉头掏出五百,“姐姐赏你的,不用找了。”

小正太抽出一百在手里卷了卷,将细卷插在我头上,挑着眉毛开口,“职业道德,说了你也不懂。不和无知的人交流,再见。”

现在的正太怎么就这么不可爱?我压着心里的小火苗送他上了出租,嘱咐司机直接送他回家,路上不准停。他用看老妈子一样的目光打量我半天,最后来了句,“怪不得Levi想让你去美国帮忙。”

我琢磨半天没琢磨出味儿,但觉得Levi既然连他都没瞒,小安的状况应该算是不错的。

人有时候会有轻微的被害妄想症,事情真有危险的趋势时反而会找各种好的结果来断绝这种可能。到了那里才知道,他之所以告诉Arvin只不过是想让他稳住我的情绪。我看着躺在病床上一脸苍白昏迷不醒的小安,半天都没有找回言语能力。

“我在Wall Street遇见她,聊过两句,互换了号码。她想请我带她去这里和动画有关的公司看看,我因为时间调整提前去她租房找她,房东说她早上有点奇怪…进去的时候她躺在床上,穿戴整齐,还画淡妆…割腕,警方说是自杀。”Levi轻咳了一声继续说,“本来我想应该通知她家人,但是她手机里号码都删了,也许她是不愿意让家人知道,你又是她的好朋友,so…”

“谢谢你。”

“她应该是个很坚强的女孩,不知怎么就…总之,等她醒了你好好和她沟通一下,不行的话我请psychiatrist过来。”

“不用了,还是很谢谢你。”

“她家人那边,是不是通知一声比较好?”

“我会联系。”

Levi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我坐在床边盯着她看了良久,叹口气说,“你比我潇洒,就连命,说不要就不要了。我这个人,即使被人骂的没脸没皮,哭一次睡一觉,醒过来还是照样过日子。”

“谁骂你了?”低低的声音轻不可闻。

我抬眼看看她浮肿的眼睛,眼泪夺眶而出,“我以为你要死了。”

“他不让我去。”小安重又闭上眼睛,半天才又睁开,一句话似是用尽全身力气,很轻,因哽咽而断断续续,我却听得分明。我听见她说,“他骗我,他死了。”

我不知该如何安抚,我甚至觉得,这些话只是她神志不清时的幻觉,或者是我大脑低血糖造成的幻听。不是每个人都会遭遇狗血韩剧情节,那几率比哈雷彗星撞地球只高那么一点点,可是意外总是在你不经意间发生。就像几年前高中同学聚会上,班长中途说,大家一起为XX默哀,我们笑着说是玩笑,班长一脸凝重的举拳发誓,同学们一阵哄笑。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后我才接受他真的出车祸当场死亡的事实。那是一个自我高中毕业就在我生活之外的人,尚且如此难以接受一个鲜活生命的消失,更何况小安面对的是一个和她相亲相爱的人,一个也许她这一生中,都无法忘记的人?

我胡思乱想着,病床上的人又陷入沉睡。我摸摸她的眼角,无泪,却比嚎啕大哭更让人心疼。我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梦,梦见好友安然一个人扛着行囊为爱去了纽约,在那片土地上每天游走于大街小巷。她电话告诉我,她仿佛找到了Dylan的踪迹,走在大街上,心里满满的都是他的气息。梦里的她不知何处得到他的死讯,孤助无援,四五游走却不知道该归往何处。我像看一部简短却放映缓慢的电影,终结处是一座冰凉的墓碑。

我神经质的想我生命里的两个男人,袁毅和臧言,如果他们其中一个game over了,我会为了爱自杀吗?我清楚的知道答案,即使他们两个都死了,我还是会好好的活着。我咧嘴无声的笑,也许这就是别人嘴里的冷情。我就是这样一个人,懦弱到不敢面对任何挑战,自私到只考虑到自己是否会受伤,懒散到能活的下去就不会挪窝。我这样一个懦弱自私又懒散的女人,理所应当的爱情没有结果。

“我真羡慕你,有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没有背叛,没有互相伤害。”这是我的真心话,虽然最后还是以悲剧结尾,可是何其幸运,这段爱情唯美到找不到一丝背叛。

不知道是小安想通了,还是真的如她所说,Dylan不肯收留她,她也只能好好的活着。总之,她话虽然少了很多,恢复的却很快。反观我,反而常常发呆,有些微忧郁的倾向。

Levi中间又来过几次,许是见我和小安相处多半是大眼瞪小眼,偷偷拽我出来叮嘱我多和她聊聊天。

我说,“她不会再自杀了。”

“还是多聊天比较好,太闷了对心情不好。”

我转头从门缝里看吃着樱桃的小安,勾勾嘴角说,“我觉得她比我正常多了,她从来都比我勇敢,她还有爸妈要照顾,还有Dylan,他那么爱她,小安不会舍得让他伤心。”

小安的手顿了顿,扭头看向窗侧,肩膀有微微的颤抖。我知道她在哭,坚强又怎样,有些坚强,比尽情软弱更沉重。可我就是知道,经历这一次,她再也不会犯傻。她若活着,他们的爱情就还在,她还能时时回忆,按着Dylan的苦心安排,幸福的活下去。她若死了,这世上只不过多了两具白骨,没有人会记住他们,没有。

我在走廊里站了良久,等小安重新躺下才推门进去。她并没有睡,见我进来笑了笑说,“过几天就出院了。”

“记得给老爸老妈打电话。”

“你也瘦了好多。”

“我是生病,不过全好了。”

小安长长的吐了口气,声音低的可怜。“其实我隐隐还有些意识的时候就后悔了,我怕我爸妈哭得撕心裂肺,我怕即使灵魂遇上,Dylan也冷着脸不理我,更何况,我根本不知道是不是有灵魂的存在。我更怕死了就什么都没有,连遇见他的机会都没有,那还不如好好活着。黑暗前那一瞬我想起Dylan说过,生命是最宝贵的东西,有很多人想延长都没法延长,健康的人没资格说不要就不要。所有自伤的行为都是懦弱,不值得同情。他说过很多次,我竟一点都没有察觉不对。”

小安勾着嘴角笑,“这话是他们宿舍一个男生熬夜打了五天网游晕倒之后,别人都去看他,Dylan不去,我问起的时候他阴着脸说给我听的。他说他后悔没砸了舍友的电脑,只不过是可怜他刚被女友甩需要发泄,但是若真的是猝死而不是晕倒,他会自责一辈子。他说,这世间没有谁离了谁不能活的,排解的方式有很多,不需要糟践自己的身体。我竟然都忘记了,我怎么敢忘记呢?”

“他说的对,没有谁离开谁不能活的。我这两年活的很好…只不过…空落落的。唉,你不用再担心,那不是件舒服的事情,我不会再尝试了。”

我撇开头,稳住声音说,“我只怕你也学什么文艺范儿。痴迷于小说的人总是幻想唯美,现实中追求不到就会心生厌倦。”

“我才不会厌世。”小安咧嘴笑,“你知道吗?当初他妈妈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告诉我他不在了,我还以为他回国了。她又重复了一遍,我觉得可能是她对我这个有可能成为儿媳妇的女人不太满意。她哭着说感谢,让Dylan死前能有一些美好的回忆可以带走。我以为她在开玩笑,她说她也一直以为上帝在跟她开玩笑,她只有那么一个儿子…她还说,如果真的有来生,希望儿子能健健康康的,也希望Dylan再遇见我,然后相知相守。”

“他真残忍。”小安重重的叹气,“真残忍,我的权利,他不经过问就剥夺了。他凭什么不让我在身边陪着呢?唉,凭什么呀?Dylan,很多事情,不是你计划的完美就能完美,如果我和别人结婚生子,果真把你当作路人甲忘记了,你当真开心?”

我张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好。抓紧她的手,轻轻抚过被纱布包扎过的手腕,想着这世间若是真的有穿越有轮回就好了,那样的话,Dylan也可以回来一趟,告诉她一声,他一直在看着她,只希望她幸福。可幸福这件事,唉,幸福两个字,却是这世间最艰难的。原来,小说里的一切都是假的,没有完美结局,没有男主濒死之际的转机。哎,这扯淡的小说,这混蛋的生活。

我看着她落泪,最终还是抿抿嘴唇低声说,“其实,有这么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是一件幸运的事情。比起那些不曾真心去爱不懂真心去爱的人,幸运太多。”

小安怔了怔,一只手覆在伤口上轻轻摩挲了良久,“我还有很多事情没做,很多地方没有去过…佳佳,我们都好好的,好不好?”

我扯扯嘴角想给她一个微笑,最后却是哭着抱住她哑着嗓子说,“臭人安然,你若是不好好的,对不起叔叔阿姨给你起的名字。我们都好好的!开开心心的!谁若是再犯傻,下辈子就托成猪,活几天就得挨刀子!挨过再挨,再挨…就是猪!你…唉!”

三十五回国

出院那天Dylan的父母都来了医院,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们,从他们脸上依稀能拼凑出小安口中Dylan那张英俊的脸。

狄阿姨是个多愁善感的人,看见我扶着小安拎着袋子走出来眼眶就红了,从我手里接过去小安,抿着嘴半天才平复情绪开口。

“你这孩子,唉,吓阿姨一跳。怎么就…”

狄叔叔咳了一声,接过去话说,“小安,这是要去哪里?有地方住吗?要不要先住在叔叔阿姨家里?”

“不用了,已经租好房子了,让叔叔阿姨担心了。”

“和我们还客气什么?”狄叔叔笑着说,“我们把你当女儿看。”

“对对对。”狄阿姨握紧小安的手,“小弟总是提起你,见到了,阿姨果真就是很喜欢。先去阿姨家里吧,等补好身体再出去住也不晚。”

小弟是Dylan家里人对他的称呼,国内时,小安曾抱着我的胳膊说起过。那时候她还是一副淡定的模样,说什么这不过只是回忆,只是想找到他听他说一声近况。小安转头看我,微微皱眉摇了摇头。

血压低的很,她还是不大愿意提高音量说话,低声叙说倒是还勉强可以。我伸手搀过她另一条胳膊,笑着对狄阿姨说,“已经安排好住处了,朋友在楼下等着呢。等小安恢复的差不多了我们会再和叔叔阿姨联系。”

狄叔叔从我手里接过袋子,点点头转身走在了前面,狄阿姨轻叹了口气扶着小安跟着往前走。

“阿姨,谢谢你来看我。”

“不,其实我也是有私心的。小弟喜欢你,你也喜欢他,相互喜欢的人,总会有些感应的。我希望你能好好的,也让小弟心安。我最近老是做梦,梦见小弟不开心的样子,呆呆的坐在我床边…后来打听你的消息,以为你回国了,后来才知道…傻孩子!”

“我们会好好的。”我替低着头的小安回答。

“那就好,那就好。”

楼下Levi正等着,和狄叔叔狄阿姨打过招呼就钻进了车子里。小安也没再说话,我和狄叔叔狄阿姨又说了几句话也跟着上了车。

Levi不知道为何也一直没开口,只是第三次遇红灯的时候砸了几下方向盘,看得出他有些焦躁。我开始后悔让他过来接,说实话,关系并没有亲近到随叫随到的地步。

谁都没说话,我的眼睛一直落在小安的手腕上,依旧用纱布缠绕着。换药的时候我看到过伤口,用黑线缝合过,针脚绕手腕半圈。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正中间那处被小安割去了皮肉,表皮因缝线的拉扯紧紧的皱在一起,还有几点被挤压出来的肉瘤状的凸起,整体看来狰狞恐怖。这将是她携带一生的伤口,我只期望她心里那道伤能被时间抚平。

到了住处Levi并没有进去,只说让我调一下时间,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不然可能有些麻烦。小安靠在院子栅栏旁等我,说是等不如说是在发呆,低垂着头根本没有往这边看。

我看过去一眼说,“谢谢你,我尽快。”

“你确定她好了吗?”

我忍不住多看了Levi一眼,压低声音说,“自然,我们都只是普通人而已。”

Levi皱了皱眉头,“需要帮忙时打电话。”

我看着他开车离开,又看看一旁的草地,吐口浊气又深吸了口新鲜空气。我和小安的生活只有越来越好,哪里会有越来越坏的呢?她曾说过想继续画画,往Dylan的专业上靠拢,我也曾说过,等她成名的时候我就写下我们的故事让她做成画册,然后一起签售呢。

回到小安身边时听见她低声说了一句,“你说,阿姨说那些话,我还能去寻找新的幸福吗?”

“为什么不能?她只不过是让你为了曾经的感情好好生活而已。”

小安摇摇头,又发出一声低不可闻的轻叹。

好几天我都没再提起过一次Dylan,从狄阿姨的电话里知道他是白血病,来美国时已经知道希望不大了,只是真的面对死亡那一天,Dylan却无法安然离开。狄阿姨说,他离开前一直盯着窗外,他说,爸爸妈妈,对不起。我的爱人,对不起。

我锁了洗手间的门,坐在马桶盖上听着狄阿姨在电话那边哭泣。本来只是想着听听一个刚失去儿子的母亲发泄,可是听到她哭着复述那句——我的爱人,对不起,我还是忍不住落了泪。我想起《山楂树之恋》,想起《蓝色生死恋》,想起很多很多爱情故事。我把里面的男女主角换成小安和Dylan,我希望我是那些作者,能在中间将故事逆转。我的生活不是小说,不需要悲剧。

“佳佳,阿姨知道这样要求很残忍,可是,能不能让小安去看看小弟?”电话那边顿了顿,“等她完全好了以后,阿姨不急。”

我闭了下眼,“小安会去的,阿姨不用担心。”

“别怪阿姨,阿姨只是不想小弟太孤单。若是当初能早些…小安过去和他聊聊天,他也会更开心些。”

我听见外面又玻璃打碎的声音,慌忙扣了手机开门出去,看见小安蹲在地上手里捏着玻璃碎片那一刻,脑中一股愤怒就涌了起来,一巴掌打飞她手里的碎片。掌心被玻璃划破,片刻后就是尖锐的疼痛,玻璃飞到墙上又碎裂溅飞出去。我瞪大眼睛看着地上的一潭水渍和碎片,急喘了口气恶狠狠的说:“你死啊,死有什么可怕?你爸妈又不会心疼!我又不会心疼!你身边所有的人都不会心疼!你答应过我什么?你说过什么?你当自己说话是放屁对不对?”

我也痛苦,先前并不觉得会让自己难以忍受的一切,在这座城市都被不断的放大,我想臧言,很想。意识到自己的动作之前我已经卡上她的脖子,我听见自己哭着说,“我知道你难受,我也难受!你知不知道我多害怕?我真想两眼一闭,直接晕倒什么都不管不问,可是不能啊。我一直告诉自己你没事,不过是小车祸,或者是大感冒。Levi说是去ICU的时候我腿都抖了。Dylan就那么好?他就那么好?一个有中文名偏偏用英文拽的混蛋王八蛋!他就是个混蛋我告诉你,但凡爱你再多一点他就不会死!但凡是真的爱你他就不会不把你带在身边!他是个王八蛋,用这招让你记住他一辈子!他不是安排的完满?为什么还要让你发现?你…我…我怕呀!”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由我一个人大哭变成了两个人抱头痛哭。说是痛哭,一点也不准确。开始我还是嚎啕大哭,最后只是抱着她默默的流泪,为她,也为我自己。我哭到浑身颤抖的时候低头检查她的手腕,再抬头才发现她满脸湿润。

她说,“我只是想倒杯水,玻璃杯,太烫。我以后,用塑料的。”

我看看身旁那堆碎片,闭了下眼睛抽噎着说,“你就不能喊我一声?我看见这东西…就…头皮发麻!”

我扶她躺在床上,重又用塑料杯倒了热水,软着双腿扫了垃圾,又跪在地上摸干净了碎渣。这么长时间,脸上却一直没有干。我也不想哭,可是眼泪就是止不住。我不断的想,如果阿言在我身边能有多好?小安什么都没有了,我也什么都没有了。她的是不得已,我的是我不争气。可是,总归是没有了。

阿言,你是不是已经步入正轨了?我可真差劲,出事的时候总是不停的想你,却不敢为自己争取什么。

头晕脑胀的摔在床上,我抱着小安的一条胳膊低声说,“对不起小安,我有些…”

“我明白。”

“唉,咱们睡会儿。晚些咱们喝鸡汤。”

中间又过了一星期,我离开的日子在即。一直没有什么表示的小安忽然告诉我想去看看Dylan。小安没买惯用的花束,而是买了一束火红的玫瑰。

墓地就在市内,却也很安静。密密的松林围绕着,里面就是另一个世界。两个人按照狄阿姨说的位置找到他,墓前有两束半干的鲜花。我放下花鞠了一躬,捏捏小安的手走到一旁。我看着她蹲下,似是不认识字般摸着墓碑上的字一个一个的往下看,然后目光就胶着在他的名字上。

我听见她叹了口气说,“讨厌鬼,差点恨你了,可是还是发现爱你多一些。”

我垂了眼帘转身走开。

墓地不大,挨着一座教堂而建。一块块墓碑,安静的立在那里,似是一个个观望者,默默地望着热闹的尘世。纽约,本来就是一座生死相依的城市,每一处墓地,都是值得尊敬的地方。我看着眼前一座夫妻合葬的墓碑,心底一片温柔。这世间最美的,不过是能携手到老;这世间最难的,也不过是携手到老。

慢悠悠的走到尽头又从另一侧折回来,走到另一处合葬式的墓碑时不禁就停了脚步。之所以注意到,不过是因为墓碑上两个人的名字很明显都是男士。墓的主人2007年去世,另一个只标有出生年月,看得出还建在。雕刻的一朵兰花下还有一句话,Meeting you is the best thing I ever did, my love。

再转回去的时候小安坐在墓碑一边,轻轻的靠在上面低低的说着什么。眼眶又见湿润,唉,最近泪腺越来越浅了。

本来想带小安一起回去,她却说想在这里住一段,为此我整整一天没见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