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笑在旁边看着父亲挨训,十分难过。

局领导也颇不满:“老沈,你怎么能出这样的失误!这简直是,这简直是最低等的错误 !最不负责任的行为呀!”

沈锡良满脸愧疚,一句话不说。忽然沈笑走过来,低声地说:“你们别骂我爸了,这事 都怪我,是我骗杨静说我爸有事,她才一个人去的。可我当时真的不知道杨静是要去执行任 务。”

警察们惊讶地看着沈笑,沈锡良也深感意外。姜处怒道:“老沈,我看你真是该好好管 教管教你的宝贝女儿!”

过了半天,沈锡良终于开口:“不管沈笑跟杨静说了什么,说到底还是我的责任。不管 任何原因,我没在规定的时间赶到岗位,就是我的错误!”

大家都不说话了。这时手术室门开了。护士们推着手术车出来。姜处、沈锡良、沈笑等 人一下围了过去。护士们提着氧气罐,举着输液瓶,让他们躲开。杨静还处在麻醉昏迷之中 ,神色显得平静而安详。

何霖和赵医生随后也出来了,两人都满脸疲惫。何霖看见了沈笑。沈锡良急切地问她: “怎么样?”

“手术很成功,不过伤得很深,以后这几天是关键!”

大家心头沉重。市局领导握住何霖的手:“不管怎么说,还是要谢谢您,您做手术,我 们放心。”

何霖平静地说:“今天手术是赵医生做的,我给他做助手。”

沈锡良意外地看着何霖。何霖避开他的目光:“你们都回去吧,我和赵医生会一直值班 。”

众警察纷纷说:“谢谢你们!”

何霖摇摇头,转向沈笑和沈锡良:“你们也先回去吧,笑笑,明天你还得上学呢!”

回家的路上,沈锡良开着车,沈笑坐在他身边的位置上,两人一路沉默着,谁都不说话 。终于,沈锡良问:“笑笑,你今天为什么要骗杨静?”

沈笑低着头不说话。沈锡良看着沈笑问:“你不喜欢她,是吗?”

沈笑嗫嚅:“不是。”

“那为什么要骗她?”

“…我看她打扮那么漂亮,还说,说要你陪她去约会…她们家,还有,还有好多你 的照片,我以为她…”

“哎呀,笑笑,你说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你那脑子天天都瞎琢磨什么呢!我和杨静是去 执行任务!她化妆是去迪厅等一个嫌疑犯!”沈锡良叹了口气。

第六篇第十章

 “那她当时也不跟我说清楚。”沈笑撅着嘴嘟囔。

“我们有工作纪律,你不是不知道!”

“我知道我错了,爸!”沈笑的声音哽咽了。

“算了,不说了。以后你再也不可以这样了!”沈锡良又叹了口气。

沈笑使劲点点头。爷儿俩又沉默了。

沈锡良把车开到住家楼下,沈笑先下了车。沈锡良说:“我看着你上去,回家早点睡, 锁好门,别忘了上闹钟。”

沈笑意外地问:“你不跟我回家呀?”

“我回队里,抓的那个人还没审呢!”

沈笑磨蹭着,不肯走。

“快上去吧。”

沈笑担心地说:“他们今天对你那么凶,你回去,他们会不会还要批评你呀?”

沈锡良笑笑:“大人的事,你就别瞎操心了,赶快回家睡觉。”

沈笑只好点点头,上楼了。

沈锡良匆匆赶回刑警队。审讯室里,姜处和小郭正在审李动,李动低着脑袋,一言不发 。姜处拿着一小袋毒品,强做耐心:“我再问你一遍!这是哪儿来的?”

李动抬头看一眼,又低下头,不吭声。沈锡良走了进来。

姜处生气地拿起秦加加的照片,问:“这个女孩你总该认识吧?”

李动抬眼看一眼照片,低下头,还是不吭声。

“我告诉你,你别以为不说我就没办法!有证据,零口供法院照样判你刑!而且还得加 重!”姜处急了。

李动没有一点反应。

“好,你小子扛,我看你到底扛到什么时候!”姜处气愤而又无奈地说。

沈锡良满腔怒火地看着一副无动于衷的李动。

姜处说:“你扎了警察,你知不知道!光凭这个就能判你死刑!”

李动抬眼看一眼,又低下头,似乎完全无所谓。沈锡良终于急了,他上去一把揪住李动 的衣领,把他拽起来,眼睛通红地怒吼道:“你个浑蛋!你知不知道你扎伤的那个姑娘现在 就躺在医院里,生死未卜!她才二十二岁,你知道吗!”

姜处、小郭和记录员都被沈锡良的冲动吓了一跳。姜处大叫:“老沈!”

小郭上去想要拉开沈锡良。沈锡良依旧不撒手,大声嚷道:“我告诉你,臭小子,她要 是有个好歹,我绝饶不了你!”他猛地一推,李动踉跄地撞在墙上,把椅子也带倒了。

姜处忍无可忍地制止道:“沈锡良,你给我住手!”

小郭抱住了沈锡良,把他拉出审讯室。沈锡良终于冷静下来。姜处愤怒地说:“沈锡良 ,你还有没有点纪律!你干了几十年刑警,不知道打嫌疑人是犯法的吗!因为你的失误,杨 静现在还躺在医院里,你难道还想错上加错吗!”

沈锡良喘着粗气,一言不发。姜处严厉地说:“你现在暂时退出这个案子!什么时候进 来,等候通知!”说完,他进了审讯室,狠狠关上门。

小郭看着沈锡良,难过地说:“头儿…”

沈锡良深深呼出一口气,强打精神,走出刑警队。

第七篇第一章

 天微微发亮,晨光透过窗子顽强地把病房的黑暗驱散。ICU监护室内,杨静仍然昏迷着 ,浑身插满管子。沈锡良坐在离她不远的椅子上,痛心地看着她。房间里很安静。监视仪有 规律地滴滴作响。

门开了,何霖进来查房,看见沈锡良在病房,很感意外。沈锡良解释说:“后半夜从队 里出来,我不放心,就过来了。”

何霖检查杨静的情况,看仪器、血压,摸摸杨静皮肤温度等。

沈锡良担心地问:“怎么样?”

“还可以,没什么异常。”何霖检查完回头看着沈锡良,“其实你不用守在这儿的,有 我在,你还不放心吗?”

沈锡良看着昏迷的杨静,低声说:“那倒不是…她受伤是因为我,我守在这儿,心里 还略微能安心一点。”

何霖没说话,屋里静静的。她突然想起什么来,又问:“你们通知这孩子的父母了吗? ”

“她父母都不在了。”沈锡良摇摇头。

“哦…”何霖略感震惊。

沈锡良看着杨静说:“当初,她来队里报到的时候,她妈妈还在世。那时候她刚毕业, 穿了一套运动服,一千个不服,一万个不惧。她妈拉着我的手说:今儿就把女儿交给你了。 我当时向她妈保证,说你放心,我这个当师傅的一定会照顾好她,不让她有丝毫闪失…”

沈锡良满脸内疚,何霖看着丈夫没有说话。片刻后,何霖说:“我办公室有沙发,你去 眯一会儿吧。”

沈锡良笑一下,摇摇头说:“不用,我不累,倒是你该去睡一会儿,都出黑眼圈了。”

何霖没再说什么,转身出去,轻轻关上监护室的门。

早晨,菩丹一中校内一片繁忙景象,学生们三三两两地拥入校门,说笑声和自行车铃声 交汇在一起,好不热闹。只有沈笑神情郁郁地推车进来。彭老师在后面叫:“笑笑…”

沈笑回过头,朝彭老师苦笑了一下。看沈笑闷闷不乐的样子,彭老师关心地问:“怎么 了?”沈笑摇头。

彭老师犹豫一下,说:“走,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到了办公室,彭老师把沈笑的学生档案摊开。沈笑发现,在“何时受过何种处分”一栏 是空的。她惊讶地抬起头看彭老师。彭老师肯定地说:“你的处分,没有记入档案。”

见沈笑有些意外,彭老师搂着沈笑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你不用担心,这不光是我, 也是学校的决定。本来学生档案是不应该让你们看的,我给你看就是不想让你再背着这个思 想包袱。陈尘走了,但毕竟我们还要好好地活下去,你说对不对?笑笑,昨天晚上我跟你说 的那些话,也不知道你听进去没有。”

沈笑低声说:“我听进去了。”

“可我看你今天还是这么无精打采的样子啊?”

沈笑不说话。彭老师又追问:“笑笑?到底怎么了?”

沈笑抬起头看着彭老师:“我妈说要调走,她要调到省里去。”

“是吗?!”这次是彭学敏感到意外了。

这时,何霖查完病房,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坐下来。她的办公桌上摊开着一本《胸外科手 术》,她从书页上移开目光,看着自己的两只手,轻轻地抓握、放开,对这双不再灵巧的手 充满沮丧和无奈。

有人敲门,何霖急忙放下手说道:“请进。”

周院长开门进来,何霖急忙站起身招呼:“院长!”

院长摆手:“坐,坐。”

两人坐在沙发上。院长的目光落到那本书上,看了片刻转向何霖。何霖有些局促地说: “院长。”

“我听说了,昨天你没做手术。”

何霖沉默地点点头,她看看自己的手,有些伤感和无奈地说:“传得真快,您也知道了 。”

院长安慰地说:“你不必太在意,这种事每个医生都会碰到。我记得我第一回在手术台 上感到力不从心是我四十八岁那年。”

何霖抬起头看他。

“我能体会你那种感受,原本站在手术台上就像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可是突然就不行 了,怎么也找不到那种自信了。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但是换个思路,人这一生总要有失有 得,走上仕途必然意味着你要放弃一些专业上的优势,毕竟人的精力有限,对不对?”

“谢谢您,这么宽慰我。”何霖很感动。

“我不是宽慰你,我说的只是我自己的一些体会。”

何霖感激地点点头。院长又说:“刚才省组织部刘处长给我打电话,他说他过来开会, 我想你最好去见见他,有些具体安排,当面谈谈比较好。”

何霖没说话。院长拍拍她的肩膀说:“别想那么多,小何,马上要去省里了,做不做手 术和提干比起来是小事情。”

“我…我想推迟一些日子去省里…”何霖犹豫一下。

“为什么?”院长意外。

“杨静是我爱人的徒弟。她现在还在危险期,我在这儿毕竟能照顾周到一些,更何况… …家里…去省里这个事比较突然,老沈的安排,有些事我们也还没商量好…”

院长沉吟道:“哦,是这样…那你更该去见见刘处长,跟他当面说一下。”

沈锡良从医院出来,直奔刑警队。办公室内,很清静,只有一个警员在看电脑。沈锡良 进来,疑惑地问:“人呢?这么消停?”

警员说:“姜处在审李动,其他的都出去抓那个跑了的了。”

沈锡良冲审讯室努努嘴:“怎么样?撂没撂?”

警员小声说:“没有,我看姜处都快让那小子逼疯了!四十八小时了,愣一句话没说。 ”

沈锡良不禁皱眉。警员说:“我看这个李动难对付,同伙跑了,谁扎伤的杨静现在也说 不清,秦加加的事更没一点证据,虽说找着点毒品,可量那么小,大不了证明他是个瘾君子 …”沈锡良沉吟:“我们手上筹码不多呀。”警员点头表示同意。

第七篇第二章

两人正说着,办公室外传来开门声,随后是姜处生气的叫声:“没关系,你不是不说吗 !咱俩就这么耗着,我看咱们谁耗得过谁!”

说话间,姜处气冲冲地拿着杯子进办公室倒水,看见了沈锡良,扫他一眼,没说话。

沈锡良主动跟他打招呼。

可姜处不耐烦地说:“我跟你说过了,案子的事你暂时不用过问!”说完,拿着杯子出 了办公室,片刻后传来砰的关门声。

警员同情地对沈锡良说:“既然姜处不让你管,你就歇歇呗。”

沈锡良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姜处的态度,皱了皱眉说:“杨静还在医院躺着,我怎么歇 得住!我是觉着看李动的样子,光这么耗着,他是不会开口的。”

晚上,沈笑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晚饭,三个人谁都不说话,个个显得心事重重的。终于 沈笑打破了沉默,说:“爸,他们不让你接触案子,是不是就算是停职了?”

“算是吧。”沈锡良点点头。

沈笑低下头不说话,过一会儿又低声问:“那会不会给你处分?”

“不知道。”沈锡良看着女儿悔恨交加的沮丧样子,冲她安慰地笑笑,“别为你老爸担 心,就算是处分,老爸也扛得住。好好念你的书。”

沈笑点点头。片刻后,沈笑又问妈妈:“妈,杨静醒了吗?”

“还没有。”

沈笑担心地皱着眉。何霖劝慰女儿:“笑笑,你爸说得对,大人这些事,你不要跟着瞎 操心,快高考了,你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念书,别的事,和你都没关系。”

“可是…”终于她没再说什么,只是点点头。

何霖看着丈夫和女儿,犹豫片刻说道:“今天省组织部刘处长下来,我们见了一面,他 说省政府内保处缺一位副处长,刘处长觉得你挺合适。”

沈锡良有些不高兴地说:“这件事我们缓缓再谈好不好,杨静现在还在医院躺着,生死 未卜,你说我能这时候谈走吗?”

何霖说:“我也没说是马上,但总要有个决定,还得给人家回话呢!”

沈笑问:“妈,你就非得走吗?你在这儿,在医院不也挺好吗!”

“大人的事,你不懂,别跟着掺和!”何霖有些恼怒。

“怎么是大人的事,走不走也牵扯到我,我当然有发言权!”沈笑不服气。

“你有发言权,你就更应该了解妈妈的苦心,你爸现在被停了职,与其在单位别扭,不 如趁机主动提出离开,你说到底哪个占主动?再说,那毕竟是个副处级位置,人往高处走, 这个道理谁不明白!”

“什么副处,我看说白了,不就是省政府大院的保安吗?”沈笑嘟囔。

“保安怎么了,保安我看也比你爸现在这种状况强!”何霖生气了。

沈笑也不示弱,回嘴说:“强在哪儿?停职肯定是暂时的,他们总不能一辈子不让我爸 工作吧!你说人往高处走,我爸要是真成了看家护院的,有什么高的!”说完,她又忍不住 低声嘟囔了一句,“你去高升,干吗拉老爸去当垫背!”

何霖终于厉声呵斥:“笑笑!”

沈锡良也有些不满地说:“不许这么跟你妈说话!”

何霖看着沈笑和沈锡良言辞恳切地说:“我告诉你,笑笑,你妈不是官迷!我这么费心 费力,是为这个家,为你爸!我不愿有一天接到电话,赶到医院看到是你爸,我的丈夫,像 杨静一样,被血肉模糊地推进手术室!”

沈笑被妈妈的话震住了,哑口无言。沈锡良也沉默不语。何霖站起身,看着沈锡良又说 :“说实话,你从案子上被撤下来,我觉得挺好,起码安全。这些年,你出去执勤,我心里 有三怕!我怕突然的电话铃声;我怕警车进我们医院;我怕沈笑放学没按时回家。如果现在 有机会能改改这一切,我希望你好好考虑!”说完,她放下碗,进了卧室,关上门。

外面,沈锡良和沈笑互相对视一眼,再没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何霖从卧室出来,客厅里静静的,桌上的碗筷都已经收拾干净了,沈笑 房门关着,里面传出小声背英语的声音。何霖来到沈笑的房间前,驻足倾听。犹豫了一下, 敲门。沈笑打开门,何霖问:“你爸呢?”

沈笑说:“去抽烟了。”

何霖“哦”了一声,走到窗口向外张望,远远看见沈锡良正坐在石凳上抽烟,烟头的火 光一明一暗。沈笑也走到何霖身边,轻轻地叫了声:“妈…”

何霖回过头看看女儿,沈笑略有歉意地看着她。何霖终于叹口气,把沈笑额头的头发掠 开,轻声说:“没事,去念书吧。”

何霖等了好一会儿,不见沈锡良回来,就进了卧室,穿上睡衣,斜倚在床上翻一本厚厚 的《胸外科》。屋子里静悄悄的,何霖下意识地拿过床头柜上的闹表看了一眼。电话突然响 了,何霖一激灵,伸手去接,是好友彭学敏打来的。

“你呀,吓我一跳。”

第七篇第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