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心里却有些郁郁的——“他让我问你好”,可是如何界定“好”的概念呢?身体很好,精神看起来也不错,做节目的时候依然自信坦诚地微笑,仍然是中年妇女心目中理想女儿的形象。这样算不算“好”呢?可是,你知道我的记忆什么时候会难过吗?

“那个,还有就是他说对不起。”田佳佳的语气愈发底气不足。

我抬头看她一眼:“为什么?”

“大概还是为了那件事吧。”田佳佳飞快地瞄我一眼,答。

“哪件?”我故作不知,然后又做恍然大悟状:“哦,很久了,让他别想了。”

自己都觉得自己演戏演得累。

可是,我能怎样呢?

说我真的不在乎了,谁会信呢,毕竟我曾经的反应那么强烈,好像对方就是我的世仇;说我仍然在乎,可是那些事情真的都好远了,我想在乎都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了。

其实,我都没有告诉任何人:我早在高中毕业的时候便不记恨他了。高考结束那天从考场里走出来,当我看见那个干净挺拔的男孩子在对面的公交车站等公交车时,我心里便已经开始希望他能考上喜欢的大学。虽然后来他高考失利,可毕竟也是重点大学不是么?我们都生活得不错,所以还说什么对不起呢?

“你提过的男生,现在还好么,”田佳佳顿一顿:“就是那个陪你一起考试的?”

“郑扬?很好啊,怎么会想起他,”我很奇怪地看田佳佳一眼:“这会他大概在忙着谈恋爱吧,哪会有时间搭理我?”

“啊?”田佳佳的语气十分惊讶:“我以为他喜欢你。”

我很惊讶她的反应:“你怎么会这么想?”

可是我心里却在说:为什么全世界的人都这么想,只有我自己全然不觉?

“因为很明显啊,一个男生对一个女生那么好,又没有血缘,何必呢?这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爱。”田佳佳摊一摊手,扁扁嘴巴。

可是很快,田佳佳就又兴高采烈起来:“不过这样也好,张怿又有机会了呢!”

我很无奈。

“滢,你信不信,每个人都会有自己应得的幸福,”田佳佳拉住我的手:“如果现在不幸福,是因为我们的幸福还在路上,很快就会抵达。”

我终于忍不住笑出来:“佳佳,你一个学心理学的学生,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文艺腔?”

田佳佳也笑了,可是还是更文艺地补充了一句:“亲爱的,你得相信,总有一天,你会遇见合适的人,在合适的地方、合适的时候!”

合适的时候,总会有合适的时候的。

其实我从来都知道,在“合适的时候”到来之前,我们必须、只能够,更好地生活下去

17-3

夏薇薇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正在洗头发,透过满手满脸的海飞丝泡沫,看见一个女孩子笔直站在我身边,阳光沿窗口滑进来,把她的脸庞照亮。

这样看她的时候就有泡沫跑进眼睛里了,我用手擦一下,听见她冷冷的声音:“岳哲说要请你吃饭。”

“夏薇薇,你就不能换种正常的口气说话吗?7年了,也没见你变多少,”我瞥她一眼:“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夏薇薇终于绷不住,笑容爬了一脸。

“小心点,笑大了会有褶子,”我又补充一句:“师兄好歹也是一等一的帅哥,你得有点危机意识。”

她用鼻子哼出来一声:“他敢!”

“牛!”我一边用毛巾擦头发,一边看着她,表情是大大的佩服。

半小时后,我们坐在学校门口的咖啡店里,听一支叫做《Blue Mountain River》的歌。女歌手清澈的声线,好像把空气染出一片忧郁的蓝。

“你不是说岳哲请我吃饭吗?”我挖挖耳朵:“我以为我已经耳背或者幻听。”

“他太忙了,算我一厢情愿吧。”夏薇端起茶杯看我一眼,眯起的眼睛让我想起了少年时代的针锋相对。

“你们还好么?”看着夏薇薇那副不太高的情绪,我有点纳闷。

“不好。”她的目光渐渐黯下去。

“为什么?”

“如果连人都消失了,哪里还有好或者不好,”夏薇薇直直地看住我:“你常去电视台,告诉我那里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那里——要怎么说呢?

那里有最光鲜的舞台,随时有机会成就一个人成名的梦想。可是诱惑也很多:衣饰考究的男女、鲜花簇拥的虚荣、物质利益的诱惑与精神荣耀的麻痹。当然也有辛苦耕耘的早衰、一干人等的亚健康,以创意讨生活的代价是永远超负荷的运转。梦想是有代价的,你要我说哪些?

“岳哲,他变了很多呢。很久见不到,偶尔见到了也是争分夺秒。身边永远有漂亮女孩子,我想不担心恐怕不可能。”夏薇薇轻轻叹口气。

“可是师兄不是那种人。” 我解释。

“你也说过他不专一的。”她看我一眼。

“如果我知道开玩笑会让你在意,我一定不会胡说八道。”其实我在心里相当懊悔地想:回去之后先要撕了自己的嘴再说。

“明天我就要回咱们母校实习了。”夏薇薇的脸上满是疲惫。

我有点着急:“岳哲知道么?”

“我有机会告诉他么,”她苦笑:“反正迟早要分手。”

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却仍然还是夏薇薇的风格——死撑着不肯泄气。

我真是拿这两个人没办法,只好捶胸顿足地帮忙做保证:“师兄他是真心的,他真的很认真!”

她静静地看着窗外:“应该是吧。可是你也知道这边工作不好找,上个月我去一所中学试讲,到现在也没有答复。再说守着一个太帅的男生过日子,确实没有什么安全感可言。”

我也有点急:“那你之前还飞蛾扑火?”

“他对我很好,虽然他对所有女生都很好,可是我觉得很感动。婉婷有没有告诉你我妈并不是我的亲妈?”她扭过头来看着我。

我点点头:“有。”

她笑了:“早先,我不是真的讨厌你,只是你有妈妈,我没有。”

我在心里佩服的五体投地:田佳佳同学,你的专业果然没有白学啊!

夏薇薇看我一眼,低下头抿一口咖啡:“你妈妈很爱你。”

“可是当时我不知道她爱我,我以为我是全世界最孤独的人,”我无奈地笑笑:“没有妈妈在身边,没有朋友,同桌好像巫婆一样凶神恶煞。”

她笑出声:“所以我才讨厌你,明明什么都有,还作出一副一无所有的表情来装可怜,要多恶心有多恶心。”

“可是——”她顿一顿,目光有点飘忽:“岳哲让我觉得还有人关心我。哪怕是加班时的一杯红茶、晚会后台上花篮里随手扯一支玫瑰花向演职人员表示慰问——你知道的,岳哲不用太刻意也可以讨女孩子欢心。”

这个——的确是知道的吧。

还记得新生开学第一场迎新舞会,岳哲师兄穿深色西装、系同色系领带,白衬衣,黑皮鞋,站在你面前,微微弯腰,一伸手,声音低沉温柔:“能一起跳支舞么?”

多少女生一夜之间当其是白马王子。

只有习惯了被人忽视的我坐在休息区一杯接一杯喝果珍,看衣香鬓影,真的仿如12点钟响之前,华尔兹背景下的盛大宫廷。

我能有如此良好的免疫力,说到底还不是要感谢夏薇薇?

可是命运是场蛊,到最后被套牢的也是夏薇薇。

夏薇薇叹口气:“陶滢,我曾经觉得我是最幸福的人,可是没想到有一天,我的幸福会被磨平了。日积月累的磨,不疼,可是太熬人。岳哲可以十几天销声匿迹,忙得天旋地转,忘记了我的存在。我试着去了解他,可是我做不到。我们终究不是一类人,我想要朝九晚五的规律生活,一起吃晚饭,有一个温暖的家,一个关心我的人。可是岳哲不是能过这种生活的人,我们不合适,我累了。”

我累了。

花累了可以枯萎、树累了可以落叶,那么,人累了呢?

或许,我们彼此都知道:岳哲从未与任何女孩子纠缠不清,夏薇薇的出现是岳哲生命中一项至关重要的大事件,可是,终究还是无法重合的两行足迹。

深蓝色的寂寞里,多少爱,一转身,就变成一场轻描淡写。

消失已久的岳哲终于从地表深处冒出来,以每天几十次电话的频率将我的手机打爆。

“师妹,你见到薇薇没有?”

“师妹,你帮我找找薇薇,你让她打开手机,我解释给她听。”

“师妹,你去她寝室看看,她就留下句要分手的话就完全失踪了啊!”

“师妹,算师兄求你,帮我跟她说我冤枉啊。”

……

“师兄,你说什么是冤枉呢?”我在电话这边问。

“我没干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就被休了,我不冤吗!”岳哲在一片嘈杂的背景声音里吼。

“你在哪?”

“直播间。”

我抬手看看表:晚上8点14分。

“吃晚饭了么?”我问。

“刚才有发盒饭,”岳哲语无伦次了:“我怎么得罪她了?我这么忙……”

“你忙,就可以忘记她的生日,就可以不给她打电话,就可以当她不存在,”我叹口气:“师兄,你曾经对我说你想疼她、关心她的。”我叹口气。

岳哲终于沉默了。

“你明知道她什么都不缺,只是缺一个可以无条件信赖的人。她只是想有个人在身边陪着一起吃晚饭,而且她也很担心你总是吃盒饭会胃溃疡。”

“可是我是男人啊,师妹,我有事业。”他急急地解释。

“事业很重要,可是你已经17天没有和她联系了。你要我怎么相信你在这17天里连发短信的时间都没有?”

岳哲终于哑口无言。

“她去哪里了?”过一会他问。

“她去实习了。师兄,她只想过普通人的生活,做个中学教师,有个温暖的家。”

而后,和我一样,想有个温暖的人,一起平淡、琐碎、却温暖地生活。

柴米油盐,如此而已。

岳哲垂头丧气:“她也没说过啊。”

我真是恨铁不成钢:“她不说,你就理直气壮地不知道?师兄,恋爱不是这么谈的。两个人在一起,你要试着去了解对方,你要学会关心对方,再怎么说,她不过是个女孩子,你也说过她很需要人照顾,可是你们在一起这么久了,你给了她多少关怀?”

岳哲一言不发,任我数落。

直到我连数落都没力气了,他才低声说:“我知道是我错了。可是,我现在连句‘对不起’都没法说了。”

我终于看不过去了,只好叹口气:“她去实习了,或许毕业后就不会回来了。”

岳哲急了:“她在哪所学校实习?”

“师兄你的节目还没录完吧?”我提醒他。

“陶滢!”岳哲大喝一声,吓我一大跳:“少废话!”

“师兄,我好像没见过你发脾气,”我坏笑,然后尽快在他发作之前告诉他:“实验中学,她在我们家乡的实验中学实习。”

我话音未落,岳哲已经挂断电话。

我是第二天才听说岳哲请假的事情,栏目主任大为光火,因为他费心扶持的主持人居然很没有敬业精神的跑掉了,压根没有把他“我不准假”的命令当回事。

可是只有我知道:这是一向敬业的岳哲最明智的一回“不敬业”。

那晚,我又在网上遇见Adrian。我用了很久才给他讲完我与夏薇薇、夏薇薇与岳哲的故事。

——我从来没想到我们的敌对居然会有这么可笑的理由,也没想到有一天我们会成为朋友,更没想到我的死对头实际上是个如此细心的女孩子。

你是善良的姑娘,善良的人终会获得幸福。

是吗?不过我曾经特别想成为一个公主,能在华丽的宫殿里与王子跳舞,哈哈。

并不是不可能啊,每个女孩子都可以成为公主的。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又要教育我了对不对,你想说“只要肯修炼,每个女孩子都可以成为公主”,是不是?拜托啊大叔,每次看见你就要上思想品德课。

呵呵,我才比你大5岁好不好!而且我想说的是:就算没有修炼到至善至美的境界,一个善良的女孩子都有她无可否认的美。

别装了大叔,男生分明都是视觉动物,一个善良的女孩子如果不漂亮,也没见你们前仆后继、继往开来啊。

呵呵,你这孩子,就会抬杠。

……

我在电脑前微笑。

虽然总是习惯了和Adrian斗嘴打趣,可是我的经历告诉我,他说的没有错。

是这样的:每个女孩子都可以成为公主,每个善良的人都可以获得幸福。

假使,人生是环线地铁,那么我们会认真地站在这里等,等我们的幸福绕一大圈后,仍然不离不弃地从远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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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假使人生是环线地铁……

其实,人生从来都是环线地铁。

错过了,肯等,终会回来。

不一定还是这些人,然而还是这个站台。

站台的名字,叫“幸福”。

我一直这样相信,并送这样的祝福给同样相信幸福的你。

18-1

四月,我赴北京参加研究生专业复试。火车开动的时候我习惯性站起身,走到两节车厢的连接处。似曾相识的场景里,没有陌生男子吸烟,只有一个顽皮的男孩子在玩“溜溜球”。我有一忽儿的失神,才恍觉:时光走远了,许多事都改变了。许多熟悉的场景迟早会消失,而人生,往往都是这样,一次次拥有,一次次失去,而后从头开始。

陌生的北京,是个更大、更吵、更拥挤的城市。

也更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