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琪琪想爸爸了吗?”贺骏驰把行李一丢,就把孩子抱了起来亲了一口。

琪琪点点头,被他的胡渣扎得咯咯地笑,这丫头很可爱,居然喜欢摸贺骏驰的胡渣。

连翘笑着摇头,把贺骏驰的行李包拿去,想帮他把脏衣服洗了。

贺骏驰几天没见到孩子,父女俩玩得正开心呢,可以听到洗衣机开动的声音,他脸色变了变,把琪琪放到地毯上,去厨卫间把连翘手里的活接了过来。

“你看着琪琪吧,我洗了澡身上这套也得换,待会儿一起洗。”贺骏驰极力平静地说。

连翘不疑有他地点头,行李里还有些贴身衣服,她觉得贺骏驰是不好意思,也就没再坚持,随口就说:“那等你洗好了再炒菜。”

等她出去带琪琪,贺骏驰才靠着门扉松了口气,还连忙从一件还没来得及放洗衣机的外套里把照片拿出来,像守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一样,把它珍藏起来。

现在这样就很好,他从来都不想成为任何人的负担。

贺骏驰补假两天,正好有时间和连翘去看她说的私立幼儿园。不过连翘新店的招牌恰好做好了送来,她就先过去一趟,然后再和贺骏驰父女俩汇合。

而蒋凤麟就在铺子的对面静静地站着,面容沉默似海,他昨天来这里只是半开卷闸门,只有几个装修工人在,他就在茶座坐了一天。

他们住的地方,他……没勇气去。

前一秒还不管不顾想冲上前,后一秒又自欺欺人地缩了回来,越晚见面越晚面对现实。

今天终于见到她了。

距离还是有些远,看不清她的脸,不过似乎看起来心情不错。

看着她抬头着跟挂牌的师傅说些什么,看着她在店里走来走去忙碌……从天刚亮他就到了这里,现在日头已盛,眼前车水马龙,来往的行人络绎不绝,在这么闷热这么喧闹的环境里,蒋凤麟的反应太过安静了,静得有些深沉可怕。

他甚至没想过要走过去。

见到她活生生地站在眼前,他悬着几年的心才落下,幸好她没有出什么事过得好好的。他似乎高看自己了,连翘比他以为的,甚至比他都要坚强。

他想自己会不顾一切冲到她面前,问她这三年去了哪里,问她过得怎么样,问她、问她能不能……

可原来不是的。

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不是这小小的六车道,是隔着千山万水的物是人非。

他原先觉得她只有他,她为他会接受会忍让会舍不得离开,她可以等他的。

可这一切都报应在自己身上,到头来舍不得离开的,只是自己。属于蒋凤麟的锋锐尖角,早在连翘离开的这些年去得七七八八了。

见连翘走了出来,明知她看不到,蒋凤麟还是避开了。

她拉下闸门,给铺子上了锁,才往街角的方向走去。蒋凤麟下意识地在对面跟着她走,瞥了一眼还裹着红纸的招牌,脸色更淡了,他送她的铺子都来不及取名字,这一搁置就是三年多,她已经有新的了。

转了两个路口,来到了一个居民区,车和人顿时少了很多,也渐渐地安静下来。

蒋凤麟不受自己控制得远远在后面跟着连翘,他从未做过这样的事,好像一个重症病人,为了找到治病的药已经不管不顾了,而连翘是唯一能救蒋凤麟的药。

连翘在一家幼儿园的门口停了下来,远远的就能听到孩子们吵闹的声音。

只见她弯下腰,一个稚嫩的小丫头就飞扑进了她怀里笑呵呵地撒娇,母女俩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那么地相像,而她们的跟前站着一个眉眼带笑的男人,正温柔地看着她们亲近。

贺骏驰带了小美琪去参观幼儿园,刚好是园里孩子们的活动时间,小丫头平时没有玩伴,一下子见到那么多同龄的小朋友,自己就跟着去玩了,一点儿都不认生。贺骏驰仔细看了好一会儿,见老师也照顾周到,就放心地在园内参观了一圈,除了地方小,设施陈旧了一些,总体还算满意,跟园长谈了半小时,又带美琪做了个简单的面试,基本就是敲定了入学了。

听他说完,抱着女儿的连翘讶异了一下:“你动作比我还快。”

“你早看中了,我又觉得好,定下来有什么奇怪的?这丫头越来越沉了,还是我来抱吧。”贺骏驰笑了笑,从她手里接过孩子。

小姑娘抱着爸爸的脖子,黑溜溜的眼睛还是看着幼儿园的小朋友,蹬着腿要下地:“爸爸,琪琪还想玩。”

美琪聪明,学步和学说话都比同龄的孩子要早,早点送幼儿园启蒙也不是坏事。

贺骏驰亲昵地用额头蹭了蹭她的小鼻尖,故意逗她:“那琪琪不喜欢爸爸了吗?”

见到爸爸“难过”的表情,小美琪又看看妈妈,再不舍地看了眼刚才和她玩的小朋友,整个小脸扑在贺骏驰身上,急得快哭了:“爸爸,喜欢……”仿佛还不懂得怎么表现自己的喜好。

贺骏驰哪里舍得女儿难过,赶紧笑着哄她:“以后爸爸每天都送琪琪来这里,和小朋友一起玩好不好?”

小孩的脸就像六月天,说变就变,刚才还愁云惨雾无法取舍,现在又马上破涕为笑。

“亲爸爸一口行不行?”贺骏驰借机邀功。

小美琪很赏脸地大大啵了他脸颊一下。

连翘好气又好笑:“你啊,这是要宠坏她的。”

“你懂什么?养女儿就是要宠着,宠到无法无天都不为过。”贺骏驰挑眉笑了笑。

多么温馨融洽的一家人。

蒋凤麟的拳头握得很紧,紧得跟攥住了心,连呼吸都没办法。

阳光那样好,好得刺眯了他的眼,他就像见不得光的人似的,没法儿露脸。

他们是幸福一家人,而他只有孤单的影子作陪。

有多爱就有多嫉妒,这一切本来应该属于他的,他怎么能就此甘心。

仿佛呼应蒋凤麟的心情,午后的一场倾盆大雨,把连日来的闷热狠狠地洗刷了一遍,随着雨点渐小,一街一景都逐渐清晰起来,放晴后天边还挂了一弯彩虹,可蒋凤麟的心却远远不到放晴的时候。

他像失去了目标的人,在大街小巷漫无目的地转悠,等起了风身上有了凉意,才驱使他走回了老宅。

一直守在门口的张伯急得跺脚,蹒跚着走到他跟前,接过已经被淋透的外套,看着他皱了眉:“怎么这么晚回来?电话不接,下雨了也不喊人去接你,淋病了可怎么好?快,上楼洗个热水澡去!我给你热热饭菜。”

蒋凤麟勉强笑了笑:“张伯,我没事,您不用管我,先去休息吧。”

张伯哪能不管?

滚烫的热水澡似乎能让人清醒一些,又被逼着喝了碗姜茶,蒋凤麟总算是温暖了一些。可他的心情起起伏伏的根本睡不着,一个人坐在窗边的小茶几前想事情,也没开灯,入了夜屋里黑漆漆的,只有点烟的星火,略显寂寥。

不一会儿烟灰缸里就堆了小山似的烟头,有很多事他想不明白,或许是不太想明白。

当年因为他要结婚,连翘离开了,现在他回来了,连翘却结了婚,彼此好像是被命运错开的齿轮,已经没有办法合在一起似的。

搁在桌上的手机一直响,似乎他不接就不会罢休。

蒋凤麟叼着烟拿起来看,是余季陶,他今天给自己打了好几通电话他都没接。

“什么事这么火急火燎的?”他按捺着烦躁接起来。

“你怎么才接电话啊,当然是大事儿了。”余季陶吞咽了一下才接着说,“你答应我,我等会儿说出来的事你听了千万要冷静,一切从长计议,行吗?”

蒋凤麟正烦着,没心思跟他磨叽:“废话什么?有话快说!”

“有连翘的消息了!”余季陶犹豫再三还是说了出口,可是蒋凤麟没有给他意料之中的激动。

反而是蒋凤麟给他更爆炸性的回答:“我知道,我已经见到她了。”

只是……这声音怎么听着那么平静,平静得有些可怕?

作者有话要说:

执念

一直到被顾青用力拽了几下,余季陶才回过神,顾青急急地问他:“问你话呢,怎么才说两句就挂了?蒋凤麟都说什么了?”

余季陶纳闷地说:“他一点儿都不惊讶,还说他知道了,还见着人了。”然后沉默了几秒就把电话切断了,问都不让人问。

“什么?”顾青也跟着傻眼,敢情他们夫妻俩商量来商量去,着急上火这么几天,人家却早知道了?

她虽然只跟连翘相处过两天,交情不深,可她喜欢连翘的性子,又抱着同情心看待她,蒋凤麟又是丈夫余季陶的发小,对他们的关切度自然不同一般人。

余季陶想了想又说:“顾青,我觉着他的语气不大对劲,你想想看啊,他都找了三年了,现在见到连翘了,怎么比咱们还冷静啊?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总感觉会发生什么事。”

纠缠了这么些年的结,解也得费劲,余季陶的担心不无道理。

“要不你去一趟瞧瞧?”顾青突然提议,顿了顿再说,“我也去。”真要有点什么事,她和连翘能说得上话,也能看着他们爷们不乱来。

余季陶瞪大眼:“你也去,儿子咋办?”

“家里巴不得咱们去玩呢,爸妈都高兴带孩子,就去一两天没问题的,事急从权嘛。”顾青拍板定论。

热心的夫妻俩第二天一早就飞去了上海。

他们这厢还怕蒋凤麟乱来,可没想到到了才知道他病了,是半夜发起的高热,整个人昏昏沉沉的,连话都说不了,听说是淋了雨,病来如山倒。张伯发现后急得不得了,匆匆喊了家庭医生上门,冷敷吃药打点滴,忙活大半天,蒋凤麟才退了烧。

怕他会反复发烧,还约了医生傍晚再来复诊。

余季陶夫妻一来,张伯就跟看了救星似的,一个劲地对余季陶絮絮叨叨地说:“小余啊,你来得正好。凤麟他啊都烧得糊涂咯,嘴里总念着‘瞧瞧’,也不知道是哪里疼,是要我瞧哪里?”

是翘翘,而不是瞧瞧吧?

张伯不知道,他余季陶知道,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蒋凤麟这家伙惦记连翘都到这份儿上了,还装什么狗屁冷静?

他想起顾青在飞机上预设的各种可能,还叮嘱如果蒋凤麟要破坏别人家庭幸福,他千万得阻止。可有些话顾青不爱听,他也就不好明说,真是兄弟是可以两肋插刀的,哪怕是错的,可只要蒋凤麟想,他就一定会帮,哪里还阻止?

只是他更了解凤麟,他做生意是狠,手段都不重样,可连翘是他的软肋,他未必舍得让连翘受罪,要不当年就不会紧着瞒着,后来也不至于发了疯,连跟家里都闹翻了。

余季陶让顾青去放行李,自己走去蒋凤麟的屋里,才到床边,果真就听见蒋凤麟念叨着连翘,连病了也不安生。

他长长叹了口气。

一直到晚上蒋凤麟才真正退了烧,人也醒了,就是脸色还不大好看。张伯松了口气,余季陶扶着他去歇息,再回来陪蒋凤麟说话。

“我就不明白了,你都多大的人了,还学人淋雨,以为自己是小年轻啊?”见气氛有些沉闷,余季陶就故意说笑。

蒋凤麟灌了一大杯温水,喉咙舒服点了,才勉强笑:“那你还来?”

“我怕麻将三缺一!”余季陶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当年连翘消失,蒋凤麟差点把自己折腾没了,也是余季陶给拉了回来,这回又有重演的趋势,他怎么能坐视不理?

“我没事。”蒋凤麟依旧是轻描淡写。

可余季陶却觉得他的沉寂比爆发更吓人。

“我说……那真是连翘?你们有没有……有没有……”余季陶一时间不晓得怎么说话了。

“她没见到我。”蒋凤麟想起幼儿园门前的那一幕,心就跟被针扎一样刺痛,一直自诩理性冷静的头脑都混沌了,竟然还问,“老余,你说……那个孩子会不会是我的?”

他这几天都在想这个问题。

余季陶倒抽一口冷气,睁大眼看他:“你觉得可能性大不大?孩子的出生日期呢,你查了没?时间能对上吗?”

这下蒋凤麟沉默了,的确,那孩子的生日对不上号。

余季陶一针见血地指出:“大家都是男人,你知道男人都要面子,我听顾青说连翘的……那个人是有才有貌的海归,不至于要替旁人养孩子,你还不如说那孩子是那个人带的更靠谱呢,你啊,别想得走火入魔了……”

不可能,孩子那弯弯的眉眼,标致的轮廓像极了连翘,肯定是她的女儿!

无论怎么想都不舒服。

如果,如果是他的女儿该有多好,那样他还有机会再争取不是?

结婚算什么?既然她那么重视那张纸,他未必不能给,当年,也是迫不得已。

“我想去做个亲子鉴定。”蒋凤麟不肯罢休,像抓着救命稻草似的,还想着到时候真是他的孩子……他只怕要欣喜若狂,他跟连翘还能重新在一起。

受张伯拜托来给蒋凤麟送粥的顾青刚到门外,听了这哥俩的对话可气得不行,门都没敲就直接进来了,把托盘一放,脸就绷起来。

“蒋凤麟,按理说这是你的私事,我和余季陶是朋友,也是外人,不好插手。可这件事我非说两句不可,你们大老爷们倒是知道要面子,那咱们女人就不要面子了?你刚刚说什么?要给孩子做亲子鉴定,你凭什么?人家连翘就不能对你死心再找个好男人嫁了?现在你找到人了知道她过得好,不应该阔达一些手来个成全?每个人都要为自己做过的事付出代价,你这样贸然去做亲子鉴定,被她丈夫婆家知道了只会再次搅乱她的生活,你是看不得她好是吗?可你别忘了,不是她欠了你,而是你本来就欠着她!”

女人的心,总是比男人更细致更敏感。

顾青这一连串质问都不带喘气的,愣是让蒋凤麟无话可说。

余季陶总算是抢回话语权:“他不正烦着嘛,随口说说罢了,别大惊小怪的,你先回去睡吧。”他难得一回对妻子板起脸。

顾青也不好落他面子,嘴一撇扭头就走了,反正她就是看不惯蒋凤麟。

“你别怪她,她就是口直心快。”余季陶道着歉。

蒋凤麟抿抿唇,没再说话。

他还能说什么?明明知道顾青的话是对的,可他不甘心,他希冀那孩子是他们俩的,有了那样血缘的羁绊,他才有机会成全他的执念,和她重新在一起。

接着两天顾青都担心蒋凤麟真的不管不顾去做亲子鉴定,余季陶总说要是她活在古代,肯定是个古道热肠的侠女。

顾青只是觉得同为女人,她更理解连翘的苦,换她也不可能原谅蒋凤麟,蒋凤麟的重头开始简直是痴心妄想。女人觉得覆水难收,男人总想着事后挽回,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不同之处。

可家里有老有小,余季陶和顾青只得回去。

蒋凤麟对余季陶说:“让她放心吧,我暂时不会去做亲子鉴定的。”语气颇有几分无奈。

“你决定放弃了?”余季陶挑眉,似乎不大相信。

蒋凤麟没有回答。

自重遇连翘开始,他就开始睡得不踏实。

不是梦到了从前在一起的日子,就是想起前两天那一家三口的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