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翘咬了咬唇,没有说话。

咖啡室的老板是从香港来的,角落放了一台留声机,老式音响放的都是八、九十年代的老唱片,情情爱爱,缠缠绵绵。

“相识是偶然/无奈爱心顷刻变/你在我/又或是我在你/内心曾许下诺言/谁说有不散筵席/谁说生死不变/这份爱/就让这份爱/被流水一一冲染……”

此时正在放的是陈慧娴的成名曲《逝去的诺言》,当年红极一时。

连翘听不懂粤语,却极喜欢陈慧娴那副感性的腔调,她的歌她基本都听过,还曾跟蒋凤麟惋惜,为什么陈慧娴和区先生没有在一起。

或者这首歌就是答案,陈慧娴曾在接受采访时说过:我很珍惜曾经的缘分,爱一个人并不一定要拥有他。

多么应景的一曲,不就像她和蒋凤麟?

曾经拥有已经是幸福,有时候执着反而对彼此都是负担。

咖啡浓郁的香味扑鼻,不过显然两个人都没有品尝的心情。

“我没有结婚,我没想到你会离开我,这几年我一直在找你。”蒋凤麟低声说,不管她要如何宣判他,可他要让她知道,自己从未放弃过。

连翘漠然地笑了笑,下意识摸了摸无名指上的婚戒。

“很多事情你都没想到,比如……你没结婚,我却结婚了。”连翘几乎要为自己的平静应对喝彩。

他没有结成婚,她也是后来才知道的,可早已物是人非,对她来说不会有什么改变。

而蒋凤麟因为她的动作也见到了戒指,怔怔地看着她,突然有一种被遗弃的孤寂。

“翘翘,我们不应该这样的……”

“可我们已经这样了。当年我们都做了选择,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还要找我。”连翘摇了摇头,握紧了马克杯,逼自己与他对视,“这世上没有谁离不开谁,这三年大家不也走过来了?以后也可以……”

“不可以!”蒋凤麟突然开口打断她。

这样肯定的语气,他果然是知道的?

连翘手一抖,倒抽一口冷气,这才是他今天见面的目的吧?

她几次深呼吸才控制住自己不闪不避,她已经是一个母亲,为母则强,她自问没有任何对不住他的地方,何必惧怕。

“琪琪的事,你想瞒我多久?是不是我不问,你就打算一辈子不说?”蒋凤麟见软的不行,就来硬的了。

“琪琪是我的女儿。”连翘努力强调着,握紧的指节微微发白。

蒋凤麟扶着杯子沿着花纹摩挲,点点头说:“我知道,她也是我女儿。”

这句话无疑是一种威胁,连翘像刺猬一样带了刺,这下再想淡定都做不到,尖锐地问:“蒋凤麟,你到底想做什么?”

好在他们坐的位置偏,离吧台也远,还有音乐遮掩,才没让人太在意这个角落的失控。

蒋凤麟不得已才用这一招逼迫她:“我想认回孩子,不管如何,我才是琪琪的亲生爸爸……”

“啪”很响亮的一声,他的话没说完就被连翘扇了一巴掌。

她猛地站了起来,冷冷地丢下了一句“你做梦”就走了。

留下了蒋凤麟孤零零的一个人,眼前是那杯一直没动过的连翘曾经最爱的加甜摩卡。

再甜的摩卡还是咖啡,还是苦的。

就跟蒋凤麟的心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纷乱

连翘一样受到煎熬,掌心的温度已经褪去,可是那种热辣辣的触感仿佛印在了上面,而从前,她只会用这只手挽着他的胳膊,以为可以依赖一辈子。

后来的几天,连翘都没睡过一个好觉,只要一睡着就梦到蒋凤麟,梦到他被她激怒,他们彼此伤害,继而决裂对薄公堂,又总是在法官宣判的时候惊醒,不知梦里结局。

又是一个不眠夜。

琪琪半夜醒了,连翘喂她喝了牛奶,又哄了一阵子,小丫头才抱着娃娃重新入睡。连翘半分睡意都没有,一个人坐在客厅,感受着黑夜的孤独。

“你怎么还不睡?”突然壁灯亮了,贺骏驰从过道走出来,手里还拿着一个保温杯。

连翘反应过来就问:“我吵到你了?”

贺骏驰摇了摇头,去厨房保温壶给她和自己都倒了杯温水,看到她眼底一圈青黑,忍不住叹气:“是为琪琪的……是为那个人发愁?”

这几天连翘一直闷闷不乐,就是对着女儿也总是强颜欢笑打不起精神来,他就知道不妥了,他忍着不问,她也就不说。

“他想认琪琪,我没答应。”连翘苦笑了下。

“如果我是他,我也会希望承认,小翘,你试着往好的方面想,这是他想负责任的表现,并不是来伤害你的。”

“你总是这么善良。”连翘看着贺骏驰消瘦的脸庞,“他不是没有过负责任的机会,只是他放弃了,而我也没争取罢了。我并不是担心他伤害我,我只是害怕现在这样平静的生活会因为他而变糟糕。”

平静?是的,贺骏驰原也以为会一直这样安逸,可生活总喜欢不时给人开这样那样的玩笑。

一波接着一波。

“我觉得,你害怕的是他要找你复合,会让你无所适从。”贺骏驰平日很少说这么犀利的话,可今晚的他显然有些不同。

所以连翘愕然地回望着他,握着杯子的手一抖,水都撒了出来。

她的脸色更苍白了,抿唇直言:“你这是嫌我太唠叨,要赶我走的意思吗?”

贺骏驰反而笑了出来:“这样看起来倒是精神多了,你也别恼,理智与情感这对难兄难弟,情感的运气总是要好上一点,它占上风不是坏事,人嘛,总是要跟着心走。”

而他却在力求理智战胜情感,所以有些话也许一辈子也不会说出口。

“不管如何,你才是琪琪的爸爸。”连翘执拗道。

贺骏驰和煦地笑了:“当然,琪琪是我的公主,谁也抢不走。”

和贺骏驰聊天,连翘一直绷着的神经也松弛下来,想起来又问:“对了,你的检查结果呢?应该出来了吧?”这些日子她精神恍惚,竟一时顾不上问了!

“现在晚了,你早点去睡吧!明天给你看。”贺骏驰一脸平静地说。

连翘只得作罢。

贺骏驰回到房间,把刚才摊开放在书桌上的医院复查结果重新放回抽屉,又自己一个人坐了好一会儿才去睡。

连翘害怕蒋凤麟的出现,贺骏驰却觉得他出现得太及时,及时得他不甘之余又松了口气。

有些事情该安排起来了。

连翘梦里梦外一直担心的法院传票并没有到来,蒋凤麟也没再出现,可即便如此,她每天依然过得如坐针毡。她都已经开始考虑,万一事情发展到那一步,怎么做才是对贺骏驰和琪琪最好,怎么跟琪琪奶奶解释,怎么将影响降到最低。

当然,如果蒋凤麟主动放弃了认回琪琪的想法,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可事实上蒋凤麟并不是放弃,如果他懂得放弃,不会一直执着于找到连翘,而琪琪的存在,更是个意外之喜。

可是现在,她们就在他的身边,他却连见一面都那么艰难。

她看他的眼神,疏离戒备,想一想都觉得难受。

这个晚上,他拨通了好友的电话。

好一会儿余季陶才接电话:“哟,蒋少,怎么这个点儿找我?寂寞空虚了?”

“……真吵。”蒋凤麟嫌弃电话那边热闹得过分。

“今晚老江家的摆满月酒,现在是第二轮庆祝了,请你都不来,老江不能显摆他家的小公主,一点都不满足。”余季陶估计喝了点酒,说话一高一低的带着傻呼劲儿。

蒋凤麟挑眉:“显摆什么?我也有女儿!看你都玩HIGH了,接着乐吧,再说。”他脾气一来就挂了电话。

那端的余季陶耳朵嗡嗡响,瞪着手机看了半晌才回过神来,立马去吧台倒了杯水抹了把脸让自己醒醒酒,又跑到外头稍稍安静的地方,才赶紧回了蒋凤麟的电话。

“你刚才说的什么天荒夜谈?你哪来的女儿?”余季陶觉得这绝对是本世纪最大的玩笑。

“……”蒋凤麟想自己打这个电话是错误的。

沉默却阻挡不了余季陶,他开始发散思维一切的可能性,最后惊呼:“你说的是、你说的是……不会吧?”人来人往的,连翘这个名字被他硬是咽下了。

蒋凤麟也不打算否认:“嗯,孩子是我的。”

这下余季陶算是彻底清醒了,清醒得说不出话来了,这个消息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那你是想怎样?”他可没忘记连翘已婚的身份,从法律上说,那孩子的爸爸还不能说是蒋凤麟的。

“不知道,还在想。合并的事很顺利,不过我暂时不回去,公司你帮我看着。”当年蒋家内斗,余季陶加持了股份让蒋凤麟如虎添翼,余季陶却总是嚷嚷上了贼船。

“你悠着点,别太出格了。”朋友只能帮到这里。

出格?蒋凤麟抿唇,他已经很努力控制自己了。

第二天傍晚的时候他开车去到连翘他们住的小区路口,正好看到连翘牵着琪琪,在门口的小花园玩骑木马,没过多久,一辆白色家庭车停在附近,连翘就带女儿上了车,司机是贺骏驰。

正是饭点,似乎是出门吃饭。

这种煎熬的日子……他不知道还能忍多久。

伤口又开始疼了,上次被刮的一刀一直没好全,还有红肿发炎的迹象,把张伯吓得不行,一直唠叨,这两天蒋凤麟都躲到了别处。

老公寓。

古明芳瞥了眼厨房的方向,又看看在地毯上趴着玩积木的孙女,就往儿子身边靠了靠,细声问:“骏驰,我上回跟你说的话,你提过没?”

“什么话?”贺骏驰还一时反应不过来。

古明芳拍了下他的肩膀:“我就知道你没把我的话放心上!”可能是发现自己声音高了,又刻意压了压,“就是看你们结婚也有三年了吧,琪琪也上幼儿园了,我想你们是不是可以考虑再要一个孩子?”她觉得他们小夫妻俩都是独生的,再生一个完全没问题,不但家里热闹,琪琪也不会孤单。

这话一出,贺骏驰尴尬地一怔,敷衍地说:“琪琪还小,我们暂时不会考虑啦。”

“是不是怕没时间带孩子?没关系的,我还能带几年呢,还可以请保姆!趁你们还年轻……”古明芳不放弃地游说。

“妈……”贺骏驰开始头疼了。

古明芳明事理地举手投降,连声说:“好好好,我不提了。”只是觉得可惜,她只有这一个儿子,老伴走得早,家里总嫌冷清,认识好多人家里都两个孩子,所以她也动心了。

贺骏驰何尝不知道他母亲想什么,若是他有一个兄弟或姐妹,也许现在就不会变成这样。

他们今晚来,还打算跟妈说一下他的情况的,可现在他又犹豫了。

他的身体……那天他给连翘看了复查结果后,连翘表现得很镇定,可他知道她悄悄地哭过一次。可是面对面的时候她却很乐观,跟他说治疗的事,跟他说不如把工作辞了。而他想的是,怎么告诉他妈妈,怎么安顿好她们三个。

连翘很抵触这样的话题,说不吉利,可这一次不同于第一次手术那会儿,复发治疗的情况不会乐观,他必须有准备。

所以指望连翘开口是不可能的,而贺骏驰纠结到最后也没说出来。

有琪琪这个小调皮活跃气氛,这顿饭吃得还算开心,饭后还陪着老人家看了一会儿节目,他们十点多才走的。

贺骏驰开车,连翘和琪琪在后座,路途很顺畅,半小时就到他们住的小区了。

这时连翘的手机响了起来,贺骏驰刚好停好车,就伸手把琪琪接去抱,连翘拿出手机,一串数字显示这并不是存在她手机的号码。

可这串号码却又让她熟悉得再不能更熟悉。

她第一个反应是要挂断的,可想了想,终于还是鼓起勇气接了起来。

他的声音一贯清亮,此时却有些不妥,断断续续地念叨着:“翘翘。我的号码一直没换过,你为什么就不能打一个来……一个也好,让我听听你的声音,呃,知道,知道你好不好……为什么就能忍心?”

好像……是喝醉了?

这么软弱的话,不会是清醒的蒋凤麟会说出口的。

贺骏驰见她拿着手机出神,忍不住问:“这么晚了,是谁啊?”

等发现连翘面有难色,他才意会到这通电话的主人是哪方神圣,适时消了音。

那边的人却在发酒疯:“谁在说话?你跟谁在一起?”跟吃了醋的丈夫质问妻子一样。

连翘不懂怎么应付,匆匆说:“我要挂了。”实在不应该接他电话的,既然绝情就该一绝到底。

“你敢?你挂电话我马上就找过来,你不是不想让别人知道吗,我就偏偏要所有人都知道,琪琪是我的女儿,我的!你,你也是我的!”

这声音大的连琪琪都听到了,哇一声被吓哭了,好在大晚上的停车场没什么人,贺骏驰赶紧地哄,不时递给连翘一个眼神给她支持。

连翘气疯了,咬牙问:“蒋凤麟,你到底要怎么样?”

“我想见你!”蒋凤麟嚷了一个地方。

夜半三更的,连翘自然不答应,语气也加重了几分:“我不去!”

突然听到线路那一端砰的一声,蒋凤麟再没有了声音,手机却没断。

她压下快要跳出的心,和贺骏驰一起回了家,可到底被贺骏驰看出了她的犹豫。

哄了琪琪入睡,贺骏驰就问:“是不是担心?”

连翘摇了摇头,可手里还是抓着手机,时不时看一眼。

“他总归是琪琪的亲生父亲,你去看一眼也在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