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翘瞪着他:“我配偶栏还写的你的名字!你怎么能让我去别人那里?”这话是负气成分居多,其实是在生自己的气。

两人相处几年,感情深了,贺骏驰不会计较,无奈地看着她:“一大一小都让人放心不下。”

“你就预备操心到老吧!”连翘不喜欢他好像随时要离开的语气,只是现在自顾不暇,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一时怕蒋凤麟真会冲过来闹,一时又想他是不是出了意外。

终于磨蹭了一个小时后,她还是说:“我出去一下。”

贺骏驰犹豫,忍不住念叨:“早说不去,都这么晚了……”

“你在家陪着琪琪,我叫辆计程车,很快就回来的。”连翘如是说。

其实十一二点,上海的夜才刚刚开始,晚上比白天还热闹。

蒋凤麟给的地址在外滩附近,可以看到黄浦江的公寓,那里就更热闹了。

下计程车后连翘还站在楼下缓了一下,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进去,却被管理员拦着要出示房卡,连翘报了门牌号,管理员说要先征询。

连翘忽然泄了气,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为什么还要在意他说的话,为什么要来这一趟,她又有什么身份和理由来?

在她恍惚的时候,管理员用内线联系了业主,打了两次才接通,不知那边在说什么,管理员连声说是,马上就把门开了让连翘进来。

“您可以进去了。”

已经帮她做了选择,虽然不知是对,是错。

心软是她最大的缺点,说到底,她始终狠不下心。

作者有话要说:

原谅

连翘到了蒋凤麟住的楼层,刚摸到门牌号,发现大门竟然是开着的,玄关暗暗的灯光照出蒋凤麟的影子,连翘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睁大眼看着他,他也正一眨不眨地与她相视。

蒋凤麟的唇边挂起孩子般的笑意:“你还是来了。”他身上的睡袍松松垮垮,略显颓废,说话间隐隐还能闻到酒气。

这副模样是作给谁看?好像她注定送上门来一样,可恨!

连翘气结:“我来,是怕你去骚扰我家人,有本事冲着我来就好!”

仿佛听不出她话里的疏离,蒋凤麟望着她,沙哑着嗓子嗤声一笑:“我本来就为了你,别人算什么?因为你说一句‘不来’,我就摔了一跤,你瞧……我还发烧呢!”估计是伤口感染才烧起来,来上海以后不是伤就是病,不知道是不是上天让他忏悔的。

都是为了她。

蒋凤麟这语气这动作越发像孩子了,连翘表情一滞,下意思抬眼看了他一下,他指着的额头的左侧似乎拱了起来,光太暗看不真切,也因着他的话,心跳的节拍乱了。

夜晚,曾经是爱侣的一男一女,站在门里门外,这番场景实在是很诡异。

“病了就看医生,伤了就擦药,叫我来也没用,我是怕你……”连翘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生生打断。

“怕我骚扰你‘家人’嘛。”蒋凤麟咬字重了重,一脸无所谓,“烧坏了脑子指不定真做出些什么事儿来,要不你替我治治?”他说话间就汲着拖鞋往屋里走,也不管连翘有没有跟进来。

眼看着他病得走路都打晃,又不知深浅地喝了酒,连翘脑子里就想起从前自己病了的时候,他跟进跟出恨不得把自己捧在手心呵护的样子……

他明明那样可恶。

可如果她能狠得下心,现在就不会站在这里。连一个路人跌倒她都会去扶一把,她对他,剩下的也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余情而已,她这样安慰自己。

连翘本就不是矫情的人,打定了主意既来之则安之,也就跟了进去,她也不怕他会对她怎么样。

蒋凤麟的确病得不轻,头昏昏沉沉的,要不是物管打电话来,他还起不来,眼前连看着门框都是重影,便迷迷瞪瞪要走进去。

“那是堵墙,你还想再摔一次?”连翘板起脸跟着他,终于忍不住说了一句。

蒋凤麟愕然地回过头看她,可见到她还是那样冷冰冰不情不愿的样子,刚燃起的窃喜又消失了,她是被他逼来的。

可是逼来的也好。

女人绝情起来,比男人更狠。

蒋凤麟无精无力地躺倒在床上,闭上了眼睛,恨不得时光倒流,回到从前,回到他们还你侬我侬的日子,他们本来就是一对,何来现在这样你逼我讽的对垒?

突然感觉到额上冰冰凉凉,又软软和和的。

蒋凤麟睁开了眼,默默看向正把手抽回去的连翘。

连翘有些尴尬地别开眼,方才见他突然没了声音,以为他病得昏过去了,不过现在看来也差不多,那额头烧得能烫伤人。

“药箱在哪里?”她咬唇问。

等了一会儿,这次是真的没了动静,仔细看,蒋凤麟已经昏睡了。

连翘这才急起来,高热,身上又不出汗,最难退烧。她在屋里团团转,翻找了好些时候,才找到了药箱,备着的退烧药开了包装,想来他自己已经吃过了,体温竟然还降不下来,这大半夜的怎么带他去看医生……

见到有瓶医用酒精,她想了想,去烧了点温水把它兑开稀释,又找了块小毛巾,准备好了才端到房间。

隐隐听到有声响,连翘还以为蒋凤麟醒了。

等她靠近了才知道哪里是醒了,是病得迷迷瞪瞪呓语着呢,一直喊着她的名字。那低沉的呢喃在耳边绕了一圈,连翘耳根都红了,她从未见过他病得这般厉害。

连翘深呼吸一口气,眼一闭就伸手去扒开他的睡袍,其实她也不是没看过,久违而已。

顾不得考虑太多,她蘸湿毛巾的一角,就自上而下替他用酒精擦拭身体,借此缓解高热,颈部、手臂、背部和下肢,连足心都擦了。

只避开了胸腹以及他手上的受伤的地方,也不知道他怎么糟蹋自己的,那伤口愈合得一点都不好,可能就是因为这个而发热的。他人又长得高大,她来来回回擦拭了几遍,自己反倒累出一身汗。

好在功夫没白费,蒋凤麟终于退烧了,呼吸也平顺了许多。

他眼睛闭着,掩去平日看人时的犀利凌人,眉很浓唇很薄,却不是个薄情的人,下巴瘦削,似乎比从前清减了很多。

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认真地看过他了,连翘一时间竟然移不开眼。其实仔细看,琪琪也有很多地方像他的,血缘,是割不断的联系。他不知道还好,现在知道了,真想象不出会是什么光景。

连翘长叹了口气,陪着他好一会儿,才走出了房间。

熬着米粥的小锅噗嗤噗嗤地响着,连翘倚在厨房敞开的窗户边上,看着外滩潋滟的夜色温柔说着:“你先睡吧,别等我了……嗯,我等他醒了再回来……知道,你不用过来,我叫了计程车的,放心吧。”

她的头发盘了起来,露出秀气的脖颈,雪纺衫的袖子也挽到臂上,戴着不知哪里找到的格子围裙,再加上空气里飘着的米饭的味道,温馨美好得难以形容。

如果不是在跟那个人讲电话的话。

如果她是他的妻子。

如果琪琪也在他们的身边。

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果。

连翘挂了电话,转过身就见到站在厨房门口的蒋凤麟,欣喜地笑了笑:“你醒了?”随即觉得自己的表情不对,又刻意收敛起来,“也不躺着,病成这样还敢喝酒,给谁看呢?”

蒋凤麟只定定地凝着她,忽而喊了一声:“翘翘。”

只有妈妈和他,会这样喊自己。

想起已经过世的母亲,连翘眼神一暗,心里骂了自己一句,然后扭头去关了火。

她一边抬手除了围裙,一边硬邦邦地说着:“我看你手上的伤口还在发炎,只找到些米,你吃点粥再吃药,明天早上去医院看一看吧,别拖出大病,命比什么都值钱。很晚了,我先走了。”

说着就要越过他往外走。

就在擦肩而过的那一刹那,连翘感觉腰上一紧,接着整个后背就贴上一个发烫的怀抱,这是一个她曾经无比眷恋的地方,气味熟悉,感觉熟悉,声音熟悉,可是美好不可复制。

“别走……翘翘,别走,留下陪我好不好……”不知道是因为是病着,还是因为他太渴求,他的语气已近乎卑微,那是曾经只有连翘自己才有的情绪。

时光转换,物是人非。

蒋凤麟把脸贴在连翘耳侧,灼灼的呼吸洒在她敏感的耳间,她整个人都战栗起来。

她在他的怀里!

已经很多年没有过这样满足的感觉了,每每午夜梦回,以为找到了她抱紧了她,等醒了才知道是一场空,那种反复失去的痛苦,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懂得。见连翘没有第一时间就挣脱,蒋凤麟简直是狂喜,他以为她和他一样心里还是惦记着彼此,不然她不会为他生了孩子,不会午夜为他而来,不是吗?

人的心,是贪的。

一个拥抱又怎么满足得了蒋凤麟心里叫嚣的兽,病弱的姿态让他有恃无恐,他紧紧抱住了连翘,从她的耳垂开始缱绻地亲吻,然后流连到脖子,香肩……双手也控制不住地伸进她薄薄的雪纺衫下摆,按照记忆里的感觉往上尽情摩挲。

可当他转过她的身想吻她的唇的时候,却生生怔住了。

连翘正在无声地哭泣。

蒋凤麟以为她这样的反应是在厌恶他的亲吻,或许还为姓贺的守身,他们在一起三年了,是不是已经……说不介意,是假的。

他不许自己再想,双手无力地滑下,修长的指节拭去她的眼泪,替她整理好衣服。

反手再一次紧紧抱住,这次拥抱只是一个瞬间,他便放了手。

蒋凤麟苦笑:“别哭了啊,你知道我对你的眼泪最没辙……”

连翘从失神中醒了过来,她哭,是因为她那一刻不得不承认,一个来自他的小小的碰触,一句低声的呢喃,甚至只是一个眼神,仍然对她有那么大的影响!

她鄙视自己懦弱,又害怕会再陷入蒋凤麟的漩涡。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坚强面对他,可是一个小小的拥抱,一个轻轻的亲吻,就能瓦解她的意志,也许她真的不该来,不该高估了自己。

他给的温暖,就像那开在悬崖上的花,越美丽越不真实,而连翘已经没有了当年采撷的勇气,她本来就是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女人。

依稀记得有句台词:既然已是错,何惧一错再错。

可她不行。

连翘擦了擦眼泪,哑着声音说:“蒋凤麟,我和你就到此为止吧,我,我要走了。”

蒋凤麟横在面前,没有挪动的意思。

到此为止——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斧子凿进蒋凤麟的心里,更比任何退烧的药物都有用,像冰水似的把蒋凤麟心中那一丝丝的窃喜冻了透彻。

他以她柔软的性子,以她对他的感情做了赌注,赌她对他不舍。

好难赢。

“不如你教教我,怎么到此为止?”蒋凤麟刻意平静的声音如夜色一样微凉:“翘翘,承认你对我还有感觉,承认你还爱着我,其实并不是很难,不是么?正如……我也还爱着你一样,原谅我,不行吗?”明知道不可以再逼她,却仍然放不开手。

“原谅?我连自己都不能原谅,又哪里来的资格原谅你?”连翘声音颤抖着,闭起眼睛,仿佛还能感受着当年的绝望。

不是因为她,妈妈不会走得那么突然。

都是她的错。

作者有话要说:

第22章 心病

连翘他们自然不知道蒋凤麟的打算。她陪着贺骏驰去复检,医院组织了专家会诊,商量讨论了很久,最终建议他进行第二次肿瘤切除手术,而且越快越好。

贺骏驰当时说会认真考虑,和家里商量好了再做决定,可回来后他却告诉连翘,他其实并不想再动刀。她停下手里收拾的动作,抬眼看了看贺骏驰,眼里写满了错愕。

他的话让她心头一跳:“为什么?”

“炜疾忌医?”贺骏驰勉强一笑,他抬手指指自己的脑袋,“开颅手术……就是开了这里,把生死都交给了一把冰冷的手术刀。这种病像不定时炸弹一样,就没有完全好的那天,只是看每个人的运气,有些人十年八载不复发,有些人就没那么好运气了。我还不到五年就复发了,不如选择保守治疗,试一试新药……”

连翘脸色微微泛白,再也忍不住地说:“这怎么可以?要是保守治疗有效果的话,医生怎么会让我们考虑尽快手术?他们说了脑瘤的长速很快,药物很难压住……你是,在担心我们吗?”

贺骏驰转了身过去,半晌后才再次说:“以前住在我隔壁床的一个病友,在第三次手术后就陷入了深度昏迷,那是个很健谈开朗的老先生。”他苦笑了一下,“反复经历生死考验的滋味并不好受,我也受够了。何必让你们跟着吃苦,能熬着就熬着吧。”

听他的语气,似乎已经放弃。

拖一拖,还能活着,再上手术台,或许就睁不开眼了。

可是他这些天已经有呕吐的现象,再迟一些肿瘤大到压迫神经,会频繁头痛,会视力模糊,甚至……半瘫。

连翘呼了一口气,上前紧紧地握着他的手:“我知道你的想法,如果不手术,是可能暂时避开风险,还能熬一两年,可你担心的我们,要的不是你的一两年,是一二十年,甚至是更长远的以后,你别忘了,你还要看着琪琪长大,替她相看女婿送她出嫁么?所以我们一定得治好了这病,上海、北京甚至国外我们都去问上一问,找最好的大夫,一定能治好的……”她抓着他的手抖得不成样子,吐出的话一颤一颤的,贺骏驰回头一看,连翘已经难受得落泪。

贺骏驰顿时不知所措,拿了纸巾给她擦:“傻丫头,我还好好的,你哭什么?我答应你,再想想,你别哭了……”

“你答应我,绝对不能放弃!”连翘恳求地看着他。

他只得点头应声:“好,不放弃。”

连翘这才转哭为笑,松开他的手说:“那我去做饭,苏琳应该接琪琪回来了。”

贺骏驰失笑地摇摇头,又突然叫住了她:“对了,下个星期周末,公司组织去西溪湿地旅游,可以带家属,我报名了。”

“西溪?拍《非诚勿扰》那个地方?”连翘来了兴致,“待遇真好。”

“《非诚勿扰》?我没看过,只是听说风景还不错,就当做郊游散心吧,我和你也没出过玩过。”贺骏驰笑了笑。

怕颅压升高,他最近已经不出差不作长途飞行了,以后也不大可能再带他们去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