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先诚拎起一桶猪食,就准备全倒进食槽。

“慢着。”韦氏急忙拦阻,她拿起木勺,一勺一勺地往里倒,嘴里还教着,“天冷,一下子倒进去,很快凉了,猪吃了不好,也不爱吃。”

“哦!原来还这么麻烦。”钱先诚说着,拿过老婆手里的木勺,有样学样。

“你去喂小猪吧,你听那边叫的凶的,都急的不行了。”

“呵呵呵”钱先诚很听话地照着做了。

“咱家怎么只有一头大猪呀?”看着一群三四十斤大的猪在一起挤来挤去的抢,钱先诚很奇怪。

“其他都卖了啊,过年呢。”

“那这头?”

“这是一头老母猪,二月里就会生猪崽了,你没看它肚子老大呀。”

“哦,哈哈”钱先诚觉得十分新鲜。喂完猪,他背着手四下转了转,视察这片属于自己的土地,韦氏在身后陪着。

“哎,他娘,怎把苜蓿挖了?弄这大坑做什么?”钱先诚吓了一跳。

“文瑾见养鸭赚钱,明年想多养些,反正鲜蛋卖不完,就腌成咸鸭蛋,王善人那里有多少要多少呢。”

“这孩子,钻钱眼了,怎么满脑子都是钱呢?”

韦氏一愣,觉得男人说话很难听,她耐心地为侄子辩解:“文瑾说,努力生产,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总之是有粮有肉,百姓才不挨饿呀。”

钱先诚没法反驳,他再清高,也得吃五谷的。

“文瑾说,扩大生产,不仅仅是为了咱家挣钱。努力往前奔,给邻家街坊也带个头,他们有样学样,也能多打粮食呀,若是全国都这样,不就四海升平、百姓安乐了?”

“这孩子,小小年纪,海懂得心怀天下!”钱先诚有些感慨,觉得自己的境界,好像比自己崇高多了,显得自己是假清高呢。

韦氏不知道男人的心思,继续转述侄女的话:“文瑾说,挣钱多了也没什么不好,若是邻人有难处,也能伸手帮一把呀。”

“是呀。”

“没想到…”钱先诚忽然十分惭愧。“你以为她就爱钱呀?这镇上村上,她帮过不少的人呢。比如说来家吧,差点都过不下去了,现在,你也看到了吧?多兴旺呀,儿子都送学堂了。还有这豆腐史家,一年下来,帮着挣的钱还不如投出去的一成多,文瑾说,她就是为了能让人体体面面活下去,没指望史家能帮着挣什么钱。”

“啊?”这也太颠覆钱先诚对侄子的印象,他愣住了。

“孩子说了,不知道或没办法帮助,那就算了,既然知道史家有难处,她又有能想出招儿,断没有见死不救的。”

“这样啊。”钱先诚站着,思想斗争了半天,对文瑾看法大为改观,停了会儿才道,“这孩子好是好,就是还显有些爱钱。”

韦氏也有同感,便没言声。

...

第三十五章 得瑟

两人转了一圈,提着猪食桶返回来。

半下午文瑾和文翰从镇上回来,用热水洗了手脸,便跑到上房的东次间,两人脱鞋爬上炕,立刻坐在炕头通火口,那里最暖和了。

“今年这天可真冷呀,要是还住在草房子里,可真是受罪呢。”文瑾感慨。

“大姑一家都搬进大房那边了,要是咱们,估计可不行!”文翰撇嘴。

去年草屋还好好修葺了,经过一年的风吹雨淋,早就又四下透气,钱串串受不了那冷,跑到老焦氏跟前大哭了一场,老焦氏和焦氏被逼得只好腾出房子,让他一家搬到了大房的院子里。大房的人嘴上说得好听,拍着胸脯保证秋天给钱串串盖新房,等真的要拿钱出来时,就缩起脑袋不吭声了,谁也没想到今年会这么冷,老焦氏总不能看着钱串串冻死吧?再说,就钱串串那又泼又赖的劲儿,老焦氏和焦氏也挡不住啊。

钱先诚坐在边上,不知该收什么,过了一会儿,忽然一脸严肃地出了声:“文瑾,我听说鸭子多了容易得病,你挖那么大的池塘,那要养多少只呀?”

“二伯,这就是我为何让人天天清扫鸭棚,开窗通风,还洒石灰消毒了。不光这些,鸭子吃的食料里,还有柴胡、黄芪等,这能防止发热,增强体质,鸭子就不容易病了。”

“哦!”钱先诚一脸惊讶,“这些都是书上说的?”

“这是我自己想的。人干净了不得病,鸭子干净应该也一样吧?还有,那些药草,也是对人身体有益的,反正咱这山上,一年年,那些草长了又衰,多的是,我便请人帮着采回来喂鸭子。”

钱先诚心里暗暗赞了一声,侄子小小年纪,小脑袋瓜儿忒好使,连这个都能想到。他终于放下心来。

其实文瑾也很担忧瘟疫,但她想得开,自己投资又不大,规模也不大,就算遇到了,损失也不会影响一家人的生活。

腊月底是非常忙的,还好钱先诚主动担负起喂猪和帮着史大爷喂鸭的活儿,文瑾暖和好了,便下炕帮韦氏忙厨房这一摊,蒸馒头、炸年糕、蒸肉、剁馅,转眼大年三十就到了,屋子已经清扫过,文翰负责把里里外外抹擦干净,贴上年画,对联,文瑾和韦氏包好饺子,天就黑了下来。

钱先诚领着一家人,在供桌上献上祭品,插香祭拜,然后,韦氏便把一家人都招呼到炕上坐。

他们这里,并没这个习俗,都是文瑾培养的。第一天烧炕,她帮二伯母把炕上的褥子全卷起来,又铺一层卷帘草席,把木匠做的炕桌搬上去:“二伯母,你看这样坐着吃饭,可舒服?”

“暖和是暖和,就是这盘腿坐着,好累。”文翰道。

“没必要盘腿,咱随便坐。”文瑾来个跪坐,过一会儿累了,便歪着把屁股坐炕上,文翰嘻嘻笑着,有样学样。

钱先诚回来,也入乡随俗,跟着学样。

年夜饭好了,韦氏的厨艺原来很不错,当地的传统菜,蒸条子肉、小酥肉,味儿很地道。

想也是啊,秀才的女儿,要端庄娴雅,还要能够伺候好家人,自然厨艺、针线都能拿出手。

文瑾的常规菜:炒肥肠、炖鸭子,还新添了冬菇鸡,冬笋杏仁,虎皮豆腐,酸辣白菜,摆了满满一桌子。

钱先诚笑容满面,想起小时候父母在世的年夜饭来。

文翰给父亲倒了一盅酒,恭恭敬敬双手捧上:“爹爹一年辛苦,儿子这厢有礼了。”

“文翰呀——”钱先诚激动地说不下去了,觉得,这才像个家,这才是大年夜的味道。

钱先诚平日不喝酒,一盅下肚,脸就红了起来,赶紧吃口菜压住,他一动筷子,一家人也跟着吃喝起来。

“文瑾这鸭汤做的滋味,好鲜哪,就是省城的得第庄,也做不出这味儿。”话一出口,想起昔年满腔热情,一心要博得功名,光宗耀祖,谁想现在,竟然就那么偃旗息鼓了,钱先诚黯然地闭上嘴巴。

“他爹,尝尝文瑾这个凉拌冬笋,孩子做菜的味儿,总是与别家不同。”韦氏岔开话题,饭桌上的气氛又活跃起来。

相对大年夜的愉快,文瑾最讨厌正月初一了,因为她不得不面对老焦氏姑侄啊。尤其是老焦氏,看到白白胖胖,如一堆肥肉堆砌的模样,眯起来的小眼睛,奸诈的眼神溜过来转过去,文瑾的心里就直犯腻,但钱先诚和韦氏,说什么也不许她不去拜年。

去年,大房过得很不愉快,今年接受了教训,钱文才见了文瑾,眼神闪了闪,什么都没敢说。

一家人顺利进了屋,跟在钱先贵身后祭了祖,然后才给老焦氏行礼拜年。

“起来,起来,都坐下吧。”老焦氏一改常态,满脸堆笑,热情得很。

焦氏端上茶水点心,虽然都是当地人家的常规东西,馓子、糖糕、大枣、柿饼,也让文瑾觉得特别不对劲。

黄鼠狼给鸡拜年耶,能不让她警惕性大增吗?

钱先贵说话之前,喜欢两臂曲起,抖抖手腕。跟某些暴发户刚刚带了块名牌手表一样。他的府绸面儿长袍袖子卷起了一圈,里子是灰色的山鼠皮。文瑾鄙夷地微微撇嘴,这是坑完了二房,又坑大姐,姐夫馋得去偷人,他却得瑟地穿皮袄。

偏偏钱先诚是个至诚君子,一心想要和大房重修旧好,恢复到老一辈人在世时那种和睦状态,他高高兴兴地坐了下来,文瑾就是想走,也走不了。

“先诚呀,大哥请人帮忙,捐了个监生。”钱先贵虽然一连严肃,但微微挑动的眉梢,以及嘴角拟制不住的笑纹,都暴露出他心中的得意。

钱先诚脸上一喜:“哥哥打算去京城读书吗?这好啊,我们这里穷乡僻壤的,没有好先生,心里的疑惑,没人能解,去京城好。”

钱先贵皱起眉头:“我不去京城读书,这都多大年纪了,我想捐个出身,看看能不能入仕。”“入仕?”钱先诚脸上的笑容顿时全消:“我辈读书,是为了懂礼明志,进那龌龊之地所为何来?何况哥哥这监生还是捐的,也不怕将来同僚瞧你不起,空受冤枉气?咱家也不是缺衣少喝…”

第三十六章 我会帮你的

“先诚!”钱先贵不悦地打断弟弟的话,脸上肌肉抖了几下,勉强压住了怒气,转而又和颜悦色地笑了笑,“你怎么这么迂腐?先朝皇帝曾有诗云: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钟粟。安居不用架高楼,书中自有黄金屋。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自有颜如玉。出门莫恨无人随,书中车马多如簇。男儿欲遂平生志,五经勤向窗前读。”

他重重地顿了一下:“先诚,这诗文的意思,你也清楚把?你说,不入仕途,如何能体现先贤的深意?”

钱先诚不以为意地道:“文瑾从书上学到如何种稻、猎狼甚至做炊事,这不是先贤深意的体现吗?为何一定入仕途?”

钱先贵没想到弟弟会这么说,愣了好一会儿,接不上话茬,不过,他有备而来,岂能善罢甘休?便把话题扯开,说起了别的。

“先诚呀,想当年爹爹和二叔在世,咱家是何等气象,走到街上,谁人不笑脸相迎?我们衣食无忧,只管安心读书,准备朝廷大比…”说起过去的美好时光,两人都感慨不已,茶桌上的情势,立刻变得和谐友好。

“先诚呀,爹爹和二叔在世,所为何来?就是想要咱们兄弟出人头地,光宗耀祖,可惜我们这里没有好先生,我又得侍奉高堂,不能如三弟那样遨游四海,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眼看年纪已大,若不靠纳捐,如何能完成二位老人的遗志?以前我还有三弟可指望,但,眼下他杳无音讯,已经五年,看来,没希望了。”

钱先诚黯然低下了头。

钱先贵很满意这个效果,清清嗓子又道:“哥哥克勤克俭,勉力积攒几分银钱,全部拿出来,就是为了完成二位老人的志愿,先诚,你以为哥哥为何要入仕,难道我不知在家逍遥自在的好过,非要跑去看人脸色,受那窝囊?”

钱先诚不好意思地红着脸,一脸歉意。

“先诚呀,你哥为了咱钱家,吃那么大的苦,受这么多委屈,你可有什么想法?”老焦氏低声和气地插嘴。

“我,我不想入仕。”

“没叫你也入仕。”钱先贵说道,“母亲的意思,你可是支持哥哥所为?”

“嗯,支持,支持!”钱先诚点头如那鸡啄米。

钱先贵骄傲地挺起胸膛:“就是嘛,哥哥若是入仕,岂能少了二房的好处?今后,弟弟出门,人人都要尊一声二爷的,那是何等的体面。”

“我,不不!”钱先诚并不稀罕那些,他求的尊重,是靠自己本事赢得的,不是依仗别人而来。

“你不个什么呀,难道不肯支持哥哥吗?”

“不,不是!”

“既然如此,今后咱们钱家,便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的便是你的,你的也就是我的,如何?”

“好,好!”钱先诚最怀念当年,一家人和睦相依的快乐日子,闻听连连点头。

“如此甚好,这样吧,初八日,哥哥想去县里拜访王主簿,你和我同行吧?”

“我,我就不去了,哥哥自去。”

“那,先诚,咱这穷乡僻壤的,哥哥也没什么好点的礼物,你看…”

钱先诚傻乎乎地眨着眼,不明就里,把钱先贵气得,只得把话说白了:“弟弟家不是有那么多鸭子吗?听说还有鱼,你是不是帮哥哥一把呀?”

“二伯!”文瑾终于等到钱先贵露出狐狸尾巴来了,赶紧插言道,“二伯,大伯吃穿用度,可有比你差的?”

“没有!”钱先诚依然懵懂,不知侄子为何忽然有此一问,钱先贵却变了脸色。

“既然大伯什么都比你好,这克勤克俭的是你吧?既然如此,该支持的,也是他支持咱,而不是咱支持他,对吧?”

“钱文瑾!”焦氏忍不住怒喝,被钱先贵狠狠瞪了一眼。

到了这个地步,韦氏要是还不明白,那就白活了,她悄悄拉了男人一把,站起来:“伯母,文翰他爹还要去拜访几位友人,我们这就告辞了。”

钱先诚忽然明白过来,只是他本来不在乎几只鸭子,张嘴还想答应,被韦氏连连使眼色阻拦了。

“先诚,你这是,几只鸭子几条鱼也舍不得了?”钱先贵还不死心。

“我,我…”

韦氏不停地扯衣襟,钱先诚没法点头。以前,妻子从来没有在人面前给他难看的,这个家就是他说了算,今天,钱先诚十分恼火。

但人前教子,背后教妻,他不能现在发火。

还有,韦氏颇为知礼,他也得听听妻子的理由吧?

“我这就回去了。”钱先诚终于憋出一句话,狼狈地低头退出,韦氏紧随,文翰拉着文瑾的手,也跟着走出钱家大房的黑漆木门。

大房的人,一个个面色黑沉,钱先诚压抑得连头都抬不起,他真想点头答应,至于闹成这样吗?走到街上,他不以为意地说韦氏:“不就几只鸭子…”

“那是文瑾养的,今后,咱们的,你随便去送人,三房的,就不要擅自做主了。”韦氏瞟了身后一眼,见文翰和文瑾不知说些什么,离他俩较远,赶紧低声说了一句。

“文瑾她…”想起侄子刚才脸上的不满,钱先诚有些不高兴,觉得侄子小气,爱钱财胜过亲情,但他是个讲理的人,可以说,没有侄子,就没有他一家的安逸舒适,他的确不能越过界,把弟弟家的东西送人。

文翰要比他爹清醒得多,他气愤地拉了拉文瑾的手:“大房,又来了。”

“哼!”

“你放心,就是爹爹被骗住,我也不会答应,我会帮你的。”文翰安慰道。

文瑾安慰地挤出一丝笑容,她的二伯呀,怎样才能改造过来呢?

初一,就在这样郁闷怪异的气氛中度过了。

正月初二的曙光照进庭院,钱家二房的人终于露出笑颜,开开心心收拾东西,准备去韦家。

韦家舅舅果断豪爽,敢作敢当,很对文瑾的脾气,他得知文瑾是个孤儿,他很大度地一挥手:“有空的时候,和文翰来舅舅家走走,今后,韦家就是你的娘舅家。”让文瑾很感动。文瑾才不是拘泥的人,她愿意和韦成岚打交道。

钱先诚毫不吝啬地把一袋大米、两只杀好的鸭子、几条鱼、一筐咸鸭蛋和松花蛋一一搬到驴车上,韦氏手里提着个包袱,里面是细布面的山鼠皮大衣,文翰手里,则提着装靴子的小包袱。

一个驴车,拉了东西,就坐不下四个人,文瑾早安排好了,程昱的老舅家在陈庄,距离韦家湾有五里路,他爹程克明要和妻子孩子去岳丈家,祖父陪老妻去舅子家。

程家的地和钱家的相邻,文瑾有意和程家交好,毕竟远亲不如近邻呀,程家人也不错,听说文瑾要去韦家湾,主动让他们搭乘牛车。

程老爹到了陈庄,留下老妻,非要再送钱家人一程,钱先诚再三推辞,也没能拦住。文瑾在一边看着,心里直感慨,为何钱家大房,不是这样的人呢?

韦成岚没想到姐夫来了,还带了这么多的礼物,简直能抵前面十几年的总和,不由得愣了一下。

“舅舅!”文翰高兴地叫了一声,文瑾也跟着学样。

“哎,哎,快进来坐。”

“姐夫,姐姐,喝点热茶吧,今年可真冷!”

姐夫好几年没来,韦成岚也知道为何,今年就忍住了,没有再提过去那些老话题,钱先诚高兴起来。

文翰带着文瑾,去找韦家表弟韦亮工。

韦亮工八岁了,却没读书,他正在做风筝:“翰表哥,马上就好了,咱们拿着去甸子上放风筝。”

“今年这么冷,甸子上都是冰,哪里敢跑呀,光摔跤了。”

“那咱们玩什么呀,我一冬天都没好好玩过呢。”

“你冬天做什么去了?”文瑾很奇怪。

韦亮工翻了她一眼:“跟我爹卖糖人呢。”

“你能卖?”

“呿!”韦亮工不高兴。

“他手可巧了,做的糖公鸡,还有小猴子跟活的一样,比舅舅的都好。”

难怪不读书,文瑾想起过了陈庄后看到的风景,不说话了,津河改道之后,虽然莫凌山的溪水还是注入在旧河道,但水流小多了,韦家湾就建立在裸露出来旧河道上,地里全是细沙,没有肥力,产量太低,村里人几乎都有些小手艺,不然没法生活。

韦家以前的地,全葬身新河道了,不然,日子不会成这样。

韦成岚能在这么艰苦的环境里,让一家人填饱肚子,实在太难了,也实在太不容易了。

“哥,你说,舅舅能不能搬到山窝去呀?咱今年还想多养猪,还要多养鸭,还有种莲藕,哪里忙得过来?不如请舅舅帮忙吧?亮工弟弟这么小,不能不识字呀。”

文翰闻听,微皱的眉头一下子舒展开来,两眼发亮,右手握拳,往左掌一击:“对呀,我怎么没想到这个。舅舅过得太苦了。你知道吗?韦家湾这一片的几个村子,‘种一坡,收一车,打一簸箕,蒸一锅’,不管多勤快,种多少地,都难吃饱。”这样的环境,韦成岚还能那么爽朗乐观,他的心智得多坚强呀,文瑾对这个艰苦生活中挺立不倒的硬汉肃然起敬。

...

第三十七章 引诱

文瑾,你和亮工玩儿,我去和娘商量一声,看怎么和舅舅说。”

“好,你去吧。”

“我也去!”韦亮工不愿意和文瑾玩,大概还在生文瑾的气呢。

三个人便一同前往,韦氏正在和亮工的娘说话。

这是个眉眼秀美的中年女人,生活的艰难,让她的脸色有点青黄,皮肤也黑且粗糙,看着比韦氏还老。但大而明亮的双眼,还有真诚的笑容,给人亲切温暖的感觉,令人愿意与她亲近。

“大姐,你且坐,我去收拾几个菜。”韦舅母出去了,文翰亟不可待地把让舅舅搬家的话说了出来。

“你舅舅不会答应的,他放不下族人。”韦氏摇头。

“二伯母,这就靠你来说服了,韦家湾以前人口是现在好几倍呢,为何都搬走了?还不是这里太穷呀?若没有舅舅,这些人没了庇护,说不定投亲访友自谋出路,反而比现在日子好过呢。”

“可,你舅舅…”

“娘,事在人为,你还是劝劝舅舅吧。”文翰拉着母亲的手,摇晃着祈求道。

“二伯母,舅舅他若是走出去,说不定找到了出路,还能回头帮族人一把,再说,就算到咱那儿,收入高些,也有能力支助族人,难道陪着一起受穷,才是好样的?”文瑾想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明问题。

“就是,娘,亮工都八岁了,难道一辈子都不启蒙,不识字吗?”

韦氏的手一下子就攥紧了,这是她的心病,弟弟因为发大水,没能读书,难道侄子连识字都没机会了吗?要是这样,她韦家,可就再无翻身的机会啦。

“二伯母,若是舅舅不答应,就想办法让韦家舅妈搬咱家暂住,让文翰哥先教亮工弟弟念书吧。”

“我认字,我爹教我呢,我都能认一百多个了。”

都八岁了,才认一百多个,韦氏听了,眼神里的悲哀更甚,她咬咬牙,终于下了决心:“我去厨房,帮你舅妈做饭。”

“好啊。”文翰和文瑾对视一眼,露出笑意。在镇上卖了几天鱼,他察言观色的能力大为提高,书呆气儿少多了。

“让二伯也劝劝舅舅吧。”文瑾考虑,那个家还是二伯的,舅舅就是答应,肯定还会在意姐夫的心意。

“爹爹肯定会答应的,他心地最好。”文翰语气十分肯定。

这个文瑾相信,钱先诚把亲情看得比钱财重要得多,是个至诚君子。

“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有二伯和二伯母两人都劝,说不定舅舅会答应。”

“嗯,好的。”

钱先诚和韦成岚两人,正对面坐着喝茶聊天。韦家经济条件这么紧,韦成岚待客上却不见任何纰漏,茶水点心齐备,虽然东西不怎么样,但却没有丝毫怠慢之意。

“舅舅,我想让你带着,去河边走走,文瑾这么大,还没见过河呢。”

“呵呵呵,冻得一大片的冰块儿,没什么看头。”韦成岚奇怪文瑾为何这么要求。

“你们河滩边上,有没有芦苇呀?”

“没有。”

“哎呀舅舅,为何不种些呢?那个可以编苇席,春天还可以再苇丛里采野菜,说不定还有大雁在里面做窝,可以捡大雁蛋吃…”

“好孩子,你说的那些太不现实,人都没吃的,怎么能种芦苇呢?我们还得耕了种荞麦呢。”

钱先诚好容易能和舅子说几句话,自然不愿文瑾打扰,他给文翰使了个眼色:“带弟弟去玩儿,别打扰我和你舅舅说话。”

文翰不敢违拗,答应着站起来。

“舅舅,这可就你们的错了,若是你们不住这里,让河滩长了芦苇,几年后返回来,可以编苇席,还能做其他发展,比如养羊养鸭,不就慢慢富起来了?你们现在这样过渡耕种,地力越来越贫瘠,人越来越穷,越穷越耕,越耕越穷,恶性循环怎么行?你该想其他的招儿。”

“这孩子…”钱先诚一脸尴尬,十分歉意地给韦成岚道,当着人面,他还不好训斥文瑾,只能不停地给文翰使眼色,让他把人带走。

文瑾的话韦成岚听进去了,他皱眉思索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摇摇头:“不耕种,难不成这些人都饿死吗?不行,不行!”

文翰顶不住父亲的压力,不得以拉着文瑾退了出去。

文瑾气得跺脚,再有几句话,说不定就能打动韦成岚了,眼看就要成功,却被搅和的功亏于溃,太可惜了。

那边韦氏劝葛氏,进展却非常顺利,两人很快收拾好,便开饭了。

韦家两个大人三个孩子,钱家四个人,葛氏还打算开两桌,韦氏坚决反对,她又要抱着最小的闺女不上桌,最后是韦氏和文瑾两个,一人拖一个胳膊把她拉上来。

“舅妈,我虽然第一年来你家,可我一看到你和舅舅,心里就觉得亲,咱们就是一家人,我都不和你客套,你还和我生分吗?”文瑾半撒娇半劝阻。

“这孩子,怎么恁会说话呢?把人心都暖热了。”葛氏很感动。

“那就一起来吧。”韦成岚发话了,“姐夫也不是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