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氏的藤编也很出色,文瑾和她在一起琢磨出一种方形提篮,可以双肩背在身后当背篓,还能拆开,组合出蒲团和小桌子,专供那些赶考的学生用。

韦成岚一走就是一个月,回来时,家里到处都摆的是藤篮。

山窝村的水稻,比王家的成熟晚,文瑾和韦成岚、哑巴带着简易脱粒机,去镇上帮忙。

大山家只有十二亩稻子,劳力充足,两天收割三天脱粒,很快完工,稻子有点湿,还不能知道准确的产量,但四五千斤是肯定有的,王家人特别高兴,他家地少,这下可解决吃饭问题了。

王家兄弟又来山窝帮文瑾,山窝村闲着的人,也跑到钱家的地里,结果二十多亩,一天割完,文瑾一看这么多人,晚上就把地里灌上了水。接下来打麦场脱粒人也很多,文瑾趁机把人分班,一半儿脱粒翻晒,一半儿把稻田耕了,帮着种下了萝卜白菜。

很多人不明白文瑾为何种这么多菜,只有韦成岚明白,心里别提多感激了。文翰整天在他跟前夸文瑾,到了现在,他才真正看明白,文瑾和他,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可对他,真心相待,有幸遇到这样有情意又有智谋的孩子,韦成岚觉得自己实在是幸运。这是老天安排在他身边的贵人。

韦成岚没有意识到,自己对人那才叫一个肝胆相照,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文瑾对这样的人,怎会不真心相交呢?

莫逆之交,那是两方面的人都肯为朋友奉献才能达到的友情巅峰,试想,钱家大房的人,能有这样的朋友吗?

山上的树叶开始变色,人们立刻就着急了,谷子割下来扎成捆,在地里晒干,运回打麦场堆成垛,玉米皮儿剥了,编成辫子,搭到架子上,等闲的时候再碾打,人们匆匆收拾了地里,便急急忙忙去了山上。

文瑾把韦家湾的人想进山的消息,给大山说了,他去后山的次数比较多,路熟,也知道在哪里采摘收获大。

王大山是个热情又诚恳的人,韦家湾的人,冒风险去后山,让他又同情又敬佩,主动担起向导的职责。

韦成岚眼里,文瑾和文翰都是独生子,担负着家族兴旺的重要使命,因此,进后山是绝不能带他们的。

文翰和文瑾也没闹,没必要给人增加心理负担呀。今年雨水多,树上的果实稀,却个头大,赶山的人收获挺可观,王家的人,依然每天把文翰和文瑾叫上。明山已经是个膀大腰圆的青年人了,力气增大,话语却减少。王家去年,又是做鞋子,又是做皮衣,赚了不少钱,他想要些做本钱,去县里省里跑一跑,看看能否做个什么生意,却被爹爹断然拒绝,说他不识字,连账都不会记,怎可能赚大钱?还要他好好干活,等着娶个媳妇,过安分守己的平静日子。

...

第四十五章 明山的烦恼

想到自己一辈子就这么过下去,明山别提多沮丧多难受了。

文瑾听保山说了后,想了一天,觉得还是劝劝明山的好。

“王大爷不就觉得你不认字吗?那你,为何不学呢?”

“我都多大了?!”明山懊丧中带着恼怒。

“才多大?学习,多大了都不晚。圣人说‘朝闻道夕死可矣’,意思是,哪怕晚上就该死了,早上也要弄明白该懂的道理。”

“我拿什么和圣人比?”明山还是垂头丧气的。

文瑾没想到明山竟然是这样的人,愣了愣,不高兴地说了一句:“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不上进的,算了,我今后也不劝你,爱怎样就怎样去。”撇下他追保山去了。

明山更难受了,接连几天,都蔫头耷脑的不怎么和人说话。

文翰看不过去,去年冬天卖鱼,明山帮了不少忙,尤其是教给他如何察言观色,如何对付那些难打发的顾客,令他十分感激,这一回,他想回报明山了。

“明山叔,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不就是简单的记账吗?几百个字,加上一点数算,一冬天都学出来了,你这点功夫下不起?”

“几个月能学会?我哪有这么聪明。”

“试试才知道呀?不试,你这辈子可就真的年复一年,在原地转圈了。”

林山插进来:“就是,铁山还敢肖想李秀才的闺女呢。”

“去去去,也不看看两个秀才娃才多大,你的嘴边也没个把门的。”

“哪有什么不能说的?文翰都该定亲了。”

文翰红着脸“呸”了一口,拉着文瑾走开。

明山却听进去了,当时铁山给家人说,看上了向兰镇李秀才的女儿,全家上下,没有一个人看好这件事,钱串串听说了,还笑王铁山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呢,说香兰镇的小炉匠张从娃的女儿都闹着退了亲,他还敢看上一个更好的。

但事情就是这么让人不可思议,就在两月前,李秀才答应了王家的提亲,明年春天,向兰镇排第一的好女孩李兰珍,就要嫁到王家来了。

王铁山退亲的事情,在林津镇传得纷纷扬扬,连文瑾在山窝都听到了一些。他十六岁定亲,十八岁家里就准备娶亲,可准岳父张从娃是个见钱眼开的贪鬼,一张口竟然要十两银子的彩礼,把王家二爷气得直跳脚。

山阳县的风俗,订婚的时候,两亲家通过媒人,把彩礼全都谈好了,男方照着章程,按时按点送过去就成。

张从娃见王家的订婚礼、换帖礼都拿过来,想着自己狮子大开口,男方不认账,他就以退亲相威胁。

大多数的人,为了保住前面送去的礼物,以及请客的花销不浪费,几乎都捏着鼻子认下来,不得不答应女方提高彩礼的要求。

张从娃的如意算盘打错了,王家从上到下,都是刚毅又仁义的性格,若是女方一句也不挑剔,对这边百般包容,他们恨不能把心掏出来对你,而若是谁敢算计他们,王家的人,肯定会让你一分的便宜也占不到。

王家二爷把张从娃的提议,高高拿起轻轻放下,既不答应,也不拒绝,来了个拖字诀。反正男孩子大上两岁,不愁找不到媳妇,女孩子错过了点儿,可就麻烦了。

张从娃很快看破了亲家的计谋,去年夏天,通过媒人提出了退亲。

王家二爷当时真怒了,他和儿子商量:“若是真的被张家拿捏,爹爹这心里不舒畅,可真的退了亲,我儿万一找不到好媳妇呢?爹爹太为难了。”

“爹!”铁山当时做鞋子,虽然已经有了眉目,也挣了些小钱,这让他看到了努力的希望,何况,性子里的宁折不弯,也让他无法忍受这样的丈人。

只听他斩钉截铁地说:“铁山就是打一辈子光棍,也不委委屈屈娶这样的媳妇。张家要退亲,只管退吧。”

张从娃没想到,王家只是尽力挽回,请媒人来回说好话,却死活不答应自己增加彩礼的要求,刚好,四冯村有个小地主雷成,娶妻三年妻子就死了,只留下个两岁的闺女,张从娃听说了,便让人去试探了一下。

那媒人是个会说话的,她问雷成:“向兰镇有个小炉匠张从娃,他那闺女可标致呀,若是这样的女子嫁过来,你肯出多少彩礼?”

这个时代的人,男女双方特别重视是不是结发妻子还是续弦,雷成觉得那么好个女娃,不可能愿意嫁给自己,——进门就当后妈的呀,便随口说道:“十两银子,外带六身衣服,一副银头面。丈人一顶皮帽子,丈母一对银镯子,还有一人一身绸衣服。”

张从娃听了媒人传回的话语,当时都呆了,这可是比王家给的彩礼多了一倍呀。他财迷心窍,立刻就让媒人去林津镇,和王家退亲。

王二爷心里特别难过,他虽然早就有心理准备,可真的事到临头,还是有几分懊悔。

铁山反而劝爹爹:“退了就退了。说不定还是好事呢。”原来他心里有打算,张家闺女只是摸样好,手工却不怎的,给娘做了个抹额,那绣工,娘都不敢拿出来戴呢,他希望能遇到一个手巧心慧的女子。

就在媒人来回穿梭,两家为了前面给的礼物争执不下,退亲的事情拖泥带水的拉扯中,时间一天天的过去,王铁山的皮靴子,忽然就热卖起来,紧接着,王继善又带回了一件皮氅衣给十两银子的消息。

王二爷有些后悔了,早知如此,给对方点钱又如何?毕竟儿子被退亲,不是多光彩的。但张从娃却不知道王家这个变故,一面不想退还彩礼,一面又急急的想要退亲,把女儿许给雷成,得到更大的好处。就在这时,有人给雷成介绍一个小寡妇,冲喜进门的,没有孩子,守寡两年,前不久让娘家接了回来,那小寡妇也是个俊俏的,张从娃急了,把王家的东西一股脑全退了,赶紧让人把女儿介绍给雷成。

第四十六章 铁山的婚事

消息传到林津镇,所有的人都愕然,俊秀年轻的小伙子不嫁,却把女儿许给一个鳏夫,有人觉得张从娃太贪财,但王家的人,何尝不觉得被打脸呢?

这个时候,正是王家的皮靴和氅衣热卖的时候,自然有人看好这个亲家,来王家的媒人,也不少,铁山却一个都看不上,王二爷都急的训儿子了,但铁山却梗着脖子,就是看不上。

说实话,来提亲的,还真没有一个女孩子,容貌比得过张从娃的女儿,王二爷也只能叹气。铁山却让邻居的吴大妈帮着打听了,这几个女子的家人,都是唯利是图的主儿,并且,也没一个是个巧的。

很快就过了年,短短几个月时间,山阳县就冒出很多跟风的,王家的靴子销量下来了,皮氅衣,因为皮子有限,销量也掉下来,家里说媒的,立刻便稀少了。

就在这时,王铁山去向兰镇的姨夫家回来,求他爹爹请个媒人,去向兰镇李秀才家提亲。

王二爷闻听,一跳都有三尺高,一点也不像个五十岁的老头儿:“你,你这不是让人骂咱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吗?不成,不成。”

“成不成,爹爹请人试一试吧。有句话叫有女百家货,叫花子说一说,咱家可比叫花子好多了。”

王二爷还是觉得不可能:“这做亲家,都是低娶高嫁,哪有媳妇娶高门的?这不是给咱家请个奶奶回来了嘛,你让你母亲如何处?”

“爹爹,那不可能。向兰镇的人说,李秀才闺女,那可是真正贤惠的,为人别提多好了,她除了容貌排不到镇上第一名,贤惠和手巧,她若说第二,没人敢当第一的。”

“唉,这孩子,娶妻娶贤,爹爹何尝不想给你找这么好个媳妇儿?可咱家,哪里配的上呀。”

“爹爹,就因为都是这么想,李秀才家提亲的,反而是些不入流的人家,我听人说,李秀才过年喝多了,给朋友抱怨说,向他求娶女儿的,都是除了钱就什么都没有的破落户。爹爹,咱家虽然没钱,也没功名,可名声好,不管哪个人提起咱家,没人敢说不的。还有,大哥家的小子,都说读书不是一般的灵性,假以时日,肯定有出息,李秀才曾经教过他,若是他有远见,应该不会小看咱。”

王二爷还是犹豫不定,转眼又是一个多月。

来松年弄出了新鞋样,卖出了不少,这让王二爷在家直叹气。来家还是跟着儿子学的做鞋呢,可人家现在超过他家了。

“爹爹,来松年想法活道,这一回算我不是,但,儿子就是想到了,也做不出来呀,来家嫂子那手巧的,我怎么也不会想到给鞋子上贴花吧?就是想到,会绞花样子?”

王二爷看了一眼老妻:“你娘年轻也是个巧的,现在眼花手也拙了。”

“爹爹,你还是请媒人去问问李秀才的闺女吧,若是她能嫁给儿子,来家肯定骑马也追不上咱的。”

见儿子这么痴迷李家闺女,当娘的先心软:“老头子,就请个媒人走一趟吧。”

王家的第一个媒人,拿回的答复是“不行”,不过李秀才听说王家人很仁义,是个好人家,回绝的话说得很含蓄,王二爷琢磨了两天才明白,人家那意思是说,两家不是一路上的,还是各找各相般配的。

铁山不服气,私下另外央求了一个媒人,李家那边虽然说不行,可口气却不如前一次坚决。他赶紧派人打听,原来李秀才就两个闺女一个儿子,儿子竟然才五岁,而他自己,都快五十了,大女儿前年嫁给县里沈大官人的长子,沈百万也有秀才的功名,还有百万的身家,当时,向兰镇的人,谁不羡慕李秀才找了个好亲家,可李大姑娘嫁入沈家一年,非但不能帮衬娘家,反而被夫家的人轻视,每日战战兢兢,受尽委屈,这些李秀才也是前不久才知道,他又气又心疼,却没法为女儿撑腰。

得了这样的消息,王铁山欣喜若狂,他和爹爹思量再三,觉得李秀才对待二女儿的婚事,肯定会改变想法,便又一次请了媒人。

这一回,他们央求镇长帮忙,请的官媒上门。

李秀才果然是改变了想法,他打听过了,王家人和善又勤俭,为人也十分仗义,非亲非故的若是遇上,能帮一把都会伸手的,别说是亲戚了。若是和这样的人家结亲,虽然出不了大力,但自己若是早逝,帮着照看下儿子,应该是没问题的。

三媒六证,王家已经央了三个媒人,他便松了口,没答应,也没拒绝。

王二爷趁热打铁,又请人上门,那边果然开始询问起彩礼的事儿。

王二爷和长兄商量,认为李家闺女有助于儿子做好皮靴的生意,多花点钱是值得的。

王大爷自然答应,他的长子,王大山的媳妇,当年就费了一番功夫,事实证明,他是对的,媳妇贤惠能干,里里外外都料理得井井有条,老二家的林山媳妇,就没娶好,做事粗枝大叶,幸好人还算善良,但和自己的媳妇就没法比。铁山媳妇若还不好,他的心里也过意不去,何况,老二因为彩礼的问题,都让儿子退了一次亲了,这一回,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他也要促成这回事。

王二爷比着雷成的彩礼,回复了李秀才。给亲家的礼物,由一身绸子衣服,换成了一件皮氅衣,这价钱可是那个的十倍不止,李秀才被王家的诚意打动,终于答应下来。

文瑾听说铁山找了个好媳妇,也由衷为他高兴,他订婚时,还送了五条鱼,让他宴客呢。

此刻,林山拿铁山的婚事打比方,明山忍不住心动了,全家上下,没有一人看好的亲事,竟然成了,铁山能连连成事,他为何就要蹉跎一生呢?

当晚,明山就开始跟着侄子学认字数算,下定了决心,也不觉得有什么丢人,明山心大,意志力也强,赶山这么累,竟然说开始就开始,每天上山,装一口袋小纸片,坐下休息时,就拿出来口念手写。

他性子急,竟然想要一天记十个字,文瑾和文翰都觉得不可能,却架不住人家决心大。文瑾也不跟他置气,和文翰在来回的路上,常常帮着听写,明山进步特别快。文瑾又让文翰写些简单的短语,让明山练习阅读能力,从而增强对所学字词的认识。

日子在身体的疲累和收获的喜悦中一天天流逝,前山又一次被人们采撷一空。今年上山的人,比去年多,而去年,也比前年多。旧河道不仅一个韦家湾,整个流域的人家都不好过,他们想方设法投靠这边的人,就是为了在秋天,能够上山收获。

前山被采摘光了,人们自然而然会去后山,没几天,便传出有人遇到了黑瞎子,接着又有人见到了野猪,差点受伤。

这些消息,让文翰坐卧不宁:“舅舅不知怎样了。”

“放心吧,舅舅做事稳妥着呢。”文瑾这话,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她何尝不是担忧不已呢?

韦成岚到底去了哪里呢?为何赶山的人,没一个说和他们碰上了?

文翰和文瑾的担心,大山很快就发觉了。他和韦成岚在文瑾建猪圈、鸭舍时认识,两人都是豪爽豁达又聪敏能干,互相敬服,使得他们关系很快就亲近起来。

这天早上,大山说他也有些担心,要带人顺便去看看韦成岚。

翻过山,来到一段坡度比较平缓的地方,这里利用几棵树,搭起了个棚子,外面的地上堆着许多核桃外皮,里面还有堆灰烬,文瑾跑过去,扒拉了核桃皮,见已经腐烂透了,难过地说了一句:“他们离开不止三天了。”

“能去哪儿呢?”文翰四下查看。

“他们大概收完这片山,换地方了。”大山看到地上,并没有血迹,也没有搏斗的痕迹,肯定地说道。文瑾和文翰,不可能让王家的人浪费一天时间,帮自己找人,何况林海茫茫,怎可能找得到呢?两人心中虽然难过,但还是打起精神,跟着王大山去了另外一面山坡。

大山早就看好的地方,果然很快就找到好几棵核桃和板栗树,一行人收获颇丰,早早背着背篓往回走。

文翰不停地挠手背,接着是胳膊。

“怎么了?”文瑾问。

“有点痒。”

“那你背着核桃回家去,好好洗一洗,我背板栗卖了去。”

“不行,你回家吧,这几天肯定累坏了”

文瑾不高兴白了一眼:“哥哥,咱们还讲那些虚套吗?你的皮肤不好,容易过敏,还不赶紧回家好好洗洗。”

文翰一脸的过意不去:“那今天你就多辛苦吧。”

两人换了背篓,文翰直接回家了。

第二天,文瑾的脸也肿了起来,还好不疼不痒,不像文翰,胳膊脸上出了好多水泡,痒的他坐立难安。

“哥哥,你就在家休息吧。”

“不,在家没事干,我更难受。”文瑾很同情他的遭遇,却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

第四十七章 漆树

大山来了,他还好,林山保山都点过敏,脸大了一圈,明山最厉害,比文翰身上的泡还多,痒得连字也记不成,想挠又不敢。

明知昨天那小山坡上还有果树,他们也不能继续去了,顺着山前小路往西,准备过了小溪,顺着山谷前行。

在豆腐坊附近,碰上了宋老四。这也是个人精,他每天赶着驴车到山下,把驴子寄养在史大爷跟前,然后上山,收了山货返回,顺道再拉脚,挣双份钱。

宋老四爱钱如命,若是碰上不小心崴了脚摔了的,一定狮子大开口,最少要十文钱,林津镇的人背后骂他挺多的。

“小秀才也去赶山呀?”知道豆腐坊是钱家的产业,宋老四一脸巴结地和文翰打招呼,他七拉八扯勉强和史大爷攀了个表亲,每天一文不出,让史大爷帮着喂驴,此刻却怕文翰文瑾不答应。

文瑾不搭理他,文翰面软,勉强应了声。宋老四凑到文翰跟前还要说话,忽然惊讶地叫了一声:“哎呀,你这是碰上漆树了?”

几个人都停下脚步。

“老四你知道这个?”

“知道,知道,前几年我弟就碰上了,比小秀才的厉害多了,后来听人说挖点笔头菜,用盐揉搓,涂在身上,能止痒。”

明山亟不可待地走到文翰身边:“小秀才你回家取盐,我来拔笔头菜。”

虽然太阳未出,光线不很好,可笔头菜到处都是,大家低头在路边寻找,很快就找到了一大把。这时离家很近,文翰很快拿了盐来。大山在溪水里洗了手,把笔头菜用盐搓了,把绿色糊状的往明山胳膊上抹。

明山疼得哎吆一声,接着就是长长的一声叹息:“总算是不痒了。”

大山回头便要给文翰涂抹。

“我来!”文瑾跑过去,“大山伯,你帮明山叔吧。”

文翰白皙的脸上满是红疹,还有水泡,文瑾小心地帮他抹上草糊,疼得他脸皮直抽搐。

“啊,好了!”文翰也是一声感慨,“疼也好过痒,好歹还能忍。”

文瑾直到第二天才意识到,韦家湾的河滩,也可以种漆树。漆树籽能榨油,籽壳能炼蜡,还可以采漆,经济价值堪比种庄稼呢。

她原来曾想过让韦家湾的人种树,最早想法是核桃、板栗这些,但想到山上到处都是,在山阳县这些东西卖价很低,才不得不放弃了这个打算。

可漆树就不同了,好多人不认识,也没人愿意采收。

韦家湾的人可以做特色经营呀,专门从事没人做的油漆行业,应该能闯出一条发展之路来。

忙碌的日子过得很快,转眼秋天就即将结束,韦成岚终于出山,他竟然带着族人,过了第二层山梁,危险虽然大,收获也很不错,现在,他们正一背篓一背篓的往出运呢。他很忙,只是匆匆和姐姐打了招呼,看了媳妇一眼,就走了。

整个秋季,钱先诚都没上山,家里的事儿太多,光那二十亩菜,锄地都让他背都快直不起来,还要帮着清扫猪圈、鸭舍呢,今年猪养的多,鸭子也多,史大爷只负责捡鸭蛋,都得一个时辰呢。

韦氏的鞋面还在做,葛氏忙着做饭、洗衣、喂猪喂鸭,还要把鸭蛋清洗干净,用盐水腌渍,亮工和亮晴晚上回来,都得帮娘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

这天文瑾和文翰依然早早就赶山去了,钱先诚和史大爷把鸭棚清扫干净,见菜地有点旱,吃过早饭,便拿了铁锹,把粪池打开,然后趴在水车的横赶上,脚下一用力,鱼塘里的水,便哗啦啦流进了菜地,他一边干活,心里一边想着,文瑾和文翰,到底哪个聪明呀,能看懂书上的内容,那里不过画了个样子,他看了好多遍,也想象不出水车到底是怎样,这两个怎么就琢磨出来了呢?

想着想着,钱先诚的脑子就开了小差,眼前是收割过后的土地,除了少数种了菜,大片都空着,明摆是想明年种水稻。村里人都赶山去了,空荡荡的,幸好他还能听见鸭子嘎嘎的叫唤,还有猪仔在追逐嬉戏,又是哼哼又是叫的,不然,这田野没有丝毫的诗情画意,寂寞地令人难耐。

身后的池塘倒还有些看头,虽然只开了几朵荷花,还让文瑾给折了,但一片一片的绿叶,亭亭如盖,在秋风里摇曳生姿,也很美丽,可惜他没法扭过头去。

“这两个孩子,怎么想的呀,莲籽也能育出苗来。”钱先诚自言自语了一会儿,下了水车。一畦田灌满了水,他把进水口堵上,把第二畦田的埝子铲开,然后又爬上水车,开始车水。

微绿的水,缓缓往前流,顺着水渠,进入了方格一样的田地,钱先诚禁不住笑了起来,他越干,越觉得有意思,太阳晒出一脸的汗,也不觉得热。

“他钱叔,怎不戴个斗笠呀,就算天不热,也不能这么硬晒着。”史大爷看到钱先诚,进屋拿了个竹斗笠走来,举起胳膊递过来。

“谢谢史大叔。”钱先诚接过斗笠戴上,脚下不停地车水,他最爱干的这活儿,虽然第一次车水,累得他腰酸背痛了好几天。

远处走来一辆驴车,蹄声得得,钱先诚抬头望去,阳光照过来,刺眼得很,他只好低头继续车水。

那边的人也在往这便看:“咦,好像那个浇地的,就是老二。”说话的,竟然是钱焦氏。

“怎么可能?”在钱先贵的意识里,钱先诚除了读了些书,勉强能写写算算,其他的事情一概不会。

“看着像的。”

钱先贵眯起眼睛,刚好钱先诚抬起头往这边看,还别说,真的是。

钱先贵把驴车赶着,来到钱家的水塘边上:“先诚——”

“哎!大哥!”钱先诚下了水车,“等一下,我马上就好。”拿起铁锹到地里,铲了已铁锨土,把第二畦田的水口堵住,又把第三块田的水口打开,这才急急走到田边。“大哥怎么来了?走吧,家去。”

第四十八章 落汤鸡

“好啊!哈哈哈”钱先贵莫名其妙地一阵大笑,钱先诚忍不住奇怪地挠头皮,这才发现还戴着斗笠,他取下来,一边扇风,一边猜想大房这是怎么了。

“先诚呀,你哥要做官儿了。”焦氏忍不住欢喜,抢先说话。

“哦!”钱先诚应了一声,微微皱起眉头,脸上看不出是喜色,反而还有一点点的忧愁。

钱先贵暗暗得意,哼,知道我的厉害了?害怕了?告诉你,晚了,从今往后,看我怎么收拾你,前两年竟敢让我没脸。

焦氏见小叔子不说话,忍不住炫耀道:“你哥要去县里的刑房做书办呢。”

“哦!”钱先诚眉头皱得更紧,脸上越发忧虑,焦氏见状,和男人对视一眼,两人同时想:他是不是害怕被污个欺诈或窝赃名头,进监狱呢?

韦氏在上房门口坐着绣鞋面,葛氏正在洗鸭蛋,听到大门响,两人同时抬起头,钱先诚先走进院子:“大哥来了。”

韦氏和葛氏同时站起来,钱先贵和焦氏也刚好进了院子。

葛氏去烧水沏茶,韦氏则端出一盘炒栗子,一碟茴香豆,算是茶点。

焦氏见了,心中暗恨,这二房的日子,比她想象的好多了,不,比她的日子都好多了,大房也随时都有茶点的,但都在老焦氏房里摆着,她轻易吃不到。

韦氏的头上没有婆婆,男人又是个面南瓜,没有一点脾气,对妻子也没什么管束,现在有钱有粮,瞧这跩的。

葛氏和钱家大房没任何关系,打了声招呼,提着洗干净的鸭蛋,带着亮曦去了后院。

钱先诚问了两声身体可好,收成可好,便没词了,韦氏也是话少的人,叫过哥嫂,便是沏茶敬茶,然后便坐在一边,最后干脆拿起鞋面绣起花儿来。

不过,院子里却并没有沉默,先是焦氏,叽叽喳喳地报喜,还狠狠地憧憬了一下将来的美好生活,无奈二房的人,没有一丝的羡慕和巴结,让她好不失落,最后气恼地闭上了嘴巴。

接着,钱先贵说话了:“二弟这日子,过得很舒心呀。”

钱先诚抬起头看看兄长:“算是不挨饿了,跟大哥不能比。”他这是谦虚,大房夫妇听了,却忍不住挺起了胸膛。

不过,钱先贵也要谦虚一把的:“哥哥这还没上任呢,哪里就好过了?再说,书吏薪水有限,勉强糊口,也比不过兄弟几十亩的水稻田,还有鱼塘能养鸭种莲。”

说到这里,钱先诚高兴了,但他绝不会在哥哥跟前显摆,自然继续谦虚:“都是两个孩子瞎整的,水稻也才种一季,收不了多少。怎么比,也比不过大哥家里,好几十亩地,收了麦子又收秋的…”

钱先贵勃然大怒,合着老二表面老老实实,心里一直不服气呀。他当然知道,分家的时候老焦氏捣了什么鬼,但受益的是自己,他欣然领受,还帮着压制二弟夫妇。没想到,老二竟然门清呀。

钱先贵心头怒火熊熊,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怎么?觉得分家不公了?”

“没没没,我的日子确实没有大哥的好过。”钱先诚不说可以,越描越黑,连韦氏都急了,可她也是个嘴拙的,放下绣活,却不知从哪里说起。

焦氏眼珠子骨碌了两下,今天可不能跟老二说翻脸了的,便换了话题:“他二叔,你大哥这一回,可是得力于王经历的鼎力荐拔了。”

“哦。”钱先诚应了一声。

换成别人,还应该加一句:“那可得好好谢谢王大人。”谁知,钱先诚竟然给省略了,钱先贵和焦氏面面相觑,这老二,到底是聪明还是笨呢?

没办法,启而不发,钱先贵只好自己往下说:“大哥这一回,怎么也要好好谢谢王大人。”

“哦!”

钱先贵气得快跳起来,心说,你除了这个字,难道不能说些别的了?

焦氏没办法,只好插言道:“二弟你说,咱怎么谢人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