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瑾蔫蔫返回,辗转了一晚上,第二天,石启旺领路和石耀宗领头,钱先诚陪着,又在石卫村南转了一大圈。

石卫村南,有一道石梁,和津河河道隔开,这石梁东西有七八里路,高不过丈余,南北跨度有一里多路。虽然石梁并不大,可凭这个时代的技术能力,想要打通,修出个渠道,实在太难了,毕竟那是纯石头,靠人力打通,得多久呀。韦家湾两年不种地,她和韦成岚想尽了办法,这石卫村,全村上阵,得用一年来开渠,麻烦更大。

和石卫村相邻的村子胡家岩和东社村,就没了这道石梁,都可以照搬韦家湾的模式改造,唯独这里不行,文瑾真的想骂人,不,想骂老天,为何给她出这么大的难题。

“石卫村要想改变,还得靠山吃山,不过,你们既不能去采摘山货,和荷坳的人再起冲突,也不能去挖草药,但天无绝人之路,你们可以去割漆。咱们莫凌山上的漆树非常多,你们有武力,想必翻山越岭比一般人快,上个树什么的,也比一般人强,虽然辛苦,但若是坚持做下来,可保证一村人衣食无忧的。”

“荷坳的人,不许我们过去啊。”石启旺气恼地道。

“既然你们求到了孙主簿那里,何不让他做中,帮着说通荷坳的人呢?那边无非怕你们都上山去,抢了饭碗而已。咱们山阳县,没人割漆,你们独一份,他们不会阻拦的。”

“我们不会割漆。”石启旺沮丧地说道。

文瑾也仅仅知道是倾斜的口子,深度宽度都不清楚,只好十分无奈地说:“在树上试几次就会了。林津的人去做皮鞋,还不是试出来的?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石启旺也不知道文瑾的办法能不能救出石振宗,只能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和小主子石耀宗,陪着文瑾、钱先诚去了县城。

孙双双以为人都跟自己一样,见钱眼开,文瑾惹恼石卫村的人,挨一顿打少不了。没想到钱文瑾竟然分文不取,热心帮石卫村的人出主意,气得悄悄骂文瑾笨蛋。

孙主簿拿着石卫村人保证不和荷坳的人挣山货的契书,去找赵立。

赵立也是老油条了,县太爷能把石振宗押在大牢几个月,已经是很给面子的了,现在,石卫村的人,保证不和自己家乡的人争饭碗,他也借坡下驴,痛快地答应放了石振宗。

孙主簿还想两边做好人,笑眯眯地给赵立保证:“石卫村的人,不给你老哥好好摆一桌,敬酒压惊,你就不答应放人!”

赵立见这么给他面子,自然也十分配合,花花轿子人抬人,他何尝不会做好人?——“石卫村的人,不把孙大人当神一样顶礼膜拜,看我回头怎么收拾他们。”

“不用了,不用了,只要石卫村的人,老老实实不给咱知县老爷添乱,我就烧高香了。”

赵立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这个麻烦,可是他给添的,陈聪难道对自己有意见了?有意见也是白有意见,眼看县太爷任期过半,就算会连任,他们也迟早会走人,可自己的家乡,不能出漏子。

赵立回头找到柳全汉的刑房师爷陈聪诉苦:“孙先生,荷坳的人和石卫村打架,不过是想拦住其他村的,只因为石卫村的人有用力,才首当其冲,现在石卫村的人解决了,其他几个村子的人还要上山可怎么办?”

陈聪皱眉想了半天:“让旁边村子的人,也跟韦家湾学呀,这个可就得你想办法了。”

赵立一个头两个大:“陈大人,我只知道打打杀杀的,能有什么办法?”“办法倒是有的,就怕没人愿意。比如河沿上的人,他们守着荒田,明明已经打不出多少粮食,可若是让他们拱手让出,肯定不会愿意。其实,找些个县里的大户投入些银钱,把河沿的人养上一两年,让他们休耕养地,然后想办法养猪养羊,施肥肥田,慢慢再把地养回来,今后的日子就好过了。”“陈大人,不是我说话难听,你也太一厢情愿了,河沿上的地,沙土多,大风吹得跟个馒头包一样,哪能聚住水肥?还养地呢,根本不可能。”

...

第七十九章 庆幸

“你这就不知道了,韦家湾的人,在村外种了一圈柳树,把风挡住,然后把中间的地整平,现在种的苜蓿,他们打算养两年,再开始种粮。”

“还有这事?”

“嗯,他们现在也不是一点收入没有,挖了塘养鱼养鸭养猪,再加上上山采药,日子也过得去,熬上几年,就不用看山前人的眉高眼低了。”

“这倒是个好办法。”赵立一脸感激地对陈聪行礼,“谢谢陈大人!”

他打算去找找邻村的几个里正,让他们想办法照着韦家湾的办法实施,自己的老家荷坳,就不会受到影响了。

“整出这办法的,是林津镇山窝村的钱文瀚、钱文瑾兄弟。各村情况千差万别,若是有疑难,你不若找她去。”陈聪又出卖了文瑾一次,这才离开。

石振宗进大牢,根本就是被害的,也没有什么正式手续,赵立给送进去,一句话,让手下跑个腿,便给放了出来。

可怜石振宗,才十六岁,几个月下来,折磨地跟个老头一样——,胡子拉碴,头发纷乱,脸颊也瘦得往里陷,石启旺一见人,眼泪吧嗒吧嗒便掉下来:“小主子,你受苦了。”

“四伯伯,别哭了。赵立这贼栽赃害人,看我怎么收拾他。”

“少主,少主,这话就别说了,赵立早就想到了这一层,让你母亲和咱村人写下了保证书,不得与他为难,才放你出来的。”

石振宗一肚子气没法发泄,跺着脚在原地转圈。

“少主,我还请了山窝村的钱公子,才把你放出来,你去客栈梳洗一番,然后请她吃酒以示答谢吧。”

“怎么回事?”石振宗不明所以。

石启旺把整个营救过程说了一遍。

石振宗奇怪:“他们为何要这样?”

“还不是怕咱们继续上山,与荷坳的人发生冲突?若是依照钱公子的主意,咱村人齐心协力改变了面貌,今后就不用去摘什么山货了。”

“哦,我明白了,赵立这贼,一直不肯放我出来,就是怕和荷坳的人争抢呗。”石振宗咬牙切齿,“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切等咱翻了身,我再出这口气。”

“少主还是先谢过钱家人的大恩吧。”

文瑾和钱先诚并不觉得自己有多大的功劳,非得吃石振宗的酒席,他俩只想简单吃点,填饱肚子,天黑赶回家呢,石振宗拗不过钱先诚,最后放弃了喝酒,只点了几个菜。

县城客栈最好的菜也不过是蒸条子肉,普通百姓能吃一碗油渣面,都美得冒泡,石振宗见文瑾一口肥肉都不动,勉强吃了几口瘦肉,筷子只往素菜盘子里伸,猜她不喜欢吃肉,招呼了几次,也不勉强了。

他馋肉的厉害,若不是当着人面,连盘子都能吞下肚子。

吃完饭,几个人一起回家。

石振宗让钱先诚和石启旺坐一辆牛车,他跑过来和文瑾坐一起。

“钱公子,谢谢你,这冰天雪地的,辛苦了。”

“别这么客气,我也没做什么。”文瑾见这位是个炮仗脾气,直的很,难怪被捕头算计,关进了监狱。

石振宗禁不住好奇心驱使,亟不可待地问文瑾:“听说你和你哥出主意,让你舅舅家种树防沙,开塘养鱼,我们村为何不那么做,而是让村里人去割漆?”

“你们村外,有一道石梁,要把那凿通,得多长时间?在这段时间内,你们的地是继续耕种,还是歇下来?拖的时间太长,你们怎么生活?”

石振宗皱眉:“可割漆会中毒呀。”

文瑾耐心道:“那只是过敏,再说,只有一部分人对漆树过敏,你可以让人去试一下,不过敏的去割漆,过敏的在家修渠种田。”

“好的!”

“对了,一般漆树附近,都长有‘八’树,就是那个树干上有八道棱、一丛一丛生长的,若是漆树过敏,弄点‘八’树枝叶,熬水洗濯,就好了。”

“哦,谢谢你。”

两人又开始商量如何修渠、还有怎样度过来年生活,一路上都没停下说话。

文瑾还是很同情石振宗的,要在石梁能变成一个大水渠,靠人力凿石,全村上阵,也得一、两年,若是再分出一部分人割漆、打短工,最少得三年,说不定得五年。

文瑾挠头,是不是配点火药,帮石卫村一把?好歹比榔头砸石头开渠快多了。这个想法,文瑾没有说出来,石振宗还没回到家,他说话未必算数,再说还不知道石卫村人怎么想呢。

钱先诚的性格,绝对是施恩不图报型的,他拒绝了石启旺的邀请,没有进石卫村,带着文瑾直接回家。

石振宗觉得和文瑾很默契,他还没聊够呢,先是热情相邀,但拗不过钱先诚归心似箭,最后只好遗憾地和他二人告别。

两人天黑了才到家,韦氏见到他们,这才放下心来,忙里忙外地张罗做饭。

东次间的大炕,被褥卷了起来,摆上了炕桌,文瑾坐在炕头最热的地方,捧着稀饭碗,连着喝了好几口,才算驱走了身上的寒气,这天,怎么就这么冷呢,她穿着羽绒服,外面还有一件鼠皮氅衣,竟然都冻得手脚麻木,想起石振宗只穿一件棉袄,棉大衣随便披在身上,文瑾便打心眼里佩服,练家子就是不一样。

钱先诚情绪非常好,絮絮叨叨给韦氏讲事情经过,能够帮助别人,他特别高兴,也不管自己在事件过程中,到底有没有出力。

韦氏最后感慨了一句:“还好他舅家那边已经有了起色,不然,让我如何安心呢?这津河旧道边上的人家,现在竟然过得如此艰难,以后可怎么办呀。”与此同时,柳全汉也在发愁,他派人到各处询问了一圈,县里的富人,根本不愿意投资做河岸荒地改造的事情,而那些拥有荒地的人,也不愿意把手里的土地让出来,绝大多数的人,哪怕穷得要饭,也不想丢了土地,给别人当奴仆,他最初让那些人拿土地换衣食的设想,没法实现了。

第八十章 谗言

“让赵立找人,鼓动石卫村附近的那几个村子的人,先动起来,然后把消息放出来。”

衙役张选良不明白知县老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站在那里没动。

“嗯?”柳全汉鼻子轻轻哼了一声。

“啊,是,小的这就去办。”张选良赶紧行礼退了出去,上峰的心思,岂是他这样的小人物能揣测得了的?

石振宗回到家,村里人这才安下心来,原来石卫村的人,要么是石家本家,要么是石家以前的部下或奴仆,虽然现在大家都是平民,但心理上,他们依然把石振宗当主人,这也是石卫村的人特别抱团的原因。

石振宗第二天,便把石启旺等几个在村里有影响力、比较能干的人召集到了家里:“各位伯伯,你们受累了,石振宗在这里大家道歉了!”说完,郑重地跪下磕头,几个长辈惊慌失措,连忙跳起来过来搀扶他:“少主可不能这样,折杀我等了。”

“不!”石振宗很认真地把那个头磕完,这才爬起来,“请原谅振宗以前的年幼无知,到今日我才知道,世上的事情,不是靠武力就能解决的,再说,振宗的武艺,也根本就提不起来了,三脚猫一般,竟然还狂妄自大,肖想以此建功立业,如今,我总算是明白一些了。”

几个长辈目瞪口呆,以前,他们没少劝石振宗,但这位少主却很少能听进去,只知道刻苦练功,当武力是解决所有难题的必胜法宝。

今天这是怎么了?少主坐了一次监牢,开窍了?几个人虽然心疼孩子小小就受那样的罪,可若是能因此明白道理,也不枉吃了一次苦。

“少主能有此胸襟,乃是我们石家一族的福分,是整个村里人的福分。”石启旺高兴地道。

“四伯别说了,没得让振宗羞惭死。”

几个老人都急了,异口同声道:“振宗怎么如此妄自菲薄?你才十六岁,这样的武艺,也是少有的了。”

石振宗羞惭地低下头:“大爷伯伯们的好意,我心领了,不是振宗小瞧自己,而是,而是,我连一个捕快都敌不过,那还有脸说武艺高强?还有,我遇到的那个钱文瑾,书没读几天,武艺也没练过,可她对种田经营,了然于胸。和她一席谈,我才明白,作为宗主,我首先要能让咱村这老老少少吃饱饭、穿暖衣,其次才是什么建功立业呀,大丈夫不扫一室,何以扫天下?”

“这是钱文瑾说的?”石启旺犹犹豫豫地问。

“不是,是听她讲如何带着一家人,摆脱贫困,过上好日子,这才有银子供钱秀才去书院念书的机会。伯伯,你前年就提醒我,早作准备,是振宗没有把你的话当回事,才有今年这样衣食无着的悲惨日子,我愧对大家。”

“少主这是什么话,你还小啊,前年也不过十四岁…”

“四伯快别这么说,钱文瑾也才十三岁,比我前年还小呢,她在咱村转了一圈,就知道该如何作为,咱村才能摆脱困局。”

在座辈分最大的,是石光灿,他不想让话题老是这样说下去,他们心目中的少主,绝不是坐在房子里妄自菲薄、意志消沉的人,他打断石振宗的话,换了方向:“少主,这钱文瑾所说的,咱村人修渠养地,改种水稻,到底可行也不可行呢?”

“她说,明年会在韦家湾试种水稻,若是可行,咱们就可以有样学样了。但有一条她说的,便是立刻就能实行的。”

“什么可行?”

“栽树防风。明年,县太爷会下令栽树,整个河沿的村子,村村都要让树围起来,只有风吹不起来,地里的水肥才不会被吹跑。”石振宗道。

屋里几个大人连连点头:“有道理。”

“钱文瑾说,韦家湾的人,春天插柳枝把全村围了起来,今年冬天风果然小了许多,他们整理出了好些地,没有一块被风刮得高低不平、坑洼满地的,春天种下的苜蓿,长势很好,又喂鸭子又喂羊的。”石振宗似乎看到自己的村子也绿叶遍地,牛羊成群,脸上禁不住露出微笑。

“可是,少主,咱们眼下的饥荒,怎么度过呢?”石光灿问。

石振宗很有信心地道:“钱文瑾说了,若是能改造好,种水稻,三分之一的土地都吃不完。孙主簿劝我卖掉两千亩地筹钱,度过饥荒,后面的日子可就好过了。”

“万一地不能种水稻呢?咱又是卖又是种树,到时候吃什么?”

石振宗挠挠头:“咱村占地广阔,足有两万亩地,平均到每个人头,不下三十亩,反正也种不过来,卖一些有何妨?再说树林子也可种草,用以养牛养羊,有牲口就有粪肥田,肯定比现在收成好。咱们以前只知道去挑水灌溉,几乎是靠天吃饭,现在修渠、架水车,浇灌便利,产量肯定会提高的。”

石光灿还是有些忧心,其他的人却被石振宗鼓动起来了,一个个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

石卫村率先在山阳县城,贴出布告,希望能卖地筹钱。同时,他们村里的人,不顾严寒,开始凿石开渠。

石卫村的两千亩地,刚开始还想卖出一万两银子,见无人问津,慢慢降价到八千两、五千两、四千两,最后一千两也卖不出去,村里人十分泄气。

赵立见此情景,挺着急的,石卫村边上的涂家村、梁湾村,都有样学样,也准备卖地筹资,进行改造呢,可惜第一炮打不响,后面的人也都没了心劲。

赵立心里着急,难免会有行动,在县里威胁几个能拿出钱的,逼着人家买地,柳全汉听说了,把他狠狠训了一通。

从县太爷的官廨里出来,赵立垂头丧气,石头村的人,若是没法生活,肯定还会上山的,他也不敢把事情闹得太过,万一激起民愤,石头村的人真的压不住了,荷坳的人,也会倒霉的,他现在才知道,真打起来,石头村的老弱妇孺,也不是好惹的。

钱先贵看到了,从自己办公的小房子里跑出来:“赵大人这是怎么了?来来来,到小的这边喝口水,歇一歇。”

赵立虽然正儿八经是下九流的捕快,钱先诚还不算下九流,可县衙里,有实力才有话语权,钱先贵平日里见谁都低一头,这么对赵立,也是正常现象。

赵立郁郁不快,皱着眉头进了钱先贵的公房。

钱先贵耐心听完赵立的倾诉,十分同情地连连点头:“那河滩的地,现在根本就是种一粒才能收两粒,还得陪上一年的功夫,韦家湾那种改造,虽然听起来好,可一亩地投入也不小,听起来地卖得便宜,实际上投入下来,还真不如多花些钱买好地呢,这事儿确实难办。”

赵立一听,怒火填膺,一双小眼瞪得溜圆:“钱先生见笑了。”竟然以为钱先诚在嘲弄他呢。

钱先诚吓得额头冷汗一滴滴地冒出来:“大人误会了,钱某的意思,县城的人家,多少都有点依仗,你不如把眼光放到乡下,比如我那弟弟,你看着他只是个普通人家,可这几年,养鸭养鱼,这冬天还开了收购药材的铺子,其实,殷实着呢,对这样的人家使点力,说不定还能有希望。”

赵立又是一道冰冷的眼风:“谁不知道你那侄子在大老爷眼里的分量?你这是让我招祸呢。”

钱先贵吓得都站起来了:“大人息怒!大人息怒!你是不了解我弟弟,他是个热心的,你只要把实际困难摆一摆,请求他帮忙,先诚有三分力,都会出十分的,长辈答应了的事情,文瑾一个小辈,敢拒绝吗?”

赵立想了想,觉得主意不错,脸上表情和缓,伸手拍了拍钱先贵:“你不错!”急匆匆出去了。

腊月到了,文瑾空前忙碌。韦成岚带了一批韦家湾的人,帮忙将塘里的鱼全捞上来,汪晗帮忙腌渍的酸菜,也由葛氏领着妇女,加工成了酸菜鱼底料,用油纸包好。洗杀干净的鱼冻好,配了适量的底料,放进洁白的竹子做梁、苇席做面的盒子里。

韦成岚前几天,带着样品,去了省城一趟,找到一个姓王的商家,那人试吃之后,赞不绝口,同意一条配好料的鱼,给十五文钱收购,他们准备去送第一批货了。

文瑾估计塘里,有两三千条鱼,这一项下来,就是几十两银子,虽然不如收购药材挣钱,可她若能和省城的商家挂上线,后面的发展就有希望了。

韦家湾的鱼塘里,也有两千条鱼呢,韦成岚只等这一趟回来,也把自己那边的鱼如法炮制,卖进省城。

河面上的冰,已经冻得如石头一般,他们只需要把这些东西运到冰上,便可以用驴子,拉着简单的爬犁,从旧津河,进入新津河,运到省城里去了。沿途,累了就在冰上搭帐篷居住,不要住店,四五天时间就到了。冰上行驶,比陆地快了好几倍呢,运费一下子就节约下来了。赵立委托黄乡吏来山窝找钱先诚,刚好是文瑾不在家的日子。

...

第八十一章 书院

“黄老爷,我哪里能有一千两银子?虽然现在有点粮食吃,有点零花钱,可进项还真没那么多。”他哪有脸说出文瑾已经分家的话,再说,收药材也才挣了不到三百两银子,现在,钱家二房,连房子卖了,也凑不够一千两银子,除非连地一起卖。

黄乡吏根本不信,威胁利诱全套上,钱先诚根本不是对手…

文瑾这个时候,正和韦成岚卖了鱼,提着钱袋,走在省府明湖市的大街上。看到熙熙攘攘的人流,繁华的街道,她高兴不已:“舅舅,回头,把你那些鱼杀了,也运过来卖。”

韦成岚也特别高兴:“文瑾,还是你主意好,带上一包炒好的酸菜,咱的鱼就要比鱼市上的贵两文,这一项,我们就要多收几两银子呢。”

“是啊!”

“一两银子三百斤包谷,够一个人吃一年的,没想到,鱼一项,就能够几十个人吃饭了。”

文瑾看到韦成岚朴实的脸上,布满笑容,眼睛亮亮地眨巴着,知道他在盘算,家里的鸭子还有羊,能卖多少钱呢。

果然,韦成岚兴奋地给文瑾道:“我盘算了,过年前,能还你五十两银子。”

“舅舅,你们生活还没稳定下来,别急还钱,明年春,不再买羊了?你不是还想买几头牛犊养一养吗?那都是要钱的。”

“呵呵,好,文瑾,你的心意,舅舅记住了。”

回程时,文瑾和韦成岚拐弯去了怀津府。爬犁上,还有十几条鱼,以及一筐鸭蛋,一袋大米,这是送给入云书院的。

文翰早就接到了信,听书院守门的来禀报,立刻喜不自禁地往外走。

“喂,钱文瀚,你这是要做什么?”同窗沈平一把拉住他胳膊。

“家里有人来看我。”文翰耐心道。

“你家不是离这里挺远的吗?”沈平似乎挺关心的,其实,眼神里却满是鄙夷,正思索着,怎么把文翰挖苦一下呢。

这个沈平,是怀津府沙溪县的,祖父沈望云,曾是巨荣朝的内阁首辅,老人去世后,他们一家才从京城搬回老家。

虽然沈望云已经去世十多年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沈家不要说在怀津府,就是梁中省,依然很有影响力。

沈平父亲排行老三,虽然是庶出,可沈家嫡出的老大和老二,都在外为官,大伯家眷留在京城,二伯母跟着二伯赴任,家里只有他爹和刚成亲的小叔叔沈明熙,沈明熙还喜欢在外游历,因此,他记忆力,没有因为庶出而有压力。

沈平比文翰大几岁,是入云书院仅有的六个非廪生秀才,这里原本有二十一个秀才,今年秋天就有六个中举,沈平在家,给父母吹嘘自己是才子,今年第二次参加秋闱考试,事实狠狠给了他一巴掌,又一次名落孙山,让他又气又怒,在学堂,他总觉得背后被人指指点点,他不敢惹那些举子,只能欺负几个秀才,文翰年龄小,成绩也不好,正是他欺负的对象。

入云书院的三十多个举人,现在都离开书院去了京城,准备参加明年的会试,而几个年龄大了的秀才,平日里也不搭理他们这几个十来岁的孩子,沈平这段时间特别张狂,变本加厉欺负文翰,转嫁自己没有中举的羞辱烦恼。

沈平正想说点什么,折辱一下文翰,身后传来一声低低的咳嗽声:“咳咳!”

沈平回头一看,脸就阴了下来。

来人叫沈隽,是沈家一位姑娘的儿子,母亲早逝,前几年沈家四爷沈明熙给带了回来。不知道什么原因,沈明熙在家,让外甥叫沈隽,跟着自己姓,沈隽竟然也没意见。

沈平悄悄在背后说沈隽的坏话:“这个笨蛋,六岁开蒙,到了十岁还没念过几本书,连论语都背不全。”

文翰和沈隽接触,发现根本不是这么回事,沈隽只是不喜欢四书五经这些应付考试的书籍,其他杂文,他却读得挺多,天文历史,甚至地理、农耕、水力工程,甚至像《天工开物》那样的制作技能书,他都读了不少。

沈平还说沈隽性子霸道、跋扈,四叔沈明熙年少有大才,只是因为性子直露,大伯才让他先管管家里的庶务,走过万里路,见过千万人再入官场。这样的人亲自督导沈隽学习,也给气得不轻,沈隽刚到沈家,屁股下面长刺了,根本坐不住,挨了不少的打。

还是二伯沈明澜赴京述职,途径怀津府,在家小住,他和沈隽长谈了一次,然后把人送到了入云书院,才算解放了沈明熙。

这个说辞,入云书院的同窗,都觉得沈平没有冤枉沈隽。入云书院的教学十分严谨,学生也学得非常刻苦。只有沈隽例外,他想听课就听课,不想听课,便跑出去游玩,就是这样一个浪荡子,偏偏今年第一次参加考试,竟然还捞了秀才功名,成绩比文翰都好得多,是个廪生。

巨荣朝的秀才分三级,成绩最好的称“禀生”,由公家按月发给粮食;其次称“增生”,不供给粮食,“禀生”和“增生”是有一定名额的;三是“附生”,仅仅是个身份,连参加举人考试的资格都没有。这等级也不是一成不变的,每年学官都会举行等级考试,会重新排序,若是成绩太差,还会被革除功名。

沈平还是考过秀才的第二年,才在学正的巡查考试中,拿到廪生的等级,他对沈隽一步到位,非常嫉妒,再加上入云书院的同窗,对沈隽吊儿郎当的纨绔行径十分不屑,很少有人搭理他,沈平的背后诋毁,才有市场。

沈隽也不当回事,依然我行我素。

文翰的文章,字里行间常常透露出“只读圣贤书,不关心民生疾苦,是学而无用,丢了读书人的本色。”他的观点,让主教他们的先生卢钊,十分不喜。沈隽却渐渐和文翰看对了眼。原来,他特别讨厌卢钊动不动便满口仁义,把名声看得比天大,甚至认为不惜粉身碎骨,也不能折了名声,因此卢钊来讲课,他便多数都不在。

第八十二章 同窗

文翰也发现沈隽很关心市井人情、田地旱涝收成,追求学有所用,两人渐渐投契,关系越来越好。

沈平见是沈隽,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瞪了文翰一眼,转身走了。

虽然沈平觉得沈隽不过是在沈家打秋风的表少爷,可这位身上,却带着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并且,和人打架,下手没个轻重,完全不把人命当回事,沈平害怕了,他本来还在父亲跟前告黑状,想通过长辈的手,制服沈隽,却让四叔狠狠训了一通。

沈明江见四弟对一个远房姑娘的儿子比自己的儿子还上心,又气愤又难过,但他一个庶子,根本不敢对嫡出的兄弟有意见,便对沈隽视而不见,从不关心,只是按月拨给生活费。

沈隽却并没有因此而显得拮据,也是,书院有统一的衣服,虽然是棉布的,看着不华美,穿着却够舒服,他只要求清洁就可,从不像沈平那样,趁着沐休,赶紧换上丝绸的衣服,四处得瑟,沈隽的零花钱,无非去外面的饭馆买点吃的,怀津府的东西,沈隽眼里,也算是便宜到家了,他的零花钱,足够用。

“文翰——”沈隽出声招呼。

文翰微笑:“钱兄这是要出门?”

“去钓鱼,你去不?”今天沐休,沈隽不算逃课。

“对不起,钱兄。我家里来人了,这就要去大门口迎接,不能陪你钓鱼。”文翰回答。

沈隽也根本没想着文翰会去钓鱼,他知道这位有多用功:“呵呵,那我陪你行不?你家什么人来了?”沈隽平日里总是冷冰冰的,只有和文翰在一起,才一脸阳光。

“舅舅和堂弟来了。我家有鱼塘,他们把鱼运去省城卖呢。”

沈隽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明湖城什么都缺,唯独这鱼不稀罕,明湖城明湖城,还不是因为离明湖近呀,你家离城那么远,又卖得慢,这生意不太合适啊。”

“钱兄莫愁,弟弟文瑾极善烹饪,她做一种酸菜鱼,特别好吃,我家的鱼,是配了料卖的,吃的时候,只需要把鱼切块炸一下,然后和配料一起下锅煮了就行。”

沈隽的眉毛挑了挑,拉着文翰:“走吧,看看你家这位烹饪高手去。”

文翰一直对堂弟赞不绝口,让沈隽也好奇不已。

入云书院在一个小山包上,有整齐的青石台阶通往山下,文瑾和韦成岚等了一刻钟,便看到了文翰的身影。

几个月不见,还让人挺想念的,文瑾忍不住摆动双手:“哥哥!”

文翰也顾不得矜持,大声应了,抬腿往山下跑:“舅舅——,文瑾——”

十五六岁的少年郎,正是疯长的时候,文翰离家才几个月,个子就拔高了一截,看着虽然略显细瘦,却更加显得玉树临风,俊美不凡。

韦成岚看到外甥,特别高兴:“文翰,你在书院,可还习惯?”

“好着呢,舅舅放心。”文翰一边说着,一边给两边介绍,“这是我的同窗钱秀才,这是我舅舅,这是我弟弟。”

“你好!”韦成岚带着文瑾,和沈隽相对行礼。心里却忍不住暗赞一声,觉得眼前这男孩子,长得实在太好了,一双剑眉,斜飞入鬓,刀裁一般的齐整,墨画也似的黑浓,浓眉下面的大眼,如天际寒星,烁烁闪光,整个脸孔,没有一丝瑕疵,鼻梁挺直,薄唇微抿,皮肤若细白的瓷器。精致的五官,搭配得恰到好处,简直就是大师笔下精心描画出来一般。

韦成岚一向对外甥文翰的长相自豪不已,可文翰站在沈隽身边,立刻便相形见绌。虽然文翰很耐看,可有沈隽站在身边,那股子引力,让人根本就没机会去看文翰。

沈隽的英俊,不光是五官更细致耐看,整个人身上,有股子说不出来的贵气,即便只穿着普通的棉布直缀,也依然全身上下,流露出熠熠光华,使得别人和他一比,都变成了卑微的豆腐渣。

文瑾也吃了一惊,心说,这男孩子怎么培养的,气质如此之好?举手投足,一派风光霁月。

还好,她并不是那种见了美男就流鼻血的色女,很快就转过视线,跟着舅舅在守门那里做了登记,然后拾阶而上,往书院走去。

韦成岚挑着担子,一头是米袋子,一头是鱼篮子,里面是文瑾腌渍好了的鱼。

文翰和文瑾抬着一筐鸭蛋,沈隽一声不吭,跟在文翰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