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你守着水坑两年多,怎没见发财?你就不是那享福的命,还发财呢。”

“哼,不是你搅和,那块地的财神翻身,好运就落到我头上了。”

钱先贵气得呼吸都快上不来了,却架不住钱串串胡搅蛮缠。

“串串,换地是你点了头的,现在说那些也没用,把我家地里的庄稼还给我。”

“我哪里见你家的庄稼了?”

“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有本事,把你的罚酒端出来我瞧瞧。”钱串串刚刚在心里得意自己这句话说的俏皮,脸上就挨了一个大耳刮子。

“钱先贵,你现在凤凰落毛不如鸡,还想在我跟前抖威风呀?你老婆趁我建房子,偷了我的大米,这么久了,我都没有说,哼,今儿我可要报仇了,你家,老的手脚不干净,偷东西,小的,哼,连人都偷上了。”钱串串捂着脸尖声大叫起来,连基本的脸面都不肯给钱先贵留了。

焦氏现在最听不得人说这个,她“嗷”的一声就扑了过来:“真是没人欺负我们了,你还是亲戚呢,这个时候也落井下石,还有人心吗?”说着,一把揪住了钱串串的头发,钱串串也不甘示弱,在焦氏的身上乱掐。

杨柄娃跑过来相帮老婆的忙,被钱先贵一棒子打在头上。

杨黑蛋在街上闲逛,听见家里吵闹,跑了回来,他这个二货中的二货,一看爹娘吃了亏,掂起一把头就打,还好杨家人懒,那铁头装得不牢,半道上掉了,砸在钱先贵腰上的是木柄,不然,钱先贵就不是在床上躺半个月了,估计若有命在,就得躺一辈子呢。

钱先贵惊叫一声,倒在地上,焦氏顾不得和钱串串打架,想跑过去看看男人,被钱串串趁机在脸上抓了一把。

还好钱先贵并没有昏迷,焦氏扶着男人,两人狼狈逃回家里。

老焦氏躺在床上,听见焦氏和钱先贵的叫喊,十分焦急,不停地喊着焦氏名字,想询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焦氏浑身疼痛,还不得不应付这个讨厌的婆母,走过去的脸色,就非常不善,还好她的脸此刻也被打青了,看不出表情。

钱先贵没能拿回一粒粮食,还被打地躺在炕上半个月起不来。他从来还没吃过这么大的亏呢,盘算着有机会一定要报复回去。

钱串串这几天也不闲着,碰上人就说,大哥冤枉她,以前还偷了她的大米,骗了她家的宝贝,把她一家逛到林津镇,丢了山窝的聚宝盆。

没人肯信钱串串的话,但当年杨家建房,钱先诚的确送了一袋子大米,后来说下面都是秕谷,镇上的人知道的也不少,现在听说是焦氏偷了,多少有几分相信。

因为没人肯信,是钱先诚装的。林津镇的人,都知道钱先诚不贪,非但不贪,还是个不惜钱财、大方得有些迂腐的人。

焦氏忍着一身酸痛,伺候男人,还得伺候婆婆,儿子和儿女,又不肯伸手帮一把,没多久,就累得瘦了一大圈,老焦氏一点也不体谅媳妇,她躺床上不舒服,寂寞了,便喊媳妇过去,一会儿她渴了,一会儿她要尿,折腾人不说,还嫌焦氏下手不够温柔,扯掉了头发,弄疼了肉皮,焦氏终于坚持不住,病倒了。

老焦氏喊媳妇,见没到跟前,便骂上了,焦氏实在忍不住,扶着墙走了过去:“喊,喊,把我累死了,你就畅快了?”

“你,你,你敢忤逆?”

“我就忤逆了,有本事,让你儿子休了我。”

老焦氏闭紧了嘴巴,钱先贵什么德行,她清楚,绝不可能为了她,这个躺在炕上,只能吃喝,什么也不能干的便宜娘,休了他里外张罗、伺候周到的媳妇。

焦氏病慢慢好了,但却并没有像以前那样,对老焦氏体贴入微,而是捂着鼻子,把饭碗往她床头一放,掉头就走。

老焦氏起不来床,憋得狠了,难免会释放在床上,焦氏想收拾就收拾,不愿意来,就那么放着,时间一长,屋子里便越来越臭,连院子里都有股子臭味,焦氏干脆把老焦氏的窗户和房门都关上,屋里越发难闻,到了后来,谁都不肯进去,老焦氏刚开始还不停地骂焦氏,后来,焦氏隔着窗户,狠狠给了两句:“骂,骂,若不是你出这个馊主意,他爹能栽这么大的跟头吗?光知道吃喝享受,养头猪都比养你强,再骂一句,饿死你。”

“你,你——”老焦氏气得厥了过去,她现在起不来床,焦氏不送吃的,还真的挨饿呢。钱文艳和钱文才,就是两只白眼狼,嫌她臭,根本不进屋子。

“一个一个白眼狼,都白养了!”老焦氏只敢低声嘟囔,唯恐媳妇听见,不给吃的。

焦氏后来,在窗户上开了个口子,给老焦氏送饭,就放在外面,很少进屋,没多久,老焦氏身上就长了褥疮,疼得她常常昏迷,人很快就不行了。

家境一日不如一日,以前饭桌上精米细面,也出现了粗粮,钱文艳和钱文才刚开始还闹情绪不肯吃,焦氏心力交困,也管不了那么多,钱文才饿得恨了,乖乖低头,到了后来,没有菜,他都能吃下一块玉米面发糕。

最让焦氏忧虑的,是二女儿的婚事,有钱文茜这样的姐姐,哪个不要命了,敢娶妹妹?以前间或还有媒人上门,现在,媒人都绕着钱先贵的大门走呢。

钱先贵是第一个吃不下粗粮的人,他在家窝了两个月,终于忍不下去,趁一个浓雾天气,走出林津镇,雇了外村一个驴车,去了府城,希望能找到一份事情做。他不光是为了挣点钱,还为了摆脱在林津镇的困局,以前最喜欢人前得瑟的他,现在一出门,就会被人背后吐唾沫,甚至甚至当面都有人对他指指戳戳的,这日子,让他如何忍受?

经过这场波折,钱先贵瘦了一大圈,倒是没了以前那种脑满肠肥的笨猪摸样,变得清秀斯文了许多,有一家商行不明就里,聘他做了账房,年前,各家商行都特别忙,正是缺人手的时候。

钱先贵没想到,才干了不久,他竟然还还跟着掌柜,去了一趟省城。明湖城的繁华,唤醒了他曾经破灭的**,在这里,没人认识他,一切就可以重新来过。

但,如何才能在这里站住脚跟?就在钱先贵束手无策时,掌柜一句话让他一下子高兴起来:“总铺子的梁账房死了老子,请两个月的假,大掌柜问你,愿不愿意在明湖城顶一段时间?”

“愿意,愿意!”钱先贵喜上眉梢。

再说文瑾,终于搬掉钱家大房这个绊脚石,日子过得就更加舒畅。今年,津河旧道河沿上的芦苇,已经成了规模,文瑾便贴出收购苇席的布告,同时,还请来了编苇席的师傅。

苇席利润极薄,文瑾便不负担师傅的工钱,谁来学,谁出学费。几个师傅商量了一下,也学会变通,就是跟着学的人,交五十领席子算学费,学员没有不答应的。他们回去,也可以如法炮制,把这学费挣回来。

席子不难编,技术很快就传开了。大多数河沿的人,都不能上山采摘,收了秋,就忙着割芦苇,村村的打麦场上,都铺满了雪片一样的苇席。

孙东平兄弟会算账,却不识字,他们完成了在县城的任务,便撤了回来,白天跟着刘三景种地,晚上跟文瑾学认字,有空闲,还要跟石振宗练几下拳脚。几个孩子都吃苦惯了,不但没有喊累,还对能吃饱穿暖的日子,满意的不行。

文瑾对这哥儿三个,也十分满意。算计钱文茜的事情,是文瑾布置的,这件事的难点,就是时间的控制,没想到三兄弟把握如此巧妙,不仅顺利完成任务,还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现在,她对这三个的培养,就更加重视。

老天赋予人类不同的性格和天资,就是要人们各行其是,各负其责的。就算是后世讲究人人平等,好些工作,也不是谁想做,就能做得了。

就像眼前,刘家四个孩子,也跟着一起学认字,可惜记性不很好,不管怎样努力,也没孙家的三兄弟几个学得快,他们的优点,就是诚实可靠,文瑾最信任他们。

收苇席时,文瑾把孙家三兄弟带在身边,不光教他们记流水账,还教待人接物的礼仪。这些都是文瑾跟着文翰学的,现在转卖给自己的跟班。

就在文瑾的日子过得滋润又踏实时,传来一股谣言,说是皇上的亲弟弟仁亲王,在西疆和鞑子打了七年,竟然败下阵来,那鞑子一夜突进了五百里,朝廷都震动了。

普通百姓,有点心的听了这个消息,还多少担忧一下,多数只知道种庄稼混饱肚子的,直接把这事儿,当成一股风。自顾自过日子,根本就不往心里去。

也是,梁中省夹在莫凌和里梁两座大山脉之间,战争的纷扰,的确比别的地方少,战争对普通百姓的概念,就是换了皇帝,年号不同而已。

但文瑾感受到了战争的波及,首先,文翰写信回家,说沈隽忽然走了,连行李都没有收拾,也没留下片言只语。

文瑾回家看望二伯和二伯母,听到这个消息,也揪心不已:“沈隽不会是上了前线了吧?”

“这孩子,怎么会去投军呢?文文弱弱的,哪里敌得过那些彪悍的鞑子?”钱先诚也很担心,说的韦氏直叹气。

文瑾满心忐忑,返回石卫村,就听到朝廷征兵的消息,西线吃紧,朝廷着急了,有消息说,太子竟然代替年老的皇上去亲征。

石卫村有三十人榜上有名,第一个便是石振宗,整个村子一下子就炸了。

七年前,他们村的青壮,就那么离开了村庄,现在,活着的不到一半儿,这满村的老弱妇孺,掉了多少眼泪啊。

还有,他们的孩子在外为朝廷拼搏,家里的人过得好还勉强说得过去,可实际上,石卫村的人,这几年过得什么日子?为了活命,他们上山采摘,石振宗因此被陷害入狱,现在,朝廷战事紧迫,还想再给他们分派壮丁?没门!

石卫村的老人和妇孺,头上顶着火盆,在县衙门口静坐。

这是宁死也不听朝廷招唤啊,杨光辉急的恨不能去撞墙。这个名单,不是他拟定的,想改都没资格,他只好想办法安抚石卫村的人。

杨光辉让他的师爷程宏,和石启旺接触了一下,许诺每年给他们派工五千,石启旺摇头拒绝,杨光辉只好又许诺,每年给村里当兵的家属,五百斤粮食,石启旺还是摇头。

杨光辉没办法了,只好问:“那你们要怎样?”

“把捕头赵立关监狱三年。”

杨光辉断然拒绝:“不行!没了赵捕头,县里的治安怎么办?”

“那就让赵立的儿子替代。”

“赵捕头的儿子才十六岁,你们也不能太狠了。”

“他当年把我们少主抓到监狱,也才十六岁。”石启旺回答,“这个若是不答应,我们全村人哪怕葬身火海,也不应兵。”

“你们想抗旨?”

“我们就是想抗旨!有本事,你就杀了我们全村。”

好吧,人家不要命了,杨光辉真的没了办法,事情僵持了六天,杨光辉终于无奈,把赵立叫道身边:“赵大人,得罪了,再有两天,新兵就要上路了,我们除非发兵把石卫村剿了,不然,没法压住他们啊。”

“那你,那你——”赵立好懊悔啊,明明知道石卫村的人不好惹,他为何还要逞强,非要剃了这个刺儿头呢?

在赵立的长子进监狱的那一天,石卫村的人便撤离了县衙大门口,收拾了行装,送儿子上路,他们先祖是军户,本来就容易接受这样的命运,何况,石振宗的父亲,并没有死,还有书信过来,已经是个小武官了。

他们练武,就是为了当兵,为了给父老乡搏得利益,牺牲总是免不了的,石卫村的人,特别心齐,就是一旦出了一个有成就的,全村人都能享受到那个福利。

文瑾也去送石振宗了,这个没心肝的,面对母亲一脸的眼泪,竟然这么安慰:“娘,你放心,儿子一定好好打仗,给你挣个诰命回来。”

有几个母亲,养儿子是为了挣诰命的?这话让石大婶眼泪更多。

文瑾悄悄扯了一把石振宗,不愿意让他继续说下去。

石大娘在小儿的搀扶下,哭得昏天黑地,石振宗却扯着文瑾,和她说起了悄悄话:“弟弟还小,娘身体也没以前好,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还请您照顾一下他们。”

这还算一句有良心的话,不想文瑾却眼睛一瞪:“别给我说这个,我不管,你要是有心,无论如何保住自己的命,将来战争过去,回家养活母亲弟弟。”

石振宗低下头,他何尝不想活着回来?

“你不许冒险。”

“嗯!”石振宗想了想,最后问了一句:“要是沈隽不来了,你能嫁给我不?”

文瑾一时语塞,她想摇头,但却害怕这个二杆子,心灰意冷,不把生命当回事。

见文瑾梗着脖子,既不点头,也不摇头,石振宗也猜不透她什么意思,最后只能存着一丝侥幸:“沈隽是个贵人,是个咱们无法攀到的贵人,你不会想着他吧?”

文瑾更是无语。石振宗黯然,毅然转身,大踏步走了。

见石卫村的事情平息了,赵立找到杨光辉:“大人,能不能通融一下,放小儿回家呢?”

杨光辉看了看赵立:“我这里可以通融,不过,石卫村的人给我交过底,若是在三年内,没有大赦,他们看到令公子,便会痛下杀手的,到时候你可别怪我没讲清楚。”赵立终于领教了山阳流传的一句话:“卫村的人惹不得。”他是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啊。

...

第一百一十五章 攀亲

冬天,本来是农村人最清闲的季节,但今年的津河旧道,到处都是整理田地、挖塘积粪的人影,韦家湾的稻田,平均一亩地产量两百四十斤,给了好多人希望,他们以前种荞麦,一亩地才收三四十斤,仅仅比种子多一倍而已。

现在,韦家湾成了津河旧道人的榜样,他们做什么,马上便有人模仿,韦成岚带领全村人,把稻子秸秆上面浇了猪粪,再压上土,一层一层垒起来,堆成大粪堆,没多久,沿津河旧道的村子外面,到处都是这样的粪堆。

杨光辉和柳全汉不一样,杨家在朝廷里,小有势力,他到山阳,是来历练的,只要有成绩,不怕不升官,因此,他并没鼠目寸光,忙着刮地皮盘剥百姓,而是派人仔细查访,弄清楚柳全汉的举措。这是个聪明人,见山阳县已经走出了最初的困局,只需要适当扶持,不愁不出成绩,便放开手,甚至催促河沿的人家,尽量栽树防风,同时搞养殖、积粪,改良土壤,也建议他们修建小型的水库,蓄水种稻。

柳全汉在山阳的几年,算是山阳县发展的最低谷,杨光辉来到这里,已经爬到半坡了,这个阶段,所有的事情基本进入正轨,杨光辉只要不瞎折腾,他哪怕整天躺着睡大觉,也会在三年后,取得好成绩。

没办法,朝里有人好办事,他的远房堂叔,就在吏部,查阅了柳全汉全部的档案和奏折,才把侄子派来摘桃子。

文瑾不知道杨光辉有什么背景,但她对这个官儿,多少好有些感激,是的,这个封建社会,哪怕是来摘桃子,能遇到这样一位明白事儿的官员,也算是百姓之福了。

山阳以前,和水凌也差不多,但山阳就能好好的度过灾荒,水凌却差点酿出民变,朝廷派人来查,知县果然是个贪官,现在,那边也新派了知县,不过,同样新官上任,杨光辉就优哉游哉,那边却愁眉苦脸,就算要学习山阳,还得苦熬两三年,这两三年可怎么过呢?不能总是指望朝廷赈灾吧?

西疆起了战争,粮食都运那边去了,皇帝就算愿意赈灾,也要有这个实力。

但水凌的知县,却顺利把三年度了过去,原因就是,好多人逃荒,一去不回头,水凌的荒地,没人耕种,自然长了草,那些留下的,便学着山阳的人,用这些草,喂牛喂羊,然后慢慢休养生息,环境不再恶化,人们这才缓过一口气。

进入了冬天,一如前两年那么冷,文瑾把自己晒的猕猴桃干,和猕猴桃酱,带到了省城,她认识了几个专跑大家户的卖果商贩,让他们去推销,给出的红利特别诱人,一斤猕猴桃干,给五百文,一罐猕猴桃酱,给三百文,那几个果贩,十分惊讶文瑾的手笔,推销起来便特别卖力,竟然在冬月就销售一空了。

那些个富户,刚刚尝到甜头,就断货了,把送货的贩子骂了又骂。

这些人也就嘴上埋怨了几句文瑾,都期待下一年,文瑾能种出更多的果子来。

文瑾很认真的把留下的猕猴桃种子,埋进沙土里,放到外面去过冬,她今年,依然育了不少苗木,王大山听了文瑾的鼓动,打算种上两百亩地呢。

文瑾一想到将来的津河旧道,一望无际的绿荫下,藏满毛绒绒的鲜果,美的睡觉都笑醒了。

转眼就是腊月,文瑾的鱼,就算带了酸菜和调料,也没有往年那么好卖了,不过,略略降价,最后总算都出手了,鸭蛋全部腌成了松花蛋,腌咸鸭蛋的人太多,价格降得太厉害,她没道理贵的不做,去做便宜的。

因为鸭蛋降价,普通百姓的孩子,偶尔也能吃到一个,养鸭子的人家,更是因为多得卖不出去,随便孩子去吃,以前,普通百姓觉得奢侈的生活,就这样不知不觉来到身边。

虽然鸭子和鱼价格跌了,但文瑾现在收入的渠道比以前多,尤其是今年的生漆,是去年的十几倍,因而,她炕下面的钱箱子,不比以前入账少。

明山忙了一年,文瑾给和他平分红利,拿到了上百两的银子,王老爷子特别高兴,嘴上不说,心里很为小儿子自豪:“明山,再过几年,咱家就能再买些地进来。”

“爹,你只知道买地,做生意才挣钱呢。”

“做生意不靠谱,种地才是实打实的。”老爷子最得意的,就是买进钱家那二十几亩,这可是林津镇最好的土地,一年两季,旱涝保收。

明山却不买账:“种地靠天吃饭,哪里有做生意靠谱?”

王老爷子说不过儿子,便闭了嘴巴。

明山还在文瑾跟前得瑟,却被无情驳斥:“种地靠天吃饭,做生意要靠脑子吃饭,一个不注意,便是血本无归,丝毫也不能大意,这两个项目,都有风险。”

“文瑾,收生漆有什么风险?现在上山割漆的越来越多,不愁没钱赚啊。”

“遇上大旱,漆树也会断流。”

“啊?”明山傻了眼。

“所以,我们要不断寻找新的门路,拓宽财路,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嘿嘿,明白了。”

明山知道,凭自己的本事,一年怎么也挣不到一百两银子的,便更加坚信跟着文瑾没错。不收漆的时候,帮帮钱先诚收药材,或者帮文瑾种地,他觉得自己只有这么忙碌个不停,才能对得起良心,对得起一年上百两银子的收入。

文翰在小年那天,便回到了家里,文瑾听到消息,把石卫村的事情交给了刘三景看管,并委托明山,有空过去转转,自己带着石榴,匆匆回山窝。

文翰就站在上房门口,目光怅然,韦氏却一脸喜气地在厨房忙碌,文瑾和长辈打过招呼,便走到文翰面前。

“哥哥,沈隽为人,我们也是知道的,他怎可能就这么不告而别?”

“可我问过院长,说是他的家人接走了。”

“这就更可疑了,他和后母不和,你也是知道的。”

“我,我们又不知道他的家在哪里。”

文瑾皱眉:“哥哥,你就不能打听吗?”

文翰安抚地拍拍文瑾的肩头:“别担心,沈家四爷来过书院,还专门见了我,问清了当时的情景,给我说,沈隽去了西疆军营。”

“什么?这是真的?”

“嗯,这一年,他几乎就不上课,除了练武,就是看兵书、西疆地理志,去西疆也是情理之中的,我就是奇怪,他为何只在路上给我写了一封信,然后就再也没了消息。”

“信呢?”

“正要给你呢。”文翰回头,从卧室拿出信来,给了文瑾。

“文翰,文瑾,见字如晤:

匆匆离别,请恕不告之罪。

久有报国之念,适逢国难之际,吾已无法安心于室,恰逢变故,便毅然决定奔赴疆场了。

请不要为弟忧心,隽吉人天相,文成武韬,此去必能展鸿鹄志、遂报国愿。请兄静候佳音,三年内,必凯歌高奏,来晤兄弟!”

沈隽

明宗十五年十月”

只有寥寥数语,字迹潦草,似乎是在十分匆忙的情形下写的。

“哥哥,你说,沈隽他再着急,也不会差那么一天半天的吧?”

“我也很蹊跷,沈家四爷还专门见了我,说他很安全,让我别挂念。”

文瑾忧心忡忡,可却不得不信,沈家四爷的名声,她也听说过,原来在梁中省,沈四爷沈明熙,不仅才名远播,为人也是一等一的好,和他打过交道的,没人敢说个“不”字,就因为这个,沈老爷子临走,才一再叮咛儿子,不过四十,不可以入仕途,唯恐他被别人算计了。

文翰并不因为县太爷、教谕都换了,就不再去拜访,而是和文瑾带了礼物,比往年都要认真和恭敬。

抚摸着猕猴桃酱的罐子,文翰脸上一阵黯然,去年,沈隽尝了文瑾的猕猴桃酱,特别喜欢,还说今年给他留着呢,可惜,东西还在,人却远在天边。

杨光辉并不稀罕文翰送的礼物,鱼啊鸭子啊,今年不好卖,县里几个大户,以及黄乡吏、赵立等,都给他送了这样的年礼。

文翰还送了几个坛子,虽然上面写了字,杨光辉也懒得看,他以为是酒呢。

文翰见县太爷哼哼哈哈,一脸应付,自然知道自己不过一个秀才,知县大人是看在一车的礼物上面,才拨冗相见的,便行了礼,带着文瑾退了出来。

教谕王岗的态度,却是完全不一样的,县里的秀才,给他送年礼的也有,但如文翰这般大方的,却很少,他笑得眼睛都眯住了,连声说,不计较文翰没有及时来拜见:“不知者无罪嘛,钱秀才忒客气了。”

杨光辉把礼物交给夫人,便没再提起过。腊月三十,给祖宗上了香,摆上祭品,带着妻子儿子磕头行礼,然后一家坐下喝茶聊天,熬年。

“夫人哪里买的这个果干,很好吃,这是什么果子?”

“哪里是我买的,你收的礼物,倒问起我来了,呶,坛子上有字,让柳妈拿过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文瑾很细心,每个礼物上面,都让文翰写上品名,以及:“晚生钱文翰敬献”的字样。她送礼的目的,是为了提高猕猴桃的知名度,自然不放过任何一个宣传的机会。

“猕猴桃果干?猕猴桃是什么果?”

“我怎么知道,这也是第一回吃呢——,哦对了,还有一罐子猕猴桃果酱,不如也拿过来尝尝。”

柳妈从罐子里挖出一碗,送到主子的茶桌上,杨光辉拿勺子舀了一点,放到嘴里,竟然比果干还要美味,他忍不住眯了眼睛,好好品咂了一番,忍不住有些后悔,那天没有好好看一眼,和那个年轻小秀才说几句话,好歹人家送来这么稀罕的东西,应该表扬两句才对。

正月初四,山阳第一富沈百万带着妻子来拜访,因为他出手阔绰,杨夫人的招待就上了档次,其中一味果酱馅饼,让沈太太十分喜爱:“杨夫人,你可别笑我孤陋寡闻,没见过世面,馅饼里是什么果子酱啊?”

知县夫人特别自豪,哈哈,沈百万的生意,都做到了京城,沈太太平日里傲气得很,经常笑话别的女眷没见识,自己虽然从京城来,有时候也有点压不住,毕竟读书致仕的家庭,没有生意人家那么挥金如土的豪奢。

没想到,小小的果酱,让沈太太低了头,杨夫人心里特别舒服。

“这是猕猴桃酱。”

“猕猴桃是什么果?”

杨夫人也不知道,不过,她很会忽悠:“哎呀,这怎么说呢,等鲜果下来,给你送些,你就知道了。”

“那我就先谢谢夫人了。”沈太太不管多有钱,在知县夫人面前,还是毕恭毕敬的。破家的知县,灭门的府尹,她的男人,不管在外面结交了多大的官儿,这直接管在头上的知县,也是不敢有丝毫怠慢。

“不谢,几个果子算什么。”杨夫人特别大方。

沈太太后来回想起那个美味,还在男人跟前提起此事:“你一天走南闯北,见过那个什么猕猴桃吗?”

“你怎么知道猕猴桃?”沈百万在省城,偶尔遇到过,据说一斤要卖到一两银子,他打听了好久,也不知道这果子哪里产的。

“知县夫人做了猕猴桃馅饼,那天招待我们的啊。”

“哦。”沈百万不爱吃甜食,当然不知道这回事。

“杨夫人还说,到了果子熟的时候,给我送点过来。”

“太太,你有空,好好套一套杨夫人的话,打听一下哪里有猕猴桃。”

既然知县夫人那么说,这猕猴桃说不定就是山阳出产的,沈百万似乎看到,一大片的果树,上面挂的不是水果,而是银子,他若是把果子送进京城,肯定能挣不少钱。

正月初二,钱串串没法去隔壁走亲戚,却转着眼珠子,想和山窝这边扯上关系,初四这天,她收拾了一篮子花馍,带着儿子黑蛋来到山窝。

文瑾和文翰正在院子里站着,听见有人开门,急忙过去迎接,却没想到竟然是她。

“你来做什么?”

“哎哟文瑾啊,我回娘家的啊。”

“你走错门了吧?你的娘家,在林津镇呢。”

“哎哟哟,文瑾呀,那么丢人的地方,谁去啊,我和先贵他们打了一架,已经断绝来往了。”

“你跟他们来往不来往,我管不着,这里不是你的娘家,就是八竿子都打不着,你请吧。”

跟在钱串串背后的杨黑蛋急了,从他娘身后挤过来:“文瑾你怎么说话的?”

“杨黑蛋,没见过逼着人认闺女的,别忘了你娘是谁家孩子,到这里攀什么亲戚。”

正月里,一般不赶上门来的,但文瑾绝不会再让钱串串和这边拉扯上,她还嫌麻烦不够吗?

“弟妹,弟妹——”钱串串耍起赖来,希望韦氏能出面,留住她。

“钱串串,别来这一套,快走!”

“你,你敢叫我名字?”钱串串尖叫。

文翰实在受不了了,走上前来,他现在已经比父亲都高出半头,挡在文瑾前面,很是威风:“你别在这里叫唤,若是想找娘家,不若去你亲娘那边,我们和大房都断了,你一个大房养女,在这里胡扯什么?”

“你怎么这么心狠,我好歹和你爹吃一锅饭长大的。”

文瑾嗤笑:“你才心狠吧?亲娘养母都不认,只因为他们穷,对不对?我们既然另立宗祠,就要和前面的一刀两断,你不要逼着我们去叫人,把你赶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