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有人听见焦氏嚎哭,提醒杨柄娃过来看看,才及时把钱串串解救了出来。

“我老婆被你家折磨病了,你说,这事怎么了结?”

在杨柄娃愤怒的目光里,焦氏害怕了,男人不在家,万一杨家三个二愣子,把自己和儿子打了可怎么办?焦氏本就是个欺软怕硬的,赶紧扯了扯嘴角:“他姑父,不是我,都是她姑要打我,文才急了才动的手。”随即觉得让儿子背黑锅不好,赶紧换了说辞,“我,我出钱,你让大夫好好给妹妹瞧瞧吧。”

“拿来!”杨柄娃要的就是这个。

焦氏抖抖索索,拿出一把铜子。

杨柄娃大手一挥,一个耳光便扇了上去:“打发叫花子呢——”

焦氏哭着,从屋里拿出一角银子,大概有二三两的样子,杨柄娃才满意了,抢过去回了家。

钱家的事情,都让胡婆子瞧在眼里,老人停尸在床,儿女却为财产又打又闹,这话很快就传遍了林津镇,结果钱先贵回到家,连给老焦氏挖墓的人都没有,更别说抬棺了,最后,钱先贵只好出钱,从外村雇了十来个人,才算把丧事给办了。

还有雇人办丧事的,这被当成稀奇事,一时便传遍了十里八乡,镇长觉得丢人至极,事后找到钱先贵:“你搬走吧,不然,我带着镇上的人,把你赶出去。”

钱先贵刚刚从省城回来,还不知道东家怎么安排他呢,也不敢说硬话,低着头,祈求地给镇长说:“我会想办法,你且再容我几天。”

回过头,他把焦氏揍了一顿:“女儿女儿你没给我教好,还对娘不孝顺,让我现在里外都不是人,我看你是活腻了。”

焦氏只哀哀哭泣,不敢辩解,钱先贵守过了头七,便去了府城,那边嫌他没过孝期,不肯用他。钱先贵也不以为意,直接去了省城,他本来早就有意,当然有后手备着,果然很快就有了着落,在一家卖山货的铺子里,做了账房。

这家山货铺子,是都督府一个都事,叫江从阳,正七品官员,他年届五十,膝下只有一子,还病怏怏的,虽然善于庶务,家产丰饶,却为子嗣不旺,成天闷闷不乐,经常一人带个随从,在外面喝闷酒。

钱先贵这天,趁江从阳喝得醉醺醺,假装是刚巧在这里相遇,殷勤地和随从搀扶着东家回去。

“你是谁,还不错嘛。”江从阳拍打着钱先贵的肩头。

“小的是城东山货铺子的账房,叫钱先贵。”

“嗯,你不错。”

钱先贵心中暗喜,斟酌了半天:“老爷青春正盛,想做什么事情怕不成啊,只是这酒嘛,可是穿肠毒药,要适可而止啊。”

江从阳心里苦,平时身边的人,都是老婆安排的,也没人敢这么劝,听了钱先贵的话,忍不住又是一阵心酸,拉着他的手,没说话。

有人喝醉做的事情,醒来什么都不记得,有人却记忆特别清晰,这江从阳就是后者,那天他从衙门出来,照例去铺子巡查,忽然想起钱先贵,便打发了随从,一个人过去。

钱先贵受宠若惊,陪着东家喝了几盅,其实是江从阳坐着喝酒,他站在一边伺候,偶尔说上几句话而已。

钱先贵知道江从阳老婆特别凶悍,仗着娘家哥哥是都督府的都督府经历,六品官,刚好压在男人头上,在家颐指气使,不把男人当人看。

江从阳的官儿,就是靠大舅哥一手提拔的,不过,他这位大舅哥官运不好,本来都爬上去了,却因为犯事,又被打回原形,跌到现在的六品,不然已经是四品的指挥同知。江从阳年轻的时候,还是穷小子一个,靠着有眼色,肯吃苦,得了老丈人的青眼,然后才进了都督府,从小吏一步一步往上爬,到现在的七品官,有钱有权,心思就变了,老婆彪悍,家里没有妾室通房,这个他并不介意,男人想泻火,哪里不能去?没必要一定养到眼前,但他最遗憾的,就是只有一个儿子,还是个病秧子,这子嗣不旺,可是大事情,江从阳曾经和老婆通过气,希望能买个婢女,去母留子,给他接续香火,可江夫人这位醋坛子,坚持自己的儿子是好的,决绝不答应男人的请求,江从阳无可奈何,年轻好觉得有希望,随着年纪一天天大了,那心事便越来越重,常常喝得酩酊大醉。

钱先贵弄清这些,说话便有意无意从这方面安抚江从阳,效果还不是一般的好。

江从阳见自己马上就要到了知天命的年份,身体大不如以前,少不了心灰意冷,觉得对不起祖宗,钱先贵每次和他说话,便总是说他身体好,年纪还当时,有足够的体力和能力,完成人生的大事,这让江从阳对他越来越好。

这天,江从阳假借着和钱先贵喝酒,两人来到一家饭馆的雅间,遣开随从,他定定看着钱先贵:“钱先生,老夫的心愿,可就要靠你来完成了。”

“东家莫要这样,钱先贵这条贱命,就是东家的,为了东家,火里火里去,水里水里去。”江从阳大为安慰,摆手让钱先贵坐下:“我在城西,新开了一家水果铺子,家里人不知道,你找个妥当的人,把铺子记在他名下,这份收益,且先存着。”

“嗯!”

“你帮我找一个正当年纪的女子,最好出身清白,若是我江家命不该绝,这女子能替我生下儿子,我一定会重重酬谢先生。”

“东家安排的事情,先贵一定会办好,您千万别和我客气,没得折杀先贵了。”

江从阳叹气,给钱先贵了二十两银子,让他去办事。

送走江从阳,钱先贵在自己做事的铺子里辞职,又租了一个三间大的四合院,请人打扫好,便回了林津镇,他把地租给王家,连院子都托管给邻居,不是钱串串这边,而是另一边,叫张春风的邻居,一家人收拾了一下,雇车去了明湖城。

半个多月后,明湖城来了一户姓金的人家,是个女人带了一儿一女,那女儿十七八岁,身材丰腴,皮肤白皙,脸圆的像十五的月亮,这正是当下流行的最易生养的宜男之相,钱先贵带江从阳偷偷看过,江从阳见女孩白白嫩嫩,又茁壮年轻,也十分满意,他不敢张扬,只请邻居过来,吃了一桌酒,对外谎称他是这家男主人,有空没空,便换了衣服,悄悄和这边来往。

江从阳的老婆扈氏,自然没那么好糊弄,江从阳按钱先贵说的,悄悄买通老婆身边的一个婆子,在妻子饮食里下药。扈氏便常常觉得心慌气短,神疲乏力,有空只想睡觉,大夫来了,也诊断不出什么毛病,吃了不少的药,只是不见效。

扈氏没精力,自然不能像以前那样,把男人盯得死死的,江从阳有了转寰的余地,去城西的次数,越来越多,三个月不到,他那位肥嫩如胖鹅的外室,便呕吐不止,嗜酸如命,怀上了孩子。

都说酸男辣女,看到女人一顿能吃半盆的青杏,江从阳高兴地快从梦里笑醒,为了答谢恩人,他一伸手,就给了钱先贵一百两银子作为酬谢,把钱先贵美得直冒鼻涕泡。

帮江从阳打理一间小门面,钱先贵也摸到了一些从商的窍门,再加上还有江从阳的人脉支持,钱先贵越做越顺手,这间铺子,他用的是儿子的名字,收益,也是江从阳让他用来安顿外室的,跟钱先贵自己的一样,他的日子,又滋润起来。

看官此时,也能猜想出来了吧,那姓金的一家,就是焦氏带着儿女,江从阳的外室,就是钱文艳了。爹爹竟然把她给了一个比爹爹还老的老头,钱文艳也不是没有闹过,但架不住江从阳有钱,又是送衣料,又是给首饰,还有好吃好喝的,钱文艳便忘了最早的不满。

他们一家人,都是有奶就是娘的贱人,钱文艳浑身上下绫罗绸缎,金银首饰插满头,哪里还管男人是老还是嫩,自己是明媒正娶还是外室偏房?

焦氏已经折损了一个女儿,一听又让二女儿去做这样下贱的事情,刚开始还有些不愿意,被钱先贵一巴掌打倒在地:“说一声,是看得上你,给脸不要脸的东西,还真把自己当盘菜啊。”

焦氏这段时间,一直活在悔恨之中,以前自己在家,男人温言软语,原来是看上了婆婆手里的私房钱,现在,钱先贵把自己从婆婆箱子里掏出的东西攥在手里,便露出了原形,对她说翻脸就翻脸,非打即骂,从没好声气,焦氏觉得自己就像是钱家的老妈子,伺候钱文艳和钱文才,还要服侍钱先贵吃喝穿戴,陪着钱先贵上床,别提多憋屈了,这个时候,她才流着眼泪,哭一声:“姑母,对不起,我好悔啊——”

焦氏也没有反省反省自己,大女儿不是东西,为何二女儿也这样呢?尤其是儿子,都被改姓金了,在穿上江从阳给的好衣服,照样一副富家少爷的模样在外得瑟,也不问这东西都是怎么来的,自己没有廉耻,孩子也被教成这样,她还有什么伤心可言?

听说钱先贵带着家人走了,钱先诚松了口气,大房丢人的事情太多了,他虽然已经宣布和那边一刀两断,可,人们还是习惯叫他钱家二房,也就是说,他和钱先贵,总有扯不断的联系,那些丢人事儿出来,他总是忍不住觉得丢人。

文瑾也大大松口气,钱先贵就像一头伺机扑上来咬他们一口的饿狼,让她防备地十分辛苦,现在,总算是解决问题了。

今年,最初育苗的那上千棵猕猴桃,都已经挂果,小小树苗上面,虽然只有二十来个,才长到核桃大小,也让文瑾十分欣喜,再说,积少成多,到了秋天,最少也有三四千斤的产量。

有苗不愁长,栽下摇钱树,自然财源开,文瑾坚信,自己的日子会越来越好。

石振宗写信过来,他们走了半年,才到了战场,没多久就遇到敌军袭营,还好主帅早有准备,布了个连环阵,把袭营的来犯之敌尽数歼灭,他一战便立了大功,砍死了偷营的一个敌军将官,现在已经成了五十来人的小领队。

石耀宗也已经长成了大人样,他把信拿过来给文瑾看,特别自豪为哥哥自豪:“我爹打了两年仗,才升到小领队,现在去西疆八年,才是个把总,看样子,我哥比我爹厉害多了。”

“嗯,我也替你哥高兴。”

文瑾的高兴,不仅是因为石振宗,还因为,这信上提到了沈隽。

沈隽比石振宗早到,和元帅大帐的人熟识,直接进了帅部,这个连环阵就是他提出来,由元帅的谋士补充完善的,一场胜仗下来,几乎全军都知道元帅身边来了个极厉害的谋士。

不过,石振宗信上说,沈隽在那里不叫沈隽,叫钱隽。

文瑾不觉得惊讶,那天在二伯家,沈隽威胁两个衙役时,便说他姓钱。

沈隽那一身掩藏不住的贵气,曾让文瑾猜想他的父亲可能是个大官儿,但她没想到,沈隽,不,应该叫钱隽,竟然是宗室子弟,皇家血统。

文瑾也不管那个人姓沈还是姓钱,反正他好着呢,自己便放心了。到了此时,她更觉得自己和钱隽相隔万里、天上地上,别说钱隽会在五年之内来找她,估计这辈子,她俩都是两条道上跑的火车,永远也不会见面儿了。

文瑾只觉得心口烦闷,似乎气儿都有些喘不上来,她强打精神,和侯氏说了几句话,便告辞了出来。

这天,文瑾的果园外面,来了一辆双驾的马车,虽然拉车的是两头骡子,也让遇到的人瞠目以视,因为战争,巨荣朝的马匹非常缺乏,一匹马的价格,换算下来,不亚于文瑾后世里的原装进口宝马车,并且还有价无市,没有卖的。

因而,哪怕是两头骡子,也让人稀罕不已。

这双驾的骡车,顺着文瑾果园的大路,来到文瑾的小院前面停了下来,跟在车后的仆从,征得车上主人同意,跑过去敲门:“喂,有人在家吗?”

黄氏跑过去开了门:“请问,你是——?”

“我们主子是山阳县沈府的沈老爷,叫你家男人过去回话。”

黄氏吓了一跳:“我,我男人不知道去哪里了。”

马车里的人气得重重哼了一声,明显这就是一个仆人,自己的随从竟然这么没眼力,虽然这钱家名声不显,但能拥有两千多亩地,还种下世上罕有的猕猴桃,怎可能没有下人,只是一介普通农户?虽然这个院子,有些太小,的确像个普通农户。

仆人看了马车一眼,便换了说辞:“去叫你的主子过来,说是沈府的沈老爷叫她回话。”

黄氏看了一眼双驾马车,赶紧回了一声:“你们且等等,我去传话。”掩了门,一溜小跑进了内院,给文瑾通报去了。

“他说什么?让我出去回话?当我是他沈家下人不成?”文瑾看了黄氏一眼,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农妇,还不一下子就被双驾骡车吓住了?便没有说出批评的话语,只淡淡道,“出去说一声,我没空,然后你就关了门进来,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黄氏吓得一哆嗦,觉得自己的主子这有些太大胆了,外面什么人啊,她也敢得罪。

文瑾见黄氏不动,真怒了,冷冷一眼瞥过去。

“是!”黄氏被文瑾眼风扫得腿肚子转筋,急忙往外跑,她今天才领教了小主子的厉害,原来那么和颜悦色的一个人,生气了竟然这么可怕。

外面等的人,听见一路小跑的脚步声,脸上都浮出笑意,没想到只有黄氏一个人出来:“我们主子没空。”

沈家仆人还没反应,黄氏已经掉头便进去,关了房门。

马车里的人大怒,没等仆人拿矮凳过来,已经从里面跳了出来:“砸门!”

仆人却没敢动,自己今天跟的这个主儿,就是穿上龙袍也不像个太子,有这么下马车的不?

沈庆武不过是山阳沈家的旁支子弟,他娘在沈百万妻子跟前,说尽好话,才让他跟着出来走动,没想到头一回单独办事,就碰上一个硬茬儿,他以为打出山阳沈家的牌子,对方还不点头哈腰,说什么听什么?出师不利,这可怎么办?“叫门!”沈庆武也不敢张狂了,换了说法。

...

第一百一十九章 又来了

那个仆从上前敲门,黄氏不知该怎么办,进去请示文瑾。

“敲够三次,再开门。”

黄氏回到外院,一边哧溜哧溜纳鞋底,一边等外面敲够三次门。听到一次比一次敲门声音轻,最后一次,还有人叫门:“请问钱二爷在家吗?”

黄氏心里,便对文瑾佩服的五体投地,觉得主子料事如神,还真把外面的人唬住了,她走过去开了门。

“我们是山阳县沈府过来的,请问钱二爷在家吗?”

“请问,有何贵干?”黄氏按文瑾平时教的,问道。

“我们沈五爷奉了沈老爷的命令,特来拜访钱二爷。”

“请进!”黄氏这还是头一回说这样文绉绉的话,此刻自豪代替了紧张,反而显得不卑不亢,让沈家主仆不敢小觑。

黄氏安排来人在过厅坐下,请人稍候,这才去通报文瑾,把沈庆武气得要命,他没想到一个乡野小地主,敢在他沈家面前,摆这么大的谱,无奈今天他奉命而来,若是一无所获,回去家主看扁了他。

他们沈家搬家过来,也经历了五代,现在这一辈,有九个房头了,却只有大房的沈百万拼打出来,其余的都靠着大房过活,沈庆武好容易有个机会,是万万不敢把事儿办砸了的。

文瑾走进客厅,看到来人自己根本不认识,便拱了拱手:“沈老爷贵足赐踹贱地,有何贵干?”

沈庆武见倒茶的丫鬟石榴还是一身粗布,刚刚心里冒出点优越感,又被文瑾平平静静的一句问话,给赶得无影无踪,这一听就是文人的说辞,而他打听来的,这位钱家小二爷,是没怎么进过学堂的,难不成,自己打听的错了?

“今日能得钱二爷拨冗相见,甚是荣幸!”

“客气,客气,沈老爷能来贱地,令寒舍蓬荜生辉。”

两人行了礼,分主宾坐下,却没了话说,沈庆武想了半天,才冒出一句:“钱二爷好本事,哪里找来这猕猴桃种子?种下这么大一片园子。”

“侥幸而得,何足挂齿。”原来是冲着猕猴桃来的,不知道是想要经销,还是有别的企图?文瑾心中思忖,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然后放下来。

沈庆武见文瑾年纪轻轻,十分沉稳,反而心里发慌,不知如何引出话题,想了半天,只好继续:“家嫂偶然机会,吃到猕猴桃酱做的点心,觉得甚是美味,一直到处寻访,没想到却只有钱二爷有这么大一园子,真是稀罕。”

“乡野陋物,上不得大雅之堂。”

“唔,唔,的确不是多么稀罕的滋味,只是物以稀为贵而已,呵呵。”

嫌货才是买货人,文瑾没有说话,只等沈庆武继续,他若是一味要把猕猴桃捧高,那就是别有来头,既然要踩一脚,自己的猜测便是正确的了。

见文瑾不说话,沈庆武便换了话题:“钱二爷听说过县城的沈家不?”

“唔,请谅文瑾咕噜寡闻,鄙人只听说过怀津府沙溪县的沈家,不知两家可有渊源?”

沈庆武一脸自豪:“是有些渊源,我们就是从沙溪那边搬过来的,虽然重立宗祠,但一笔写不出两个沈字,本就是一家的。”

文瑾一听,赶紧站起来对着沈庆武郑重地作了一揖:“沈老爷请恕文瑾慢待之过,既然是和沙溪沈家为一家,沈老爷但有吩咐,文瑾莫敢不从。”

沈庆武以为文瑾被沙溪沈家的名头吓住了,不由露出骄傲的神色。

文瑾坐下,招手让石榴续上茶水,这才说道:“不才有个哥哥,在怀津府的入云书院读书,在那里交了个同窗好友,乃是沈家表少爷,他俩情感深厚,如亲生手足一般,前两年沈家表少爷每年还要来我家长住,因而,兄长叮咛过,只要是沙溪沈家的吩咐,文瑾无不听从。”

沈庆武顿时汗流浃背,他没想到这么个乡野小地,竟然有人和沙溪沈家表少爷相厚,他们山阳沈家,本就是沙溪沈家的一房旁支,搬到山阳都过了五代了,现在只是打了人家的名号为了做事方便,哪里敢得罪沈家表少爷?

虽说一表八百里,表亲不是亲,可是,能被沈家送到入云书院读书的,绝不可能是远亲,这可怎么办?

沈庆武简直想哭,他拉大旗作虎皮,本想为自己借势,好让一会儿的事儿好办,没想到竟然让对方把风向给转过去,现在他处于下风了。

“哈哈,哈哈,咱这是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如此说来,咱们两家,还是颇有渊源啊。”沈庆武干笑。

“是啊,是啊,哈哈”文瑾也是皮笑肉不笑,她一开始就对这个沈什么不感冒,见他这样,更觉得这位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了。

“沈家的表少爷,怎么去了入云书院读书?沈家大爷,可是在京都呢,他家亲戚想进那国子监都没问题的。”

“这就不敢猜测了,沈老爷若不相信,只管去入云书院打听,哦,对了,沈家三老爷的儿子沈平沈公子,也在入云书院读书的。”

这个沈庆武倒是很清楚,闻听也不敢怀疑文瑾撒谎,虽然沈平的父亲是庶出,楚太姨娘还是皇上所赐,但沈阁老的儿子中,就这个庶出的没出息,读书不第,在沈家最没地位。

和沈平同窗,看来这位表少爷也不是多被重视的,可是,就算最不受重视的沈平,也不是他敢惹的,至于这位表少爷,也应该不是自己能惹的。

沈庆武想走不成,继续坐下去,也不知如何说话,只觉得凳子上跟长刺一般,让他没法安稳。

罢了,说不定是个不受重视的,沈庆武决定孤注一掷:“钱二爷,有人看上你这猕猴桃园子了,不知可否割爱?”

文瑾摇头,买果子还可以,竟然连根都想买走,她决不答应。

“不管多少钱你也不肯吗?我们老爷,有意出一万两银子呢。”

文瑾冷冷地扫了沈庆武一眼,一万两多么?她把这地改造好了,两万两也不止,这个沈家,太猖狂了。

沈庆武看到文瑾拉了脸,心里也特别恼火,心说,你一千多两银子买的地,我们老爷翻了十倍给你,你还不愿意,心也太狠了。

他也不想想,现在这地价值几何?人家出了多大的力气,花费什么样的心思,才有今天的。

话不投机半句多,文瑾见沈庆武眼珠子乱转,还隐隐有阴狠之气,便端了茶,要赶人。

沈庆武咽了一口唾沫,对文瑾拱拱手:“再会!”

“黄妈,送客!”

沈庆武坐着骡车,一路快马加鞭,回了县城,出师不利,让他又沮丧,又恼火,见了沈百万,对文瑾极尽诋毁之能事。

“钱家小子真这么狂妄?不就一个秀才兄长嘛,他当参天大树呢,也不想想,能依仗不,哼!”

“大哥——”沈庆武还没落音,沈百万便摆摆手:“该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这大哥就免了。”

沈庆武脸涨得通红,讷讷地叫了一句:“老爷!”一下子便成了沈家奴仆一般的身份了。

“说吧,还有何事是我不知道的?”

“那钱文瑾道,她的秀才兄长在入云书院,交了个好友,是沙溪沈家表少爷?”

“入云书院?沈家表少爷?”沈百万沉吟起来,他隐隐听说,入云书院这位沈家表少爷不一般,沈家人对他的身份讳莫如深,不说是哪个姑娘所生,也不说是哪一家的,连姓,都隐藏起来,改姓沈。要么,就是对方根本不入沈家的眼,要么,对方身份贵不可言,沈家唯恐出意外。

沈百万不敢冒险,他虽然冒险起家,可到了眼下这般地位,求稳才是最主要的,他只要能守住这份富贵,便是山阳第一名,没得为了一个果园子,危害了自身。

沈百万不说话,沈庆武弯着腰也不敢多言,过了会儿,沈百万摆手让沈庆武退下:“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你今天办的还不错,没有贸贸然得罪人,去账房领赏吧。”

“谢老爷!”

可沈百万还是放不下那一园子猕猴桃的诱惑,自从那天无意经过,听路边的人说那就是猕猴桃之后,沈百万的心里,便惦记上了,一心想占为己有,不能强买,如何办呢?

炎热的夏季,好容易来个阴雨天,浇灭难耐的酷暑,人们都忍不住感到神清气爽,精神为之振奋。韦氏正在做鞋子,夏天里,还是这手纳底的布鞋,穿着最透气舒服。

钱先诚拿着一把竹扫把,正将院子里的泥水往出扫,不然雨停了,一院子的泥,掩盖了本来的砖铺地。自从他们搬过来,小院从来都是整洁清爽的。

没一会儿,雨停了,外面有人敲门:“钱老爷在家吗?”

自从文翰中了秀才,叫钱先诚老爷的人便多了起来,都是外面的人,山窝村和林津镇的,依然还叫他钱大哥或者钱兄弟、钱伯伯。

“谁呀?请进!”钱先诚穿着木屐,踩在砖地上,发出啪啪的响声。

“钱老爷在家不?”

“我就是。”

“哎哟喂,你就是钱老爷?恭喜恭喜!”

来着是一男一女,前面敲门的男人,似乎是个车夫,后面的女人,一头的首饰,耀得人眼花,她上身穿了一件雪青色撒花的短襦,下面是个月白本色凤尾花图案的马面裙,大概怕脏,小心翼翼提着裙子,脚下的木屐踩着地,发出轻响,钱先诚站在台阶上,这个女人不得不仰着头,她一脸媚笑,嘴里自然熟的寒暄。

一看就不是个种庄稼的,再加上浑身上下一股子轻浮气,也绝不是大户人家的,钱先诚忍不住皱起眉头:“请问贵客何来?我又何喜之有?”

“钱老爷呀,我姓崔,是为令公子的事儿来的,好歹不能站外面说话吧?”

自打文翰订婚,韦氏和钱先诚便开始为文瑾的终身大事着忙,虽然文瑾言辞警告,不许二伯和二伯母管她,但这两位,却并不以为然,总觉得钱先聪不在家,他们就得负起长辈的责任。

见是媒婆上门,钱先诚没有不欢迎之礼,便侧身退到一边,恭敬地道:“崔妈妈,请进!”

韦氏就在上房屋廊下坐着,听见说话,也赶紧来迎,媒婆在上房客厅坐下,韦氏奉茶上来,车夫就坐在大门口的门洞里,钱先诚安顿好,也进了客厅坐下。

媒婆是吃百家饭的,不用讲究男女大防。

“请问崔妈妈,是那家闺女看上吾侄?”

“令侄?不是你家公子?”

“我儿已经订婚了。”

“令郎是——”

“吾儿名叫钱文翰。”

“哦,钱秀才是令郎啊,可喜可贺,我是给钱文瑾钱公子提亲的。”

“哦,那是三弟的儿子,不过,我那三弟一走就是**年,杳无音讯,我这当伯伯的,少不了得替侄儿操心,崔妈妈,是哪家闺女,我这二伯,当得了家的。”

“哦,那就好,那就好。我说钱老爷,这一家,可是县城里数第一的人家啊。”

钱先诚大喜:“王举人?”

“哪里呀,王举人的家事,才多少呀,是沈大官人家的二小姐。”

沈大官人?钱先诚一愣,凡是叫官人的,肯定是平民,不是官儿,这沈大官人,难不成是…

媒婆见钱先诚一脸疑惑,拿着团扇捂嘴轻笑:“县城里有几个沈府呀?就是咱山阳第一富沈大官人的二小姐。”

“哦,知道了。”钱先诚有些不高兴。

韦氏不明就里,看着男人。

“确实山阳第一富。”

韦氏忽然想起沈百万,便低下头。

媒婆有些傻眼,她以为对方肯定会欣喜若狂,没想到这夫妻俩都有些不满意,就一穷种田的,还敢对沈老爷的小姐不满意?崔媒婆猛眨眼睛,唯恐是自己看错了。

韦氏和男人交换了一个眼神,见钱先诚蹙眉摇头,便脸上堆笑,对媒婆道:“崔妈妈呀,咱这平民小户的,如何能服侍得起百万富豪的小姐?没的让沈家小娇娥,受了天大的委屈,这婚事,实在不般配。”

“哎哟钱太太,你这就不知道了,沈大官人说了,他要给女儿陪嫁一万两银子,还有两百亩地的庄子,你家今后,可就使奴唤婢,过上富裕日子,他家小姐,也不会受委屈的。”

“不行,不行,我们如何能花费媳妇的嫁妆?不成,这绝不成。崔妈妈,你越说,我们越是觉得不靠谱,媳妇豪富,我们受穷,这肯定不能成,但我们是绝不会花费媳妇嫁妆的,因此,这个婚事,不成。”

崔媒婆恨不能打开眼前这两位的脑袋看一眼,里面难不成装的是浆糊?她还没见过这么糊涂的人呢。

“钱老爷,钱太太,你俩啊,是伯母伯父,就算能为侄子当家,也应该问一声吧?”崔媒婆以为,文瑾还是个十来岁大的孩子,肯定对她描述的富裕日子向往不已,听到有这么大的好事落在头上,还不夜里都笑醒了?肯定不会拒绝的。

钱先诚和韦氏又对视一眼,他俩真的担心,文瑾会答应下来,这个侄子,很爱钱啊,简直爱钱如命。

好吧,儿大不由娘,何况是伯父伯母?他俩只能尽自己的责任,却是在不好替文瑾做主,侄子有多犟,多有主见,钱先诚夫妇可是深有体会的。

“好吧,崔妈妈,我这两天就去问问侄子的意思,过几天回答你。”

“嘻嘻,我想,你侄子肯定会答应的。”崔媒婆一脸笑意,把韦氏和钱先诚的脸,都说得起了寒霜。

“那我就告辞了。”

韦氏没说话,起身送客。

崔媒婆走了,钱先诚也在家坐不住了,他匆匆吃了点东西,便套上驴车,在上面架起油布棚,准备往石卫村走:“我晚上赶不回来,你要把门关好。”到底不放心老婆一人在家,临走,钱先诚低声嘱咐了一句。

“你去吧,我会当心的。”韦氏何尝不是心焦不已?自然支持男人的决定。

半下午,雨又淅淅沥沥下起来,天色也暗沉沉的,文瑾在地里转了一圈,见一望无际的树木,都在雨中更显精神,猕猴桃的叶子,似乎都要展翅欲飞了,那小孩拳头大的毛桃,藏在叶子下,正美滋滋的一副满足状,便又放心返回家中。

雨下一阵,便停了下来,天色也亮起来,文瑾拿着搜来的一本《九州物志》翻看着,虽然古代地图画的实在不好看,她还是多少明白了一些巨荣的大致地理状况,以及各地物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