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刚才给她的盒子里,装得是什么?”

李秀才白了老婆一眼:“是浩然后半生的依持。”

甄氏咬牙切齿:“你是不是把公公留给浩然的东西,给了嫣然?”

李秀才慢慢躺回床上,懒洋洋地道:“我累了,想歇会儿,我爹没见过浩然,这家里所有的东西,都是留给我的,我想给谁就给谁,由不得你置噱。”

甄氏一听,更加恼怒,忍不住声嘶力竭地和男人理论,只闹得李秀才又一次吐血,她才害怕地闭上嘴巴。

第二天凌晨,钱文翰迎亲的轿子就到了李家门口。

李秀才挣扎着起床,坐在椅子上接受了文翰和嫣然磕头行礼。

甄氏安排的人,都被李秀才的人看管起来,嫣然的花轿,顺顺当当离开了李家村。

等沈平听到消息,花轿都走出二十里了,他也只恨恨骂了一句文翰,并不敢明目张胆地来阻挠。

李秀才身体虽然不好,但他的眼光,还是很犀利的,他算准沈平属于有贼心没贼胆的人,绝不敢抢亲。

沈家三爷一家,也就是因为这个,才能平安活着,若是真的胆大包天,但做出人神共愤的事情,不等官府出手,沈家其他的几位老爷,早就大义灭亲了。

钱文翰是山窝第一个中举的人,他要成亲,全村的人都来张罗,这天,钱家门口的路上,都让席棚给搭起来了,宴席竟然排了八十桌。

好些不认识的乡邻,都提了礼物来贺喜,还好这一年鸭子和鱼实在便宜,文瑾没心思打理,钱先诚也不知道如何去卖,不然,准备的酒菜,根本就不够。

第一拨酒席,菜品还算正常,第二拨,就显得乱了,几乎都是鱼、鸭子和莲菜,第三波的客人,吃的干脆是杀猪菜。

鱼是现捞现杀,鸭子也是这样,莲菜是汪晗挖的塘养的,猪肉也是匆忙之间现杀的。

没人笑话钱家的酒席办得不好,所有的人都羡慕钱家的人缘好,客人不请自到。

山阳的风俗是“白事要到,红事要叫。”

就是发丧的客人,可以不请自到,而婚嫁的客人,必须是主人来邀请,若非主人是十里八乡闻名的大善人,是不敢没邀请,自己去。

钱先诚高兴地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叫什么了,前前后后的张罗招待客人,反正他的心里,也没有经济账,只欢喜客人多,他自己有面子。

山阳的风俗,从结婚前一天下午,街坊就会过来,帮忙搭起席棚,文瑾觉得哥哥在省城,跟了路灿一年,唯恐县里一些小吏过来送贺礼,不仅让人在院子里搭了席棚,还让人在大门口也搭起了一座,结果,前一天收的礼物,就超过了她的预期,子夜过后,文翰就带着人去迎亲,文瑾则领人继续搭席棚,还急忙派人采买菜蔬、肉食。

正月里,没有市场,那些东西,也很难买到,好容易找到一头八十来斤的半大猪,邻居魏大叔带人去杀,苏同德则领人急急忙忙在自家鱼塘,捞鱼杀鸭。

宴席一直到了晚上才散,文瑾的嗓子已经哑得说不出话来,钱先诚也好不到哪里去,幸好韦成岚有本事,这个舅舅挑大梁,文翰的婚事才依然平平稳稳地进行了下来。送一对新人进了洞房,文翰旋即出来向宾客敬酒,又过了半个时辰,宴席才散,文瑾还得指挥来帮忙的乡邻,把吃饭的碗盏盆盘全洗干净,收拢在一起,锅灶里面的火,全都熄灭了,这才有机会倒进炕头去睡觉,若不是练过武,骨头都散了。结婚的第二天,是新媳妇给公婆敬茶,文瑾这才有机会看到嫂子的真容颜,嫣然属于古代美女类型,娥眉大眼,长圆脸,身量比较高,高ru-feng臀,正是古人最推崇的宜男之相。

韦氏和钱先诚十分满意,两人笑得合不拢嘴。

嫣然这相貌,不仅漂亮,还是福相,当男人的自然也满意,文翰看媳妇的眼神,那个宠溺,那个爱惜,简直就差写到脸上了。

敬了茶,给过见面礼,大家围坐一起吃早饭,嫣然特别喜欢钱家和睦共处,相亲相爱的氛围,一家人都不停地看嫣然,她的眼光却频频在文瑾身上扫射,在路府,她也见过文瑾,但当时,文瑾是小叔子,她每次害羞不已,也只是匆匆见个礼,现在是一家人了,可就不一样了。

吃过早饭,文翰陪着媳妇回后院:“相公,文瑾是个女孩子吧?”

文翰吓了一跳:“不可能,她小时候还尿了我一头呢。”

“扑——”嫣然笑喷了,她正要说出自己的理由,就听见前院一阵喧哗,然后,声音就来到了后院:“大姑娘——,啊不,钱夫人,秀才老爷没了,——”

李秀才强撑着把女儿嫁了,然后又把老婆身边两个恶奴处理掉,便精疲力竭,初六晚上睡下,就再也没醒来,他这眼睛一闭,不睁,一辈子便结束了。

嫣然一口气上不来,憋得晕过去,文翰急忙把她放到炕上,掐着人中才唤醒。

嫣然第一声哭得很大,后面硬生生压住了,把文翰急得:“难受你就哭出来啊,你哭声大,岳父在地下才少受罪…”

钱家闹哄哄的,韦氏带着亮曦亮晴,跑去安慰媳妇,钱先诚想准备礼物,让文翰夫妇去吊唁,却不知道该怎么做,焦急中,拉了文瑾过去,韦成岚不放心葛氏,早就回去了,只有亮工,呆呆地站在院子里。

好容易嫣然哭得小了些,文瑾和二伯也把要带的东西备好了。

山村没有开纸扎店的,女儿要给父亲送的纸扎孝楼、车马等,还得现做,韦氏手巧,也不可能静下心,文瑾正准备出门找邻居帮忙,大门口又是一阵锣声乱响。

“钱老爷讳文翰接旨!”

“祝贺钱老爷升任中原府林县知县——”报子一阵的乱喊,文翰急忙整理衣襟,匆匆走到前院,一面指挥众人排了香案,一面迎接钦差进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钱文翰智勇双全,才能超然,在中江府立下不世大功,特诏,接旨之日,立赴中原府林县为知县,钦此!”

文翰跪在地上,愣住了,他没想到,自己还没考进士呢,就有了官儿做。

老丈人过世,是不可以丁忧的,但若是官员上书,非要这么请求,朝廷也有可能会批准,文翰想到哭得昏倒的妻子,心里实在放心不下,脑子里便产生了这样的想法,再说,举人出身,宦途有限,他无论如何也要去考一考,争取拿个进士的功名。

宣旨的官员等的心急,他一路风餐露宿,早就耐心尽罄,此刻,憋不住又大声说了一句:“钱文翰接旨!”

“请恕文翰有情上奏,敝岳丈也是今日去世,若是接旨赴任,恐于孝道有碍,还请大人回京,带上文翰的丁忧奏疏。”

“那好,请接旨!”

既然是告丁忧,自然得先当官儿,文翰三磕九拜,接了圣旨,请礼部传旨的王大人上房坐了,文瑾提了一篮子铜钱,赏了报子,然后又给王大人的随从打赏,请人厢房就坐,上了茶水点心。

这一通忙乎,文瑾累晕了,也顾不得冷不冷,一屁股在院子中的藤椅上坐下,大门外又是一声女音:“钱老爷在家吗?”

这都不知道是问钱先诚还是钱文翰了。

文瑾摆手,石榴跑去迎客,是一个花里胡哨的媒婆:“请问,钱老爷可在?”

“我家正忙,你走吧!”石榴板起脸来。媒婆哪里肯依,推着石榴就像往里挤。“我家刚来了钦差,还在上房坐着,你不想要脑袋,只管进去冲撞大人。”石榴急了,反而后退一步,让出道来。

...

第一百四十二章 安葬

媒婆看到大门口有鞭炮屑,有些犹豫,站在那里没有动,嘴里却试探道:“我是明湖城来的,为廖三公子给钱姑娘提亲,你知道吗?廖府,可是咱梁中省头一家的都督府。”

石榴吓得脸色苍白,她还不知道廖成天知道了文瑾是女子呢:“你在这里等着。”

文瑾已经听到了,她疾步走了出来,低声给那媒婆道:“你也看到了,我哥哥刚刚被封为七品的知县,你转告三公子,我打死也不会做妾的,没得哥哥凭本事升的官儿,让人误会是靠了裙带关系。”

“哎呀钱姑娘,你可别打错了算盘——”

“闭嘴!再咋呼一声,我直接把你丢进那边的鱼池里去,廖三公子若是问起了,我就说没见过。”

文瑾的眼神简直能杀死人,媒婆吓得脸色发白,连连后退,匆忙间绊到门槛,一个后仰摔了出去。

“快滚!告诉廖成天,我钱文瑾哪怕出家,也绝不会做那种下三滥的女人!”

“你,你,等着!”媒婆也生气了,站在大门外,拍打了身上的土,扭身往村外走,那里有一辆牛车,看简陋程度,大概是她雇的。

还好这会儿家里闹哄哄的,没人注意大门口这一幕,文瑾带着石榴转回家。

文翰请王大人在上房坐了,自己却急匆匆跑去换衣服,刚才妻子哭得凄惨,他一时顾不过来。

见文翰一身大红,转眼换了孝服,王大人也有些黯然,拍了拍文翰的肩膀:“钱大人,节哀顺变!”

“多谢关爱!岳丈身体一直不好,没想到强撑着给我们办了喜事,就这么去了,贱内实在受不了这个打击,刚才家里忙乱异常,慢待大人了。”

“无妨,无妨!”

“还请大人进京,多替在下美言,钱某不是不想为朝廷尽力,只是忠孝不能两全…”

“理解,理解!”

文翰出门,从文瑾手里接过一个包袱,一个藤箱,提进去:“王大人一路辛苦,这是家父准备的一点礼物,还请不嫌粗鄙,敬请笑纳。”

“岂敢,岂敢,礼轻人意重,钱大人过谦了。”

王忠仁这是接受了礼物,文翰松了口气,他请人家稍后,自己铺纸磨墨,写了一份请求丁忧的奏疏,让王忠仁带上。

“钱大人事务繁忙,王某这就告辞了,”

“这如何使得,还请吃过午饭再走。”文翰这是真心挽留。

“不用了,不用了。”王忠仁见文翰亲自拿礼物,房子也窄小破旧,唯恐饭食不好,说什么都要离去,反正他这来回,住宿和吃饭,都在驿站里,有朝廷兜着。

文翰无奈,只好送客人出门。

王忠仁到了驿站,才打开文翰给的包袱,一顶狐皮风帽,一件青色团花缎面的山鼠皮氅衣,一双高腰羊皮靴,还有一条深黑皮质的金锁扣腰带,藤箱里是莲子、山菇、核桃、大枣等山货。

若是按京城的卖价,礼物不下百两银子,把王忠仁高兴的,心里暗想:“没想到这个钱文翰,还是个含蓄不外露的,自家日子一般般,连个趁手的小厮下人也没有,竟然出手这么大方。”

礼部是穷衙门,地方官员犯不着巴结,他在外面跑一趟,虽然收了不少礼物,却都是些地方土仪,无非核桃大枣腊肉等,不值什么钱,只有文翰送他一身衣服,是一路所得最贵重的,王忠仁回京之后,把文翰夸了又夸,皇上已经病体支离,常常糊糊涂涂,当权的刘国师,也没时间和文翰这样一个七品小官生气,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再说文翰带着嫣然去李家庄奔丧,牛车走到大门口,孙小平上前叫门,被甄氏安排的下人拦住了:“太太说,李家没有这门亲戚。”

嫣然气得脸色通红,文翰安慰妻子:“预料中的事情,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可我总不能不哀悼父亲吧?”嫣然的眼泪都流成河了。

文翰也很着急,他想了又想,小心地问妻子:“你是不是和小舅子感情不错?”

“嗯!”嫣然疑惑地抬头,忽然明白了丈夫的意思,让车夫掉转牛头,退出村子,请村头的大爷,去家里给小弟浩然送信儿。

甄氏忌恨前房女儿嫣然,她所生的女儿俏然也和这位姐姐不亲,但儿子浩然却不喜欢亲娘和亲姐,偏偏喜欢和爹爹、大姐在一起。

或许是因为甄氏不通文理,俏然念书也笨得很,浩然却像了父亲,和嫣然一样,在读书一道十分开窍,他自从启蒙,在家就渐渐和亲娘的共同语言越来越少,反而有事没事,喜欢腻在父亲身边,李秀才身体不好,嫣然就担负起教养幼弟的职责,这使得甄氏对嫣然更加恼火,总认为嫣然在背后挑拨她们母子关系。

浩然才十岁,父亲去世,他心里十分惶恐,在灵前哀哭不已,娘亲和二姐也没少安慰,可这俩说话,非常不中听,什么“父亲去世了,这个家就是他们娘儿几个的天下”,什么“浩然从今以后,就是李家当家的,这万贯家财,就是他的”。

他李浩然就那么稀罕钱?没了父亲,浩然的心都被掏空了,真想不通,娘和二姐,为何还亦悲亦喜。

“少爷,大姑娘被挡在外面,不许进来吊唁。”奶娘的儿子,小厮欢年趁人不备,悄悄给浩然道。

父亲突然离世,浩然一下子老成起来,他没有因为愤怒而叫嚷出声,只是微微点头,问道:“大姐夫来了吗?”

“说是来了。”

“在大门口?”

“不是,在村口。”

“好,我这就带人去迎接。”李浩然郑重地给父亲磕了几个头,站起来理了理衣服,走出灵堂。

“少爷,少爷,你怎么出来了?”管家王和跑过来。

“家里可安排人迎客?”李浩然威严道。

“安排了,安排了。”

“安排了?那为何大门紧闭?你让吊唁的客人如何进门?难不成个个敲门才给开?”说着,浩然就忍不住勃然大怒,手里拿着丧事日程单,就砸向了王和的脸,“懂不懂事?不懂,给我滚!”

王和不敢吭声,却站着不动。

李家以前的管家叫李玉林,李秀才病了,甄氏就把娘家的远房表哥王和叫了来,把李玉林赶到了庄子上,前几天,李秀才把王和赶走,让李玉林掌家,这人刚走,甄氏立刻又把李玉林赶走了。

“去,把我母亲请来!”

王和自然希望来个撑腰的,掉头急急走了。

李家这个院子,还是李秀才的祖父时建的,当时家大业大,院子自然又大又宏伟,甄氏走过来,也费了好一会儿时间,她老远看到儿子,便夸张地大声问:“浩儿这是怎么了?王管家如何惹你生气了?”

李浩然也不说话,等娘走近了,才拉着她袖子,进了灵堂:“娘,爹爹说,他想你了。”

把甄氏吓得出了一身冷汗:“这孩子,乱说什么呢。”

“娘,我问你,爹爹这叫不叫尸骨未寒?”

甄氏不敢吭声。

“娘,我问你,女人是不是有个三从四德?”

“这孩子,你是不是发烧了?”甄氏伸手,想摸儿子额头,被浩然躲过了。

“娘,回答我的话,你可知道,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甄氏看着儿子严肃的面孔,恍然如面对丈夫一般,她就不明白,明明一个十岁大的小孩儿,为何会有这么大的威势。

“娘,我问你,咱家现在,谁说话算话?你要是再不吭气,我就,我就开祠堂,请家法出来!”

“你敢对娘用家法!”甄氏气得跳起来。

“爹——,你看看娘,她不听话——”浩然忽然大哭起来,他念了几年书,虽然懂了一些道理,却不知道如何对付不讲理的人。

甄氏吓坏了,丈夫尸骨未寒,她若是过分,气得鬼魂还阳,可是要出大麻烦的,她一把捂住儿子的嘴:“浩然,浩然,你到底要干什么?”

浩然好容易拉开娘亲的手:“父亲新丧,你怎么关着大门?你让来吊唁的客人怎么看我们?”

“还不是那个贱人——”

“那是我大姐,你敢这么说她,我,我,——”浩然气得在屋里转圈,“娘亲,你若是不要大姐了,我也不在这个家待了,今后,你不是我娘,我不是你儿子。”

“呜呜——”甄氏大哭起来,“浩然,你个没良心的,我还不是为了你好,李嫣然狼心狗肺,你爹把咱家的家产,都给她陪了嫁妆!”

“住嘴!娘,还不是你把大娘的嫁妆偷了,爹爹才不得已拿咱家东西赔补。”

甄氏一听这么机密的事情,儿子竟然知道,一时吓白了面孔,随即,便怒气冲冲:“是不是李嫣然那个贱人给你说的?”

浩然也气坏了:“你一口一个脏话,哪有大家主妇的风度?你看大姐,被你欺负成那样,也没有说一句难听的。哼,你和二姐,就是上不了台面的小家女人,还有舅舅,竟然撺掇你偷东西,真丢人!”

甄氏这才意识到,自己什么时候和弟弟说私房话,让儿子给偷听了,脸色禁不住又白了又红。

“娘亲,大姐才不是那鼠目寸光的人,她哪怕穷困潦倒,也绝不会做见不得人的事情,你放心,她绝不会拿你一针一线。你打开大门,让大姐和大姐夫来给父亲行礼吧。我们家好歹也是高门大户,你看看你,做得什么事儿啊,也不嫌丢人,我将来,我将来若是读好了书,考秀才,考举人,不管多么出息,也要让别人笑话一辈子的。”

甄氏没说话,儿子这一句,倒是打动了她。

“那就,让李嫣然个小贱人进来!”

浩然狠狠瞪了娘亲一眼:“不许再这么说,你还是嫌我不丢人哪!”气狠狠地跺着脚,浩然走出了灵堂,亲自到大门口接姐姐和姐夫去了。

因为这场闹剧,嫣然到了灵堂,越发悲伤难忍,哭得死去活来。

李家大门洞开,来吊唁的人便络绎不绝,女眷前面,挂了帘幕遮挡着,文翰听到妻子的声音,心里疼惜,却因避男女之嫌,没法走过去安慰。

甄氏嫁来,刚开始还循规蹈矩,直到生下浩然,李秀才身体也越发不堪,她自认站稳了脚跟,行事就常常不按理出牌,李秀才没少教训她,十年下来,夫妻感情也剩不了多少,她借故家中事务繁杂,并没有在灵堂守着,而是坐在主院上房,听仆人管事回报家事,若是特别体面的人到来,比如沈家派的一个老妈子,娘家的弟弟和弟媳,她亲自去迎接,其余的宾客,一概不理睬。

当地人停灵,一般也就三五天,李秀才下葬的吉时,在初十的辰时一刻,虽然甄氏做人差得离谱,李秀才在世,还是积了很多善缘,丧事过得十分顺利。

嫣然第二天,哭得就不那么厉害了,这还是得益于浩然一句话:“大姐,爹爹不在了,浩然今后就可怜了,不如,跟着姐夫去读书吧。”

这如迎头棒喝,嫣然猛然记起,自己不光有爱她怜她的丈夫,还有个仰仗她扶持的幼弟,哭是不解决问题的,她必须坚强起来,打点精神,应对以后到来的风大浪急。

初十这天清晨,来奔丧的孝子贤孙,以及李家的晚辈,都拥着棺木,往祖坟而去,到了那里,还要完成祭奠大礼,安葬的时辰就该到了。

文翰的心情,却实在没法平静,岳母做事的行径,实在太差劲了,内德不修,外患将至,尤其是李家这种,当家的顶梁柱倒下,儿子年幼,还接不上力,三代单传,仅有的本家,血缘也间隔太远,遇到事情,人家未必会倾力相助。

送葬的队伍,马上就到李家祖坟了,文翰的心情略略宽松了些,只要岳父顺利下葬,就不会有麻烦了。

前面的队伍拐了个弯儿,来到一片地势较高的山包,以文翰掌握的知识来看,这里面朝东南,风光秀美,的确应该是个风水宝地,但,怎么不是李家祖坟呢?光秃秃一个坟茔也没有。

文翰对这些一无所知,他茫然四顾,竟然发现,岳父果然是要一个人埋葬于此,而不是进李家祖坟。

前面也有人感到疑惑,文翰听见有人解释:“祖坟已经满了,当家的在世时,买下了这面山坡…”

文翰松口气。

但送葬的队伍,却停了下来,文翰不明所以,原地站着等待,没想到,前面的人吵了起来,声音还越来越大。

“怎么回事?”文翰问。

送葬队伍首先是李家的后辈,文翰作为女婿,排在队伍的后面,这里多数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一个个表情木然,没人回答。

文翰往前面走去,李浩然脸涨得通红,和一群拿着锄头铁锨,粗布衣衫的农人对峙。

“浩然,怎么了?”文翰虽然和小舅子才认识,关系并不亲近,但看到小小男孩,一脸委屈和愤怒,他就不能站在一边袖手旁观。

“他们,他们说,这面山坡,是他们王家先买的,爹爹恃强凌弱,逼着他们卖了去的。”

“这还不简单?派人把地契拿过来就知道了。”文翰的话一落音,对面的大汉就上前一步,食指都快点到他的鼻子了:“你是谁?不相干的滚一边去!”

“路不平,大家踩!我是谁不重要,关键是,事实是什么!”

“这是我们王家的坟地,我爹已经在去年下葬于此,李秀才仗势欺人,强迫我叔叔卖地于他,你们太欺负人了,别的地还罢了,这可是坟地,我们绝不会退让!”

巨荣的土地转卖,在县衙有过户手续的,文翰微微皱眉:“若是强买强卖,你们为何不早些出面阻止,而是现在,要误了逝者下葬的良辰?”

“我们才知道!”

“逝者已经离开三天了,你们以前不知道,难道这里有人开凿墓穴,你们还不知道吗?前两天做什么去了?”

“前两天?前两天你们家的大门,让进吗?”

李浩然气愤道:“让!来吊唁的多了,整个李家庄,多半都来了,你们凭什么这么说?”

对面的人似乎有些吃惊,他们接到的消息,可是李家大门紧闭,要拦住刚刚出嫁的大姑娘的。

文翰四下查看:“你爹的坟茔在哪?”

“就是你们挖的这里,李秀才强买了这块地,逼着我们把坟迁了。”

文翰觉得这实在不可思议,这块坟地,难道有那么好的风水,值得岳父费这么大精神吗?

对峙了足有两刻钟,有人疾跑送来了地契,文翰接在手里,仔细看了看,这根本就是一块荒地,李秀才直接从官府手里买的,哪有什么强买强卖之说?“若是觉得李家人做得不对,衙门朝那边,你们想必也知道,去敲鼓伸冤吧,莫要耽误这边下葬的吉时。”文翰不耐烦地挥手。刚才这几个人脸色,没有愤怒,只有凶狠,说话时又透露出李家的一些机密,文翰怀疑他们和李家的下人勾结,故意捣乱,说不定是想讹诈些钱财,这样的小伎俩,他还没放在眼里。

...

第一百四十三章 后事

李浩然松口气,提着哭丧棒,就要往前走,刚才那个大汉,举起铁锨就挡住了去路:“谁敢?有本事,从我胸口踏过去。”

“浩然,王大无非想要些钱财,不如给他。”一个老头走过来,低声给李浩然道。

对面的大汉眼神一闪,露出期待的神色。

“好吧!”浩然不耐烦地挥挥手。

那老头走上前去,大汉收了铁锨,两人避开众人,在一起嘀咕了半天,老头沉着脸返了回来:“浩然,王大要这个数。”他伸了一个巴掌。

“五十两银子?”浩然皱眉,“给他!”

“不是!”老头急道,然后压低声音,凑到浩然耳边,“五百两!”

文翰练武三年,现在比以前,可以说是耳聪目明,他狐疑地在王大和这个老头脸上扫视了两边,确定这是一个内鬼。

李浩然见数字巨大,犹豫了,他求援地看着文翰。

“让他们滚!”文翰道。

“你,你,你不过一个亲戚,完事拍拍屁股走人,你知道一句话,给浩然惹来多大麻烦?”那老头指着文翰,气势汹汹地嚷嚷。

“五百两,分给多少?”文翰声音阴测测的,眼光冷冷地盯过去,老头下意识垂下眼皮,寒风中,额头竟然亮晶晶一片。

这也是个泼皮,只见他忽然用袖子在额头一抹,转身扑倒在棺材前面:“光磊侄儿,你睁开眼呀,有人就这么欺负你老叔,欺负你的娇儿,你怎么就这么走了,扔下孤儿寡母可怎么办呀——”

他的哭声,带起一片应和,连浩然的眼圈都忍不住泛红。

“浩然,这是谁?以前和你爹爹关系好不好?”文翰拉着浩然,低声询问。

浩然想了半天:“他是五房的爷爷,和我们都出五服了,平日里不怎么走动。”

“那他就是装哭了?你想清楚,若给了一次钱,今后,这就像个无底洞,你得没完没了地往里消耗,若是你肯听我的,哪怕打官司,也有姐夫为你撑腰。”

“王大是个无赖,还有亲戚在官府,我们这里都怕他。”

“放心,姐夫不怕!姐夫也有能力保你平安!”

“那我也不怕!”浩然挺了挺小胸脯。

“好样的,不亏岳父大人给你起名叫浩然,咱们做人,就要有这股子浩然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