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你是她母亲,自然得由你说了算。”

仁亲王妃要的就是这句话,她娇怯怯地擦去眼泪,郑重地点头道:“我会尽心的。”她叫丫鬟进来,服侍着洗了脸,这才照顾着丈夫安寝。

她早就打定主意了,反正是世子中意的,能和他琴瑟和鸣的女子,她一概都不要,省得到将来,小两口夫唱妇随,她这个婆婆在家没地位。

钱文翰,这些天也愁眉不展。

原来他所在的上京清吏司,要审计整个京城的储备钱、粮等支出,还要审计所有农、工、商方面的税收,工作量非常大,而他,从头至尾,根本没学过什么记账盘账,所有这些工作,就得靠手下的小吏,这些吏目,都是世代盘踞户部的,哄弄上司官员的手段,层出不穷,而对付下面被审计的官员,则是谁孝敬就说谁的账务清楚,比如他去隔壁审计梁中省的清吏司拜访,竟然看到山阳县和水凌县上缴的税收差不多,明明山阳比水凌富多了,而吏员给出的评语,竟然两县都是甲——完成税收很好。

这怎么可能?但面对如山一般的账簿,文翰又觉得束手无策,难过了几天,文翰忽然想起文瑾平日里盘算的账目,似乎很简单,便在一个沐休日,向妹妹虚心求教起来。

文瑾给文翰看了自己的账目,说了记账的方法,以及阿拉伯数字如何使用,文翰非常惊讶:“你是如何想到这个的?”

“哥哥,去年冬天不是有几个洋尼姑来府上吗?我向她们学的。”

文翰瞪大眼睛:“你不是请她们给饭店画什么宣传画的吗?”

“嗯啊,我同时还请教她们别的问题,有个马苏的女士,教给我如何记账的。”

“这个真的太好了。”

文翰又把文瑾的账簿琢磨了几天,越看越觉得这个记账办法好,他在路灿手下,虽然学了很多和人交往的道理,知道刚入官场应该先低调,但毕竟才二十一岁的人,容易冲动,性子也急,他竟然在一个月后,写了一份奏折,并附着一份自己用阿拉伯数字改写出的账簿和原账簿的抄写本,交给了尚书洪国刚。

洪国刚的小儿子,正是玉洁郡主选定的一个女婿候选人,户部的堂倌家里不缺钱,缺的是个善于理财的内当家。太后要给文瑾指婚的消息还没传开,他听妻子一再夸文瑾好,还在做着和钱先聪做亲家的美梦,自然特别关注钱文翰,希望投桃报李,早点确定和钱家的婚事。

文翰的奏折很快就到了永昌帝的案头,洪国刚还特别在皇上面前,把钱文翰夸了又夸,尤其推崇这个记账的办法,认为应该推行全国。

永昌帝本来一直很关注文瑾,郭公公也说过文瑾看帐特别快捷,文翰的奏折,让他一下子就明白郭安安为何会那么说了。

显然文翰提议的办法,钱文瑾早就开始使用了。这个女人,到底是怎么想的,竟然敢和红头发蓝眼睛的番女来往,让她们为自己的饭店画画,还用番人记账的方法,胆子,真不是一般的大。

但事实证明,钱文瑾的选择是正确的。番女的宣传画十分传神,让人一看就忍不住食欲大恸,有些顾客,就是被那幅画吸引,而去文瑾的饭店一饱口福的。

至于这记账的办法,永昌帝一看,也觉得十分简洁明了,果然比汉字记法省力多了,他提笔加了案批:“着户部洪卿拟出条陈,逐步实施。”按说,文翰的提议,可以让记账和审核的人,劳动量大为减少,并且,也使管理的官员能够一目了然,看清楚自己所管辖的账目,但洪国刚才把消息放出去,就引起了户部胥吏的一片哗然。

...

第一百六十九章 文翰受挫

在他们看来,清理户部账目就像是照顾他家的后花园,是不容许外人插手的,若是照钱文翰的办法,他们的权威和垄断,不是就此被打破、被剥夺了吗?那些胥吏,开始找出各种办法推诿、反抗,各个清吏司的郎中、员外郎、主事,都觉得钱文翰真是无事生非,没事干闲的找抽呢,洪国刚也没想到会遇到这么大的麻烦,而且,也接到消息,说太后要给钱文瑾指婚的话,眼看煮熟的鸭子拍拍翅膀飞走了,对文翰的态度便生硬起来,竟然要文翰拿出一个推行新记账办法的实施方案来。

文翰被上压下顶夹在中间,日子一下子艰难起来。

韦氏见儿子日益憔悴,精神萎靡,急得不得了,钱先聪也被惊动了,为了侄子,准备带礼物去拜访洪国刚,玉洁郡主却觉得不甚妥当,一家人众说纷纭。

就在这时,钱隽回到了京城:“文翰,找到文瑾的外祖家了,再过几天,他们就要到达京城了。”

“真的?”文翰也真心替文瑾高兴,他们虽然不是一家人,但比这个世上,很多的亲人都要亲,文瑾的喜事,就是他们一家的喜事。

“是的,我已经向他老人家求过亲,人家那边,是姑娘自己个儿挑婆家,老人家说了,等见到文瑾,确定她喜欢我,就给我们办喜事儿。”

“恭喜,恭喜!”

“嘿嘿嘿,你给文瑾说一声,知道这个世上还有亲人,她肯定也会高兴的。”

“除了她外祖,那边文瑾还有什么亲人呢?”

“多了,她外婆不在了,还有三个舅舅、两个姨母,表姐表妹表哥表弟的一大堆呢。文瑾三舅家有个姑娘,和她特别像,其余的表姐妹有几分像,但没有那么像,你到时候见了就明白我说的,文瑾和她们肯定是亲戚。”

“这可真太好了。”文翰抚掌而笑。

钱隽笑着不说话,想象着文瑾见到亲人的场面,觉得自己这几个月辛苦奔波,总算没有白费。

送走钱隽,文翰见时间尚早,便亟不可待把消息转告了文瑾。

闻听自己还是半个少数民族,文瑾又惊讶又开心,呵呵,女孩子自己挑婆家,若是外祖真能为她撑腰,文瑾可就太幸运了。

“哼,不若等外祖他们返回时,我也跟着去,总好过进宫当个金丝雀。”文瑾暗暗打算。

钱隽回来,也没让文翰高兴起来,面对公事,他又心思沉重、闷闷不乐起来。全家人为之焦急,最后,在一个夏风和煦的傍晚,一家人坐在花园的凉亭,一边喝着清茶,一边讨论文翰下一步该怎么办。

“哥哥,放弃是最轻松的办法,然后,过上半年,想办法调到地方,当个知县同知什么的,过上十几年,谁还记得这事儿?”

“对,文瑾说得对,我想办法帮你找找人,调出户部。”钱先聪点头附和。

“不行!我若这么跑路,这辈子就再也没什么出息了,事情越难,才越是磨砺人的意志,我,我不想就此放弃。”文翰咬了咬牙,他也分析过,觉得坚持未必不是一条路,虽然艰难了些。

“可是…”全家人都觉得这太难了。

“哥哥,你想坚持,可有从哪里下手?如何推行的想法?”

文翰咬牙,一句也说不出来。

文瑾能够理解哥哥的难处,想想他才二十一岁,在前世,多数的年轻人还在大学读书呢,就算读书早,也刚刚进入职场,还被那些老职员呼来喝去当奴才使呢。

哥哥这都是独当一面的财务部处级干部,怎能不艰难呢?

“哥哥,那些胥吏又不是朝廷官员,撤换起来并不艰难,若是培养出一批做账能手,应该很容易就代替他们了吧?再说,他们人多了,各有各的心思,也不会是铁板一块的,你好好访查一番,找到几个能干的,请求上面把他们提拔成管事的官员,七品,对,就是七品,刚好够上正儿八经的官员级别,能诰封母、妻,没有人能拒绝这样的诱惑。然后,让那几个番女,培训他们,同时,再招一批落第的举子也参加培训,等你有了足够的人手,不怕那些胥吏翻了天去。”

“好,这个办法好!”全家人的脸上,都露出笑容。

文翰低头想了想,轻轻摇摇头:“恐怕洪大人不肯支持我!”

“哥哥,洪大人年纪多大?刚刚五十啊,户部左侍郎王大人都六十了,在左侍郎的位子上,熬了十年,听说当时,都认为王大人该掌户部的,却因为王大人和刘家是拐弯的姻亲,与这个位置失之交臂,王大人一直在找洪大人麻烦,希望能在有生之年,坐上一品大员的位置,不如,你把自己的计划交给洪大人,娘娘则在这几天,给王夫人送个帖子,就说不日去拜访。”

一屋子人都看向文瑾,不明白她这是什么意思。

“皇上让洪大人酌情办理此事,并没有说停下不办的,哥哥已经给了他好办法,他若是还压着,心里肯定也有些沉不住,见郡主娘娘去王大人府上走动,肯定担心你还想投靠那边。王大人最近和国舅府走得很近,就是为了把洪国刚弄下去啊,他们缺的,就是个契机,洪大人心里很清楚,他怕你投靠过去。”

“对啊。”钱先聪忍不住击掌称赞。

文翰依然还在沉思,他要比三叔思想复杂多了,文瑾静静等着,哥哥能多想,证明他心里清楚,也比以前成熟多了。

“文瑾,你说,若是洪大人坚决不答应,而王大人又竭力拉拢呢?”

文瑾拍拍手:“哥哥你心里肯定已经有了主意了吧?”

文翰点头:“众所周知,皇上绝不会允许外戚坐大,王大人不会有前途的,我只能利用洪王之间的矛盾,而不能真的投靠。”

钱先聪也回过味来,赞同道:“文翰可要想好了,这个度一定得把握住,一定要给洪大人留下可以挽回的余地,切莫让他感觉事情已成定局,他彻底撒手。”

“嗯,嗯,我要好好想想!”

花厅里一时沉静下来,大家为事情有了转机的可能而高兴,但也为这难度挺大的操作而忧虑。

钱先聪也被文瑾启发了思路,他扭头给妻子道:“王夫人不是来找过你,希望能把庄子上产的蔬菜卖给文瑾饭店?你就把这个甜头给她,若是洪国刚见机,咱们什么也不用说,若是洪国刚执迷不悟,把他拉下来又有何妨?”

“可是…”

钱先聪比文翰文瑾接触的人高端多了,他一旦有想法,眼界自然不同,只听他说:“户部也不是洪大人和王大人两个官员,再说,别的部门,对户部尚书这个位子,也是虎视眈眈,说不定洪、王二人,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文翰听明白了,对三叔一笑。文瑾猜测肯定还有哪个有实力的官员在竞争这个位子,她也是一笑,越乱才越好呢,文翰哥刚好浑水摸鱼。

文翰被自己的想法激动得满脸通红,他一个六品的主事,从今后要么是尚书大人亲信,要么,是把他拉下马的缘由,他不想出名都难了,今后这户部,还有谁敢掠其锋芒?他的心,不由得激动起来,事在人为,他钱文翰,不是那么好惹的。

再好的计划,也在于执行人是否得力,文翰若不是有在中江一年多的锻炼,这件事情很有可能不会成功,但现在,他不再是昔日的吴下阿蒙,已经懂得如何利用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去给人以暗示了。

果然,洪国刚很快就误会钱文翰被左侍郎王元广拉过去了,以为两人联手,要把他弄下来,这几天,看文翰是哪儿哪儿都不顺眼,处处给他穿小鞋,文翰假装懵懂,继续误导洪国刚,让他担心、烦忧,直到洪国刚几近崩溃。

这天,文翰确定自己实施计划完美无缺,在洪国刚退朝来官廨的时候,装出一副惶恐的样子,向洪国刚发出了邀请:“洪大人,卑职家里开了个餐馆,这个想必你也知道,最近有一批新菜要推出来,家里人希望我能请几个人去试吃,呵呵,不知卑职有没有这样的殊荣请大人光顾啊?”

洪国刚心说,你想给我摆鸿门宴吗?哼,还不够资格,我且看着,你钱文翰要弄出什么花招来,这么一想,他连拒绝的念头都没有,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按照约定,洪国刚酉时中,准时来到文瑾的饭店门口,文翰已经伸着脑袋,等候多时,他摆出一些同僚巴结上官的那种架势,低声下气一脸谄媚地把洪国刚迎到了三楼最好的包厢里。

“洪大人,请坐!”然后转身让小二端上茶水。

“洪大人,卑职今天请大人到此,还有一事相求。”文翰开门见山。

来了,来了,洪国刚心里暗道,脸上却没有显出不高兴来,他嘴巴咧了一下:“钱大人有何事要讲啊?”

“洪大人,都是卑职考虑不周,才让那些积年小吏把户部闹得乱哄哄的,卑职想了好久,总算是有了个粗浅的想法,还请洪大人给把把关,别和我上一次那样,冒冒失失的,让大人跟着受累。”文翰说着,把写好的计划递过去。

这是他的粗稿,上面还有几处硬伤,他故意给洪国刚留下点空间,让他修改后,转呈皇上,把功劳让出来,只要户部能顺利改变记账办法,这个功劳,就永远属于钱文翰,他不怕洪国刚能夺了去。

洪国刚一听是这事儿,心里略略舒服了些,但他依然保持了一定的警惕,怕文翰是受了王元广的授意,给自己挖坑。

接过文翰手里的文稿,漫不经心地看了看,洪国刚的眼睛不由得睁大了:“办个专门教授财务的学校?”

“嗯呀,若是朝廷不愿意,也能私人来开办,只要会的人多了,那些胥吏就张狂不起来了,皇上等着大人完成这件事情,可,那些胥吏竟敢阳奉阴违,这都是卑职给大人带来的麻烦啊,卑职应该为大人分担一二,想了好久,才有了这个粗浅的办法,不知能否实施?”

洪国刚脑子迅速转了几圈,钱文翰这个办法,好好修改,还是能够实行的,到时候,户部肯定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以前的积弊,定能如秋风扫落叶一般,涤荡一空。

哼,到时候谁还敢于自己相争?王元广,不管你巴结上哪一个,皇上都不会动我的。

洪国刚心情大爽,暗道一声:“天助我也!”

再看文翰,立刻便顺眼起来,觉得他清俊文雅,聪明睿智,这简直是上天送给他升官发财的一部梯子。

洪国刚眼珠子转了一下,试探道:“听说王夫人和君主娘娘关系匪浅,你何不让他指点指点呢?”

“呵呵,王夫人托娘娘的面子,想把庄子里出产的蔬菜猪羊,卖给家父的饭店,因而走动了几次,纯粹生意关系,下官如何敢把关系朝廷的大事随便托付于别人呢?”

洪国刚并不完全相信文翰所说,但他确定,文翰是真的是向自己示好,心里这才安稳下来:““钱大人一心为国,真是好样的,老夫一定会在皇上那里,为你美言。”这是给文翰一颗甜枣,表示要拿他作为心腹了。

文翰见事情如自己预料的一样,心情也大为振奋,二上酒菜,他要好好陪上司喝几盅。

洪国刚心里有事,并不想多喝酒,便推挡道:“不是来品尝你家的新菜的吗?喝了酒,就吃不出来了,还是等会儿吧。”

他凝眉思考了一下:“没有现任的这些胥吏,就算培养出善于财务的人员,看不懂账目也是枉然啊。”

文翰的答案就在那里等着呢,立刻回答道:“大人,这个容易,那些胥吏,别看现在铁板一块,但也不是没有缝隙可寻的,我们在其中找几个比较清廉能干的,给皇上上书,提拔他们为官,不愁这些人不为我们所用,有了他们指点,那些新手,还怕看不懂账簿吗?”

“这个…”

“大人,地方的吏员成绩突出的,也有升为知县甚至知府的,陆灿路大人最近升为江南东道的道台,想必大人已经知道了,他就是功名不显,能力卓然而升官的典型,地方上可以,为何各个堂部的小吏就不可以呢?就是因为他们没有上升的渠道,这才无洞掘鼠无事生非,寻着法儿的贪污渎职啊。”

洪国刚微微点头:“读书科举出来的官员,只因为不懂这些低下的技艺,不得不被那些小吏拿捏,我看,你所说的这个学校很好,收罗些不第的举子,不仅给他们一个活路,也让部里没了那些恶心人的囊虫。”

“大人高见!”…

洪国刚过了两天,便洋洋洒洒给永昌帝上了一部万言书,详细地讲述了他想要在户部实施变革的办法,还把这件事情,上升到促进吏治清明的高度。

永昌帝到了现在,当皇帝的时间刚满一年,还正是雄心勃勃想要成为旷古明君的阶段,恨不能立刻就把国家治理地欣欣向荣繁荣昌盛。他把洪国刚的奏折看了又看,觉得不仅可以实施,甚至有可能取得巨大成功,连带整个朝廷的格局,都能发生变化。

越是成绩突出,永昌帝反而越是谨慎,他把仁亲王召进宫,请王叔帮忙把把关。

永昌帝看完洪国刚的奏折,想了又想,觉得也挺好的,他前一阵听说了钱文翰提出改变记账办法的提议,觉得想法挺好,但在户部却实施不下去,还在观望,看这个年轻官员,会不会就此妥协、萎靡下去,却不想洪国刚竟然给出这么有力的一整套实施办法。

想起自己人汇报的,前几天钱文翰在太白居宴请洪国刚的事儿,仁亲王敏锐地想到,这办法说不定是钱文翰想出来的,拿给洪国刚做嫁衣,只是为了实现自己的宏远抱负。

这个年轻人,不简单啊,知道不贪功反而才能立功,不冒进才能前进,年纪轻轻,竟然有这样的远见卓识,孺子可教。仁亲王是个公私分明的人,他并不因反对儿子和文瑾的婚事,便处处打压文翰,而是对这件能促进巨荣繁荣昌盛的事情,持赞同的态度。

永昌帝也就是让王叔验证一下自己心里所想是正确的而已,得到支持,立刻便下旨洪国刚,好好斟酌,拟出条陈报上去。

文翰已经准备好了,他把自己想了半个月的计划拿出来给了洪国刚。

洪国刚结合自己的想法,又和师爷谋士商量了一番,觉得万无一失,这才给皇上上了折子。朝会上,洪国刚的计划,几乎没人反对,顺利通过,他信心大增,准备好好做出一番事业,奠定自己在朝廷中的崇高地位。洪国刚拿到皇帝同意实行的圣旨,先让文翰找了一部分文人,跟着几个传教的番女学新记账办法,其实那几个番女,只是教了新计数方法以及新计算办法,记账的办法,还是钱文翰拿出来的,只因为简洁易懂,没多久那些人都学会了。

...

第一百七十章 迷雾茫茫

洪国刚见时机成熟,给皇上上书,请求升户部几个小吏为七品的副主事,协助主事办差。这本就是以前商定好的事情,永昌帝见六部的其他尚书、侍郎也只是担心,他们部里的吏员人心不稳,并不怎么反对这件事,他当即表示,今后,其他部里,若是有吏员能力突出,也可以依例升迁,并让吏部尚书,拟定出完整的细则。

这件事在朝野引起很大反响,那些做了半辈子小吏的人,一个个都心热起来,希望自己也能有这样的好事儿,令人头疼的官清吏难治的弊病,由此开始出现了转变。

再说户部,吏员升官果然引起轩然大波,没有升上去的人,无不嫉妒愤恨,做事更加消极怠慢,抵触洪国刚宣布的用新法记账,他们借口自己年纪大,学不会,推诿拖延,却给了洪国刚充分的借口,他趁机把这些人清理出去,剩下的人都吓坏了,不管心里怎么不愿意,不得不乖乖按照上面的要求来做事,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升上去的几个副主事,一个个忙着表现,想取悦上司,带着新入行的属下,全力以赴地对付那些积压的账目。

文翰因为跟着文瑾学会了这些,检查手下人做事,更是三个指头捏田螺——稳拿,洪国刚为此,表彰了文翰好几次。

户部其他的主事看在眼里,也想获得上峰青睐,见书店有卖文翰编出的《记账新法》,便偷偷买了回去琢磨。

这不过是现代会计的最最基础部分,这些经过层层考试才进入户部的官员,几乎一看就懂,很快就掌握了,户部的风气,都为之变化,以前官廨里,官员一个个抱个茶杯,聊天说话,干活的小吏拿着算盘噼里啪啦地忙乎,但那些吏目,却用尽手段,欺上瞒下,索贿渎职,因而,户部有个怪现象,就是官员贵而贫,小吏贱而富。

现在,官员懂得看帐,那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便由不得小吏去动手了,但上级官员为了拿捏下级,也去学看帐,一级压一级,原来**透顶的户部,竟然清澈了许多。

永昌帝心情大好,但文翰年纪轻、资历浅,已经是六品官员,他不好再行提升,便下旨给韦氏封了诰命。

这个世界,男人最大的风光,便是封妻荫子,光宗耀祖。

皇帝一般在封官员家眷时,自然先封其母亲,而后才是其妻,不然,这个以孝道为第一大德的社会,岂不反过来,做婆母的,要给儿媳妇行礼了?

按说,当了官员,其母亲、妻子,都会得到敕封或诰封,但多数不那么及时,有的人,甚至要拖十多年,才能得到这个圣旨,钱文翰当官就比同等进士高了一步,这个时候,更是超过一榜的前三名,拿到给母亲的敕封,这份荣耀,令他在京城一时名声大噪。

文翰名利双收,钱府上下无不欢欣鼓舞,玉洁郡主也与有荣焉,她进宫看望太后时,还得了太后一声夸赞,更让她心中欢喜,虽然她这时候肚子已经起来了,走起路来跟个鸭子一般摇摇摆摆,但因为从一开始就坚持锻炼,她的精神还十分好。

这件事情,不仅使文翰在户部的官儿坐稳了,还小小赚了一笔钱。就是那本《记账新法》带来的。

这当然是文瑾写的,与之配套,她还编了一本《算账不求人——数算入门》,讲加减乘除法则以及四则运算和对应的珠算法,全部都用白话文,简明易懂,只要认字的人,都可以照着自学,珠算部分则是钱先诚编的,文瑾修改后,假借文翰的名义,由京城最大的书局——四海书局刊印发行,那些小书店招惹不起四海书局,不敢盗版翻印,只能进货代卖,两本书因为简单易学,很快就流通全国,四海书局一版再版,文翰的稿费就源源不断。虽然每版只有七十两银子,但这两本书在第一年就印坏了三套版,以后的年头,也断断续续刊印了好多次,文翰在后来儿子都读书了,还间或接到四海书局送去的稿费银子。

钱家人都服了文瑾眼光独到,能从身边发生的事情里找到商机。

虽然玉洁郡主严令不许家仆议论主子的事情,但外面还是有人知道,出书的事情是文瑾的主意。玉洁郡主很恼火,准备让管家好好查一查,看是哪个奴才多嘴,钱先聪给挡住了。

“那书一看就是文瑾弄的,也是我疏忽了,读书多了的人,哪个会写那么大白话的东西?文瑾只读了三年书,仅仅算是认字而已,这才弄的那么浅显,刚好对上了普通人的心思。”

“可是,文瑾在仁亲王府,还会写诗呢。”

“哈哈哈,文瑾悄悄给我说了,她花钱在外面买的,回来背了背而已。”

“啊?她竟然能料到会有人为难?”

“这?仁亲王妃肯定不会请一个女孩子,而亲王世子又那么出色,几个女孩子较量一番,肯定难免,文瑾有所准备,不难理解。”

“嗯,是啊,可我为何就没想到呢?”玉洁郡主随即,解嘲道,“都是咱家人太好了,我都忘了外面人心险恶,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嗯,那,今后你还是小心些。”钱先聪宠溺地捏捏娇妻的手,孕期过了四个月,郡主的肚子开时显露,钱先聪每天看着娇妻走路越来越像个鸭子,开心得跟小孩子吃了蜜糖一般,嘴巴都咧得合不拢了。

萧逸亟不可待地想要回京认女儿,但奉皇上密旨,也不能一点事儿都不做,何况,他还希望能和儿子好好沟通一下,便不得不放缓脚步,一路走旱路,派斥候搜集沿途官员的情况。

萧瑜琛所受的教养十分良好,虽然和萧逸还有些陌生,但父子连心,两人相处起来,毫无芥蒂,萧逸见儿子小小年纪,学业、见识都不同凡响,颇为欣慰。

唯一让他遗憾的,就是儿子已经十六岁了,不能练出萧家传世的武功,今后,只能练一练强身健体。

一路有意慢行,期间还走访了几个府县,竟然用了两个月,他们才到了京城附近。

“瑜儿,害你母亲的凶手,父亲还没找出来,你暂时不能露面,不然,打草惊蛇,可就不好了。”

“爹爹是说,我暂时不能回家吗?那我能去哪儿呢?”

“爹爹先把你送到国子监,在那里读书、生活,等爹爹处理好了那些杂事,在接你回家。”

萧瑜琛睁大眼睛,兴奋地道:“国子监?我可以去那里读书吗?听说,教授学业的都是翰林院的,这是真的吗?”

“是啊,那里的先生,可都是翰林的。”

“真是太好了,爹爹,我没想到能遇到这样好的老师。”

“呵呵”十多年来,萧逸很少开心笑过,自从找到儿子,笑容便时时挂在脸上,连人都显得年轻了许多。

萧逸和儿子住在京城附近一个县城的驿站里,派人先安排好了儿子的去处,这才雇了一辆马车,悄悄进京,直接把儿子送到国子监,依然用范益阳的名字和平陵府范家的名头,住了下来,然后,换了官服,进宫给皇上交差事。

“萧国公…”永昌帝欲言又止,最后下定决心道,“萧国公,还有一件大事,要你协同郭公公去办,你下去,到内务署去找他吧。”

“是!”萧逸觉得皇上态度很怪,但又不好询问,行礼后低头退了出去。

已经有小太监报告了郭安安,萧逸到的时候,这位手握大权的太监,已经态度恭谨地站在门口迎接,萧逸急忙行礼道:“这如何使得,郭公公抬爱,萧某不胜惶恐。”

“萧国公,咱家不过五品,给你一等公爷行礼,如何不行?萧国公请坐,咱家还有要事禀告你。”

“萧某洗耳恭听。”

“萧国公,你何时进京?难道不曾派人回家一趟吗?”

“不曾!”萧逸知道面对郭安安,千万不要撒谎,便一五一十把这几天的行程说了一遍,连原因都说了。

“萧国公,你的安排,恐怕没法子进行了,就在前几天,尊夫人中毒身亡,眼下,府里还是一团乱呢,你的三个女儿,暂时寄养在萧氏族长家里。”

“她死了?谁下的毒?”萧逸一脸茫然,当年,赵玉兰虽然掌萧府中匮,但大笔的银钱出人,还瞒不过萧逸的眼,她拿什么笼络了杨英,使他铤而走险,杀害自己的妻子的呢?萧逸直觉,是有人帮赵玉兰,但这个人是谁,有什么目的,是昔日梁朝旧人,还是巨荣这边有人插手,这些疑问,他百思不得其解,还指望通过赵玉兰弄明白呢,谁想,贱人竟然就这么死了!

萧逸气得双手紧攥:“这个贱人!”

“尊夫人这个月,把府里的事儿安排十分妥当,甚至找了借口,把令爱送进宫才出的事,很有自绝的迹象,可她所中的毒,却不是寻常能见到的,竟然和皇太后昔年所中之毒有相似之处,皇上下令彻查,还请萧国公协助。”

“郭公公,赵玉兰很有可能是害我夫人和儿女的罪魁祸首,我要请求皇上撤去她的封诰,并且,我也要从族谱中删去她的名字!”

“萧国公稍安勿躁,还是先把事情弄清楚,咱家这就陪你回府。”

“好!”萧逸也没心情在这里说话,他真恨不能把赵玉兰从棺材里揪出来,质问一番。

两人一路无话,马车很快到了萧家门口,只见大门紧闭,一片萧索。

萧逸身后的仆人上前敲门,门房出来迎接,神情也是十分沮丧,见到萧逸,这才勉强打起精神:“见过国公爷。”

萧逸也不搭理,只管邀请郭安安进门:“公公,请!”

郭安安也不多言,和萧逸并肩,走向萧府客厅。

萧逸小声嘱咐迎接而来的老管家萧三,让他控制府里的下人,不要让任何人逃逸。这是他当年从***带来的,忠勇可嘉。

虽然事情已经过了好几天,萧逸并不觉得自己这些话是白说的,管家的能力,肯定在事情出现的第一时间,便采取措施了。

仆人一溜烟送上茶水,萧逸请郭公公落座,这才开口说话:“郭公公,想要弄清萧家出的这些烂事,家将杨英便是一个关键人物。到底是什么能让他在我进京一年多时间,便心生叛意,杀害吾夫人及儿女的?这杨英当年应该是全身而退了,现在,他到底隐身何处,萧某还要请郭公公帮忙寻找。”

“这个自然,尊,喔,赵氏之死,说不定也与此有关。”

“嗯,以我儿乳母的供词看来,当年追杀夫人的,不止杨英所带的几个人,沿途驿站里,似乎还有帮凶。”

“这个?”郭安安有些吃惊,若是如此,就不是赵玉兰一个深宫内院的女人所能做到的了,这件事背后,还有谁呢?想起太医院王医正所言,皇太后当年所中之毒,似乎是***所产,很有可能是苗人的东西,他的心立刻就缩紧了,难道,萧夫人的死,跟苗疆那边还有关系?

郭公公还没遇到过这么复杂的案子,坐在萧府客厅这么一会儿时间,他已经决定,和萧逸联手,看看能不能有所发现了。

“萧国公,依你之见,这杨英能躲到哪里去?肯定不会回家乡的,据说,他的家人已经全部搬走了,不知所踪。”

萧逸想了想:“杨英不是甘于寂寞的人,他一定不会躲进大山,肯定会搬到一个更加舒适的地方生活,并且,他那一身武艺,若不混迹镖局,便还在军中效力,他的家人,估计就在他工作地的附近生活。”

“镖局好查,可军中,他若是改名换姓,去了刘广众手下,可就不好查了。”郭公公道。

“嗯,说的是!不过,哪里好多我的旧部,容易被认出来,可能性不大。”萧逸想了想,“杨英***口音比较重,他就算改名换姓,必然还是清州、莱州两个州府的籍贯,公公可以去兵部,调来四十来岁、这两个州籍贯的将领名单,着重于十年前到前十四年的,嗯,就是嘉佑四年到嘉佑八年的,抄录出名单,然后派人去查看,哦,对了,十多年前西疆那边征兵量很大,这杨英也可能去那里,带艺投军、谙熟军事,若是在西疆,他必然能很快得到提升。”

郭公公点头:“我这就安排。”

萧逸忽然又想到一条,再次补充:“还有***几个州的衙役、捕头,尤其是典吏、县丞,也要查一查,他背叛我,必是被人胁迫或者有利可图。”

郭公公眉头紧皱,这个范围可不小,不知怎么搞的,他觉得萧逸补充的最后一句,可能性最大,毕竟重新进入军中,杨英难道不怕认出来?萧逸的意思,杨英贪图享受,去西疆军中效力,可能性也大为降低。

郭公公想来想去,从萧府出来,便部署了大量人力,彻查起***几个州府的吏目来。同时,他还报给了皇上,请仁亲王插手,毕竟西疆那边,是仁亲王的地头,查找一个人,比他大海捞针一样地过一遍,容易得多。

送走郭公公,萧逸就坐在外院的书房里,管家萧三轻手轻脚走进来,给萧逸换上热茶,还拿着一件披风,准备给主子披上。

“萧三,你在家,难道就没有发现一丝可疑么?”

萧三低下花白的脑袋,惶恐地跪下:“爷指什么?”

“你起来说话!”萧逸摆摆手道,“夫人,哦,我是指梅夫人当年进京,被杨英所害,这事儿你有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儿的?”

萧三还不知道这些,他也不敢问,只眨巴着眼,努力回想。

萧逸也不知道是给萧三解释,还是自言自语:“当年,我本想亲自去接夫人,但是先皇没答应,是杨英主动请缨的,如今想来,他那时候已经背叛了我,到底什么原因,让他那么快就变心了呢?我一直待他不薄啊。”

萧三眼光忽然闪了一下,随即又暗淡了,萧逸刚好抬眼看到了:“不管对不对,说说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