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氏和韦成岚,都是仗义的人。

看着亮曦愁眉苦脸的模样,文瑾心里暗暗叹气,葛舅母做活儿,只是粗了些,怎么两个女儿,根本都不爱这个呢?都说侄女像姑姑,韦氏的针线活儿,可是非常漂亮的,她教了亮曦一年,还是没有让亮曦爱上针线。但文瑾不敢心软,不然,自己、亮晴已经注定是不会针线了,再添个亮曦,这也太逆天了,这个社会,女人不会针线,还是有些出格呢。

又是月末,文瑾盘完家里的帐目,略叹一口气,就因为韦成岚一家来了,做了几身衣服,摆了两回酒席,这个月的支出,就多了三十两银子,难怪玉洁郡主以前担心家里钱不够花,这京城就是销金窟,多少钱都能花出去。

想到自己若是离开这个家,以钱先聪和文翰的为人,石卫村那片猕猴桃园,肯定要让自己带走,京城这个饭店,他们也肯定不会留下,这边虽然有两个人当官儿,玉洁郡主一年的收入也不少,但钱家今后若是不断添丁进口,日子总有一天也会拮据。

消耗太大,到处都是因为摆谱造成的漏洞,但这个谱儿,不摆还不行,光这人情往来四季节礼,还有一家人吃穿用度,都够人受的。

凭什么下人每季都要做新衣啊,还要做两套换着穿,而且,必须是彩色的绸缎,档次低了都不成。这样的衣服穿身上,还怎么干活儿?文瑾很无奈,当主子的,无非需要人帮忙照顾生活,现在闹的,下人都是为了面子的摆设,这都是什么事儿呀。

难怪那些官员贪墨,不贪墨,没法活嘛。

文瑾感慨归感慨,事情还得赶紧做,趁着礼部有官员去梁中省公干,让钱先聪出面帮着把石榴送了回去,并写信给孙黄氏,让她主持把石榴嫁给孙冬平,两人年龄都不小了,也该成家过自己的小日子了。

文瑾作为现代人,自然会提前写信问过孙冬平,那边千肯万肯,石榴早就对孙冬平有意,这也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吧。

同时,文瑾让孙冬平从明湖城抽调了几个厨师过来,准备在京城,再开一家饭店。

明湖城被她这么连着调出好手,肯定有些吃不消,石榴回去,能帮着孙冬平镇住场子。石榴在这里,处处缩手缩脚,完全没有昔日的气势,笑脸都少见,还不如让她回到能发挥能力的地方去。

这一回的饭店,文瑾和钱先聪、玉洁郡主仔细商量过,用的是钱家的银子,房子也是玉洁郡主陪嫁的院子,这样,她将来离开的时候,才好给钱家人留下来。玉洁郡主的这个三进院子,平时不住人,都有些破败了,这是她父亲家族的,陈家人丁也不旺,陈贵生的叔祖一家原来住这里,后来有高僧说,他们还是适合住祖籍,有先人护佑,不然儿子保不住,芝兰公主的驸马便把家乡的财产都给了叔叔,叔叔就把京城的庄子和宅子,都给了侄儿。玉洁郡主的弟弟继承了大多数家产,这个院子便给了女儿陪嫁。

...

第一百七十三章 抉择

陈家也曾经是官宦世家,宅子面积便挺大,建制也非常合理,庭院里假山流水、荷花掩映,绿树婆娑,房子雕梁画栋、斗角飞檐、高大轩敞。地理位置又距离京城最热闹前门街不远,而周遭邻居,却非富即贵,算是闹中取静,既不喧哗,又行走方便。

房子还很好,就是有些油漆剥落,院子里没有人气,显得荒败,文瑾请文翰帮忙规划,把院子加以改造,拆了前后围墙,用篱笆和藤蔓植物代替,只要走过这条街道,便能看到里面如诗如画般的美景,同时,也能让客人从南北两面都能进入饭店。

至于里面,则曲径宛转,一个一个小院子十分幽静,不同的客人互不见面,甚至连出入都不在一条路上。

最为官员集聚的西城,这样的饭店自然是走高档路线,文瑾同时放出风去,高薪招聘大厨,饭店还没开始装修,先把气势造了起来。

想要官员们知道这个地方,文瑾做事就不再低调,一面请求钱先聪出面,找工部专门给皇家修园林的工匠来施工,同时,让京城最出名的两个吃货——宗人府右宗人明侯钱长河和大长公主之独生子蒋仁星做评判,帮着选厨师。

这两位大神可不是说请就能请得动的,还是钱先聪从福王那里听到,京城的云门班新排一出戏,十分精彩,玉洁郡主特意献给太后,赢来了脸面,由太后出面,请人家帮忙的。

这弯儿虽然绕得大,但效果也好,才开始装修房子,京城里已经传开了,说什么的都有。比如说,大厨是先帝的御厨,年纪大了退出宫的,还有人更正,说不是本人,是他儿子,还有说是大徒弟…

反正越是说得邪乎,文瑾这个饭店的名气越大,她巴不得人们对这边猜测不断呢。

钱先聪这才发现经营饭店,还有这么大的讲究,难怪文瑾一出手,就会财源滚滚来,果然是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

文瑾也算过一笔账,这一回,装修房子更费时间,等到了快开张的时间,嫣然早就出了百天,身体已经完全恢复,饭店就交给她打理。至于刚好碰上玉洁郡主生孩子,有葛氏和韦氏照看呢,再加上还有方嬷嬷,不愁人手转不过来。

钱隽借口跟着蒋仁星和钱长河来混吃,也装某做样地做评判,趁机和文瑾见了好几面,永昌帝知道了,气歪了鼻子。

“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敢动我衣服,砍了你手足。”永昌帝下令郭公公,让他盯着钱隽,他要抓住钱隽的把柄,给堂弟适度的惩戒,让他懂得什么叫收敛。

钱隽自然不会这么傻,面对文瑾的担忧,他安抚道:“没事,我都安排好了,再过一阵儿,皇帝自己都会给咱们赐婚的。”

“他肯吗?”

“千肯万肯,他求咱们赶紧成亲呢。”

见文瑾一脸疑惑,钱隽神秘地笑了笑:“天机不可泄露,你只管等着。”

梅敦一行,转眼就在京城过了二十天,圣旨下来,让他下一天早上在勤政殿觐皇帝。

刚到京城,梅敦还挺自信的,过了二十来天,他越来越胆小,一直生活在苗疆,他以为那十万大山,已经够辽阔了,看到大群的人拜见父王,便以为那就是最威风的,等他逛了京城,这才明白什么叫张袂成阴、众喣漂山,心里对巨荣的皇帝,由衷敬畏起来。连雨荷都受到父亲的影响,比以前沉默了许多。

“父亲,明天,我也想看看巨荣的皇帝。”

“先别,礼部郑大人通知说,过几天,皇上在宫里摆宴请客,到时候你就可以去了。”

“父亲,后天,说是皇后出面请我的,我哪里能见皇上呢?听说,他可威风了,带了十几万兵马去几千里外的西疆打仗,喏,还是骑马打仗,一日千里的骏马,跑起来耳边风呼呼的,比咱们坐的马车上的马,跑的快多了。”

“你听谁说的?”

“红鸽说的,她说,她哥就跟皇帝去西疆打仗了呢,立下大功,封了她娘和嫂子为夫人。她一家脱了奴籍,若不是因为皇帝不放心别人照顾我,特别让沈先生把她叫来,她也在家由别人伺候呢。”

“别听她胡说八道。”梅敦根本不信,但雨荷这些天听得多了,早已深信不疑,父亲的话,反而没有了说服力。

“雨荷,你明天老老实实在四夷馆等着,咱们在这里还要住好久的,说不定你爷爷都要来一趟,少不了你见皇帝的机会,乖,啊?明天千万别给我惹出事儿来。”

“好吧!”雨荷撅嘴表示不满,但总算是答应下来。

做皇帝的最大荣耀是什么?风调雨顺、国泰民安?那还是小意思,开疆辟土,四方来朝,这才是大境界。苗王派特使称藩,这还是永昌帝登基的第一个,不光是皇帝,一干臣子都特别荣耀,觉得这都是他们尽心辅佐的功劳,因而,对苗疆的条件就特别优待,除了不许人家在和巨荣相交的国界蓄养部队,其余如开市贸易、派擅长种槡、养蚕、织丝、建筑、熬盐等的工匠进苗疆传授技艺,甚至连帮苗王打败苗疆西部的几个小头人,夺去他们的盐井给苗王的请求都答应了。

苗王当年,也不过是头人,他最先发现那片土地下产盐,当时的苗王,已经有些控制不住手下的头人,他为了抢夺那片盐井,不惜挑起事端,妄图让几个头人为了盐井火并一场,他好从中渔利。

谁知苗疆的百姓,早就恼火头人在巨荣***总兵刘广众面前卑躬屈膝,觉得他太丢苗人的脸,而现任的苗王,平日里豪侠仗义,很得人心,仗一打起来,局面就乱了,现在的苗王然登高一呼应者云集,用了三年时间,打败了多数头人,把整个苗疆,统一在自己手里老苗王的军队,兵败如山倒,最后不知逃到了哪里。

现在,苗王利用巨荣的力量,把最后那一小撮不听调遣的都灭个干净。

打了几年仗,苗疆粮食奇缺,若是能从巨荣买回粮食,苗王不愁自己的椅子坐不稳。

梅敦见巨荣给的,比他和爹爹肖想的还多,还容易,心里别提多高兴了。他们唯一付出的,就是手里那几万精兵,在朝廷威胁或者攻打刘广众时,趁机捅一刀,发一笔战争财,还能得到巨荣无偿提供的粮草。

梅敦对巨荣皇帝的富有,羡慕、嫉妒都有些恨了。这才叫富有天下,他们苗疆,真的是弹丸之地,人家根本看不上,来朝觐称藩,巨荣朝一是希望***和平,最大的目的,不过就是喜欢要这么个面子。

早知道这样,他两年前就来了,借了这边的势,早就打败了那些对手。

第二天,皇上让沈明熙安排梅敦和萧逸一家见面。

萧逸拜会了钱先聪,带着文瑾和萧瑜琛,去了四夷馆。

没有保住老婆,见到大舅子,萧逸自然又难过又惭愧,不等人家发难,他就自己跪了下去,双手托起鞭子:“请三哥打我吧,若不是为了瑜儿他们,我早就横刀自刎,到九泉之下见你妹妹了,我对不起她——”说着,眼圈就忍不住红了。

梅敦本来计划要狠狠打一顿萧逸的,结果,拿着鞭子没抽几下,便打不下去了,拉着萧逸哭起来,三个兄长中,他是和妹妹最亲近的,小的时候,妹妹就是他的跟屁虫,可现在,天人永隔,他漂亮无比聪明伶俐的妹妹,再也见不上了。

文瑾这才见到自己的亲舅舅,梅敦激动地拉着文瑾的手,眼泪吧嗒吧嗒的,说文瑾跟她的娘亲长得一模一样。

哭着哭着,文瑾听见梅敦念念叨叨的:“梅朵呀,哥哥对不起你,当年若是不和你生气,能送你去京城,你就不会死,呜呜——”

把文瑾也惹得哭起来。

沈明熙看着梅朵、萧逸、萧瑜琛、文瑾四个人,脑袋顶在一起,哭得昏天黑地,想起自己的姐姐,心里也酸涩难忍。

最后,还是雨荷把哭着的四个人扒拉开来:“爹爹,别哭了,姑父和姐姐见你,不是为了掉眼泪的。”

一句话惊醒了梅敦,他不好意思地接过女儿递来的毛巾,擦了擦脸,然后,把雨荷手里的毛巾,分发给妹夫、外甥:“别哭了,别哭了,过几天,你们的皇帝陛下请我赴宴,我一定请求他找到杀害梅朵的凶手,把他碎尸万段。”

“嗯,姑父,表姐,表弟,都别哭了。”雨荷语气坚定地劝慰着众人。

沈明熙在一边看着,越来越觉得这个雨荷总是会超乎自己的想象,一路上,她大呼小叫感情外露,刚才,明明眼圈通红,沈明熙以为她会大哭一通,谁知她竟然忍住了,轻轻念叨了一句:“哭有何用,不若报仇。”竟然从侍女手里,接过毛巾,走过去劝了起来。

“今天,皇帝陛下念及咱们亲人终于见了面,特别赏赐了一桌宴席,萧逸,你和两个孩子,和我、雨荷一起吃顿饭吧。”

“是!三哥!”

沈明熙皱着眉头,悄悄走了出去,祈祷他的计划,能够顺利实施,给外甥一个美好的婚姻。

四夷馆的厨房,鱼贯走出一串宫女太监,皇上赐宴,是从宫里才买原料,宫里的御厨在四夷馆做的,送菜的也是宫里的太监和宫娥,这都是他的注意,以前,沈老太爷还在,宫里每到节日,便会有各种赏赐,尤其是嘉佑皇帝,最爱赏菜品,等送到家,早已凉了,再热过,也没了最初的口感和滋味,让人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不然,沈明熙也想不到这一茬。

很自豪地挺挺胸脯,觉得一切尽在掌握中,沈明熙高兴地笑了,叮咛手下好好做事,他这才出门坐上轿子去皇宫,皇帝还有恩旨要和他共进午餐呢。

还好永昌帝自小养成习惯,吃饭的时候不谈公事,不然,沈明熙估计连饭都吃不下去了。

在宫门口的值班室小睡了一会儿,等皇帝起来,沈明熙还没来得及说出安排好的话,永昌帝便笑吟吟地拿出一个折子:“瞧瞧这个,听说苗疆称藩,刘广众写来了请罪折子,让朕派人前去,接受***军队,他要来上京,负荆请罪。”

沈明熙高兴地哈哈笑了两声,这才拿过折子,打开看了起来,等看到最后一行,他的脸色,已经黑沉如水:“刘广众竟然还敢请皇上为他的儿子主婚?一个罪臣,凭什么?”

“他不写得很清楚吗?他是罪臣,唯恐儿子辱没了萧国公的女儿,请朕主婚,是为萧国公长脸呀。”

“哼,他这是为了给他的儿子留一线希望!”

“是啊,这是要挟朕哪,是让朕放过他的儿子,他才肯放弃手里的权利。”

“陛下!臣以为,你不能答应他的要求!”

“唉,现在国库空虚,朕实在不想再起波澜,已经准备答应刘广众,不就给刘家留下一条根吗?我以前还打算把他们一家,全部流放渤海湾呢,那岂止是一条命?是他刘广众自寻死路,怪不得朕。”

沈明熙没话可说,是的,要是他,宁愿选择全家流放渤海湾,也不愿意选择留下儿子,全家人去赴死,他估计,刘广众以为皇帝要把他们全家都灭掉,才会垂死挣扎,出了这么一个昏招。

“皇上打算让谁去接替刘广众?”

“萧逸,除了他,没人更合适,朕为了安抚萧国公的心,准备明天便升他的爵位,并让其长女入宫拌驾!”

“皇上!”沈明熙急了,声音忍不住略略提高了,语气里充满焦灼,还有一丝不悦。

永昌帝怒气冲冲:“沈爱卿,你不要忘了,朕广有四海,这话可不是一句空谈!”

沈明熙看到皇上发怒,反而不说话了,心里默念:“冷静,冷静!爹爹说过,发火不解决任何问题,只能使局势更糟,我一定会有办法的。”他垂下眼皮,压住急躁,果然脑子灵光一闪:“皇上,臣以为,苗王使者离京之后,你再纳妃最好。现在,先下旨升萧逸爵位,并让他辅助陈剑南接掌***军队。毕竟,苗王和萧逸是翁婿,他俩若是联手,***将会比现在的局面还糟糕。”

永昌帝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悠悠叹口气:“朕也想过这个,但让他辅助,萧逸肯吗?”

“皇帝难道看不出,萧逸更重家人?他当年愿意投奔巨荣,就是梁国的三皇子,要拿他的家人做要挟,先皇派了大内侍卫中最好的几个高手,秘密潜入梁国,把他的妻子儿女送到苗疆,他这才没了后顾之忧,现在,只要留下他的儿女,萧逸轻易不会造反,他不喜欢弄权,只喜欢打仗,喜欢那种保家卫国、决胜千里的感觉,如今苗王称藩,***会安宁一段时间的,几年或者十几年后再有波澜,萧逸也老了,他明白这些,不会争权夺利,非要当什么元帅不可。”

“既然如此,为何不放手,让萧逸当元帅呢?”

“树欲静而风不止,萧逸不爱弄权,苗王几个儿子却不见得,萧逸没能保护好妻子,今天看到梅敦,羞惭万分,这就是他的软肋啊,所以,皇上可以给萧逸财富、爵位、安逸,但却不能给权利,不能给他让人利用的机会,这不是重用他,是害他。”

永昌帝好一会儿不说话,他知道沈明熙说的很有道理,但是,以他知道的情况,萧逸很爱刚刚找回的一对儿女,那自己强逼钱文瑾为妃,想必萧逸是不愿意的,不给萧逸权利,却还想让人家为朝廷出力,那就只有一条路,给萧逸儿女幸福的生活。

郭安安探到的消息,钱文瑾是个喜欢自由的女子,视入宫为洪水猛兽,十分抵触。他战战兢兢把这个消息说给皇上,永昌帝气得,把手里的茶杯都摔了,他就不明白了,当自己的女人,能吃到最好的食物,穿最好的衣服,用最好的脂粉,享有最高的品级,全天下的女人,都得拜倒在她的脚下,钱文瑾还有什么不满的,竟然不愿意。

或许,钱文瑾和别的女孩一样,恨不能成为皇帝身边最宠爱的女人,永昌帝还不会如此惦记如此想要得到她,钱文瑾越是抵触,皇帝越是生气,就越是不肯放手,他甚至不惜用强迫的方式,把文瑾霸占在身边。

但,若是照沈明熙的办法,永昌帝凭什么一个萝卜两头切?所有的好事都让他占了?

沈明熙虽然知道皇上喜欢钱文瑾,但不明白他为何忽然这样迫不及待,以至于等不到苗王特使离开京都。多说多错,此刻,他静静坐着,给出皇帝思考的时间,他相信,永昌帝是个理智、上进、有取舍的君主。

永昌帝恨自己如此冷静,他真想做一个昏君,让自己的心,能够好好痛快一下。但是,他真的不能够把自己的快乐,凌驾于朝廷利益之上!

...

第一百七十四章 皇家宴

“滚,我累了,要休息!”皇帝疲惫的声音,在沈明熙听来,简直如闻天籁,皇上每次骂他,都是听进了他的劝谏,决定执行了。

沈明熙恭敬地行礼,退出上书房,转身大步朝宫外走去。

永昌帝气狠狠地抓着刘广众的奏折,在台案上摔了十几下,纸都破了,这才停下手,胸中的一口闷气消散了很多,他才坐下,冷静地思考起来。

下午,萧逸就听说了刘广众请皇上为其子主婚,要娶自己女儿的事情,当时脸色都变了,当年,刘林深和自己随便一句话,没想到现在,他们带着旁边的几个将士做证人,要自己履行诺言了。

他刚刚找回的宝贝女儿,凭什么要嫁给刘广众这个罪臣的儿子?

何况,刘广众的儿子刘永琦,还未有妻子,却已有两个妾室,她的女儿,怎么能嫁这样的纨绔?

梅敦把萧逸又是一顿狠骂,差点动鞭子抽了,最后,却笑嘻嘻地停下手:“你不是还有女儿吗?”

萧逸自从梅朵死后,便心如死灰,和赵玉兰在一起,也不过是应景儿,对几个女儿,亦且没有多深的感情,听见梅敦的话,也没什么逆反,而是温顺地点点头:“你是孩子的舅舅,就照你说的办。”

萧绮云要是知道她的命运,就这么被决定了,不知作何感想。现在,她正在家里折腾呢,只因为不相信母亲赵玉兰会服毒自杀。为了查找毒害她娘的凶手,萧府的内院,就差挖地三尺了。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亦有一得,何况萧绮云并不是多么笨的人,还真让她折腾出不少线索,她虽然不懂跟踪追击,但阿来和萧三懂,萧逸就更不用说了,这一回,他把线索提供给郭公公,并表示自己愿意从旁协助,务必使真相早点浮出水面,郭安安如获至宝,加紧督促手下解决问题。

第二天早朝,永昌帝便让秉笔太监宣读了刘广众的奏折,他想听听,朝廷的反应是什么。

杨坚是第一个发言的,他义愤填膺地控诉了刘林深父子的罪行,谴责刘广众如今已经是强弩之末,竟然还敢和朝廷谈条件,要挟皇帝答应他的痴心妄想:“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怎可再留一线生机,让他们能苟延残喘、死灰复燃?”

皇帝觉得好笑,他微微哈了腰,眼睛定定地看着杨坚花白的头颅:“杨爱卿,那你说,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臣认为,应该派一能言善辩的大臣,赴***晓谕刘广众,令他认清形势,不要做垂死挣扎,乖乖回来认罪伏法,朝廷或可给他家留一线余地,否则,哼!”

杨坚的情绪带动了大家,很多臣子都纷纷随声附和。

“可是,杨爱卿,你觉得哪个人有这样的口才呢?他是只身赴***,还是带着大军前往?”

忠臣愕然,带着大军就不是谁都能去的,首先,得会带兵啊,可是不带军队去,凭三寸不烂之舌说服刘广众,这能耐要求可太高了,朝廷上下,很难找到这样的人呀。

“臣以为此刻不易动武。”

“哦,那就是单枪匹马闯刀山火海啊,杨爱卿想推荐谁呢?”

“臣以为,吏部员外郎郭浩可以。”

不要说永昌帝不这么认为,在场的官员都不看好郭浩,吏部左侍郎张勉出班奏道:“臣以为不可,郭大人太过刚直,不懂迂回,万一和刘广众闹翻了,容易令事情陷入僵局,后面更加难以收拾。”

“张爱卿认为谁去可以?”

杨坚悄悄退回原位,心里暗暗得意,他只要等争论再激烈一些,便提出让沈明熙去,妹夫受到的委屈,连带他也丢了的面子,这一腔怨气,可就全都撒出去了。

沈明昭刚开始很奇怪杨坚为何会说出如此愚蠢的计策,等发现朝堂人人群情激奋,恨不能派个代表,把刘广众臭骂一顿,然后再押回京城明正典刑时,便想到这个家伙肯定憋了坏水了。

他不动声色地低头听着,只等杨坚抖开包袱,亮出谜底。

驴粪蛋就是驴粪蛋,不管外面包一层金子还是银子,他沈明昭都能用镢头锄开,让大家看到里面的真面目。

沈明昭来到京城不久,杨坚就开始处处针对他了。

纵然有沈明熙和郭浩之间的过节影响,杨坚嫉贤妒能、唯恐沈明熙把自己压下去的心思,才是最主要的因素。

沈明昭很懂中庸之道,进京之后的这段时间,并不急着表现自己,而是韬光养晦,静静观察朝廷局势,实在过不去的时候,才向皇帝进言两句,但常常一语中的,永昌帝无不欣然采纳,因而,他越是话少,越显得珍贵,内阁中的几个大臣,竟然渐渐开始,有意无意在说完后,把目光投向他,希望能得到支持,哪怕不被反对也好。

杨坚是首辅啊,他无论如何能容手下有这样的人存在?沈明昭刚刚进京,根基不稳,昔日沈老爷子留下的人,多数也都老了,退出了朝廷的权力中心,杨坚想了又想,还是认为现在动手最妥当——他要把危机消灭在萌芽之中。

想要收拾沈明昭,沈明熙必然也得一起铲除,不然,这个皇帝童年的侍读,随时都能让事情出现逆转,令杨坚的努力功亏于溃。

杨坚见沈明昭半垂着头,连眼皮都半睁着,心里就忍不住惴惴,沈明昭总是这个样子,令人没法猜测他的真实想法,而一旦开口,便谁也不能遏制得了他。

郭浩被否定了,紧接着,被推荐上的人,接二连三都没能让大家信服,有人想起沈明熙,觉得若是沈明熙立了大功,自己这份推荐的人情,说不定还能入了沈明昭的眼,虽然朝堂上的人,都是一品二品的大员,但沈明昭一进京,便立刻独树一帜,俨然未来首辅的姿态,知道自己能力不足,不是他对手的人,便想着要巴结攀附了。

听到有人推荐沈明熙,杨坚的眼皮微微抖了一下,自从沈明熙带着苗疆特使进京,已经有人提议让他在礼部任职,刚开始还仅仅建议为五品的郎中,皇帝没答应,结果,后面的提议,官职越来越高,现在竟然有人让他当礼部左侍郎,要不是皇上忽然调沈明昭进京,规避制不允许父子兄弟同城为官,沈明熙说不定已经走马上任了。

杨坚根本不知道,永昌帝一度想打算让沈明熙先任礼部侍郎,然后便是尚书,帮他独当一面,掌控一个司部。

嘉佑帝比较直爽,杨坚揣测上意,往往十有八中,现在换了永昌帝,令他常常很很茫然,不知道皇帝为何会那么来一招。

听到有七八个人赞同沈明熙去招抚刘广众,杨坚觉得时机成熟,便出班奏道:“臣以为,沈明熙,咳咳,无官无职,名不正则言不顺——”

所有人都以为,杨坚是要提反对意见了,却不想他忽然来了个大转弯:“不如,先擢拔其为礼部郎中,等他带了刘广众入京,立下了功劳,再外放其为***布政使司布政使。

因为***地域广阔,位置特殊,别的省份布政使,都是二品,只有它是从一品。杨坚的话,让朝堂的人都为之一惊,觉得这也把沈明熙提拔的太高了,连沈明昭的眼皮都微微动了一下。

杨坚十分满足自己造成的这种轰动效果,他微微挺了挺胸脯,见一众朝臣都低声议论,但没人敢提出异议,便不动声色地退后一步。

看到杨坚向自己投来讨好的一瞥,沈明昭心里冷笑不已,他这是想杀了弟弟呢,别人或许不知道,但自己作为大哥,从小带弟弟读书,哪里不明白沈明熙的性子?飞扬跳脱、无拘无束的弟弟,怎可能完成这样的任务?刘广众根本不需要人说服,他或许能忍住性子,不会杀了来使,而是狠狠羞辱,杀杀来使的威风,宣泄自己一肚子的怨气,这才会坐下来和来使谈判,争取他一家人的利益。

沈明熙,可是个宁愿站着死,也不会跪着生的人,光刘广众一上来侮辱这一关,他恐怕都熬不过去,还有,是沈明熙游说苗王称藩的,刘广众对他恨之入骨,两人坐在一起谈判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

朝堂上的争议,渐渐平息,永昌帝把眼光,转向了沈明昭:“沈爱卿,关于***,你有什么看法呀?”

“皇上,臣以为,根本不需要派人去说服刘广众,他是巨荣之臣,***是巨荣国土,皇上下旨,他若不敢造反,必然会乖乖听从,至于其他请求,就看皇上的心意了,答应他,是体恤,不答应,那是应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臣料定刘广众不敢有异议。”

杨坚没想到,沈明昭会这么说,他心思急转,急忙出班奏对:“皇上,那,这宣旨的使臣,也非沈明熙莫属啊,放眼朝廷,没有几个人的口才比沈明熙好的。”

沈明昭并不急着反对,直到永昌帝的眼光,再次聚焦在他身上,才微微哈腰,不紧不慢地说道:“此番去***的人,非萧逸萧国公莫属。若说刘广众是狡狐,萧国公就是利箭,他虽然只身前往,却携有万军之力,所向披靡,刘广众莫敢掠其锋芒也。”

杨坚没想到,沈明昭竟然能想起萧逸这个被先皇搁置,晾了十几年的冷灶来,他出言反对道:“沈大人,若那刘广众垂死挣扎,不肯俯首就擒,当如何?”

“这个容易,皇上只需要让萧大人奉旨接替刘广众的***总兵之职就可以了,他人未到,威先行,昔日的手下,莫不倒履相迎,刘广众现在还想保全一息血脉,必然不会做出让令家死无葬身之地的荒唐行为的。”

永昌帝听到这里,便明白沈家兄弟没有互相商量,沈明昭和沈明熙的建议,各有各的好处,都比杨坚的可行多了。

看来,沈明昭还不知道萧逸便是现在苗王的女婿这件事,若他知道,必然会给出另外一个建议的,永昌帝摆摆手:“此事各位臣工,再好好想想,明天再议,说完,给身边抱着拂尘的太监一个眼光。

“有本上奏,无本退朝——”

没有大臣出列,永昌帝便站起来,走了出去。

同一时间的***,宽阔的江面,一艘悬挂杏黄旗,上面写着个“内”字的大船,正逆流而上,吃满风的布帆,鼓鼓的兜满了风,大船迅疾地在水面前行。

船头,站着两个身材高大的武士,眼睛急切地望着前方:“郭大总管真是料事如神啊,他怎么会想到,这厮会改名换姓,隐藏在官衙呢?”

“咳咳,若是郭大总管什么也想不出来,不是成了和你我一样,呵呵,蠢材了么?”

“哈哈哈,说得好啊,我们这一回,可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本来去调查守备大人的,没想到却把捕头给抓起来了。”

“哈哈哈,没想到的事情多了,竟然让咱兄弟侥幸立下大功,这回,该有厚赏了吧?”

“你就惦记着钱,这个好赌的毛病,也该改改了。”

“唉,要钱做什么?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还不如好好痛快痛快。”他神态黯然来了一下,随即又兴奋起来,“当年先皇给萧国公的赏赐,丰厚着呢,尤其是在富裕的***食邑万户,据说肥得流油,你说,萧国公对咱们的答谢,估计都不会少了吧?”

“哈哈哈,兄弟估计,能在皇城根儿买个宅子了。”

“你要那么多宅子做什么?”

“唉,咱家虽然无儿无女,可兄弟多,侄子跟着也多啊,一个个眼巴巴地看着咱这做叔伯的,没办法。”

两人说着,走进船舱,下到第一层,隔着窗口,看到里面的人双手背后,被捆在固定着的床腿上,这才放心,叮咛看押的人仔细盯着,这才放心的上去喝茶休息。

转眼,就是皇帝设宴请苗王特使吃饭的日子,作陪的除了礼部几个大员,还有内阁几个辅臣,以及萧国公一家。

萧国公的老丈人,竟然就是现在的苗王,特使是他的大舅哥,这个消息已经传开了,今天看到他,也仅仅是验证了传言,几个臣子并没有感到诧异。

永昌帝坐在黄盖伞下的红木镶宝塌椅上,诸臣行过礼,肃立在一旁。

“咳咳,今天朕宴请苗疆特使,让大家来陪陪客人,事先,有件小事要说一声,那就是萧国公找到了十四年前丢失的一对儿女,朕念其即将赴***重任,特赐其子为武略将军,诸位以为然否?”

杨坚一愣,皇上这是已经定下来了?自己殚精竭虑,好容易布置的一道好棋,就这么被搅乱了,他心里有些气愤,但却无可奈何,与其说难听话让皇帝不喜,不如顺杆爬吧,反正今后,有的是机会:“皇上圣明!”

好吧,没人和皇上、首辅联盟作对,在场的人纷纷向萧国公表示祝贺。

“还有一件事要告诉大家,这苗疆特使,乃萧国公的舅子,呵呵,因此,特请萧国公也入宫来了。”

人们继续对萧国公表示祝贺,永昌帝摆摆手,便让开席了。

宫里,皇后代皇帝请雨荷吃饭,瑞琳、瑞珏两位公主、以及文瑾和皇后的小妹妹、郑王府的小女儿周颖萃也被召进宫来作陪。

郑王曾经掌管着巨荣北方的防御大军,在几年前,被刘林深弄权,调回了京城,成了闲散王爷,刘林深没想到,他派去的北疆总兵陈默风,表面是投靠他的,实际却是先皇的人,人家在永昌帝顺利登基便立刻送来贺表,里面附着先皇密旨,表明他忠于先皇、忠于永昌帝。郑王上折子请求复职,永昌帝考虑再三,觉得陈默风确实是忠臣,不是刘林深的余孽,便借口老丈人纪大了,应该享享清福,只把他的爵位升了一等,并没有恢复其兵权。其用心思很明显,就是不想要个权势滔天的外家,尾大不掉,他自己成了傀儡。

这几年,郑王长子,也就是皇后的兄长,四下活动,拉拢了一帮子人,但都是些趋炎附势之徒,没有多大的能耐,皇帝并没当回事,但郑王周家人却误会了,以为皇帝是真心不愿意他们在北方受苦,越发胆大起来。

周颖萃和皇后长得有几分像,只是没有姐姐那份端庄,却因而显得活泼开朗,她笑嘻嘻地和文瑾打招呼:“钱小姐,哎哟不对,我都不知道该叫你钱小姐还是萧小姐了,没想到啊,你真是福大命大造化大,遗落乡野,都能让一个二品大员给收养了,嘻嘻,这辈子有俩爹爹,听说都很宠爱你。”

文瑾很无语,谁愿意有俩爹啊,“听说你小时候也挺苦,在山里跟一伙野小子上山下海的,捉鱼摸虾摘果子?”周颖萃忽然话风一转。这是什么话?好像文瑾赤身**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似的。

...

第一百七十五章 表妹争锋

“我们那里没有海,小溪水平日也只有一尺来深,里面的鱼因为没有食物,很瘦,根本不能吃,我从来没自己下去捉过鱼,也没抓过虾。”文瑾心平气和,很认真地解释道。

“听说你很会吃螃蟹啊,不是水里摸来的?”她不说捉,不停地说摸,瑞琳和瑞珏都忍不住背过脸去偷笑。

“周小姐,郑王府有个好大的荷花塘,是不是你也经常去摸螃蟹?听说你也很喜欢这一口。”文瑾不动声色,把话题扔了回去。

“你——”周颖萃怒目而视。

“咳咳!”皇后轻轻咳嗽了一声,她没想到,钱文瑾竟然有这么大的胆子,敢让自己妹妹下不来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