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行的仆人已经通知了帮着照看房子的魏家,魏大河看上去跟前几年没什么变化,他急匆匆地跑过来,有些紧张地对着马车行礼:“请问,可是钱大哥家眷回来了?”

“是文瑾回来了。”

“哦,小秀才——”他已经听说文瑾是女子了,这时候就有些不好往下说,只是憨厚地笑了一下,“快进屋吧,内人天天都有打扫,房子里不潮。”

村子里的女人,都是以真面目示人的,文瑾安置萧夫人在上房休息,她换了男装,带着萧瑜琛在小村子转悠。

第一站,便是刚才的药材铺,明山见来了两个穿戴奢华的年轻人,还当是客户呢,笑着迎上来:“可是来采购药材的?我们莫凌山出产的,品质可是一等一的,你看这猪苓,长得多壮…”

文瑾笑眯眯地看着他滔滔不绝,只是微笑,明山觉出不对劲,他不好意思地行了个礼:“两位可是来找人的?我给你说啊,当年在这里玩的那个公子,没有看到,钱家的大秀才也回来找了,找了好几天呢,没人,唉,没见啊。”

一句话把文瑾说得泪盈于睫,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对钱隽的担忧,和明山打招呼道:“你一点也认不出我来了吗?”文瑾的声音,用的是当年她扮男装时的假音,有意把声音靠后,显得粗犷些。

明山愣住了,扭头又看看文瑾,忽然就哽咽了:“文瑾是吗?你还知道回来?哦,不,你回来了?”

“是啊。”

明山激动得语无伦次:“进屋坐,进屋坐。”

见文瑾发愣,他不好意思地搓搓手:“我在后院建了一溜厢房,现在常年在这里住呢,咱莫凌山到处是宝,光这药材,四季都有出产…”他一边做出邀请的姿势,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

文瑾刚才也看到了,晾晒的药材比她当年在这里收购的,品种多多了,她能认识的,只是极少数。

“爹爹——”屋里跑出一个小萝卜头,面貌和明山有几分像,文瑾想起当年她走的时候,明山媳妇已经身怀六甲,这现在,小家伙可都会跑了。

“关关他娘,来客人了。”明山对屋里喊了一声,弯腰抱起儿子,“叫——”他不知道该说姐姐还是哥哥了,一时囧地脸色通红。

明山婶从屋里迎出来,她完全退去当年新娘子的羞涩,一看就是个利落又能干的乡村妇女。

“进来坐,呵呵,乡下地方,有些乱。”

“好着呢,婶子,我文瑾呀。”

“哎哟!”明山婶子愣住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道,“文瑾你回来了?,你,你,让人好想啊。”

“文瑾对不起大家——”一走几年没音讯,昔日的朋友,却依然这样热情,文瑾有些不好意思。

当年的石头滩,已经垫了好土,压平,成了一个又大又整齐的院落,四面盖了不少房子,主要都是仓库。

明山婶看文瑾张望,解释道:“这药材的价钱,也是时高时低的,明山就建了库房,价钱高的时候才出手,价钱平一些的时候,就存起来。”

“嘻嘻,明山叔现在也成生意精了,算盘打得可真好。”

文瑾意思说明山精于算计了,明山婶却误解了,一脸骄傲地回答:“可不是嘛,那算盘打的,手指头跟飞一般。”

明山囧地一个劲给老婆使眼色,明山婶却想到另外一个意思,她感激地对文瑾笑了一下:“听说,当年他爹学认字记账打算盘,还是你们兄弟,哦,不,兄妹两人鼓励的,要不然,他现在还是大字不识一升,哪里能把生意做这么大?”

西厢房的门口,有几株猕猴桃,撑起了一片绿荫,文瑾和萧瑜琛在下面坐了,明山婶手脚麻利地泡了一壶茶端上来,明山则拿出一厚摞的账簿。

文瑾摆手,不接账簿:“明山叔,我不看这个,我当年的股份,都给了韦家舅舅了,你俩怎么分,我不管,呵呵,我可走累了,不想一进门就又忙这一套。”

“我知道你把股份给了韦家,可你好容易回来一趟,我总得给个交代吧?韦家前年进京,也是一去不回,我年底让人把银子捎过去,也不知道韦大哥是不是满意。”

“他没给你写信吗?”

“写了,他说他很忙,谢谢我把药铺打理得这么兴旺。”

“这不就对了?他已经说谢谢你了。”

“可是他没说到底满意不?”

“那我替他说,满意,十分满意。”文瑾转移话题,说道,“韦家舅舅在京城,帮着我义母打理一家饭店,那店子一个月的收入便是七八百两的银子,想想你就知道了,不知多忙呢。”

“啊?真的?哦,韦大哥是个能干的,我早就知道他进京,肯定会做出一番事业来。”想当年,明山也豪情万丈,文瑾还想把他培养出来,为自己进城发展做人才储备呢,转眼十年过去,昔日的青涩少年已经长大,那些不现实的想法,也都付水东流。

但明山在这小山村,也打拼出一片他自己的天下来。

“明山叔,你不收漆了?”

“收,铺子开在东林,诺,让你婶子的兄弟帮着打理,这药铺我都有些忙不过来呢。”明山点了一下老婆的方向,对文瑾笑了笑。

萧瑜琛饶有兴趣地听文瑾说话,还四下打量,看着院子里晒的一大片药材,明山始终猜不出这位是谁,时不时疑惑地瞟一眼。

“这是我的亲弟弟,哦,明山叔,你大概也听说了,我是贺氏捡来的,她的亲生孩子得病死了。”

“难怪当年老是打你,让人都看不下去了。”明山嘀咕一声,然后好奇地道,“那你怎么找到亲生父母的?”

“是爹爹找到我的,派了好些的人在咱这里打听呢,我现在回了萧家,认钱家的人是干亲,文翰哥现在是我义兄啦。”

明山很吃惊,却不知说什么好,明山婶在一边好奇地问:“你义父一家,现在好吗?”

“好,都很好,皇太后给义父赐婚,义母是个郡主,去年生了个儿子,立夏那天生的,小名就叫立夏,现在都会走了,那小嘴巴可巧了,会说好多话,嘿嘿,自然还不连贯,都是嘣单字的。”

“哦!这就好,这就好,钱老爷吃了那么大的苦,也该有后福享呢。”

“是啊,文翰哥三年前也中了进士,现在在户部,是个六品的官儿,二伯母已经封了夫人,嫂子也在年初得了敕命,就是封了夫人了,哦,嫂子也生了个女儿,我二伯母每天一睁眼,就盯着小孙女,打个喷嚏都不行,呵呵,义父家里,现在可热闹可好了。”

“嗯,这就好,好人就该有好报。”明山婶插话。

“对呀,好人好报,明山叔,你们家兴旺发达,也是好人好报的。”

明山笑:“还不是都沾了你的光?”

“是你们家人好,当年,我可没少麻烦大山伯。”

想起昔日的美好时光,明山脸上浮出笑容:“我哥现在的日子,也好得很呢,都是听了你的话,种了很多猕猴桃,除了卖鲜果,还能晒干、酿酒,光后面这两项,一年都是上千两的进项,他家现在雇了十多个人,那个兴旺,我那大侄子出门,也是让人称老爷的。”

“秀才老爷?”

“嗯呀,嘿嘿嘿,去年中的,没有文翰,呀打嘴,钱大爷那么高的文采,二十多岁才中,庄稼户人家,这都是很不容易了,把我爹喜欢得带着全家人祭了一次祖先。”

“王大爷身子还好?”

“好啊,他这越老,反而还越发好了呢。”

“日子有奔头,有心劲,可不越活越年轻了。”

“那是!”明山一脸骄傲,随即又补了一句,“我侄子一直念念不忘钱大爷的恩德,说是得了几本好书,不然,说不定根本中不了。”文翰后来还让人捎了一套《四书集注》给大山家,明山说的就是这事儿了。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声招呼:“王老弟在家不?”

“哟,汪晗叔来了!”文瑾站起来迎过去。

王晗也没见老,只是略胖了些,怀里还抱着个小孩子,他弯腰把孩子和明山的小子放在一起:“你俩玩吧,可不许打架哟。”这才抬头,仔细看了一眼文瑾。

“你,你——”

“汪晗叔,你好哇!”

“果然是小秀才回来了,你婶子说我还不信呢,这从京城到这里,几千里的呀,怎么说回来就能回来呢?”

“路过,绕道回家看看。”

“回家看看,对,回家看看。你走了,咱村人可惦念呢,全村人都是托了你的福呀。”

文瑾不好意思了:“我没做什么,倒是沾了乡亲们不少的光儿。”

“可别这么说,哟,你不知道啊,去年发山洪了,都是你让我每年春冬带人把这泄洪沟收拾收拾,别的村子都遭了灾,就咱这里没事儿。”

这时,药材铺子门口又来了好些人,文瑾便和明山汪晗一起走出去,汪大婶还是那样风风火火,非要拉文瑾去她家吃饭,说什么她家今年新米已经下来了,众人哄笑,揭老底儿说,她刚刚从地里面剪了十几个稻穗儿…

“那咋,谁也没有我和小秀才亲近,今天,小秀才回来,肯定是该我请客的。”

文瑾有些窘迫,红着脸解释:“我哪儿也不能去的,不是一个人回来,一大家呢。”

“那就都来呀。”汪大婶更加亢奋。

“汪婶,若是我义父一家,那肯定没的说,这一回除了我,都不是咱山窝出去的人,他们会认生的。”

王大婶失望地撅撅嘴,无奈地说道:“那,我把刚舂的米给你端来,你叔找的新种子,可香了。”

“香米?你们种的香米?”

“嗯,一家蒸米,一村子都香的,去年才种了六亩地,都不敢吃,全做了种子。”汪大婶又眉飞色舞起来。

文瑾一点也不觉得她的话夸张,村子小,没有污染,空气清澈干净,香味散发范围就大。

“汪叔,京城香米价格高的很,回头我给你写个推荐信,你去明湖城找榴花的掌柜,他肯定会给你一个好价格,明年,你们可以从村子后面修一条水道,让村东那边也种稻米,咱村人都受惠才好。”

“瞧瞧,这小秀才还是当年那样热心,一点也没变。”

“好人,走哪儿都是好人。”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文瑾被夸得真有些不好意思了,萧瑜琛跟着姐姐,心里十分羡慕,觉得姐姐虽然以前日子比他苦,可比他出息,这小山村的人,这么爱戴她,看来,姐姐当日吃穿可能不如他,日子应该很快乐、很充实。

从药材店出来,文瑾去了饲养场,苏同德夫妻俩还在这里,苏铁镰已经成家,媳妇是个很敦实的女人,背上兜了个小女儿,肚子还挺得很高,眼看又要生了,她不认识文瑾,只是友好地笑了一下,手下一点也不停地剁猪草。

苏铁镰拿着大竹扫把走过来,像是刚清扫完饲养场的样子,看到文瑾一愣,把眼睛眯了一下,这才惊喜地道:“可是小秀才?怎的没捎个信,就回来了?”他一边说,一边扯着媳妇:“快快,行个礼,小东家回来了。”

苏铁镰媳妇吓了一跳,腿一弯就跪下了,文瑾赶紧避开,喊他俩起来。

苏铁镰磕了头,扭身跑出去喊了父母进来,苏同德夫妇也是急忙行大礼,文瑾拦都拦不住。

“二老爷二奶奶都好吧?”苏同德关切地问,他连称呼都变了,文瑾本想纠正,随即又打住了,社会习俗如此,她不接受反而显得奇怪,苏同德还不知道韦氏已经有了诰命,文瑾也没有纠正。

当年走的时候,把这片池塘和饲养场包给了苏同德,只要交够了租金,剩下都是他的,也没什么账簿可查,文瑾看得出来,这一家人全副精力都扑在这里,日子过得挺兴旺。

“刚才有人送了一盒点心,说是少东家回来了,我正在挖藕,准备这就送过去给东家磕头呢,谁想少东家可就过来了。”苏同德腿上都是黑泥,进来的时候,手里还提着一根大莲菜,他妻子则提了个藤篮,里面是一篮子鸭蛋,上面还放了一把新鲜莲蓬,文瑾相信他说的都是实话。

史家那边,已经把当年豆腐坊的房子重新翻盖了,有文瑾给的主意,让他们不仅做豆腐,还有豆腐干、豆腐皮、豆腐卷等,史小峰现在也娶了媳妇,有了孩子,史大爷老了,抱不动孩子,就在一边看着孩子自己玩儿。文瑾过去时,小峰卖豆腐还没回来,小峰媳妇刚给钱家院子送了礼物回来,看到文瑾,猜到她是谁,一脸惊讶,很热情地请她家里坐。

“不了,我就是看一眼。”

“钱二爷,这水车就是你给做的吧?小峰现在还常常提起你呢,说是差点活不下去了。”

“大家还不都一样?我当年也窘迫的厉害,还借了小峰的光,拿这里的豆腐渣和滤出的溠水喂猪,呵呵,可没少沾小峰的光儿。”

“嘻嘻,都说钱二少是少有的好人,今儿这才算是眼见为实了。啥叫施恩不图报呀,真是,满村的人都沾了大光了…”

文瑾暴汗,她真的不想走了,什么东西能珍贵过这样善良的人心?

回去的路上,她默默地想心事,萧瑜琛也没说话,他想范员外了,那个把他当亲生儿子的老人,也不知道现在过得好不好…

萧夫人在家歇了会儿,便让仆人把文瑾带回的礼物派发出去,没多一会儿便开始有人回礼,无非一些时鲜蔬菜、鸡蛋、鸭蛋的,后来还有鱼、莲藕甚至豆腐、豆腐干、豆腐皮等,很快厨房外面就摆了满了。管灶头的王二丫,看着都有些发愁了:“夫人,这根本吃不完呀,明天都坏了。”

“等大小姐回来吧,她会处理好的。”萧家跟随的仆人有十来个,他们去派送礼物,都感受到了小村庄人的热情和真诚,刚开始还怕在这里住几天会吃苦,现在一个个眉开眼笑,既喜欢这里的风光美丽,又喜欢这里物产丰富和人情淳朴温暖。

文瑾和萧瑜琛回到家,立刻感受到屋里喜气洋洋的氛围,她也被感染了,挽起袖子:“来,我今天亲自下厨。”

以前文瑾也经常下厨,二丫赶紧领着几个女仆跟着,准备为她打下手。

文瑾看了看菜品,心里有了主意,午饭简单了些,做了个凉面,丝瓜汤,所有的菜品都洗好切了,然后,口头邀请便送了下去,全村人晚上一起吃火锅。这个时候已经快进仲秋了,山跟前,到了傍晚便会凉下来,连蚊子都飞不起来,吃火锅完全能够接受。

...

第 二 百 零 八 章 乡情(3)

汪晗夫妇最是热心,未时末就过来,看能不能帮上文瑾的忙。

“嘻嘻,婶子,你来的刚好,去帮我们借盆去,铜盆,实在不够,铁盆也行,全村百十号人,要围十八个桌儿,得十八个铜盆。”

“就你能作怪!”汪大婶和文瑾开着玩笑,笑嘻嘻地出去了,她的能量还真大,山窝村没凑够,竟然还去了临津镇。

吃饭的桌子,是用砖现砌的,然后上面放上新编出的藤条桌面,四边用蒲草编出遮帘,防止泥土蹭到身上,正中是个凹坑,有通气孔,就是个变相的灶头,木炭点燃放进去,上面架铜盆,就是文瑾的火锅。

这些临时桌子,从北到南,摆在溪水东岸,宽敞的地方并排两三个,窄的地方只有一个,儿臂粗的松枝在傍晚时点燃起来,插在吃饭场地的外圈,大孩子领着小孩子,叽叽喳喳,不时传来大人的呵斥,唯恐他们不小心被火烫着。

熬了一下午的羊骨架汤,香气四溢,放在桶里提出来,一个盆一个盆的加满,洗净切好的青菜、莲菜、香菜、红薯、羊肉、鱼片、鸡块、山菇、豆腐,陆续送了上来,萧家的下人来回穿梭,甚至还有人很耐心地给山窝村民讲解如何吃火锅。

虽然以前文瑾在山窝也经常这么吃,可其他人家,也就汪晗等少数几个,跟着这么吃过,其他人这还是第一次,从临津镇打来的土酒也送上来,男人每人一碗下去,说话的声音就大起来,各种话题,天南海北地神侃。

说得最多的,还是眼下的日子,山窝村,不知不觉间,成了附近最富裕的村子,比以前日子好多了。

有人夸汪晗好,是个好带头的,汪晗夫妇听了,心里舒坦,吃了苦受了累,得到理解和尊重,他们觉得很值得。

汪晗多喝了两碗酒,站起来清了清嗓子:“咱山窝的人,都是有良心讲义气的,钱老爷一家搬到这儿,咱们可都跟着沾了福气,这钱家大秀才小秀才,可没少给咱村里出力,光说定的好规矩——每年冬天挖泄洪沟这一条,虽然大家受了些累,可这庄稼都保住了,就冲着这个,我们就不能忘了人家的好。”

众人纷纷称是,还有人趁机说起当年文瑾免费给育稻苗,村里人这才开始种大米,过上了好日子,话题很快成了给文瑾的歌颂会。

文瑾觉得,人生就是一场经历,各种滋味,各种层面,不说都体验品尝,见识见识总是好的,她让人用绿藤围起了一桌,让萧夫人和她一起坐着。

萧夫人一直生活在深宅大院里,还没有这么近距离和最底层的民众接触,隔着藤围子,听到外面的说话,她笑着看了看文瑾:“没想到,你和钱主事还曾经造福一方,今天,我可跟着沾光了,村民这般的敬仰,嘻嘻,其实,一辈子住在这里,也很好的。”

“夫人,这一回咱们去了爹爹那边,天高皇帝远,想怎么过日子,还不我们说了算的?人心都是肉长的,你把人家当回事,人家才把你当回事的。”

萧夫人却没有点头,只是笑。

“我明白夫人的意思,对那些恶人,我们自然不能姑息养奸,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我在这里也不是没有遇到那种人,可恶的程度,你都想象不到。”

见萧夫人凝神倾听,文瑾简约地讲了几句钱家大房的人和事。

“夫人,你想必心里也奇怪,钱家为何只有二房和三房,今天明白了吧?一母同胞三兄弟,只因为老大心思不正,又碰上个嗣母用心险恶,最后竟然做出那样的事情,雇凶杀人,还是杀害自己的亲亲侄子。他一家不思谋自己努力争取,只想侵占别人的劳动成果,所有的用心,都是如何损人利己。每个人的一生,都有可能碰上这样的人,我可一直有擦亮眼睛的,肯定不会对她们发善心。”

“这就对了!”萧夫人拍拍文瑾手背。

她当年以稚嫩的双肩,挑起风雨飘摇中的家庭重担,肯定比文瑾遇到的恶人更多、更坏,此刻,对文瑾的话语,感受就更深。

晚宴一直到戌时中才散,村民自发把火灭了,清扫了场地。第二天,当文瑾他们收拾行装,启程去石卫村时,好些村民都来送行,他们大清早就去采摘山货,到了中午赶回来,就是为了给客人最好礼物。

因为是鲜货,不好储存,文瑾和萧瑜琛说了好多好话,但依然堆了足有五大车,这些可如何如何放置呀,装在车上,会发霉出虫的。

最后是汪晗出面帮忙解决,他和老婆把东西送到附近集市,和人兑换干的山货,三天后送到石卫村去。

萧夫人和萧瑜琛对能看到文瑾嘴里的绿色聚宝盆——津河旧道的猕猴桃园十分期待。

津河旧道两岸,已经不是昔日的黄沙肆虐、满目荒凉了,代之是色彩浓丽的丰收景象,大红的柿子小灯笼一样藏在绿的橙黄的树叶间,金黄的香梨散发出诱人的香味,远远的,能望见雪白的芦苇,碧绿高大的防风树林,走近了,树丛间,是一大片一大片的稻田,池塘里的鸭子呱呱叫着,田间有农人忙碌的身影。

文瑾着了男装,和弟弟并肩骑马,欣赏着沿路的风光,她没想到,津河旧道能有眼前这样的美丽风光,一双眼睛简直都看不过来了。

“姐姐,你的猕猴桃园在哪里?”

“还在前面,你往前看,那一片的树木是不是要低一些?”

萧瑜琛伸着脖子看了又看,苦笑一声:“姐姐,看不出来呀。”

“别急!”

大概又走了一个多时辰,路面忽然宽阔起来,两边的树木,也栽种得很整齐。

“咦?姐姐,这里怎么回事?”

文瑾想了想,这里是昔日东社村的的地界,这个村里的人,多数都把地卖了,难不成有了个好带头的,又让村子里的人重新奋发起来了?

距离石卫村只有三四里路了,已经能隐约看到村子的房舍,听见鸡鸣狗吠,文瑾激动起来,她的庄园到了。

“瞧见了吗?这一片猕猴桃园子,就是明山叔的大哥——大山伯家的,再过去,就是我的了,两家合起来,三千多亩,是不是一眼望不到边呀?”

萧瑜琛看了看,过了一会儿,叹口气:“姐姐,我怎么看不到那么多呢?”

“嘻嘻,中间有树隔断了,我怕猕猴桃长了虫或是有了病害,用其他树木把园子分割开来,成了六块了。”

“哦——”萧瑜琛笑,他理解姐姐的心情,“一望无际”这个词,是姐姐在心里想象的。

石卫村的庄头蒋春,已经接到消息,带着手下的人,站在大路口迎接,他们看到一队马车,还有骑马的人,便想着应该是主子,这时候都小跑着过来了。

萧瑜琛骑马走在前面,又和文瑾有三分像,连蒋春都看得发愣,还以为当年的小主人长成现在的样子了,只见他们齐刷刷地跪下来:“欢迎东家回来!”

萧瑜琛扭脸对文瑾笑了一下:“姐姐还真本事,竟然有这么大的庄子,比我义父范家的桑园子都大,雇了这么多人。”

“我当年哪有雇这么多的?他们都是逃荒过来,不得不卖身为奴,现在日子好过,娶了媳妇,又有了孩子,才看着多了,那些个女人,多数不是我的奴才。”

“嘿嘿,那也不少。”

两人走近,下了马,文瑾把缰绳交给春明,走上前去:“大家都起来吧,辛苦你们了!”

“我们不辛苦!”

“不辛苦!”

“跟着东家享福着呢。”七嘴八舌的回答显得纷乱,但每个人的语气的表情,都是那么真诚,文瑾心里一暖,忍不住露出欢欣的笑容。

仆人中有几个比较机灵的,跑过去帮着春明和夏阳牵马,蒋春则躬身走在文瑾的后侧,向文瑾汇报这几年,农庄取得的成绩和遇到的问题。

蒋春把农庄管得很好,遇到的最大问题,就是他们娶来的女人没法安置,农庄是管饭的,这些大男人实在没法做出自己吃饱,看着老婆孩子挨饿,于是问题出来了,有人偷带馒头回家,自己饿着,结果干活的时候没力气,光靠蒋春督促和责骂,实在没法杜绝这个现象,蒋春很苦恼。

“蒋庄头,你去问一问,若是他们的女人愿意进庄子干活,我这几天在这里,就把身契签了,今后在庄子里干活,连孩子一起管吃饭。还有,这些女人中,有没有特别能干的?也要有个女管事才行的。”

“有,有,嘿嘿,李三的女人就很能干,尤其那嘴,利得很,这些女人都不是对手,见她都有几分怕。”

“嗯,还有没有能干的?”

“有,老洪的女人,一个寡妇带俩孩子,过来又怀上了,日子本来最紧吧的,可人家家里从来没有像别人那样断过顿,女人也不许老洪把庄上的饭带回去,极有骨气。”

文瑾没说什么,但对这个老洪的女人印象很好,能干、有分寸,这才是女管事的最佳人选,而不是李三的女人,是个泼妇。

马车离开官道,拐进通往文瑾所建院子的小路。

两边是郁郁葱葱的猕猴桃园,茂密的藤蔓下面,挂满了毛茸茸的果实,已经到了成熟季节,果子有儿童的拳头大小,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姐姐,咱家的猕猴桃干、猕猴桃果汁,都是这个做出的?”萧瑜琛十分好奇地问。

“嗯呀!”文瑾点头。

这段路足有二三里,但文瑾却没有打算再上马,眼前的景色既陌生又熟悉,一株一株的果树下,都留有她的足迹,但现在,那藤蔓却比当年粗多了,也长多了。

“东家,听说水凌县有人引种了一种稻子,米不是很好吃,产量也低,但长时间短,可收了麦子再种,东家觉得好不?”

“这个你做决定就好,当年留的那片地,是为了大家填饱肚子的,你们爱吃什么,就种什么吧。”

“是,好!”蒋春很高兴,他爱吃面条,想种麦子,可有一部分人喜欢吃米饭,现在,两方面的人都能满足了。

萧夫人隔着窗户,好奇地看了一路,心里对文瑾很是佩服,她当年的功夫,全都用在对付人上,不像文瑾,竟然还懂得稼穑和庶务。

终于到了地方,文瑾惊讶地发现,她的院子旁边又多了好多房子,很矮,挤挤挨挨地在一起。

“这是…”蒋春不好意思说下去了。

文瑾并没有责怪,而是说:“我没想到这个,你该给我写信的,这样吧,冬天里闲了,你带人进山伐木,来年春天,建起房子,每家一个院子,每个院子五分地,建一溜上房,一溜西厢房,其余地方都种果树,各家花插着来,然后你们互相交换着吃吧。”

“全给我们吃?”

文瑾笑:“那我还能拿走啊?送给我还不够路费的。”

“谢谢东家!”蒋春特别感动。

“蒋庄头,我对你们好,像你,心里明白,知道好歹,但有些人却得寸进尺,若是有人太不堪,你要帮我处理掉,这里不养白眼狼。”

“是!”蒋春很郑重地点头。

进了院子,房间全都清扫通风过,屋里很干爽,床铺还是文瑾当年用过的,晒得软软暄喧,萧夫人住上房东间,文瑾住西间,萧瑜琛住厢房,除了贴身仆人,其余都住外院,还算安排得开。

文瑾让蒋春带人,给石振宗的家送礼物。

石振宗当年跟着钱隽偷偷入京,扶持永昌帝登基立下大功,皇上安排了其中一部分人进了兵部、兵马司衙门以及城防营,但却把石振宗派到了荣山军营,那里生活环境比较好,也没有和外族直接面对,防务任务也不重,但因为是拱卫京城的最后一道屏障,皇帝对官军忠心程度要求特别高,石振宗直爽、认真,又和永昌帝相处有感情,正是皇帝最信任的,他现在是一个四品参将,比和他同样经历而留在京城的,都高了一品。

石振宗的父亲石启厚在西疆的一次战役中受了重伤,被一箭射穿了小腿骨,不得不回到家里,兵部依照他的军功,奖赏了三百两银子,还给了一个七品的兵部员外郎的闲职,一年有六两银子的俸禄,石振宗的母亲侯氏,因此敕封为夫人。

整个石卫村仍在军中效力的有十多人,除了石启厚父子,还有六个人有官职,按照朝廷荫庇制度,整个村子的人都可以不交税、不服劳役,这当属石振宗的功劳最大。

文瑾送礼的同时,还下了想要去拜访的帖子,只等那边回消息。

萧夫人一直关在深宅大院里,见这里的女子毫无顾忌地在外面行走说话,很有些羡慕,她让文瑾给她找一身当地衣服,也想出去走走。

文瑾笑:“夫人,还还想让你参观我的鱼塘和果园呢,正不知道如何开口,你等会,我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