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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二 百 零 五 章 神道

刘广众在萧逸身边,放了个仆人做眼线,萧逸知道有奸细,却没查出是哪一个,他把奏折写好,故意装作晾干的样子,放在书房,而他却像是因为急事,忘记锁门的样子,给那人留些空挡。

萧逸的折子内容,很容易就传到了刘广众的耳朵里,他当时大为惊骇,若是真的送到了皇帝的案头,他的命说不定就丢了。

萧逸一直十分宽容,这一回,为何突然来这么一手?刘广众迷惑不解,通过一个昔日的手下大将王炳,向萧逸说情。

王炳找了个借口,请萧逸喝酒,萧逸装作一副有心事的样子,很快就醉了,对王炳的问题,知无不言。

萧逸说了赵玉兰的丑恶(这在京城家喻户晓,他想瞒都不可能)。

王炳一边点头听着,一边安抚长官,他也知道这些。

“这三个孩子,虽然我不愿留下来,但绝不容许刘家的小犊子折辱,刘永琦做的恶事,别以为我不知道,哼,因着有亲戚关系,我对刘广众一让再让,竟然还惯出毛病来了。”

消息送给刘广众,他感到莫名其妙。

刘永琦写家信,不可能把他虐待萧绮云的事儿写出来,更不可能写关于萧绢云的事情。但刘广众还是猜到是这个方面出了问题。这一回,他不是让王炳做中,而是派了个心腹,悄悄来见萧逸。

威远侯就是监视这方面的,这些事儿不能瞒着他,不然,简单家事,或许会变成萧逸和刘广众私下勾结的罪证。

萧逸先向威远侯报备,然后才见了刘广众的人。

威远侯觉得萧逸真的太给自己面子了,同时,对刘广众多少有些怨怼,觉得他已经到了这样的境地,竟敢还看不起自己。

萧逸把萧绮云被虐、萧绢云受辱的话,隐晦地暗示给了刘广众,还提出条件,若刘永琦不六十四抬聘礼,八抬大轿接了萧绢云进家门,他就要让刘广众尝尝自己的厉害。

刘广众大吃一惊,一面答应萧逸的要求,一面立刻让人快马加鞭给家里送信,要刘永琦娶了萧绢云。

刘永琦竟然觊觎文瑾,还强?奸绢云,萧逸怎么还送上门满足这个禽兽呢?这当然有他的深意。

萧逸打仗是一把好手,做这些事情,自然也能走一步看三步,刘家当年大肆敛财,只不过手段高超,多数都是在***开矿贩盐,既挣钱又隐蔽,萧逸一到这里,就发现了端倪,现在,他知道对刘广众提出要彩礼的话,不会被驳回。

刘广众会觉得萧逸肤浅贪财,好收买,便没有特别戒备。

萧逸却是用这种方式提醒永昌帝——刘家很有钱,特别有钱,是个祸患。

果然,就在刘永琦第二次娶妻之后没几天,永昌帝的旨意便从京城送了出去,他要刘广众从今年起,屯垦田亩数量加倍,还停了兵部的粮草供应,要他自给自足。

荒田要养三年,才能有收成,眼下才一年时间,刘广众带的两万人,没粮怎么办?饿死吗?皇上当然是不允许这样的,他给刘广众的旨意,是手下屯垦兵员,年递减量不能多于一百人。

刘广众带了两万人,一年光吃饭就得四万两银子,再加上种地需要种子、牛、马、耕犁、铁锨、锄头等,一年五万两都下不来,但这是皇上的意思,刘广众此刻,就是那砧板上的鱼,哪里敢不做出姿态?

他不得不给家写信,让老婆送钱到***。

刘夫人虽然跋扈张狂,却是理财好手,刘家的财政大权,很早就交到了她的手里。

永昌帝从郭公公那里听到消息,越发觉得刘家财力雄厚,这些钱他不榨出来,难受啊,很快,便有了第二次的行动。

刘广众自然知道皇上为何会这样,他露富了啊,这都是被萧逸逼的,到了此刻,他才明白萧逸的用心,萧家和刘家,彻底成了死敌。

最倒霉的,就是萧绮云和萧绢云了,她俩现在连姓都没有,却还得承担刘家对萧家人的仇恨,可偏偏刘广众不敢公然和萧逸撕破脸,这两姐妹依然占据着刘永琦嫡妻的位置,刘家人怎么看,都觉得憋屈,越发用各种诡计折磨她们。

泥人也有三分土性子,何况萧绮云并不是善罢甘休的人,以前,她对刘永琦还存有一丝幻想,甚至为了面子,还肯忍气吞声,现在,她哪里还有面子?娘是杀人犯,舅舅一家进监狱,被剥夺姓氏,连娘家都没有,家里来了客人,刘永琦的小妾都有资格去行个礼,她却被严令不许露面,萧绢云就更惨了,到了现在,她才知道刘永琦的本性,那是个虐待狂。

文瑾指示郑再新,适当帮一帮萧绮云,让她有能力和刘永琦、刘夫人抗衡,这样,刘家的日子才会没有一刻的安宁时候。

文瑾低估了萧绢云的爆发程度,郑再新的人只是给她了一把小刀,不到手指那么长,很锋利。这是为了让萧绢云防身的。

却没想到萧绢云做出了一个异常大胆的行动,没几天,刘家就对外宣称,萧绢云病了,很重,不得不送到庄子上休养。

刘家人以为,萧逸远在***,没法追查,萧夫人肯定不管萧绢云是死是活,而萧绢云已经被萧逸赶出家门,她也没资格管这件事,在农庄,萧绢云被关了起来,一口水都不给,这是准备活活饿死渴死她的,后来,有农庄的人招供说,看到萧绢云用手接雨水喝,可见她在那个时候,还是渴望活着,不想死。

没水喝,人最多只能抗三天,就算文瑾、郭公公在刘府安插有人,但毕竟不可能跟踪而至,因此,等听到消息,萧绢云已经香消玉殒。郭公公恨不能打着灯笼找刘家的差错,对于送上门来的事情,他只怕闹得不够大,就在刘家人假惺惺对外说萧绢云是她得了瘟病,要火化才埋葬,庄子上的一个仆人刘一,却悄悄跑出去告了官府,说刘家残害人命。

刘一的父母犯了错被刘家卖到了盐场,他当时病得差点死了,才侥幸留了下来,他小的时候,木头木脑,似乎是个傻子,没人想到这样的人还能想到报仇。刘家人放松了警惕,却不想咬人的狗不叫,他在庄子上熬了十多年,遇到郑再新安排的人,在得到肯定保住他性命的保证之后,他便跳出来给了刘家致命一击。

刘永琦让捕快直接从青楼带走,下进了刑部大狱。

刘林深半年前中风躺在床上,什么都不知道,刘广众又不在家,刘夫人和刘永琦都是狂妄的性子,刚开始还想以势压人,竟然求到仁亲王妃面前。

仁亲王妃对男人很有一套,仁亲王都答应为老婆娘家出力了,还是郭公公有先见之明,悄悄给送了个口信,告诉他这是皇上的意思,仁亲王才倏然而惊,紧闭家门,不许刘家人再踏入一步,并且,还带着老婆,去了山庄郊游去了十几天。

刘永琦被关进刑部大牢,刘夫人四处活动,只要能捞出儿子,她什么条件都答应,这一次,刘家的付出可不是那么小,连狱卒为刘永琦买一碗面,都得五十两的跑路费,刘家不出?那就饿着吧。

送饭?好,行,送饭的人是不许进去的,好吃好喝,都进了狱卒的肚子,到了刘永琦的面前,是那种混合了一半的土和沙子,甚至还有老鼠屎在里面的杂面窝头,他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罪?一个月下来,便两颊凹陷,颧骨突起,胡子拉碴的,憔悴地不像人样。

刘夫人一直想探监,却被人死死挡着,这一回监狱官忽然发了善心,接下了她五千两的好处费,这才允许她进去。

刘夫人生了五个孩子,却只活了刘永琦一个儿子,其余两个是女孩,刘永琦就是她的命,眼看自己的心尖尖成了这个样子,刘夫人豁出去了,不计代价,要救出儿子。

等刘广众接到消息,老婆已经把儿子捞出去了,不过代价有些大,刘夫人把当年刘贵妃赏的首饰和金银玉器,送出去了好几大箱,折算成现银,价值高达七万两银子。

“这个蠢货!”皇帝就是因为刘家露富才有了这一招,老婆竟然还哭着喊着送上门去,今后,他刘家只要没有败光,永昌帝就断然不会收手,刘广众悲哀地看着发生的这些,却没有办法挽回颓势,气得在官廨官邸暴跳如雷。

文瑾通过郑再新送来的消息,觉察到了这方面的信息,更加起劲的搅风搅雨,刘家便像一艘在风雨中飘摇的巨大破船,出漏子的地方越来越来越多。

刘夫人通过各种方法,联络仁亲王妃,妄想让仁亲王帮她们渡过难关,仁亲王架不住老婆的眼泪,还真的去向皇帝求情,被太后知道了,把刘彩琴叫进宫,狠狠训斥了一通,警告她再插手此事,吃不了兜着走。

就在这时,钱文翰回京了。他把平陵府上下的寺庙、道观几乎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到钱隽,他便在从京城到平陵的路上打听,看看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结果还真让他听到了一个消息:就在钱隽出走的第五天,算下来他刚好途经的一座大山出现大面积滑坡,掩埋了附近的官道,后来官府安排民夫挖通官道时,还曾发现了两个人的尸体,穿着锦缎面料的丝绵大氅。

“人埋在哪里?”

“官府害怕出现瘟疫,已经烧了,就埋在山上。”

“他们有没留下什么东西?”

“没什么东西。”文翰不信,便在附近住下,放出话来,愿意出高价回购当时捡到的东西,刚开始人们还不信,最后,有个胆子大的,拿了一把镶了宝石的小刀给文翰看。

东西确实挺华贵,但不是钱隽喜欢的类型,文翰没说什么,给了五十两银子买了下来。他在那里住了一个月,最后一个人,拿来一个残破的腰带,文翰一看,眼泪就下来了,这是文瑾当年送给钱隽的那个金色蛇皮腰带,他也有一条。

最后让他彻底崩溃的,是被官员拿走的一把弓箭,上面刻了一个“隽”子,漂亮的梅花篆字,正是钱隽的笔迹。

文翰几乎是一路流着眼泪回来的,永昌帝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当天的朝会都没心情主持下去,进行到一半便散了。

沈明昭是让人搀扶回去的,妹妹没了,外甥也没了,他虽然肩负重振沈家的重望,此刻也掩饰不住悲情外溢。

沈明熙更是一夜之间,白了头发。

仁亲王又一次病倒,这一回,他说什么也不肯让仁亲王妃伺候,只是望着送回来的弓箭,默默流泪。

雨荷听到这些传言,很奇怪仁亲王明明更爱儿子,可为何总是听老婆的话,她找人打听,谁也不清楚怎么回事,便把问题抛出来给了太后。

太后六十多岁,身体也一日不如一日,但好奇心依然不会因此便消弱了,并且,老人,有时候更像个孩子,对这个问题,比雨荷还想知道答案。

小安子这两年锻炼得更加沉稳,太后便派他去了仁亲王府,名义上,是送补药的。

仁亲王脸颊都瘦得凹陷下去,小安子见了,心里也十分难过,这才几年,原来风姿英发的西疆元帅,竟然憔悴如斯,都是那个女人折腾的。

“王爷,你要节哀,世子若是知道你这样,在泉下也是不安心的。”

“小畜生还知道心疼我?咳咳咳…”

“王爷这是何必,父子连心,世子当年听说西疆危难,不是不顾一切便带人去了?太后她老人家都说,‘仁亲王世子是个孝顺孩子’的。”

仁亲王老泪纵横:“是,我,不好啊——”这句话压在心里,憋了三年多,这会儿说出来,他反而舒服了,眼泪一串串地掉下来,老头儿哭得肝肠寸断。

小安子知道,宣泄出来,比憋着要好,他只要控制住程度,不要让仁亲王过分伤心,伤了身子。

伺候仁亲王的太监老何,拍着背帮主子顺气,看看差不多了,小安子趁机问道:“老王爷,萧大小姐也是个好女孩的,你为何就是不肯答应呢?只因为王妃不喜吗?王妃说的,未必都是对的呀。”

“王妃,咳咳咳,我见不得王妃流泪,我不能看她祈求的眼神,咳咳咳…”

小安子心里暗叹一声,仁亲王妃那双眼,的确太狐媚,太后曾经也说过,那里面有股子邪气,令人不安。

和老何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安抚了仁亲王,太医趁机把脉,开了方子,老何亲自熬药,服侍主子喝了,仁亲王沉沉睡去,小安子才回到后宫。

太后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个答案,她沉吟良久,什么也没说。

再说萧逸,接到夫人来信,见女儿命运多舛,家人也因为赵玉兰母女拖累,在京城被人指指点点,心里痛惜,烦闷难耐,这天下午,他骑马来到军营外二十里的小山上。

这里有座道观,里面只有一师一徒两个人,日子过得很清冷,萧逸刚来的时候,查看附近地形,见到师傅有腿疾,便常常派人送些粮食衣物,那师傅精通棋术,萧逸偶尔会过来和对方切磋一番。

这一回,他也说不清为什么,总觉得去走走,说不定能纾解心里的憋闷。其实,萧逸见到师父房间里,有罗盘八卦图,他希望师父会些易经之类的神仙术。

《易经》是一门高深的学问,推理好的人,可以断福祸生死,多数学习者都很平庸,只懂得最普通最简单的推算办法,对将来的事情推断,还不到一半的准确率,但对已经发生的事情,准确度却多在八成以上。

萧逸觉得,老道的水平,应该不是个出类拔萃的。哪怕只有八成的准确度,他还是忍不住想要知道,钱隽是不是真的不在人世了。萧逸和钱隽没有多长时间的接触,但就那一场比武,他便在心里认定了这个年轻人,早已把他当了女婿人选。

这么优秀的男孩子,怎可能那么容易便殒命呢?萧逸实在接受不了这样的现实,他从来没有让老道推算过自己的命格,让其指点自己怎样才能升官发财,但到了钱隽的生死大事上,他实在没有办法可想了。

和以往一样,马和侍从都留在山下,他只身走了上来。

老道已经摆开棋局,小道士刚刚沏上新茶,三个人都不说话,就像以往一样。

萧逸心里有事,连下两盘都输了,他有些烦忧地放下手里亮泽温润的乌木棋子。“将军不必忧心过甚,若是有人丢了,只管去找,若是命丢了,可就没法子了。”小道士为萧逸续茶。“师傅,你能算出是丢了人,还是丢了命吗?”萧逸心里一动,忍不住问道。

...

第 二 百 零 六 章 乡情(1)

“呵呵,自然是丢了人了呀,若是丢了命,我还能安心和你下棋呀?”老道捻捻颌下的山羊胡子。

“你怎知——?”萧逸又惊又喜,心说我是遇到高人了,便起身对老道行了一礼,“师父救我!”

“你想知道去何处寻人,对吗?”

“嗯!”

“不用着急,过不多久,你们自然会相遇,一切自有天命。”

“请道长指点迷津,他是要投奔我来吗?”

老道笑:“等你见了人,不就明白了?”

这老道头发花白稀疏,山羊胡子也稀稀拉拉,并且,每天不好好梳洗打理,身上的衣服,不管萧逸送来的是好是坏,穿在他身上,过不了几天,都是一个模样——他太率性了,走哪儿坐哪儿,甚至想躺便躺,身上常常沾着尘土和草屑,萧逸以前还说过老道两句,让他注意卫生,老道不以为意:“我怎能为了几块布,便那么委屈自己?累了不能坐,困了不能躺?”

萧逸见他年纪大了,心里也体谅他身体不好,便随便他去,只是多送来几身衣服,让他穿用。

老道实在邋遢,在他身上,根本看不出一丝丝的仙风道骨,饶是他棋艺惊人,萧逸在心里,也没把他归结到隐士高人这个层次上来。

这一回,他知道自己看走眼了,连忙对老道行礼:“请师父多提点几句。”

老道却已经歪倒在地上,呼呼大睡起来。

“总兵大人,师父刚才为你探看讯息,实在累了。”

“探看讯息?”

“师父看到你的时候,便已经明白大人心中的忧思,他一边下棋,一边为你算计着呢。”

“小师傅想必也已初窥门径,能点拨一二吗?”

“我没有师父的本事,最多知道你所找的人没死,现在在我们的东北方,至于此人为何丢了,却看不清楚原因,我只能听见轰隆隆的巨响,大概是黑夜出的事。”

“谢谢师父!”萧逸这下才知道,这师徒二人的道行不是一般的高深。他只是不明白,这两人为何不修个好点的容身之所,自己住起来也舒服些。

不过,他看到老道士就那么随地一躺,地上又是土又是石块的,多少也能想通几分,对他俩来说,就是有高屋大厦锦衣玉食,也不会去享用啊。

小道士似乎看破萧逸心里所想,他微微笑了一下:“身外之物而已,师父已经达到心想事成的境地,岂止是这些俗物能左右的?”

“心想事成?是不是说,心有所想,身体便有所感了?”

“嗯呀!”

“就是说,哪怕躺在野地里,只要心中想着自己住裘皮华屋,身体所感便是裘皮华屋?”

“呵呵,是啊,哪怕风霜雨雪,也毫无影响。”说着,他轻轻在自己衣服上弹了一下,满身灰土便不翼而飞,“这不过是为了你看起来舒服。”

“萧某能跟师傅学习一二吗?”萧逸忽然萌生了修仙学道的心思。

“大人你啊?也不是不行,就是眼下心中牵挂太多,什么时候放下了,我师傅自会来度你。”

“我也有仙缘?”

“天下苍生,人人都有,只要能放得下。”

萧逸想了想,觉得自己是在没法不管儿子和女儿,只好对道士师徒行礼:“谢过师傅,改日萧某再来拜访!”

下山的路上,萧逸才忽然想到,他每次去看老道,对方都知道他去的目的,几乎每次都摆好了棋盘,有时还泡了茶,可惜他总是满腹心事,从来没注意这样的细节,不然,早就发现这两个道士不一般了。回到军营,他的心态变了,看到高大巍峨的官署,威严肃立的卫兵,军营整肃的气氛,昔日心里总会涌出的骄傲,竟然全都没有了。

“把瑾儿和瑜儿的终身大事安排好,萧某人便去寻找老道师傅。”萧逸想。

没了心思当官,萧逸也不能立刻便提出辞职,为了儿女,他还得留好后路。就在一年最热的季节来临的时候,萧逸给皇上的奏折到了京城。和苗疆修好,***便没必要养那么多的兵,他请求削去一半兵力,愿意和刘广众一样,带领裁撤下来又不想回家的老弱残兵去屯垦。

“微臣自从到了***,安顿好军务,便派人往境外探看,十万大山之南,还有许多小部族,那里有的地方山高林密,有的地方却比较平缓、土地肥沃,可惜当地土人不善种植,只知道采撷、猎狩,皇上不若迁移人口密集地区的百姓,随屯垦军一起来耕作,一来能传播圣人教化,教当地百姓耕种稼穑,二来也可以扩展巨荣朝的疆土…”

刘广众是犯罪才被迫屯垦的,萧逸主动请缨,愿意放弃高官厚禄,为朝廷出力,这让永昌帝十分感动,再加上威远侯一年多时间的密报,萧逸小有微瑕,但对朝廷还是忠心耿耿的,尤其是,威远侯有意从萧逸嘴里套话,终于在一次萧逸醉酒时,弄清萧逸和刘广众结亲的真相,永昌帝这才知道是他多事,萧逸误解,被迫答应那门亲事,他没想到萧逸竟然如此谨小慎微,对萧逸的戒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这天,永昌帝给几个内阁大臣看萧逸的奏报。

“皇上,这可太好了,淮州那边传来急报,说是雨水偏多,恐怕今年又要遭灾,朝廷每年都要给那边投入很多粮食赈灾,实在消耗巨大,不如干脆把人全都迁徙到***去。”

“哪里能迁那么多人?沿河两岸二十里的人能迁走,已经是万幸了。”…

见皇帝看着自己,沈明昭依然半垂着眼眸,但还是开口说话:“皇上,先派人接替萧国公的总兵之位,让他腾出手来,专心安排迁徙和屯垦之事,迁徙的事情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开始的。”

“萧国公交了总兵印,如何再带兵呀?”屯垦的老兵,也是兵的。

一时没人吭声。

姚光远想了想:“皇上,不如收回萧国公以前在***的封地,把新垦殖的土地以及迁徙的民众都赐给他,这样,他出力越大,自己的收获也越大,岂不两全其美?”

沈明昭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这个姚光远,好事想不出来,损招却一个接一个,刚刚垦殖的土地,才迁徙过去的民众,这样的封地除了麻烦,一点好处也没有,这不是褒奖萧国公的,是在害他。

永昌帝却不这么想,他觉得萧逸出力大,将来的封地就大,也算对得起这位大臣了。

“皇上,不知道萧逸这封地,能不能承袭呀?承袭几代呢?”还好,有比较老成的谋臣为萧逸着想。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那就传承五代,每代递减一半。”姚光远又说道。

其余几个大臣没有反对,事情便定了下来。

接替萧逸的便是威远侯,圣旨下去,人却不用再派,因此事情进行非常快,萧逸很快又上了奏折,要接走夫人和儿女,永昌帝大手一挥:“准许!”手里只有两万老弱残兵,又去了山林深处,萧逸就算是老虎,也是个被拔了牙的,还有威远侯带着五万精兵看守着,他还有什么担心的?

虽然对***陌生的地方怀有莫名的恐惧,萧夫人对能和夫君团聚的日子,还是充满期待,萧瑜琛这一年多,和继母、姐姐相处,关系越来越亲近,现在,又要和父亲在一起,他的神情也是乐呵呵的。

正是天气最热的时候,实在不适宜动身行路,他们便慢慢收拾行装,同时,和京城的亲朋告别,等待立秋天凉的日子。

文瑾先去钱府,给玉洁郡主和韦氏她们说了自己要去***的话,玉洁郡主还好些,韦氏当时就哭了出来,这一年多,她没少为文瑾掉眼泪,觉得这么好个女孩,竟然要受这样的磋磨。现在钱隽人没了,文瑾连定亲的仪式都没有,却要为他守一辈子,这也命运也太凄惨了。

“二伯母,我想回山阳一趟,你有什么托付吗?”文瑾并不觉得自己凄惨,但却没法改变别人的想法,只好岔开话题。

“回山阳?”

“嗯!”

文翰在一边难过不已,他低声给文瑾说:“我都能把山阳挖地三尺,钱隽肯定没有躲在那里。”

“哥哥,我信。我不是回去找他的,这一离开就是好几年,也不知道家里变得怎样了,现在又要去***,回来的日子谁都说不准,我已经给夫人说过,和瑜琛先走一步到梁中省祭奠一下我母亲。”

“哦,是,是,既然知道你母亲葬在那里,就该好好祭奠一番,请人做一场法事,也让她在下面不再受苦。”韦氏擦着眼泪说。

嫣然抱着孩子,轻轻搀扶了一下婆婆的胳膊:“这么多年了,萧夫人肯定早就托生哪个贵人家去了,瑾儿去祭奠,也就是了个心思。”

“哎,哦,对!对!”韦氏连连点头,赧然地对文瑾笑了一下。

“伯母就不惦记家里的鸭子、莲塘?”文瑾开玩笑道。

韦氏脸上涌出怀念的神色:“惦记呀,我前几天还做梦,小鸭子掉水里淹死了,一着急给惊醒了,全身都是汗呢。”

“嘻嘻,鸭子还能淹死啊。”

“可不是嘛,做梦又由不得人。”韦氏笑起来。

玉洁郡主接声道:“这做梦就是没道理,我梦见立夏一转眼变成了个丫头,梦里还使劲问:‘哪有人生出来还会变的?’老爷说,这事儿多了,把我急的直掉眼泪。”

说了一会儿关于梦的话,文瑾让春明把给钱家人的礼物拿上来,都是她的饰品店里的产品,周丹娘现在眼光越来越好,使用的材料也越来越丰富,有皮子、蚕丝、金银丝,鸟羽等,还要镶嵌珍珠宝石,产品有抹额、腰带、头饰、帽子、童装、霞帔、璎珞圈等,文瑾虽然没有在京城开店,但榴花却有两个铺子都上了她们的货,玉洁郡主在京城贵人圈里走动,见过类似的饰品,现在见文瑾拿出这么多,有些嗔怪道:“你要去***,后面花钱的事儿多了,没得在这里破费。”

“娘娘,你别担心,这都是我开的店里出来的,本钱并不贵。”

嫣然听丈夫说过文瑾曾经用蛇皮做出漂亮腰带的事情,便低声帮着说了几句,玉洁郡主勉强接受了这些东西,只是给文瑾的回礼,也十分厚重,让文瑾反而很不好意思。

“瑾儿,你出主意开的饭店,前几个月就全部回本,挣了不少的钱,家里的日子你不必担心,好过着呢。”

“我自然欢喜听这样的消息。”文瑾给玉洁郡主做了个鬼脸,“等我下回回来,家里的金满仓银满箱,我就天天来蹭饭。”

“嘻嘻嘻,你的心也太小了点,光知道吃啊——”玉洁郡主的话,把大家都逗笑了。

回家的路上,文瑾又想起周丹娘,她没想到昔日那么不起眼的小店,去年的利润竟然多达五千多两银子。

周丹娘一年的薪水,也涨到一千两,外加分红、年节费等,石榴给文瑾写信,还特地提起她,说周家已经重新接纳了他们夫妻,这两口子倒是硬气,并没有回周家大院子,而是自己花钱在外面买了个宅子,十分的宽敞大气,气派非凡。

但石榴却没说周丹娘夫妇为何这么有钱,仅凭给文瑾当掌柜这薪水,应该远远不够买那么气派的院儿,文瑾还想趁这一次回家,去看一眼,她很好奇周丹娘夫妻俩是如何发家致富的。

不管怎么说,一家人要离开的消息还是传到萧绮云的耳朵里,萧绢云死了,她现在也成了刘家最恨的人,萧逸让出兵权,对刘广众没了威胁,自己不要说这个正妻的位子保不住,命都随时会丢掉,看到刘永琦对萧绢云,萧绮云最后的那点幻想也都彻底消散了——她嫁的这个男人,就是一个视人命为草芥的恶魔,刘家又因为地位特殊,皇上竟然只处决了刘家的庄头,轻易放过了刘永琦。想到自己今后的命运肯定比二妹好不了多少,萧绮云就特别难过。

文瑾和萧夫人没想到萧绮云悄悄派人,给她们送来礼物,只是一些防暑、防蚊虫的药材、几件衣料。两人都看出她在刘府的不如意,以及心里的懊悔,可事到如今,就是文瑾和萧夫人想帮她,也没有机会了。

但萧夫人在临走,给赵家的人留了些银子,让他们把萧绫云接回去,好好抚养,希望她将来能自食其力,找个适当的人家成亲,不要走萧绢云的老路。

京城的府邸,留给萧三夫妇守着,文瑾和萧夫人、萧瑜琛在秋天到来之际,坐着马车出发了。

郑再新特地在二百里外的运河码头送行,他不得不留守京城,守着钱隽留下的人和物,怀着一线希望,等着主子忽然从天而降。

“萧大小姐,你到了***,要给我来信,若是世子忽然回来,我也能及时通知你。”说着,郑再新的眼泪再也忍不住,顺着脸颊流下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啊。

“再新,你要好好的,听说你娘还给你养了个童养媳,若是你不喜欢那女子,就把人放了,让她嫁人,你也找个自己中意的女人,世子回来时,他肯定不愿意看到你老大不小,还孑然一身。”

“呜呜,我哪有那个心思——”

“日子总要过的,你过得好,世子才开心,他对你多好,肯定见不得你过得凄惶…”

“我知道了。”郑再新低下头,擦干眼泪。

初秋的午时,依然炎热难耐,萧夫人为了文瑾和萧瑜琛,才提早出发的,他们一行人拐弯到梁中省,来到山阳县。

临津镇的村口,钱串串一家还在那里住着,文瑾的马车经过时,还看到她蓬头垢面的,一副邋遢样子跑出来看热闹,当年钱先聪回来时,钱串串还抹着眼泪跑过去打秋风,得了二十两银子,那些钱,足够她好吃好喝花几年了。看钱串串身后的大门里,有个年轻女子身影一闪,估计那是她哪个儿媳妇了,文瑾不想惹麻烦,被这样的人沾上,甩都甩不脱,她连马车都没停,趴在车窗上看了一路,就这样过去了。

过了临津镇,很快就望见了山窝村,村西头的稻子即将成熟,沉甸甸的稻穗耷拉下来,随风摇摆。

“夫人看到了吗?那片绿色,就是荷塘,这时候还有莲蓬呢,到家我给你煮鲜莲子汤,比泡发的好喝多了。”

觉察自己说错了话,文瑾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在这里住了好几年,钱家的日子,也是从这个时候才开始好转的。”

萧夫人理解地拍拍文瑾的手:“我也想来看看你过去的家。”

马车停在村口的药铺门口,明山正指挥着人翻晒药材,文瑾很有跳下去打招呼的冲动,好容易才压住了心中激动的情绪。“这是谁?”萧夫人问。“街坊,当时他们兄弟没少帮我们,尤其是他大哥。他们一家人都是很有分寸的人,诺,就是那种施恩不图报,但滴水之恩却要当涌泉相报的人。”

...

第 二 百 零 七 章 乡情(2)

“是啊,仗义每多屠狗辈,越是一分汗水一分收获的人,才越是懂得珍惜和尊重别人。”萧夫人娘家也曾经有过低落,那时候估计也会和最底层的人打交道吧,不然,她不会这么感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