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瑜琛是范员外和几个族老商量,特别允许他进祠堂的。他虽然不姓范了,但作为分家的见证人还是可以的,再说,他还顶着个秀才的功名,这在乡间,可是经常被人请去当见证人的。

萧瑜琛开口说话:“重阳,哥哥才走了两年多,你怎么变化这么大呀,当年咱们兄弟,一块糖糕都恨不能平分了吃的,那日子,就是喝口凉水都是甜的,你不觉得这么争来抢去,就算比立阳拿到的家产多,也没意思吗?”

范重阳低下头,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大哥你是不知道,我姨娘性子直,容易得罪人,不如王姨娘会装乖卖好,这两年,家里眼看都被她把持了,我若是不争,到时候还不知道有没有立锥之地呢。”

萧瑜琛很不高兴:“你把我这个大哥放在那里?谁能一手遮了天不成,我呢?难道不会给你主持公道吗?再说,我不是说过了,让你们有什么事情,去京城找我吗?你拿不到范家的家产,哥哥把京城萧家的家产分你一半那有何难?你竟然斯文扫地,把爹爹逼到如此境地。”

范重阳还是很不服气的样子,只是不敢顶嘴。

范立阳跪下:“爹爹,我愿意立下字据,将来家产全部归重阳所有,只求你现在不要分家,爹爹,不要让大哥哥带着伤心离开呀——”

这话说得情真意切,范员外感动得老泪纵横,范家几位族老,也都捻着胡须,频频点头,劝范员外不要分家。

范员外虽然和萧瑜琛商量了好几天,也下了很大决心,但事到临头,要把自己一辈子辛辛苦苦创下的家业,分得四分五裂面目全非,他又下不去手了。

萧瑜琛见义父这个样子,泪水一下子就流了下来:“爹爹,我不去***了,就在家陪你、伺候你,等你百年之后,和族里的人把家产分给两个弟弟,我,我,我亲父亲他年纪还轻,还有可能有儿子,我可就只有这一次机会报答你的养育之恩了,爹爹呀——”

他这一哭,范员外也哭起来,范立阳和范重阳也哭,最后,范家的分家大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但范员外实在支撑不下这么大的心情起伏,当晚就病了。

萧瑜琛一晚上衣不解带,守在义父的床头,第二天,他就果断地让继母和姐姐上了路。

送到村外,萧夫人关切地问萧瑜琛:“我会好好安慰你父亲的,他要是知道你是这么有情有义的男儿,肯定会感到骄傲!”

文瑾却关心弟弟会如何安排萧家的事情。“把两个姨娘送走,立阳和重阳就还有救,不然,由着她们搞三搞四,这个家不要说不能保住完整,立阳和重阳将来可就成仇人了,就为了这么点家产?哼,鼠目寸光!”

...

第二百一十一章 被困(1)

文瑾想想,觉得也对,范立阳和范重阳也都才十三岁不到,并且,听说读书也不错,尤其是范立阳,虽然今年参加府试没有通过,但文采可是很得先生青眼,没了复杂的家务分心,他俩应该能学有所成吧。

“可有两兄弟在,你送不走她们的。”

“姐姐,我要先把立阳和重阳送出去,立阳厚道,又聪敏好学,去江南,重阳心地已经杂了,就送京城。北方学子还是比较耿直,希望重阳能纠正过来。”

“他俩若是不去呢?”

“不去?那就不要分家产了。”

文瑾做出个算你狠的手势,萧瑜琛笑了一下,几天时间,一个大男孩就在家务事里,猛然成熟了,有了果断和狠绝的心力。

“可是范员外年纪大了,你把人家两个送出去,老人受得了吗?”

“爹爹说,若是立阳和重阳能和好,哪怕是有些冷淡,不怎么交往,等过了一二十年,他们懂事了,不愁兄弟关系不好,眼下,只要是往好的地方走,他看不见他们没关系。”

“那你要把事情反复思量好,不要到时候员外反悔,两个弟弟也不领情,你里外不是人。”

“姐姐,那又怎样?我做这些,不是希望得到他们感激的,有我尽心服侍爹爹,他老人家肯定不反悔,有我凭着一颗公正之心,两个弟弟就算现在不明白,将来也会理解的,就算不理解,我也不反悔。”

“好!好弟弟,你不亏是爹爹的好儿子,没有机会统帅千军,不见得你没有能力去统帅千军。好弟弟,姐姐为你骄傲!”

萧瑜琛的脸上,有些潮红,大概是激动、骄傲和羞赧共有吧。

文瑾和萧夫人就这样出发了,她们先陆上乘坐,而后坐船,一路顺流而下,一个月后,就到了萧夫人娘家所在的小城。

大概文瑾的事情这边人都知道了,没人打她的主意,向萧瑜琛提亲的又有两个女子,一个是萧夫人弟妹的娘家侄女,一个是她表妹的女儿,两个女孩子都不多漂亮,但皮肤特别好,白嫩嫩若水葱一般,有一股甜美袅娜的南方女子气息,而且,这两家女子据说也都性子温柔,娴雅端淑。

萧夫人依然没有敢给承诺,说是要等见到丈夫才能定夺。因为这个,文瑾没少陪着萧夫人赴宴,这时节正是菊花黄螃蟹肥的好日子,她的口腹之欲狠狠被满足了一次。

害怕文瑾贪吃伤身,萧夫人干脆给了她一罐甜酒,让她喝了暖胃,米酒度数很小,很甜,稠稠的,文瑾有一回跟吃稀饭一样,一小勺一小勺地,不知不觉吃了一碗,头都晕了,把春明和夏阳吓坏了,当时赶紧让文瑾睡了,以后,每次都只给她吃半碗。

萧夫人最牵挂的母亲已经去世,他弟弟和弟媳感情甜蜜,过得十分融洽,萧夫人只住了五天,听说有顺路船,便和文瑾上了路。

萧逸的驻地被称为***,还真偏远,坐到没船坐,还有一个月陆路,一站接一站的驿所,刚开始房屋还宽敞豁亮,饭食也好,驿卒也有修养,半个月后,不仅驿卒不怎么会说官话,文瑾和萧夫人听不太懂,而且饭食也越来越差,房子也变成了竹子做的吊脚楼,走上去咯吱咯吱乱响,脚底下发软,让人总有一种随时会倒塌的担忧。

萧夫人哪里经过这样的日子,心疼地在文瑾面前感慨:“你爹可真不容易啊,竟然信上一句都不提。”

“夫人,军营肯定不是这样的,爹爹能吃苦,刘广众可不见得呀,你看那刘永琦,妾室通房一大串,穿的戴的,哪里是住吊脚楼的做派?你没听萧绮云说过呀,刘永琦回京,还带着帐篷呢,地上铺着厚厚的皮毛地毯,上面铺凉席,不知多奢华呢,爹爹接替刘广众,不会好好的房子不住,要住吊脚楼呀。”

萧夫人这才好了些。

眼看就到军营了,文瑾很奇怪爹爹为何不派人来接,他守着营地不能出来,手下应该没问题呀,这个疑惑才冒出头,前面就有消息传过来,原来有一座桥梁被雷电击中,着火烧了,现在是那边的人过不来,这边的人过不去,真是急死人了,只有十天多的路程。

听到驿卒打探来的消息,文瑾奇怪地问:“为何不搭一座浮桥,让人通行呢?”

“哎哟大小姐这是不知道啊,黑河水大浪急,两岸山势险峻,要想找个浅滩搭桥,得顺河走半个月的路程才行。”

“那修桥得多久?”

“两个月,官府得收到这么多的铁,然后铁匠才锻打铁环,把烧坏的地方重新连接起来,再架了木板。”

“这两个月估计也做不出来吧?有这么多铁匠吗?”文瑾看到这里人烟稀少的样子,很怀疑驿卒的估计。

果然,那个驿卒不说话了,过了半晌,驿卒才吐露真情:“你们还是在这里等等吧,那边有土匪呢。”

“不是有大军驻扎,如何还有土匪呢?”

“唉,大军也没办法,那土匪就是一群山民,平日里种庄稼,偶尔打劫一次,他们下手狠辣,从不留活口,又躲在大山里,大军能怎样?总不能把山民都杀了呀,就是要杀,也得找得到才行。”

文瑾想到著名的电视剧《乌龙山剿匪记》,没有像剿匪小分队那样精悍能干的队伍,又有土改工作队配合做群众工作,的确没法肃清匪患。

不敢冒险离开,文瑾只好和萧夫人在驿站等着,住惯了,也不觉得有多苦。

驿站所在的镇子叫三明镇,驿卒解释说,据说是因为一声鸡鸣,都能叫醒三省的人而得名,以前这里没什么人来往,最近和苗疆通商,客商来往才多起来。果然,道路不通,这里很快就滞留了四五拨商人,三家茶叶商人,他们人比较多,一拨就是一二十个,拉着马匹,带着保镖,还有一家贩卖丝绸和生活用品的,带了十几辆车的货物,还有几家规模没有这么大。

和苗疆通商,第一批客商已经很赚了一笔,这些有人是回头客,有的是听到风声,才来探路的,小镇上只有一家客栈,能住二三十个人,一下子就满了,连附近的民居都被租下来,住上了外地人。

小镇忽然热闹起来,各种口音和穿戴打扮,每天焦急地到处打听消息,然后失望地回到住处。有人就会产生需求,当地人把自己家里存储的,或是才从山上水里收获的,都拿出来卖,新鲜山笋、山菇、鱼以及山鸡、野兔。

文瑾每天耐心地陪着萧夫人,不惜辛劳地亲自下厨,为她做饭,萧夫人怎不知道她的心意?自然投桃报李,极力压下忧心烦躁,常常和文瑾一起带着得力家人,在镇外游览。

这里虽然偏僻,人烟稀少,可一点也不妨碍自然风光的魅力——山势并不险峻,却到处都是奇峰怪石,山上的石头是青色的,青到发蓝,有一部分树叶发红发黄,多数去依然翠绿喜人,远远望去,橙黄嫣红点缀在浓绿间,宛如一幅色彩丰富的风景画。

文瑾和萧夫人并不敢离开镇子太远,她们多数时候,便是站在车边,向远处凝望,用心感受这份宁静中的浓墨重彩,偶尔,她们会走到附近的小溪边,这里的水极清,水底的石头青草,看得清清楚楚,偶尔有个水涡,有一群指头长短的小鱼来回游动,身上的鳞片在阳光里闪闪发光,看得多了,忽然有个小鱼跃出水面,溅起一蓬水花,萧夫人和文瑾下意识急忙后退,两人都发现了自己的慌乱,然后就是相视一笑。

她们这是苦中作乐,强颜欢笑,都不想把自己心里的负面情绪,带给对方。

大概过了二十天,有确切的消息过来,小桥修好,得半年时间,小镇上的商人立刻就炸了锅,他们不想等。

就在这时,来了一队茶叶商人,足有五十人之多,十多个膀大腰圆的壮汉做保镖,他们领头的是个叫刘汉的,站在那里跟黑铁塔一般,比寻常男子高了不止一个头,他的性子最急躁,豪气干云地拍着胸脯,要大家跟他一起走,绕路去苗疆。

“山匪?还没有我刘汉对付不了的,再说,咱们结队走,也有近二百人,练家子有三四十个,能有多少山匪?我们一人一口唾沫,也把他们淹死了。”

早到的人,已经是在忍不住了,听了刘汉一通蛊惑,再加上他那超人的身板,人们的心里便跃跃欲试起来。

再说,也就这么一个机会,若是等人都走了,自己的人势单力薄,还不知道得等多久。

两天之后,除了几个来探路的散客,人家人少费用少,还打算继续等下去,其余的人都打算绕道了。

萧夫人和文瑾也想跟着走,这么等下去,两人都有些没耐心了,刘汉的人来问,萧夫人便答应跟随,她出了点银子交给刘汉,算是人家组织和保护的辛苦费。

下人们最是兴高采烈,这里粮食不足,每天吃山菇、野菜和肉食,一天两天还行,时间长了谁也受不了。

刚开始的半个月,路途十分顺利,这天,来到一个山谷口,人们一看里面黑洞洞阴森森,都有些害怕地止住了脚步。

要是真有山匪,一定是在这里设伏。山谷最窄的地方,只有一丈来宽,两边的山势刀削斧砍一般,陡峭险峻,山石缝隙,还长满树木野蒿和葛藤,遮天蔽日,正中午有些微的阳光透进来,跟黄昏时分似的,别的时间段就更显黑暗。

好多人都有些害怕,止住了脚步。刘汉便把人留在外面,他带了七八个大汉,进去探路,大概有半天时间,他们返了回来,给大家说里面的路还算平坦,只有两个出口略窄,其余地方能好些,他们进去看,没什么异常。

这时天色已晚,众人在山外安营扎寨,埋锅造饭,准备第二天再上路。

只有文瑾和萧夫人这一行是女眷,刘汉还真是个汉子,每次都把她们安排在中间,晚上,也派的是几个比较老实沉稳的保镖站岗。

文瑾她们出来,带的男仆,都是手下有功夫的,他们也由管事安排值夜,每班三人,文瑾和萧夫人的丫鬟婆子,是最贴身的一道防线,不仅春明和夏阳是有手段的,萧逸给夫人留下的两个老妈子,也是阿来的手下,虽然没有阿来的水平高,但也是一个人能抵挡三四个寻常男人的。

文瑾和萧夫人一个帐篷,这天晚上两人都有些不安心,可谁都不想打退堂鼓,在这里等半年,谁知道还会遇到什么意外呀。

一夜无话,第二天又是一通忙碌,吃过早饭,把帐篷收好,刘汉领人打头,还有一个壮汉断后,商队又踏上征程,山中天亮的晚,他们在辰时中才开拔,大概午时,文瑾走到山谷的正中,这里虽然比山口宽了许多,两边的山峰还是又高又陡,好些随时会坍塌下来,依然让人感觉十分压抑。阳光像瀑布一般倾泻而下,山谷的秋叶,愈发绚烂夺目。

忽然一声轰隆隆的震响,众人都惊惧地停下脚步,萧夫人身边的妈妈倪兰家的很快就打探到了消息,脸色苍白,虚汗淋漓地跑回来报告:“后面的山口被人堵了。”

“别慌,到底怎么了?”

倪兰家的也是练过的,很快就镇定下来:“果然有贼,山上有人推下石块,把入口堵了。”

文瑾和萧夫人的手,下意识地拉在一起,互相安慰一般地道:“没事,我们人多,一定能胜过贼人。”

刘汉的人来回奔跑,把大家往中间宽敞的地方集中,有消息过来,前面的狭窄处,也有人同样推下山石,这一回不是堵路,而是杀人,有几个客商躲闪不及,已经被埋在里面,刘汉的人冒死救出,也都被砸成重伤,很快殒命。

刘汉一边骂着贼人,一边和几个保镖想办法,他们想寻找上山的路径,留一部分人在下面保护大家,一部分人上去,赶跑贼人。

因为听来的消息,这路剪径贼人,是一伙山民,大家都觉得他们武艺或许不高,只是占了地利。

可是等大家刚刚集中,就有飞箭雨一般地落下,幸好刘汉他们挥动长棍,把多数箭镞挡开,但也有两人倒霉,受了轻伤。

人的气力总有不继的时候,文瑾看了看,让人把一床被子浸湿,盖在马车顶上。

有人问萧家仆人这是什么意思:“主子说,湿被子不仅能挡弓箭,还能防火,这也是有备无患吧。”

于是大家都有样学样,纷纷给马车上搭湿被子,山上的人见射箭不成,果然改投火把,又很快给扑灭,那边再一次停下,不知在想什么诡计,山下的人更加惶恐,还好刘汉不停地大声鼓气,拍胸脯保证一定能带大家冲出去。

不知谁喊了一声:“咱们这里就有山溪,他们还用火来烧,咱们不会烧回去呀。”

“对对,火是往上走的,再说这秋天里,多数树叶都干了,好点的很。”一通鼓噪,便有人披着湿被子,把把脚下的荒草点着了。

“到底是要烧谁呀,你把咱们这边点着,什么意思?”

“你懂什么?咱们脚下不烧干净,一会儿大火起来,我们躲哪里?快快,都行动起来,把脚下清理干净。”

这里是道路,自然荒草不多,很快就清理出一大片地方,刘汉倒是个有见识的,叫喊着等一会儿火起来,让大家都坐低一些。

文瑾看着一伙莽汉,要把山峰烧光,又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正在着急,山上忽然想起轰隆隆的声音,竟然是滚石!

大家都赶紧往后撤,可惜装货的马车行动不便,听到牲口的哀鸣,人人心里都沉甸甸的。还好这里略宽敞,滚石的效果不大,死了两匹马,伤了几匹,人员都没事。上面的人好像没辙了,又沉默下来。

时间一点一点地溜走,眼看天色昏暗起来,坐人的马车也移动过来,好些人怕冷,又钻了进去,萧夫人也和文瑾坐在里面,就在这时,山上再一次响起弓箭的声音,这一回比上一回密集多了,连刘汉他们中,也有人受伤,马匹死伤更多,还好马车上的被子起了作用,好些被子晒到了半干,效果没有湿的时候那么好,但也起了很大的阻碍作用,车里的人都没事。

人们耐心用尽,终于点起火来,山上的人似乎没想到下面的人竟然敢孤注一掷,更加疯狂,弄来更大的石头往下滚,有的竟然有一头牛那么大。这一回危险更大,人们不得不弃车往后面的山崖上退,实在太陡峭了,大概每人也就能爬那么二三尺,姿势也极其难受,所有的人坚持不到一刻钟,就又回到地面,刘汉急的让人疏散开来,但已经太迟了,隆隆的石块下落的线路谁也无法控制,也只有人们聚集的地方,离对面山崖最远,此刻,有的马匹骡子还在车上套着,不幸被打中,只听见惨叫连天,血流了一地,石头黑黢黢的,但依然能看得湿湿的沾满了鲜血,空气中全是令人作呕的味道。

...

第二百一十二章 被困(2)

上面的人更加疯狂,接二连三滚下超大的石头,隆隆声响充满耳膜,眼看躲无可躲,人们绝望地停止了奔跑,心脏被死亡的威胁攫紧,令人透不过气来。

萧夫人伸手把文瑾抱在怀里,虽然惧怕,但她却也没有一声哭泣,路是自己选的,到了现在也没什么可埋怨的,两人都是倔强不服输的性格,只要有一线可能,都绝不会轻易放弃,但在此时此刻,却完全束手无策,这种场景,实在太令人唏嘘了。

穿越来到这个世界,经历了多少磨难呀,没想到今天竟然在阴沟里翻船,死在一伙卑鄙的山匪手里。文瑾微微一叹,随即就被眼前一幕惊呆了,她和萧夫人前面挡了一辆马车,那马忽然往前一挣,跑了起来,眼看有几块大石,就奔着这个方向二来,萧家的仆人都惊呆了,就算他们的血肉之躯挡在前面,也保证不了能救下主子,何况,他们被刚才奔跑的人冲散,好些人距离远,根本来不及施救。

千钧一发,旁边有人怒吼一声,一个穿黑衣服的男子,举起手里的齐眉棍,猛然打在他身前的马身上,大黑马嘶鸣一声,往前蹿出一丈来远,就被过来的大石打中,骏马身后拖拉的马车碎裂时,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然后轰隆一声,就倒在文瑾几尺远的地方。

黑衣人同时还挥着棍子,车轮一般飞速舞动,挡住飞溅的木屑石块,一块飞石把他手里的齐眉棍从中而断,他被巨大的冲力震飞,摔倒在地,文瑾冲上去拖着他往后躲,好在石头改变了放向,还没砸到他身上。

“你有没受伤?”男子在艰难中,还不忘问文瑾一声。

“我没有受伤,你哪里疼?”文瑾把他拖到最靠崖壁相对安全的地方,这才低声问。

男子下意识抬头,文瑾脑子忽然轰得一下,浑身的血液都涌了上来。

“我没事!”男子一边回答,一边抬头看向文瑾,“你脸色这么差?”…

不知什么时候天上阴云密布,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响起一声惊天大雷,“咔啦啦”的炸响似乎就在耳边,震得人头脑里一阵轰鸣,所有的人都怔怔地看着山顶冒出浓烟和火光,脑子却一片空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文瑾还听到有人奇怪地喊:“咱们点的火,不是灭了嘛,什么时候烧到山顶了?”…

也就几秒,或许几分钟,人们终于恢复神志,忍不住欢呼起来:“噢——,快看,快看,山顶起火了——”

“老天爷来救咱俩了,打雷劈了那些坏蛋——”

没有滚石,山下的人兴奋地奔走相告,刘汉急忙指挥手下救治起刚才受伤的人员。

萧家的仆人,很快用破木板在文瑾身前围起一圈屏障。

刚才那一声惊雷,响彻在天空,文瑾此刻的心里,却响着更为震动的惊雷。她看着黑衣男子这张无比熟悉了脸,看着他额角多出的一道伤疤,一直伸进了浓密的乌发中,使得他既熟悉又显得陌生。

文瑾的手控制不住地急剧哆嗦着,她把黑衣男子右臂的衣服捋上去,那里,果然有一道寸许长如蜈蚣一般红红的鼓出来的伤疤。

世上再像的人,也不可能在相同的地方长出一样的伤疤,眼前的人,的确就是失踪两年的钱隽,文瑾心里一面这样确定,一面却不停地盘旋着一个念头:“怎么又做起梦来了?”

两年时间,她不知做了多少和钱隽重逢的梦,也不知为此流了多少的泪水,有的梦境,比今天还清晰还可信,文瑾常常起来,四下环顾,不相信那一切都是自己的臆想。

就像现在,文瑾忍不住念叨起来:“我真是做梦也做出水平了,这也太高端了,竟然这么曲折离奇逼真具体…”

“你说什么?你是不是受伤了?”黑衣男子在地上缓了缓,深吸一口气,坐了起来,关切地问文瑾。

文瑾咬了一下嘴唇,心说,就是一场梦,或许也是钱隽的灵魂和我相会了,她忍不住紧紧拉着他的手,明明有千言万语,文瑾一张嘴却哭得泣不成声:“钱隽,这两年多,你都在哪里了?为何也不给家人一个消息?你让多少人伤心难过夜不成寐呀,呜呜——”

黑衣人任凭文瑾扯着手哭得眼泪婆娑,他却一动不动,只是黑幽幽眼里,忍不住满含怜惜,过了好一会儿,见文瑾的情绪不是那么激动,这才低声问了一句:“你认识我?”

文瑾目瞪口呆,连天上一声接一声的惊雷,也没有听到。

噼里啪啦的雨点掉下来,砸在人身上,生疼生疼,春明和夏阳也是见过世面的,都没经历过雨点会如此沉重,打在人身上,怎么就会这么疼…,夏阳抬头看天,春明却盯着地面,看到拇指大的白色颗粒在石头和草灰之间跳跃,还带着晶莹透亮的光辉。哦,天,黑沉的乌云上落下的,原来不是雨,而是指头蛋大的冰雹!

山上的人此刻完全没了动静,山谷的人趁机捡了砸烂的木板,顶在头上。

倪兰家的指挥丫鬟婆子,把帐篷扯开,架在主子头上,冰雹打在布棚上,发出嘭嘭嘭的声响。

钱隽盯着文瑾看:“你知道我是谁,对吗?”

“嗯,你是仁亲王世子钱隽呀。”

“我就是我,你说我叫钱隽,是不是?”

文瑾没想到竟然会碰上这样的情况,难怪他会失踪,原来是失忆了。

“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嗯!”钱隽点头,“我什么也不记得了,醒来时,头上,喏,就是这儿,有个大伤口,身上还发着热,一个人躺在山崖上,身上还有两处的骨折,动弹不得,没多久又昏迷了,是和我同来的这队茶商路过,救了我,收留了我,这两年我就跟着他们四处卖茶,主要在关外,和北方的鞑子交易。”

难怪!

“你一点儿过去的事情都想不起来,怎么忽然冲上来救我?”

“我也说不清,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心就疼得很,头也疼得很,当时疼得差点晕倒在地。那天晚上,我怎么也睡不着,和我同睡一房的二黄他们也睡不着,小黄笑话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大黄说秀色可餐,男人喜欢女人天经地义,我心里,觉得你是个亲人,本想第二天找你问一问,他们的话,让我误会了,我还当是个男人都会喜欢你,都是我心里那样的感觉,就没敢冒失,”

“那也想不起我是谁?”

“嗯!”

“你知道吗?你是皇帝的堂兄弟,京城里数着的贵公子。”

“我不是!”钱隽回答特别快。

“你不相信吗?”

“不,我知道你不骗我,可你说这话,我的心就刺疼刺疼的,我想,我不想要这个身份,我现在和他们贩茶,很快乐,我不想做什么世子,什么贵公子。”

见文瑾沉默,钱隽有些惶恐:“你希望我是吗?”

“你喜欢什么就是什么,我只希望你快乐。”

钱隽咧嘴给文瑾一个笑容,他从来不是这样笑的,脸上总有些含蓄,有些无奈何苦涩的滋味,这个时候了无影踪,那份痛快淋漓,舒畅快意,就像漫天阴霾都被狂风吹散一般,文瑾直觉得眼前风停雨霁,阳光灿烂,看得她都有一阵儿晃神。

为了掩饰自己失态,文瑾急忙问:“你心里,还有没有牵挂的人呢?”

“好像还有,可我不知道他是谁。”

“你母亲的亲人,你舅舅。”文瑾肯定地替他回答。

“哦,他们对我很好,对吧?我记不起来,可一想起他们,心里就是热的,也是焦急的,我知道他们在担心我,可每次想得很了,就会头疼不已。”

“是的,他们对你非常好,你也对他们很孺慕依赖。你不知道啊,因为找不到你,你小舅舅两年时间,头发就完全白了,他才三十出头。”

钱隽眼里溢满泪水,他强忍着不让它们流下来,文瑾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哭吧,哭出来就不那么难受了,等眼下事儿过去,你去看看他们也好,给他们带个信也好,知道你活着,你舅舅也就放心了。”

“好吧!”钱隽点点头。

过了好一会儿,他低声问文瑾:“你是谁?是不是我媳妇?”

文瑾大囧,在古代世界生活了十多年,她已经习惯男女之间说话极其含蓄,这么**裸的问话,让她真不知道如何回答。

钱隽的眼里,刚开始燃着两团小火苗,满是希冀,见文瑾沉吟不答,失望慢慢笼罩而上,他最后有些伤心地低下头:“对不起!”

“不,不,我只是不知道如何给你讲,确切地说,我不是你媳妇,只是你心仪的对象,我们没有定亲。”

“有人作梗对不?我刚才问你的时候,心里就像有一根刺,又疼又难受。”

“嗯,具体你没有告诉过我,可我大概能猜到。”

文瑾没有往下说,钱隽也没有追问,过了一会儿,他低声还有几分小心翼翼地问:“我若不想有人阻拦你我的事,就不能回去,对不?”

“这个,经过你失踪这么大的事情,我不确定那些人还会不会继续阻挠。”

“我不想回去。我在听他们说起家人的时候,心里一点儿念想都没有。哦,我们走在路上,常常东拉西扯的,什么都说,他们就会担忧父母兄弟,我每次听见这些话,心里没有思念,只有难过,痛苦和抗拒,我想,我和他们不亲近,听你刚才所言,就是他们阻挠我和你的婚事,对不?”

文瑾没有回答,她想让钱隽自己去回想,去发现。有些事情,是自己猜想的,若是这个时候给钱隽说了,万一自己想错了,不是误导人家的吗?

“同行的人常常提起老婆,有人还会说起自己心仪的女子,每次这个时候,我心里都火急火燎,想要立刻找到“她”,就是你,对不对?我那天在镇上见到你的背影,当时心里就像藏了一面大鼓,咚咚的,敲得价天响,二黄兄弟一通胡说八道让我心灰意冷,过了两天,我却发现他们是看到有点颜色的女人都会那个样子,而我,只是看到你才有那种感觉,我又悄悄去驿站门口等你,却没想你家的佣人护主的很,每次都提前清场,再下来,我们头儿看出来了,他帮着打听了一下,回去就劝我稳妥些,不要冒失,说你们身份贵重,惹不起。同行的也都阻拦我,甚至嘲笑我,嗯,你也能想到,他们天天说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我又实在想不起你是谁,就,就,不敢过来,没想到你真的认识我,果然是我,咳咳,心仪的人…”这种大胆的话,他鼓足勇气说出来,还是有些忐忑和不安的,说得结结巴巴,同时,眼睛里,既有期盼,也有担忧,还有羞赧。

文瑾和钱隽的心情一样复杂,为他难过、心疼、愤怒。也为他对自己如此痴情感动不已。他肯定是趁乱站在自己附近,随时准备搭救自己的吧。

钱隽低头捻捻衣角,这个动作,在以前是根本不会出现的,他就是羞涩,也能用硬巴巴的语气,说出心里的想法。

文瑾看着他有些普通人的动作,更增添几分亲切感:“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钱隽鼓起勇气:“我不想回去做世子,你会不会嫌弃我?”他的脸憋得通红。

做了两年普通人,钱隽的性格和行事方式,和以前大不一样,他说完话,立刻举起手发誓一般地补充道:“我一定能养活你,能养活家,能让你过上好日子的,你放心,我这两年,已经学会怎样鉴别茶叶,也知道哪里能卖上好价,胡伦尔王府的小王爷,被我在那达慕大会上打败,就和我关系特别好,整天想跟我学摔跤,他说了,要我只管去他家的辖区卖茶,不收税。”

文瑾心情复杂地看着昔日高高在上的贵公子,现在为了孔方兄,不惜和异族人打交道,说不定还得给关外的贵族行大礼。

钱隽似乎看懂了文瑾的心思,他安慰她:“你别难过,我现在的日子很快活,我的心,以前就像困在笼子里的囚徒,现在,却是飞在天上的大鸟,不知有多快活,多自在。”

大概是怕文瑾听不懂,钱隽又补充了一句:“以前什么样我不知道,我只觉得累、憋屈,现在的日子,我只觉得舒畅,一个人活得幸也不幸,不是看他有多尊贵,有多体面,而是应该像我现在这样,快意恩仇,随心所欲。”

看到文瑾吃惊,钱隽连忙补充道:“我当然行的君子之道,遵纪守法、取财有道,而不是跟山匪一样强取豪夺,滥杀无辜。”

文瑾赶紧点头:“我明白你所说的随心所欲,就是不会把自己压抑到极致,去满足某些人的过分要求。”

钱隽眼神一闪,嘟囔了一句:“难怪我的心会那么喜爱你,你不光是外表漂亮,更是有一颗七窍玲珑心…”他略停了一下,又提起刚才的那个话题,“你不逼我回去,对吧?你也不稀罕什么世子夫人的虚名,是不是?我会那么喜欢你,你又是这样的心思玲珑,肯定是和我心意相通才是的。”

文瑾笑了:“嗯,我并不是稀罕你是什么世子,我认识你的时候,也不知道你是什么世子,你聪明好学,表面散漫,其实心里特别要强,也对自己身边的人特别好。”

钱隽的脸上,绽开幸福的笑容,痴痴看了文瑾一眼,赶紧低下头:“我没有你夸的这么好,今后我会努力对你好,其他人,我顾得上就顾,顾不上,也就算了,我刚才忽然想到,我以前肯定是太顾及身边每个人的感受,所有的事情都想尽善尽美,这才耽误了你我的婚事,对不对?我能看出来,咱俩都不小了。”

“他还是和以前一样敏锐,只是性格不一样,做事的方法和取舍便有了差别。”文瑾想。

“那,我不回去做世子,你不会嫌弃对吧?”钱隽又问。

“嗯,不会,你快乐我才快乐,再说,我们都有一双手,不愁过不上好日子。”

“你,你果然是我要找的人,听你说话,句句都使我心里舒坦欢畅,你不用受苦,我能让你过上好日子。”钱隽亟不可待地表白。

冰雹来得快去得也快,前后不过二十分钟,接着便是呼呼的风,乌云像被鞭子赶着,匆匆地往天边逃去,隆隆的雷电也紧跟而去,人们听到它声音逐渐变小,乃至消失,没一会儿太阳出来了,照在山头上,天空还扎起一个大大的彩虹,从山的这一头,跨到山的那一头,霞光万道倾泻而下,峡谷里顿时一片明亮,连冰雹粒儿也被照得黄灿灿的,就像铺了一地的金子,。人们从刚才的惊慌中刚刚回神,目瞪口呆地看着大自然赐予的这一切,一时忘了被山匪袭击的惶恐,这时候忽然听到山谷口有人声,似乎在搬运那些堵路的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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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三章 到达

难道有人来救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