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帝自然知道叔叔的想法,他了然一笑:这一回,咱们要让他们内部分化的两方势均力敌,尤其是朝廷支持的这一方,总是有些力不从心,不得不投靠咱们。”

仁亲王目瞪口呆:“我们支持了鞑子的一个部落?”

“嗯,还是很大的一个部落。”

“呼伦尔部落因为望顿杀兄篡位,联合明达和阿明两部反出鞑子王庭,因为忽遇大旱,差点被天灭了,却忽然神奇地度过灾难,就是因为朝廷对他们伸出援手?”

“嗯,与其咱们等望顿坐大,再行剿灭,不如给他培养一个敌人,咱们坐山观虎斗。”

仁亲王兴奋起来:“妙计啊,不战而屈人之兵,此乃上策中的上策,皇上这一招,真是高明,实在是高!”

永昌帝笑眯眯地坐着,仁亲王激动得一脸通红,好一会儿的情绪才平复下来。

到了这个阶层,几乎所有的人都可以喜怒不形于色,仁亲王这也是太高兴了,才跟个孩子一样忍不住。这些年,他能得到皇上的信任,也跟并不特别隐瞒情绪有关,皇上一眼就能看出你的心思,他就犯不着提防你了。

“老王爷,你不想知道这个计谋是谁想出来,谁实施的吗?”

仁亲王一旦冷静,脑子也是很够用的,他摇了摇头:“此人肯定熟知北疆鞑子的事情,才会出此奇招,说不定就是他挑动呼伦尔部落的,这一招险之又险,一个不慎,便是性命难保,有勇有谋,又对朝廷忠心耿耿,皇上,可要嘉奖于他。”

“他说,若是嘉奖,容易引起呼伦尔那边的猜忌,还是平平淡淡的好。”

“竟有如此忠良?”仁亲王以拳击掌,感慨万千,“他是谁?”

“除了咱们宗室至亲,谁肯为钱家江山,不记名不图利,不顾性命之忧的?”

仁亲王想不出是谁,眼巴巴地看着皇上。

仁亲王这时,又想到一个问题:“宗室子弟,如何潜入鞑子那边的?他是先得了皇上授意,还是先发现的端倪,才提出这个办法的?”

“他先发现的端倪。”

“是谁?如何发现的?”

“十分巧合的机会,他在北疆的鞑子部落住了将近一年,还和呼伦尔部的二王子关系不浅,不然也没法促成此事。”

“…”仁亲王目瞪口呆,宗室子弟竟然去了鞑子的部落,还没经过皇上允许,这是叛国啊,若不是立下如此奇功,都该赐三尺白绫或者一杯毒酒了,是谁呀,难道是已经落魄的宗室?当年高祖堂兄弟的后裔,到了现在已经出了五服,爵位也没了,难道有人用了这种办法,想振兴家族?

永昌帝和仁亲王闲扯了足有小半个时辰,估计药力已经上来了,这才准备透露实情:“王叔,此人你万万想不到,朕当时听了,都震惊万分呢。”

“谁?”

“他是我们最亲近的人,是我们最不想失去的人,我们日夜想念的人。”

仁亲王眨了眨眼:“我们最亲的?”他和皇帝最亲的,血缘上来说,就是皇上的几个异母弟弟,可那些人,在心里是不亲近的,既在血缘上亲近,又在感情上亲近,除了他的儿子钱隽,还能有谁?可是自己寄予厚望的儿子,已经死了呀。

过了这么多年,仁亲王还是忍不住红了眼圈,他真的很想念儿子,同时也很恨他。这个时代的子女,必须无条件服从父母,还要无条件担负起家庭的责任,钱隽为了自己所爱,丢下父亲,丢下他责任重大的仁亲王府,在仁亲王看来,是大错特错,是不孝,是悖逆。

上书房一时寂静无声,仁亲王不觉间,已经红了眼圈,不管对儿子多么怨念,他还是满怀希望地问:“不会是小隽没死,当年那消息是误传的?”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清楚他为何消失了这么多年,为何立下汗马功劳,也不敢领受皇上的嘉奖。

永昌帝认真地点下头去:“确实是他!”

“这个逆子!”仁亲王狠狠骂了一句,却忍不住眼泪扑簌簌流了下来,“他如何去了鞑子部落?”这一声是心痛,下一句却是责怪,“他竟然去了鞑子部落!”

“据说,他当时带着两个随扈离家出走,本来是去梁中省散心的,没想到路上遇到大雨,山崖滑坡,两个随扈命丧黄泉,他也受了重伤,虽然让人救了,可什么也都想不起来,连自己叫什么,也不知道。”

“这,怎么这么背运!”仁亲王在西疆军中待了十年,受了伤记不得前事的将领也有过,并不觉得匪夷可思,只是难过儿子竟然如此不幸。

可他也没谴责一下自己,钱隽为何会遇到这样的事情!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封建社会这一套,就是做父母长辈的,绝对是不会错的,就算做了不对的事情,小辈都得服从,所以,仁亲王没有自责,也不能全怪他,社会习俗如此。

“那他现在,可是都想起来了?”

“嗯,他给朕写信,说是就他的是一队贩茶的商人,他因此去了那边,在鞑子各部兜售茶叶,然后又收购药材皮货,期间还参加那达慕大会,把呼伦尔的二儿子打败了,两人因此成了朋友。对了,也就是和现在带着呼伦尔部反抗望顿的小呼伦尔王爷是朋友,大呼伦尔被冒顿害死,却没放着小呼伦尔才十六岁竟然敢和他作对,钱隽那时还只是听说自己是皇家宗亲,接到小呼伦尔的求援信,认为这是个机会,便冒死北上,给小呼伦尔做谋士,让他打了几场胜仗,使得北疆局势乱成一团,他在打仗时,猛然想起自己昔日和鞑子作战的事情,但他隐约知道,自己闯了大祸,还不敢回京认亲,只想立下大功,以期换取朕的原谅,换取王叔的原谅!”

“竖子,事到如今,他竟然要那么想,不知道——”仁亲王没法说出他在思念儿子的话。停了一会儿,他又想起别的,问:“谁给他说,他是皇室宗亲?这个认出他的人,为何不给皇上汇报?”

“钱隽不让,而且,此人也利欲熏心,竟然把女儿嫁了过去。”

“?”仁亲王实在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他差点暴跳起来,“这样的亲戚,我绝不会承认。”

“钱隽立下这么大的功劳才回京,就是为了让咱们接受这个亲戚的,你可知道他是谁吗?”

“不会是萧逸吧?”

“的确是他!”

“这萧逸,竟敢,他竟敢如此!”

“王叔息怒,萧逸也有请罪折子上来,说是当年钱隽记忆全失,完全就是只会武力和贩卖的商人,自己不愿回京认亲不说,竟然还碰上一家儿子被拐走的金姓人家,误认为儿子,那姓金的向他提的亲,他唯恐拒绝,金家给钱隽娶一个贩夫走卒的女儿,这才不得不答应下来,他说,他不敢确定一定是钱隽的,因为他额头有了一个大疤,形貌有变化,说话也不是京腔。”

“胡扯,不信萧逸肯将女儿嫁与平民人家,他这是投机取巧,巧取豪夺,这门亲,不能认!”

永昌帝就怕出现这样的情况,但偏偏仁亲王就这样想了,他忍不住叹气,心里一会儿骂钱隽英雄难过美人关,一会儿责怪仁亲王顽固,萧家大小姐已经为钱隽生下两个儿子,身份也足够匹配钱隽,不说两人以前的情分,光这危难之中见真情,萧文瑾在那样的情况下嫁给钱隽,这份情分和义气,钱隽就无法拒绝。事到如今,永昌帝认为仁亲王应该借坡下驴,看在儿子立下大功,朝廷嘉奖的机会,和儿子重修旧好,而不是追究过去的是是非非,把他们硬生生的分开。当年不许钱隽娶萧家女儿,他都能负气出走,如今人家已经有了儿子,还不接受萧大小姐,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儿来呢。

永昌帝虽然有些生气钱隽胡闹,但又感动他在那样的情况下,还急朝廷所急,想朝廷所想,衡量再三,觉得还是笼络了这个能臣,才是上策。

“王叔,钱隽和萧家大小姐成亲七载,已经育有两子,朕以为,看在孩子的份上,就认下这门亲事,至于萧逸,给南林府加税,不管他立下何等功绩,也再也不给他加官进爵也就是了。”

“不能这么便宜了他,萧逸,这是犯了欺君大罪。”

“萧逸说,钱隽不知自己是谁,相貌又变了,还改姓金,他也不能确定。”

仁亲王无语,没有确凿证据便给皇上上书,若是最后判断失误,也得承担欺君之罪的,萧逸这个辩解,也不是完全说不通,何况,他还有在钱隽最危难的时候,不离不弃的恩情,若是皇上严办了萧逸,影响也不好。

萧逸好坏仁亲王不在乎,皇帝也不在乎,现在难办的是,钱隽的态度,严办萧逸,赶走萧大小姐,这是逼钱隽再一次离开仁亲王府的,也会令他们父子彻底反目。

“哼,萧逸不就是想让女儿成为仁亲王府将来的女主人吗?我偏不让他如意。”仁亲王咬着牙发狠,他想来想去,忽然有了一个主意:“皇上,臣以为萧逸还是有欺君之嫌,他的女儿,既然不是皇室宗亲明媒正娶,可以把此女降为妾室,然后,为钱隽另娶高门贵女。”

永昌帝哭笑不得:“这不好吧?钱隽上奏折说的清楚,希望能立功赎罪,庇护妻女,我答应了他,才下旨让他进京的。”

“他,他还敢威胁皇上?”仁亲王皱眉。

“不是,他说,若是他的罪过还抵不过去,那就带着萧家大小姐和两个孩子,亲赴鞑子部族,以保巨荣朝北疆世代平安。”

这也是威胁呀,**裸的威胁,钱隽竟然连皇上都敢吓唬——若是不答应提出的条件,他就要带着老婆孩子,永远不回来。

仁亲王又气又无奈,难道自己这个父亲,就这么失败?竟然拿儿子没有办法,这事儿若是传出去,他还有什么脸做人?

“这个逆子!”

永昌帝嘴里没附和,心里确实也把钱隽骂个贼死,毕竟皇家血脉,这样马马虎虎成了亲,跑回来才补办加入宗族的文牒,还是头一份,他这个当皇帝的,都好没面子,但还不敢说出来,这气受的,好不窝囊。

仁亲王虎着脸坐了下来,一言不发,却没有答应让钱隽回府的话。

永昌帝打了个哈哈:“王叔,我已经下旨让他回京,你看——”

“他要萧家女,就不要回王府!”

永昌帝吃惊地瞪大眼,他没想到仁亲王竟然会这么犟。随即,皇帝便看出仁亲王这是有恃无恐,他认为钱隽费了这么大的功夫,还是舍不得仁亲王世子这个头衔的,到时候,或许就得接受让萧大小姐做妾的条件。

就算钱隽生下了庶子,在京城娶一个有才有貌门当户对的贵女,还是轻而易举的。有才有貌有地位,这样的男人可是很稀少的。

“王叔,你不怕钱隽不回王府吗?”永昌帝好意提醒。“谅他不敢!”仁亲王振振有词道,“皇上认为,他敢吗?”这是要皇帝替他要挟儿子。永昌帝摇头:“他说不定敢!”

...

第二百三十八章 寄情山水?

见皇帝不肯和他站在同一战线上,仁亲王有些生气,但他很忠君,也不敢反对皇上的意思,便委屈地低下头,嘟囔:“我反正没有给儿子订萧家这门亲,我是不认的。”

“那朕只好赐婚了。想当年,朕允诺给他赐婚的。”永昌帝无奈地道,他的皇权压不住钱隽,只好压制仁亲王这个老实人了。

仁亲王泪流满面,喟叹了一声,磕头退了出去。

看着王叔衰老的背影,永昌帝也心酸起来,他气恨地拍了一下放在台面上钱隽的密折:“你真是个逆子!”

千里外的***,钱隽骑马和文瑾并排走在回南林府的路上,他接连打了几个喷嚏,抬手摸了摸发烧的耳垂,苦笑着对文瑾道:“看来背后骂我的,不止一个啊。”

文瑾笑:“既然都做了,就不要怕承担后果,两个舅舅的部署,你没有听一个,挨骂也是情理之中。”

“他们骂我,我都不怕,最怕岳丈骂我了,我辜负他的期望,让你和孩子涉险了。”

“也是我算计不周密。”

“好我的老婆呀,在岳父大人面前,你可千万别这么说,你在陈庄的安排,可真够得上神出鬼没了,连我自认都望尘莫及,岳父听了还不知怎么夸你呢,也肯定不知道怎么骂我呢。”

“怎么能怪你?是我御下不严,让那个笨蛋香嫂出去了一趟,不然,如何能出那个纰漏?或许是上天的意思,我们不是刚好把那个害人的陈二子和李三都抓住了吗?有这两个人指正,姚光远害你便铁证如山,有付出才有回报的,我不历险,能行吗?”

“哦,也对啊。”钱隽虽然能力超人,但生长在这个时代,迷信是免不了的,谁能想到,陈二子卖了毒龙眼躲回老家,刚好就在陈庄呢?

料想皇帝接到钱隽的密折,肯定会招他们回京,钱隽和文瑾收拾了行李,把南港城的产业留下可靠的人照看,他们往南林府走去,文瑾还想再看一眼老父亲,看一眼没见过的***——萧夫人在喝了萧逸从老道那里求来的中药,顺利产下了个小男孩,现在,已经快出百日了。

多数的时候,文瑾还是坐马车的,听着吱吱扭扭的响声,在急迫中过了快两个月,终于回到目的地。

接到家丁报信,萧逸忍不住满心欢喜,命人备车,带着儿子孙子一起去城外迎接——这时候已经是冬天了,虽然南林府的冬天很暖和,但他还是怕生产不久的老婆和幼小的儿子出门着风,让她们母子,以及挺着大肚子的儿媳妇在家等着。

看到老父亲,文瑾嗓子有一时的哽咽:“爹爹,女儿不孝,让你受累了。”

“不累,爹爹一点也不累,来来,金金、钱钱,到外公这里来,看看这是谁?”

金金和钱钱按文瑾要求,给外公磕头行礼,然后疑惑地看着外公马车里,钻出一个粉妆玉琢的小男孩,但他们不认识。

肖启轩比金金大,比钱钱小,他们三个虽然见过面,但那时都才多大点儿?根本没有记忆的。

“小轩,叫表哥。”

“表哥。”

“来,这是表弟。”

“表弟。”

文瑾、钱隽和萧瑜琛站在一边,看三个小不点互相行礼,钱钱站立不稳,还得由人扶着,才勉强把礼仪做全,但这个孩子很犟,哥哥能做到,他也要做到。

礼成,所有的人都上了马车,往城里走,文瑾抱着小儿子,开玩笑道:“你个小犟种,这么要强,何不开口说话呀,你哥哥这么大,可都会叫娘、爹爹了,还会叫外公外婆呢。”

没想到钱钱听懂了,小脸憋得通红,但小嘴巴还是紧紧闭着,就是不开口。

文瑾心疼地把儿子搂住:“对不起,娘再也不笑话你了,钱钱是个好孩子,好样的。”

她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很担心,怕刚才自己的嘲笑,刺激了孩子幼小的心灵。

萧夫人这个月子坐下来,被养得珠圆玉润,原来人显得有些干瘦,如今不仅多了富态之气,还比以前柔和漂亮,南林府的冬天也很温暖,房间里并不需要生火盆,为了防湿,孕妇几乎每天都要吃一种自制的甜米酒。

萧逸从老道那里,求来一个方子,酿酒时一起放进去,不仅有助于活血化瘀、滋养身体,还有美容养颜的功效,不然,萧夫人也不会由个黑妹变成白富美了,文瑾差点都认不出来了,若不是萧夫人对她微笑,还以为家里来亲戚了呢。

“见过夫人!”带着两个孩子给萧夫人见礼。

“快起来,快起来。”萧夫人满脸笑容地虚扶了一下。

文瑾又受了弟妹和小侄子的见礼,然后让两个儿子给舅妈行礼,再就是小老表之间见礼,金金已经和小轩熟悉了,行礼之后拉着小手就跑出去玩儿了,萧瑜琛的小女儿犹豫了一下,也追了出去:“弟弟,别跑那么快,小心摔了。”

“哟,这个姐姐当的很称职呀。”文瑾夸赞。

石小妹笑:“小雅特别懂事。”

萧夫人弯腰把钱钱捞在怀里,“喔,小人儿你都会走路了?来,叫祖母。”

钱钱一声不吭。

文瑾不好意思地解释道:“这孩子走路倒是早,就是不说话。”

“不着急,贵人语迟。”

说话间,奶娘把萧夫人的儿子抱了过来,给文瑾行礼,萧夫人在一边替儿子说话:“见过你大姐姐。”

“来,姐姐抱抱。”文瑾这个异母***,长得很结实,抱在手里沉甸甸的。

“像他舅舅,眉毛浓的很。”萧夫人解释。

文瑾仔细看了看:“夫人,除了眉毛,其他地方都像爹爹呢,你瞧这大大的丹凤眼,我和瑜琛都不如他像爹爹,还有这小鼻梁,多挺,呵呵,好英俊的相貌。”

没有当娘的不喜欢听夸儿子的话,萧夫人内心也觉得儿子和丈夫长得像,听继女这么说,忍不住的笑意便从嘴角荡漾开来。

萧逸帮着老婆安排了宴席,这才和儿子一起走进来,萧瑜琛现在帮着父亲打理政务,原本打算科举入仕的他,看到官场倾轧,尔虞我诈,又见父亲年纪越来越大,十分贪恋和家人在一起的和乐生活,他又改了主意,现在南林府的税收,有一成是萧家的,这份财富,简直堪比皇家,就算将来他或者小弟袭爵,还有半成儿的收入,那也是巨荣少有的豪富,萧家现在不是挣权势,而是得学着如何韬光养晦,不让皇帝找茬,薅夺了爵位。

在娘家的日子是惬意的,夫人和弟妹把文瑾当宠物猪来养,吃得好穿得好,还嘛事都没,钱隽还和老丈人、小舅子一起出门,考察考察民情,讨论讨论治理天下的道理,金金和钱钱,则忙着和表妹表弟玩儿,偶尔,四个小家伙围着小叔叔(舅舅),看他躺在摇篮里吐泡泡。

金家听说钱隽从南港城回来,还过来拜见了一次,金大郎的算盘已经打得很溜,他的渔女妻子也被金大太太教导得懂得不少养蚕知识,和文瑾说话时,已经完全不是以前那种,除了认识鱼,其它都不懂的样子,待人接物的礼仪,更是一丝也不马虎,看来是下了很大的功夫,她的几个小女儿,见文瑾时,礼仪也是一丝不苟,不再躲在妈妈背后,怯生生的模样。

金家虽然不再和萧府是亲戚,但因为有那么一段渊源,现在的南林府没人招惹他,金关山又是懂得分寸的,不管是纳税,还是对待雇工,都做得毫无差错,也赢得了附近的民众尊重,已经有人称他为金员外了。

文瑾对这一切,都觉得特别满意,她真心希望日子永远这么过下去,无忧无虑,平静安然。

不过,生活就是这样,没有波澜,显不出平静的可贵,没有苦涩,品尝不来甘甜的滋味,南港城的事儿送到京城,皇上的圣旨就下来了,招钱隽带家眷进京。

正是一年春好时,金家为首的养蚕户都在忙着照顾蚕宝宝,钱隽和文瑾的马车离开,也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

萧逸红了眼圈,给文瑾许诺:“爹爹正在给皇上上书,不日将去京城,你不要担心,有事,爹爹帮你。”

文瑾恻然,父亲老了,越来越希望一家人团聚在一起,难怪弟弟做出那样的决定,竟然放弃了准备多年的科举考试,安心做个富家翁。

科举也可以不入仕途,有了功名也好办事儿,萧瑜琛是舍不得爹爹为他伤心,在想到这一点时,文瑾有一霎时的羞惭,觉得自己在维护亲情上,的确不如一个古人。

好在这个世界,女儿嫁出去,那就是泼出去的水,是不许留恋娘家的,萧逸舍不得女儿走,但能接受女儿不在身边的现实。

或许襁褓中的萧瑜玠长大些,能占住老爷子的心,萧瑜琛到了那个时候,外出的举动不会对父亲影响这么大了。

和回来时一样,萧逸带着儿子孙子,这一回连同孙女,送文瑾到南林府城外。

南林府城已经有了城市的雏形,四周有石砌的围墙,四角城门晨启昏闭,城里有了官员集聚的区域,还有进城做小买卖的人家驻地,另外还有像金家这样的财主,养蚕种茶发了财,进城买地建个宅子,平日里也就几个仆人负责洒扫,冬天搬到城里,好好休息享受一把。

城外十里有座街亭,送行的马车到这里停了下来:“爹爹,到了京城,我会很快给你来信的,放心了。”文瑾依依惜别。

钱隽对岳父的话却是这样的:“泰山大人,以前钱隽不懂事,让您老人家受累了,现在,我已经成家,有妻有子,懂得什么才是最重要的,那些冒失的无措之举,绝不会再出现,我一定给瑾儿幸福的生活,这话我今天放这儿了,你老等着瞧。”

萧逸眼角含泪:“好孩子,你们都是好样的,我相信,到了京城,要好好过日子,财富地位都是身外物,和亲人相守,那才是最主要的,你记住了。”

“是,我记住了。”

知道在这里停留越久,老人的悲伤情绪就会越浓厚,对他的身体影响也最大,钱隽果断地让文瑾带孩子上了马车,他也翻身上马,和岳父告别。

大概走出一箭之地,文瑾忽然听到小轩的哭声:“哥哥,明天又没人和我玩儿了。”

童年的友谊最是纯洁,两个小老表,此次一别,相见遥遥,文瑾见金金脸上的郁色,也忍不住眼热鼻酸,留下泪来。

行走半个多月,到了东边的海港,在这里足足等了八天,才有一艘北上的大船路过,钱隽有朝廷的路引,那大船是绝不敢拒绝的,并且,还把最好的顶层船舱空出来,给文瑾他们居住。

文瑾还担忧船主会不高兴,没想到刚刚安顿好,船老大就过来磕头拜见,他笑得见牙不见眼,根本看不出一丝的郁猝。

开船了,为了满足孩子的好奇心,文瑾和钱隽还在甲板上逗留了一会儿,咸湿的海风,带着浓重的水腥味儿吹过来,刚开始还能忍受,没多久都觉得冷了,再说,海上一望无际的蓝,海浪翻覆,来来回回都是那样的景色,两个孩子也厌烦了,文瑾看到钱钱的上下眼皮直往一起粘连,便抱着儿子往回走。

钱隽也抱起金金,还伸出左手护着文瑾,唯恐轮船晃悠,她站立不稳摔倒了。

船舱不大,文瑾便单独要了一间,两个孩子和他们的奶娘也各有一间,春明和夏阳就在她的隔壁,钱隽的小厮却没有在顶层——没房间了。

“我还担忧船老大不情愿咱们搭乘,没想到却如此热情。

钱隽一笑:“这你就不知道了,咱们坐他的船,到了那边,市舶司会免去好大一笔税银,沾光不是一般的大,他为何不愿意咱们坐他的船?”

原来是这么回事,接下来的日子,文瑾面对船老大的殷勤,便坦然起来,不像刚开始,总有些内疚。

或许钱钱睡觉的时候多,晕船并不厉害,金金和文瑾却总觉得恶心欲呕,饭也吃不下,觉又睡不好,没几天,两人都明显瘦了。

钱隽本来打算进京之后,开始教金金调息练武,不得把这个计划提前了,连带文瑾,也每天盘腿打坐,跟着练气。

文瑾的效果并不十分明显,依然有些犯恶心,金金却很快就正常起来,每天活蹦乱跳,钱隽唯恐奶娘看不住孩子,出现什么失误,多数时间,亲自领着儿子。

这个季节,多吹东南风,船行顺利,速度也比以往快许多,船老大说的,有时候都要走三个月才能到北港,这一趟,预计不到两个月就可以了。

没有冰箱,不可能带很多蔬菜,每天饮食以干菜和晒干的海味为主菜,刚开始还行,到了后来,倔强的钱钱宁可吃白米,也不肯进食蔬菜。

“不吃就不吃,等下了船就好了。”钱隽心疼儿子,看文瑾强制喂孩子吃饭,有些受不了。

“不吃菜容易得病的。”

“没听说过,你看把孩子逗哭了,不吃就不吃,说不定过两天,他不厌烦这个味儿了,就又张嘴了,你越是强迫,孩子越是难过,不是这么个事儿。”

文瑾拗不过儿子,只好作罢,好在旅途不算长,金金到下船时,都还活泼健壮,文瑾这才放心。

下了船去京城,还有不到一个月的路程,钱隽这时候却极尽磨蹭之能事,有时候一天还走不到十几里,沿途的名胜古迹,他一个也不放过,甚至不惜多走几百里的路程,期间还拜访了一个老人,说是他外祖父老年时最后一次做考官,录取的状元郎。

“当年被刘家暗算,丢了官职,他一怒之下,便隐居乡间,专心学问,二十年间诗词歌赋文章杂谈以及文史考证,著作等身,成了巨荣朝以来第一大学问家。”

“这么厉害?”

“嗯哼,做不了官儿算什么?几百几千年后,还有谁记得官儿?但那些感人肺腑的诗词文章,才是真正的永恒。”钱隽说着,眼里闪现羡慕向往的神情。

“夫君回京之后,也想专心学问吗?”

“呵呵”钱隽自嘲地笑了一下:“莫说我把以前所学已经忘了大半,就是全记得,我小时候又能学多少?光调皮捣蛋了。”

文瑾默然,钱隽小时候若是一心向学,还不早让刘彩琴害死了?一想起进了京,就少不了要面对那些龌龊事情,文瑾的心情就烦闷起来。

钱隽似乎看穿了妻子的心思,在没人的时候,他悄悄拉了拉文瑾的手:“趁现在天气晴朗,花儿正红,我们好好逛一逛,将来不一定还有这么好的机会了呢。”文瑾闻言,终于明白他为何故意拖延,随即也放开心怀,开颜一笑:“莫道青天真无道,得逍遥时且逍遥?”钱隽大笑:“知我者,爱妻也,人生得意须尽欢啊。”

...

第二百三十九章 各有盘算

文瑾任由他牵着手,心里其实很苦涩,钱隽一直都是忧国忧民胸怀天下,他的一身本事,满腔抱负,却没有用武之地,只好浪迹天涯,寄情山水,为了不让自己难过,他还装出这幅玩世不恭的二世祖模样,文瑾的脑海里忽然冒出这样的念头——如果没有自己,他是不是还好好做着自己的仁亲王世子,成为皇帝身边最得力的肱骨大臣呢?

随即,她又否定了这个想法,刘彩琴要的就是钱隽不开心,没有自己,还有别的女人,反正她就是要折磨钱隽,即使不是在婚姻上,那也会在别的事情上,钱隽注定会遇到麻烦。可是,再大的麻烦,也莫过于感情之事,自己遇到他,到底是他的幸福,还是他的磨难?

一连几天,文瑾被自己的想法折磨地心神俱疲,连金金和钱钱和她玩,都有些恍惚。

“怎么了?累了吧,不然我们快点进京,好好休息一下,怎样?”

“你不怕他们吗?”文瑾控制不住地问出这句话,随即便后悔了,自己明明知道他的心思,为何非要揭开这个盖子,让他直视这个血淋淋的伤疤,日夜不能安宁呢?得逍遥时且逍遥啊,他都说出那样的话了,就是不愿意去面对,自己这是怎么了。

钱隽默默地拉着文瑾的手,过了一会儿,把她挽进自己的怀里,用下巴摩挲着她的头顶:“瑾儿,对不起,是我把你拖进了这样的泥潭,不得开心颜,我对不起。”

“不,不,我愿意陪你,我愿意陪你到天荒地老,你苦,我陪你苦,你甜,我陪你甜。”

“瑾儿,这辈子有你在身边,我没有什么苦的,只有甜,真的,他们算什么,我根本没当回事儿。”

“真的?”

“真的,他们不管怎么做,都比不过西疆那些鞑子,在京城的日子再苦再难,能比过在西疆和鞑子作战的时候难过吗?何况,现在,我身边还有你,还有金金和钱钱,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文瑾凝视着他的眼睛,那里是真诚和热情,是满足和希望,她慢慢抬起手,拉着他的手:“有你在身边,我也什么都不怕了,咱们,这就进城,去搏出一片属于我们的天地。”

“你真不怕了?”

“嗯,真不怕了。”文瑾郑重地点点头。

第二天,钱隽果然不再磨蹭,也不再东拐西绕,下令直奔京城。

坐在马车里,文瑾看着窗外满满的绿色间,偶尔闪过的一抹鲜红嫩黄,觉得自从离开梁中省,进到京城一来,这么多年,她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这么安然,连外面的景色,也都是现在看着最靓丽。

前一世,她不过是个普通的农家女,靠着努力学习,考进一所著名的农业大学,然后,又顺利的通过考试,当上了一名小公务员,但她的生活,除了学习,几乎都是和农业有关的人和事儿打交道,这一世,她成长的年月,也是个农村娃,忽然进京,成为官家小姐,然后,忽然身份转换,又成了国公的女儿,进入贵族队列,她的心是忐忑的,是不淡定的,从来都是她掌控生活,那几年,各种身不由己,被生活左右,然后,又碰上了钱隽这样的高帅富,两世加起来,也只是在梦里才能出现的王子和灰姑娘的故事,竟然真的发生在她头上,文瑾的心,慌乱了,担忧了。

在南林府,南港城,那里的她,又恢复了往日的光华,往日的自信,甚至面对姚家爪牙的寻衅,她都能指挥若定,毫不慌乱,但进京,又勾起了她心中的不安。

细心的钱隽在和她日夜相处中,感觉到了她心中的烦乱,这才在下船后,找了各种借口,四处游玩。

想通了这些,文瑾有些赧然,她还以为是他害怕呢,原来,心里藏了个惧怕的魔鬼的,是自己呀。

“我一定会努力,战胜心中的懦弱,和在乡下面对困苦的生活时一样努力,不信我不能够在富贵乡里,找不到自己合适的位置,打不开那僵化的局面。”文瑾发誓一般,捏紧拳头,对着窗户自说自话。

“娘——,我要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