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贺氏已经在肩舆上抽搐成了一团,背过气去,两个粗使婆子吓得脸色苍白,也不敢把肩舆放到肩上,而是双手垂下那么抬着往回跑。

顺妈提着食盒返回,听说花儿回来,二太太和她出门了,心知大事不好,急忙沿路找过来,刚好这时候赶到跟前。贺氏牙关紧咬,脸色铁青,已经没了气息,比没有怀孕时犯病要严重的多。顺妈拿着药丸子,却没能撬开主子的嘴,让她把药服下去。

顺妈终于指挥人把贺氏抬进屋子,看到自己抱着长大的主子依然痉挛不断,急得哭起来,她从来没见过主子发病这么长时间,又这么严重的,主子还是孕妇呀,若是连带肚子里的孩子也出事了,这可怎么办呀?花儿已经跑去外院报信,让管事去请太医了,但顺妈依然眼皮直跳,她直觉,主子这一回,不好了。

仁亲王妃和董侧妃听到消息,都到了贺氏那里,原本清净的院落,立刻闹哄哄的,太医终于来了,给贺氏施针,这才缓解了她的症状。

贺氏却在这个时候,肚子发动,有了产前的预兆,仁亲王府早就预定了产婆,派了奴仆过去请来就好了。可是贺氏又出现了难产的症状,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仁亲王府的后院,闹哄哄没法平静。

文瑾此刻却在外院里,被公公板着面孔训斥:“世子妃你把账簿全部退回来是什么意思?王妃患了眼疾,不能持家,你难道不知道吗?”

“王爷,王妃患眼疾不是一天两天,怎的忽然不能持家了?媳妇不是不肯操持家务,而是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阵势,有些惶恐,想请王妃教教媳妇。”

文瑾回答得有理有据,仁亲王一时无言以对,他想了想,说道:“不是说了吗?让你先接手熟悉熟悉,王妃这就开始教你吗?”

“王爷容禀,您送过来的账簿,全是假的,媳妇实在没法熟悉呀,媳妇只是拿过来让你看看,请你追索真实的账簿给我,并不是说不肯理家的。”

仁亲王随手翻开一本账簿,气恼地问:“你说,这怎么就是假的了?”

文瑾看了一眼上面的日期,然后回答:“这是去年端午节,家里的收支账簿,上面一斤牛肉要三两银子,可媳妇去年也买牛肉了,还是最好最贵的,也才五钱银子,难不成咱家和媳妇不是一个天下的?不然,你手里这就是假账。”

仁亲王盯着账簿看了一眼,他哪里知道市场价格?因而也说不清文瑾所言对还是不对。

“王爷,你只管去市场上问一声,京城的牛肉最贵的时候,也不过八钱银的,还有其它账簿,也全都和外面的市场不相符,这样的账簿,媳妇不能接。”

“过去的就过去了,你重打鼓另升堂,从头再记账吧。”

“那,王爷,库房和账簿也不相符,到时候出现缺失,算谁的?”

“你又没查,怎知库房和账簿不相符?”

“王爷,媳妇不查敢这么说吗?比如咱家有一件宫里赏的金黄底色海棠花的六方梅瓶,明明前几天还好好的,现在,库房里却是一堆碎瓷片,这样的账簿和库房,媳妇不能接,还请王爷让人查清楚再说。”

文瑾说的那个梅瓶,就在董侧妃的房子里摆着,仁亲王记得很清楚,董侧妃是最喜欢这个瓶子的,但这却不是她的陪嫁,而是从库房里领的,摆放摆放,是得还回去的。到底是不是文瑾撒谎,仁亲王只需要去库房看一眼就什么都清楚了,但他直觉,知道世子妃说的肯定是真的。

自己的女人什么货色,仁亲王心里很清楚,他本来想让儿媳妇帮着把这些都料理清楚,然后迎接新人进门,谁想媳妇才接了账簿一天,就全部退了回来,而且,指出所有的都是假的,这让他的老脸往哪儿搁?让他的威风,还怎么摆?

“王爷,你若让媳妇管家,还是给出真实的账簿比较好,不要这么考校媳妇,大家都挺忙的。”文瑾说完,便行礼退下了,留下仁亲王泥塑木雕一般坐在那里。

媳妇把一堆糊涂账,说成是故意做出来考她的,好歹给自己留了点面子,可有谁考试,会从头到尾一本不拉全做假账?仁亲王坐着生了一会儿闷气,等儿媳妇走远,忽然双掌齐挥,把桌子上放着足有一尺高的账簿全推到了地上,摔得乱七八糟。

景烟小心翼翼地把账簿一本一本收起来,放在屋角,然后轻轻为仁亲王捶背、捏肩,希望能借此平息主子的怒气,他伺候仁亲王时间长了,并不每次都给主子喂药,也一样能保证主子不犯病,仁亲王现在几乎离不开他。

景烟从来不说王府里的是非,此刻,房间里一片静默,只听到仁亲王呼呼地喘气声:“真过分,一个一个,当我是死人吗?还有世子妃,她竟然,竟然敢把账簿给我退回了,难道,难道不知道这王府将来就是她的,就是世子的吗?把账目弄清楚,这也是为她好。”

景烟不为所动,依然沉默,却在捶背时略略加了点力道。门外传来纷乱的脚步声,在门口停下来,然后,有人小声叫了一声:“王爷!”

“问问出了什么事。”

“是!”景烟出去,很快进来,“二太太临产却忽然犯病,现在没气了,孩子也生不出来。”

“快请太医。”

“太医已经来了,说是情况很不好,难产。”

“那告诉我有什么用?一群废材,要你们能干什么?只会添乱。”仁亲王简直不知道该骂谁,该埋怨谁。

景烟看到王爷嘴唇又开始发青,赶紧端了温水过去,让他服下药丸:“王爷,你歇会儿吧。”

仁亲王觉得头脑发晕,浑身无力,便由景烟扶着,在书房的榻上休息。

天色渐渐暗淡,月亮升起来,在大地上洒下一片清辉,贺氏的院子喧闹了一夜,天亮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她没能挺过那个鬼门关,在朝阳即将升起时咽了气,顺妈哭得死去活来,她的小姐虽然六岁开始发病,被家人嫌弃,送到乡下,可顺妈从来心疼她都比心疼自己亲生的孩子还要多。现在,小姐忽然撒手归去了,顺妈情何以堪。

文瑾听到消息,心里也不舒服,贺氏的确令人讨厌,受点惩罚可以理解,可她毕竟不是什么大恶人,还罪不至死。都怪她自己没主见,上了董侧妃的当,临产在即,还四处蹦跶,害了自己不说,连带肚子里的孩子都没能出世。

董侧妃太狠心了,竟然利用贺氏这样一个有宿疾还即将临盆的女人生事。现在贺氏死了,董侧妃肯定又要兴风作浪,文瑾就知道她要编排自己的不是,提前也做了些预备。

仁亲王第二天起来,坐在那里生了半天闷气,这才让景烟伺候着梳洗,然后去校场走了走。景烟趁王爷情绪还好,把贺氏的事儿说了。

“死了?”

“嗯,难产。”

“怎么会这样?太医不是说,即使有那个病,也可能不影响生育吗?”

“可是她难产。”这个时代,难产而死的妇女太多了,景烟这么说,仁亲王也没办法,大婚在即,家里却要先办丧事,这让他感到非常晦气。景烟一声不吭地陪着散步,心里对主子也十分同情。他是个有原则的人,比如绝不插手王府事务,不管那些女人如何暗地里送礼、许诺,他都不为所动。

凭良心说,景烟觉得主子是自找苦吃,是罪有应得。王妃做了多少不合规矩的事情,她眼睛瞎了,依然牢牢把着中匮,而王爷明知这不对,却因为不待见世子妃就装聋作哑,让几个侧妃甚至小妾都插手家务,现在好了,没有一个清白的,账目还让世子妃查出来了,多丢人哪。

丢人也就罢了,几个女人勾心斗角竟然还闹出了人命,还是两条人命,这事儿若是传出去,仁亲王府的脸面,可就丢到大海里去了。

两人一直走到浑身大汗淋漓,这才返回内院,景烟安排小太监伺候王爷洗漱,他也趁机洗了个凉水澡,换了干净衣服,去服侍王爷。仁亲王已经让两个女人堵住了,瞎了眼的王妃哭哭啼啼:“王爷,轩儿好命苦啊,这嫡长子还没出生呢,连媳妇都没了,你可要为他做主呀。”董侧妃赶紧添盐加醋:“王爷,二太太这次难产,一尸两命,并不完全是天意,有人从中作祟呀,王爷,她若不是情绪太过激动,哪里会在临产时犯病呢?她从怀孕开始,一次也没犯病的。”

...

第三百零六章 老把戏

仁亲王妃立刻大哭:“呜呜,我可怜的轩儿呀,你可怎么办呀,王爷呀,你要为轩儿做主,为轩儿媳妇做主呀,她好命苦——”钱轩当时定亲就十分艰难,现在,还是续弦,岂不更艰难了?也就小门小户的人家肯嫁女儿过来,想要一个高门贵女,那是难上加难,仁亲王妃一想到这个,就特别气愤,她在这二十年的日子里,犯过无数的错误,但有仁亲王庇护,并没有得到应有的惩罚,已经习惯推卸责任,习惯把恶果怪罪到别人的头上,更有甚者,她已经习惯颠倒黑白,诬陷他人。

仁亲王沉着脸一句不说,董侧妃不甘心地道:“王爷,二太太平日养胎,十分小心,二百多天了,一直足不出户,为何昨天会忽然出来,还只带了一个小丫鬟?听说她是在路上犯的病,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王爷,这个是不是得追究追究?”

若仁亲王是个明白人,肯定会质问她们:“这还有什么可追究的?钱轩媳妇为何急匆匆出门?难道屋里养了个老虎,把她赶出来的吗?”可惜,仁亲王和自己的几个女人在一起,从来就没有理智,被他们一煽动,立刻就上了火,他此刻的想法,是世子妃拿住了二媳妇的把柄,肯定羞辱她了,才惹得贺氏犯病。

董侧妃听到男人喘气粗了些,心里暗暗高兴,她继续火上加油,挑唆道:“王爷呀,咱府上这一回,可丢人丢大了,还有,贺家那边,肯定得给个说法,这事儿不弄清楚,肯定是没法抹过去的。”

仁亲王妃已经让人搀扶着,坐在写字台边上,她忽然伸手拍了一下台面:“王爷,世子妃不忿轩儿媳妇讨人喜欢,肯定是在路上折辱她了。”

董侧妃接了一句:“事情不是明摆着的嘛,不然,二太太怎么就会忽然发病?”

仁亲王指了一下景烟:“你去把昨天跟着二太太的丫鬟带来。”

董侧妃低下头,悄悄笑了一下:“哼,世子妃呀世子妃,我要你跳进海里也洗不清。”

景烟很快就把花儿带了过来:“见过王爷!”花儿行礼时战战兢兢,不时用眼睛余光偷看王妃和董侧妃。

仁亲王怒哼了一声:“老实点!”

花儿吓得一哆嗦。

“把昨天二太太发病前的事情,都给我说一遍。”

“是!”花儿虽然吓得厉害,但口齿却很伶俐,一点儿也不磕绊地道:“二太太听说世子妃要和她过不去,有些着急,带着奴婢过去找她,却在路上碰上了,世子妃的人抬着好多的账簿,说二太太帮王妃管家时贪污,二太太说她没有,让世子妃不要诬陷她,世子妃见压不住二太太,便威胁说,她已经找到了几处错处,要交给王爷处理。二太太毕竟以前没有管过家,出错是难免的,她很着急,请求世子妃指出错误,她希望能解释一二,世子妃不搭理她,带人扬长而去,二太太一着急,便犯了病。”花儿说完了,好些虚脱一般,瘫坐在地上。

董侧妃摆手,让景烟把人带下去,然后,一脸委屈地对着仁亲王道:“王爷,轩儿媳妇说得有理,谁还不犯错儿?世子妃这样锱铢必较,到底是何用心?”

仁亲王妃也趁机道:“王爷,多说多错,多做多错,我都病了,世子妃也不肯伸手帮着处理家务,什么也不干,坐享其成,现在还到处挑别人的错儿,显得她正确,呜呜,我们辛苦了一场,反而都成了不是,就她一个是好的吗?”

董侧妃道:“可不是这样的嘛,不做事才不会错,就是圣人,也不是完人,她这是故意找茬儿,让一家人不得安宁”

仁亲王最初的那点儿愧疚和不安,终于消散一空,是啊,账簿上出现一次两次错误,那是正常的,世子妃的确是小题大做,竟然把自己都唬住了,差点一竿子打翻一船人,还当所有的人都贪污了呢。再说,王府买东西贵了些,说不定是下人做了手脚,毕竟王妃她们不可能去外面那种脏哄哄的市场调查呀。

“王爷,已经派人去贺家报丧了,若是那边问起了,我们怎么说?”仁亲王妃问。

“还能怎么说?”仁亲王怒,“肯定说是意外。”

“可是王爷,纸包不住火,贺家若是知道了呢?我们虽然不怕他们,可也要落个仗势欺人的恶名了,皇上知道了怎么办?一条人命呀,难不成就这么冤死了不成?”

“不要你们管,都走,走开。”

仁亲王暴怒,董侧妃和仁亲王妃愣了一下,赶紧站起来,狼狈地走了,她俩还以为仁亲王已经知道了事情真相,心里十分惶恐。

仁亲王歇息了一会儿,让景烟派人:“把世子妃请来。”

钱隽本来打算在家为妻子压阵,可惜刚才皇上派人叫他,不得不出去,他有些担忧地看着文瑾。

“放心啦,我也不是纸糊的泥捏的,王爷也是讲理的人,不会把我怎样的。”

“她们肯定会诬陷你。”

文瑾摊摊手,做出一副苦相:“我也很佩服她们,在我跟前从来就没成功过,竟然还能屡败屡战。”

“呵呵呵”钱隽见老婆如此淡定,还能说出俏皮话,放下了一半的心,让人服侍着换上官服,他匆匆入宫去了。

事情绝不会是巧合的,钱隽前脚出门,仁亲王妃和董侧妃后脚就去了王爷那里,半个时辰不到,仁亲王就派人传文瑾过去。

“这都是一家什么人呀,王爷自己立不起来,一屋子的女人都打歪心思,呿,真无聊。”文瑾换了衣服走出门,看到钱钱一脸警觉地站在房门口:“娘,我陪你去。”就算是重生了一次,钱钱前世可才十三岁,两回的年龄加起来,还没二十呢,怎么说,他都还是个孩子,文瑾感动得一塌糊涂,她弯腰捞起儿子,钱钱竟然脸红了,原来这段时间,她多数的时候抱子夜,钱钱竟然认为自己大了,不习惯娘这么抱他了。

...

第三百零七章 对质

“不用,钱钱放心,娘虽然没有你爹爹那么厉害,可也不是好惹的,能整住娘的女人,还没出生呢。”

“我还是跟着吧。”

看钱钱如此紧张,文瑾猜测上一世,她在这个时段,肯定遭到沉重打击,并对今后的人生产生了很不好的影响,为了让儿子安心,文瑾点头答应了他的请求。

果然不出文瑾意料,她刚过去,仁亲王就大发雷霆:“一家人和和美美过日子,到底碍了你什么事,你为何就不肯安生一下?”

文瑾淡淡地行礼,然后自己找了个位子坐下,既不惶恐,也不愤怒,更没有急着辩解,她就那么坐着,看仁亲王咆哮。

仁亲王把贺氏的死,都怪罪到了文瑾头上,劈里啪啦骂了一通,这才发现媳妇坐在那里,根本就没有一丝的触动,十分的平静。

“谁让你坐下了?还懂不懂礼仪?家里如此乱成一团,你舒心了?畅意了?”

“王爷,媳妇很奇怪你为何能把这话说出来,二太太发病和难产,和媳妇有关吗?你刚才说,她这十个月来,一直安静地在自己院子里养胎,足不出户,难道是媳妇去告诉她,我要查账了吗?大前天拿到账簿,昨天就给你送回来了,哪有时间专门查哪一个人的账目?为何她会有那样的误会?还有,王爷是知道这些的,为何忽然认定是媳妇去招惹她了?我拿捏一个贺氏,有什么好?杀鸡儆猴吗?她根本没资格当这只鸡,把她动了,府里其他人会有什么影响吗?王爷,我希望你不要把我看得如此弱智。”

“你,你…”仁亲王无话可说,是啊,世子妃若是真想拿捏谁,只要把账簿好好查一查,给对方冠上“贪污”的大帽子,就能让她名声扫地,为何还要拿贺氏作伐?何况她来交账,并没有说贺氏一句坏话。

“那你明知道她身体不好,为何不让她一下,而是狠狠羞辱,让她羞愤之下,发了病?”

“王爷你可调查清楚,是媳妇羞辱了二太太吗?我现在把话撂这儿,我昨天,跟本没和贺氏说话,并且,也没有让奴婢羞辱她,谁背后说我坏话了,我可以和她对质。王爷,你可不要找借口,若是找不到对质的人,那就是你在羞辱媳妇。”

仁亲王气坏了:“我…,你说我羞辱你?你也敢!”

“王爷若是一向明辨是非,若是一直肯用心公平,咱府里也不会一事接一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文瑾这话够狠,仁亲王的脸色一下子就涨成了猪肝色,景烟狠狠瞪了文瑾一眼,赶紧给主子服下药丸。

文瑾若不硬气起来,等新王妃进门,仁亲王的几个女人还不知道怎么掐架,到时候自己总是被拉出来当炮灰,甚至被羁绊在后院里没法离开,那才憋屈呢。

文瑾依然淡淡的,冷静地开口道:“王爷,媳妇请求和在你面前搬弄是非的人对质,你若是想要王府后院安宁一些,还是从现在开始,学着公平,学着冷静,拿出一个王府男主该有的气势和魄力来。”

“对质又如何?难不成你还能把黑的说成白的?”仁亲王依然认为文瑾肯定羞辱了贺氏,因为贺氏刚刚进门那一年多,实在狂妄放肆,换成任何人,都不会原谅她,不会在碰到机会,还放她一马。仁亲王的女人,没有聪颖、大气有胸襟的,他以为文瑾也是这样的人。

听说仁亲王命人把花儿带走了,仁亲王妃和董侧妃都欣喜异常,有花儿作证,世子妃这一回的黑锅,背定了。两人从来都是那种无事生非的搅和虫,这样的热闹怎肯放过,便不约而同地往外院而来。

仁亲王看到自己的两个女人,一声都没吭,文瑾有些气恼地起身行礼。仁亲王妃看不见,什么也没说,由丫鬟扶着坐在男人身边,董侧妃则有些得意还有些鄙夷地对文瑾笑了一下。

花儿跪在外书房中央,战战兢兢地把刚才的话又讲了一遍。

仁亲王冷冷地看着文瑾,意思是说,我就看你如何狡辩。

文瑾微笑一下:“花儿,我怎么听春兰所言,和你说的不一样?过来,春兰,把你经过的事儿说一说。”

仁亲王不悦地咳嗽一声:“这个就不必了吧。”

“王爷,若是这个丫头诬陷妾身呢?”

“你只要能证明就行,不过,你身边的丫头说话,可信度不大。”

春兰气得咬着嘴唇,狠狠瞪着花儿:“你撒谎诬陷主子,不怕天打五雷轰吗?”

“我没撒谎。”花儿嘴硬。

“你敢发誓吗?”

“掌嘴,有你一个丫鬟说话的地方吗?”仁亲王妃忽然出声。

“慢着。”文瑾道,“这丫鬟还在对质呢,等会若是撒谎,在惩罚不迟,王妃现在打她,什么意思?”

“你…”仁亲王妃气得怒视文瑾,她眼睛看不见了,根本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都多怪,连仁亲王都看不过去了,咳嗽一声:“别打岔。”

文瑾对仁亲王一笑:“王爷,媳妇在南疆曾经遇到一个世外高人,这个你也听说了,我父亲现在就跟他学道呢,她给臣妾了一把玉尺,撒不撒谎,在上面摸一下就知道了。若是诚实的人,玉尺会发光,王爷可同意让她俩试一试?”

仁亲王有些半疑半信,带着几分好奇点了点头。

花儿紧张地双手紧握:“我,我说的是实话。”

“试过才知道”文瑾摆手,几个丫鬟立刻行动,遮住窗户,房间里的光线,立刻就是剩下大门口那一束了。

“还有,玉尺不能沾染一点儿灰尘,不然,就失灵了,你俩要先洗个手。”

冬雪端了个水盆进来,房门就关上了,房间顿时一片昏暗,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人影晃动。

“你俩谁先摸玉尺?”秋香问。

“我。”花儿答道。

“就让你一回。”春兰很不高兴地嘟囔了一声。

两个丫鬟乖乖在水盆里洗了手,然后,花儿第一个去摸了玉尺,没亮,春兰接着来摸,也没亮。

“世子妃,你的这个法器,是不是不够灵验呀?”董侧妃刚才也挺紧张的,现在忍不住嘲笑道。

“开门,开门,让我看看到底怎么回事。”文瑾的声音里,带着一股子恼火,董侧妃和仁亲王妃都捂嘴悄悄地笑。

房门开开,窗户上的帐幔也取了下来,屋子里顿时一片光明。

“花儿,春兰,你俩把手伸出来。”

“咦?”屋子里的人都忍不住惊讶地发出声音,春兰的两手都是黑的,花儿的手却有的地方黑,有点地方白,在看她身上,腹部两胯的衣服黑一块白一块的。

“花儿,显然是你撒谎,还不老实交代。”文瑾忽然厉声道。

花儿吓得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世子妃饶命。”

董侧妃立刻站了起来:“世子妃,你这是什么意思?凭什么说这丫鬟撒谎?”

“你们看清楚她俩洗手的水了吗?我加了墨汁,花儿听我说神尺不能见灰,洗完手肯定在地上摸了一把,摸过尺子之后,又怕我发现她的手不干净,便在身上的衣服上蹭,因而,她的手上墨汁掉了不少,衣服却脏了。春兰没有撒谎,所以,她的手有墨汁,身上却没有。”

“哼,你的丫鬟,自然提前知道。”董侧妃讥讽地说道。

“我的丫鬟撒谎没有不重要,反正这个花儿是撒谎了。”

王妃虽然瞎了,但却能听见这些对话,自己的阴谋又一次即将被揭穿,令她十分气恼,又有些担忧:“世子妃,你,你,就算是这个丫鬟撒谎,你也难逃惹贺氏发病的责任。”

对这个无赖,文瑾都不愿搭理,她扭头看着仁亲王:“王爷,你说吧,花儿这个奴才背主求荣、害死二太太、诬陷主人,该如何处理?”

花儿闻听,猛然抬起头,急切地看了一眼董侧妃,又迅速低下头去。

仁亲王脸色很不好看,一个小丫鬟竟然敢在自己面前撒谎,陷害世子妃,若说没有人在后面兴风作浪,谁信?而一开始便是王妃和董侧妃把人带到他面前的,谁是幕后操纵的,那就不言而喻了。刚才那丫鬟的动作,显然也昭示了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在儿媳妇面前丢这样大人,刚才还被指责不公平,没有气势和魄力,仁亲王现在又羞又恼,心情十分复杂,若是公开惩罚董侧妃,他的颜面也会受到损伤,但若把这事含糊过去,新王妃进门,肯定会步履艰难,大大影响和他在一起的心情,仁亲王在心里再三掂量,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董侧妃眼珠子骨碌骨碌,一边心里盘算,一边观察王爷脸色,这时候暗叫不好,赶紧插言道:“王爷,一个小小的奴才,还用得着你费心思?再说,这丫鬟无论撒谎与否,二太太反正也活不过来了,而她为何发病,在什么地方发病,答案也明摆着呢。”

...

第三百零八章 查账风波

“是啊。”文瑾道,“王爷,清官难断家务事,你本是做大事的,谁把一个小丫鬟送到你面前,这人就是心怀不轨、包藏祸心,是嫌王爷的身体太好了,精力太大了,嫌咱府里太安宁了。”

“你…”董侧妃气得就差跳起来了。

文瑾见仁亲王到了现在还黏黏糊糊犹豫不决,觉得十分无聊,她站起来辞行:“王爷,我可以走了吗?”

仁亲王派人叫来世子妃的,现在,没个结论,就这么让人走了,等于承认自己偏听偏信,误会了,错怪了,若是不同意离开,难道还要她继续在这里,逼着自己审问王妃和侧妃,还她一个清白吗?

看着儿媳妇征询的目光,仁亲王十分无奈,不高兴地摆手道:“走吧,走吧。”文瑾行礼,转身欲走,他却忽然说了一句:“景烟,把账册和对牌交给世子妃。”

文瑾欲行的脚步立刻又停了下来:“王爷,你最好派几个账房,把家里的账簿和库房查对清楚再交给我,二太太为此一尸两命,我差点背了黑锅。清理账务这个责任太大、也太重,媳妇承担不起。”

“你,你还当不当自己是王府的主人?”仁亲王很生气。

“王爷当我是王府的主人不?您当我是,我就是。”文瑾故意一脸希冀地看着仁亲王。

仁亲王妃侧起了耳朵,董侧妃的手下意识地紧紧攥了起来,仁亲王的话,决定了王府的账册,到底是清理,还是糊涂了事。

仁亲王说不出来话了,他希望在新王妃跟前有面子,但又不希望世子妃趁机把王府一干女人全都踩到脚底下,归根结底,他已经习惯不把大儿子当回事,不愿意让大儿子在自己面前享有早该有的地位和荣耀。

文瑾的心哇凉哇凉的,这样的公公,哪里值得她孝敬?同时,她心里深深替丈夫不值,曾经,钱隽对父亲何等孺幕?就是到现在,还希望有一天父子重归于好,把酒言欢,一家人相亲相爱,可是仁亲王这个当爹的,都做了什么呀。从孝道上讲,无不是的父母,可这样的父亲,如何不令儿子伤心?

就在这时,贺家来人了,贺铸因为军务在身,不能擅离职守,他弟弟贺林请了假,亲自来给仁亲王道歉:“王爷请赎罪,这事儿都是家母一手促成,下官也是在成亲时才知道的,当时小女也有七八年没有犯过病,还以为她好了呢,没想到怀孕身子虚弱,竟然在生育时出事了,王爷请原谅。”

仁亲王见贺家不知情,自然也不说透,长叹了一声:“罢了,人都没了,说这些有什么用?你既然亲自来了,葬礼又刚好安排在这几天,把事儿办了再回去吧。”

贺林没说什么,任由仁亲王安排。

就在这时,有人上折子弹劾贺铸贪污军饷,贺林闻听,来求仁亲王,或许是内疚,也或许是仁亲王真的信任贺铸,他在永昌帝面前说情,把事情抹了过去。

“贺林来的也真是时候,还是弹劾的折子被人压住了,就在等贺林进京的?”文瑾听说后,觉得事情也太巧了,用无巧不成书都形容不过来。

钱隽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西疆那边还安宁着呢,皇上就想偷偷懒,不愿意花力气整顿。”

“这贺铸,也是皇上的心腹,对不?”

“是啊。当年在西疆,打仗立功的时候倒没听说他,但皇上身边,却没断过他的影子。”

“呵呵,照你这么说,就一拍马屁高手呗。”

“这人也是有能耐的,胆大、眼亮,能对自己下狠手。”

文瑾撇嘴:“你是说他当时敢抱还是太子的皇上大腿?他就这能力?眼亮会押宝?哼,就他那时候,芝麻粒儿一样的小官,反正也入不了刘太师的眼。”

“哈哈哈,贺铸要是听见你的话,还不气得吐血呀,我还觉得他机灵有眼色呢,让你这么一说,他整个一个马屁精。”

“不是吗?”

“是,是,我看人偏颇了。”

文瑾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背后议论人,她只是把自己对一个人的看法说给丈夫,有时候旁观者清,说不定对钱隽还有帮助。但这也有坏处,那就是枕头风,也会把男人吹偏了的,好在钱隽是个有主见的人,文瑾便能畅所欲言了。

仁亲王好容易送走了贺家人,回头就听说了一件让他非常震惊的事情。那天,他强行派人把对牌箱和账簿送给了世子妃,媳妇却把账簿交给了儿子,而他的这个做事总是出人意料的儿子,这回也不出意外,竟然从外面请了几个账房先生查账。

仁亲王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立刻让人把世子妃叫了过去,劈头盖脸地训斥道:“你知道不知道家丑不可外扬?把外人叫来查账算怎么回事?还嫌府里不闹腾?还嫌府里的事儿外面的人不知道怎么的?”

文瑾一声不吭,平静地等着,仁亲王终于没词可说的时候,这才悠悠道:“王爷且息怒,王妃和侧妃她们都是管家的好手,偶尔犯个错,也不至于就在外面传闲话了吧?再说,世子帮忙请的,都是名声极佳口风很紧的人,不会在外面传出闲言碎语的。”

仁亲王哪里肯信他的王妃和侧妃是清白的?闻听知道儿媳是拿他的话堵自己嘴巴,喘了两下才想出言辞:“就算这些人嘴巴紧,你自己会看帐,为何还要外人插手?”“王爷,我一个妇道人家,心眼儿小,看帐时难免有些太过细心,这不有故意挑毛病的嫌疑吗?还是请外面的人好,他们都是在户部帮过忙的,见过大世面,该松该紧,尺度把握得合适,这帐对下来,该是什么就是什么,省得媳妇看的帐,对了错了没有说服力。”仁亲王无言以对,愤怒地瞪过来,文瑾才不怕呢,她就那么静静地看向仁亲王,语气不紧也不慢地道:“王爷若是觉得媳妇所做不合适,那我就把账册给你送回来好了,王爷也可以安排人来查账呀,府里也不在乎这点儿佣金的。”

...

第三百零九章 掩藏

仁亲王是舍不得谴责自己的女人,但又不愿意这么糊涂下去,让新王妃进门接手中匮难做,他本想借刀杀人,让儿媳帮着清理内务,儿媳妇和王妃侧妃斗个不亦乐乎,把家务理顺,他坐享其成,现在如何肯把账册拿回去?

可是,儿媳妇这样做,面子又被损伤,该如何取舍,他又犯了难:“你走吧,让世子过来。”

钱隽去了,也不知如何说的,反正仁亲王也没把账册拿回去,文瑾用了十多天时间,把家里的帐和库房的实物才对上号,又重新建了一套新帐,交还给了仁亲王。

仁亲王看到账册上,亏空多达十几万两银子,王妃眼睛没瞎以前有九万多两,瞎了之后的两年多时间,竟然多达五万多两,其中,贺氏帮王妃理家一年,其中还有杨侧妃和董侧妃的手笔,亏空一万八千两,大约划分一下杨侧妃有两三千两,贺氏和王妃有一万两,董侧妃五千多两,下来的一年多,董侧妃帮王妃理家,亏空猛涨到三万多两银子。

就这,还不算库房里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糊涂账——太后和皇上逢年过节还有大量的赏赐,珠翠玉石大的摆件、屏风、家具等还能对上号,绸缎布匹小把件玩意却是一塌糊涂,既没有人领取的签章,库房里也没有实物,这一项亏空多达七八万两银子。比如,账面有一盒宫里赏的西洋珠,明明是十颗,但府里目前只有六颗,还有四颗就找不到。

“竟然混乱如斯!”仁亲王也曾想到府里的账务不清,可他却实在接受不了,竟然有这么大的窟窿,“幸好让人把账目详查了一遍,不然,新王妃接手,还不知要如何笑话我。”仁亲王暗自侥幸,到了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世子妃的远见卓识,若是她亲自查账,给出这个结果,仁亲王肯定会有所怀疑,甚至会认为她狭私报复、有意夸大事实。

仁亲王一方面安排账房重新登记内宅库房里的物品,从头再建新帐,一方面请了几个女账房,他要把内宅各个院子的摆设重新进行登记,把公中物品和几个女人陪嫁的私有物分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