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秾李夭桃》作者:闲听落花

楔子

北风凄厉的啸叫着,卷着密集的雪团,在阴暗空旷的天地间肆意暴虐,雪团在狂风的卷送下,硬的如同飞砂般,狂暴的砸向苍茫旷野中一座破庙。

庙宇已经坍塌的差不多了,只有正殿还算完好,正中的观音像油漆斑驳,端坐在莲台上,半垂着眼帘,悲悯的俯看着世间,观音像左边背风的角落里,四个黄瘦的男子寒缩的围在篝火旁,背靠着观音像的一个高大男子怀里,抱着个瘦的皮包骨的小姑娘,小姑娘的头绵软无力的靠在男子胸前,无知无觉的闭着眼睛,只有鼻中那微弱的呼吸,证明她还是个活物。

高大男子正一手托着小姑娘的头,一只手拿着勺子,将温热的米粥往小姑娘嘴里灌去。

殿外突然一声炸雷,闪电瞬间将天地间照的通明,暴风凄厉的啸叫着,卷着雪团,飞速旋转着,仿佛有灵性般,从空旷遥远的天空真直的扑向破庙,穿进殿门,绕过观音像,扑向殿内的人和火,旺旺的火堆应声而灭,

李小夭不知道自己在那美丽到极致又冰冷到极致的海底沉了多久,一股热热的暖流突然冲进身体里,涣散的意识骤然聚拢,李小夭挣扎着想浮出水面,手脚却半分也动不了,急切慌乱中,李小夭突然觉得眼睛能睁开了。

“幺妹醒了!”

一声惊喜异常的尖叫刺入李小夭的耳膜,却让她烦躁无比,只觉得身子一侧燥热的仿佛有火烤着,指尖双脚却是一片阴寒和麻木,呼吸间,胸口如针扎般刺痛,耳边的咶噪引得脑子里一个尖利的声音突兀的啸叫起来,那声音化作几百只尖利的钢爪,拼命要撕裂她,把她撕成碎片扔出去,痛楚中,胃抽动痉挛着,刚才那股温热直直的喷涌出来,李小夭痛的下意识的想蜷起身子,却半分也动不得,身子仿佛不是她的,连声音也发不出来,脑子里的声音更加凄厉尖锐,极度痛楚中,李小夭又一次失去了知觉。

殿外,远处的风雪仿佛瞬间静默下来,只有破庙周围,高速飞旋着无数支大小不一的旋风,旋着雪团尘埃,低低的呜咽着,凄厉的尖叫着,不愿意退,又不敢进。

第一章 卖枣儿的小幺

太平府九桥门街市的长丰酒肆里,茶饭量酒博士大刘捧着食牌从福字甲号雅间里出来,转头四下寻找着,看到过厅一角站着的一个身穿白虔布衫、胳膊上搭着条干净的青花手巾,双手捧着只干净到发亮的红漆托盘的少年郎,忙招手叫道:“小幺,福甲号客官要吃阿胶枣儿,快去!”李小幺清脆的答应着,托着托盘,脚步轻快的往福字甲号奔去。

“客官,送阿胶枣儿的。”门帘悄无声息的从里面突然掀起,李小幺惊讶的呆了下,忙稍稍弯着眼睛,露出明朗干净的微笑来,说来悲哀,这皮囊,竟远不如她从前那个好看,唯一胜得过从前的,就是这笑容了,照林先生的说法,笑起来如菡萏绽放于朝霞中,令人无法不心喜意动。

李小幺托着托盘进了雅间,围着正中的桌子坐着四位客人,屋子四角却站着七八个眼神犀利的精壮护卫,主座上坐着的,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少年贵公子,贵公子少年一身月白绸长衫,头发用一枝水头极好的大云头青玉簪绾着,面部轮廓分明,五官精致,剑眉星目,眼神亮的让人不敢直视,正带着丝欣赏上下打量着她:“太平府果然物华人盛,连酒肆的小厮,也有这样的人品气度。”贵公子缓缓摇着折扇夸奖道,咬字清楚而重,是北地人,李小幺微笑着,气度更加安然,这夸奖,她听的多了,要不是这样的人品气度,她的枣能卖的这么贵这么快?李小幺掀起托盘上盖着的雪白夏布,托了两碟阿胶枣儿放到桌子上,垂下托盘,往后退了两步,

“你这两碟枣子多少大钱?”坐在最下首的微胖中年男子笑着问道,

“随公子赏。”李小幺看着坐在上首的贵公子,明朗的微笑着、不亢不卑的回道,贵公子不由自主的跟着笑了起来,挑了挑眉梢,探头看着两碟枣儿,慢吞吞的问道:“公子要是不赏呢?”

“这枣子能得公子这样风华绝代之人青睐,就是它的福份了。”李小幺看着贵公子,认真的说道,坐在贵公子左边的中年男子‘噗’的一声笑出了声,右边的青年男子用扇子掩着嘴,笑得肩膀抽动,贵公子斜睇着一脸认真的李小幺,闷‘哼’了一声,抬手示意着,“赏他!”

坐在下首的中年男子从荷包里摸了只二两的小银锞子出来,递给了李小幺,李小幺笑容不变的接过银锞子,微微躬身谢了贵公子,退了出去。

贵公子紧盯着李小幺,一直看着她退出去看不见了,左边的中年男子看着他,低低的说道:“一个有趣点的小厮罢了,二爷,此行事关重大,生不得枝节。”

“嗯。”贵公子往后靠到椅背上,掂了只枣儿看了看,又丢到了桌子上。

大刘和厨房铛头报好了菜,小幺已经满脸笑容的转了回来:“谢谢大刘叔!”

“卖完啦?”大刘看着小幺拎在手里的托盘问道,

“嗯!”小幺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重重的点着头,大刘伸手拍了拍小幺的肩膀,不由自主的跟着笑了起来,“快去后厨找你哥去吧,肯定给你备好好吃的了,你卖完了,那些伢子们也能开市卖东西了!”小幺弯眼笑着谢了大刘,拎着托盘,雀跃着奔往长丰楼后厨。

后厨间一片忙碌,李宗贵正忙着拆一只半熟的猪头,见小幺进来,忙放下手里的尖刀,就要站起来,旁边的白案厨子老方站起来,拍着李宗贵的肩膀示意着:“你忙你的,这猪头铛头急着用呢,我空着,给小幺拿吃的去!”

“谢谢方叔!”小幺甜甜的谢道,熟门熟路的从门后搬了只高凳出来,放到李宗贵案子旁边,又搬了只小杌子过来,老方从汤锅里拣了碗羊杂,又从灶头边拿了只烤饼过来放到碗上,连碗放到高凳上,再转过去,盛了碗红米粥端过来。小幺洗了手坐到小杌子上,掂起筷子,深吸了口气,“真香!”

“尝尝这饼!这可是方叔特意给你打的,看看,上面全是胡麻粒!”老方笑着说道,小幺拿起饼子咬了一口,享受的眯起了眼睛,就是这个味啊!这才叫烧饼!旁边正揉着面的小秦转过头问道:“小幺,你的阿胶枣儿这么快就卖完了?”

“嗯。”小幺慢慢嚼着饼和肉,含糊的答应着,李宗贵手脚极快的拆完了猪头,一边又拎了只后腿过来准备拆骨,一边转头看了眼小幺,“没累着吧?”

“没,我就在过厅里站着,盯着那些隔间卖枣子,不累。”小幺喝了口粥,看着忙得片刻不歇的李宗贵:“贵子哥别说话,别分心,小心手,我吃了饭就去找水生哥去,等会儿和水生哥一起回去。”

“好,路上小心些,别净顾着看热闹。”

“嗯。”小幺慢慢吃完了饭,将碗拿过去洗了,回来将托盘收好,和李宗贵、老方等人打了招呼,出了后厨,从长丰楼后角门出来,沿着狭长的青石巷,往潘楼街的朱家书肆找二哥魏水生去了。

李小幺,应该叫李幺妹,还是李小夭?叫什么都行,反正她知道自己是谁就行了,李小幺捻了捻荷包里的几小块碎银子和那个银锞子,心情舒畅着眯起了眼睛,这日子总算一天比一天好起来了,在太平府这个繁华的销金窝里,到处是挣钱的路子,也到处是花钱的去处,这样的地方,可是她李小幺的大爱!

李小幺转出幽静的青石小巷,转进一条热闹繁华的街道,迎面是梁家珠子铺,隔壁是李家香铺,再过去是王大麻子分茶店、楼家梅花包子铺,这边是唐家漆器行、大相国寺、钟家药铺,路中间,一对对矫健、骄傲的俊马高昂着头,拉着雕饰精美、垂着绣帘、珠帘,散发着幽香、浓香的车子,优雅的小跑而过,间或有华服公子哥儿骑着俊马,在衣饰鲜亮的仆从簇拥下,呼啸而过。李小幺站在街边,满眼羡慕的看着那一辆辆宝马香车,有房有车,是她第一阶段奋斗目标!至少,她要先做回有钱人!用回她用惯了的那些精致美丽的一切。

呆站了片刻,李小幺才继续悠悠然往前晃着,今天运气好,福字号那群北地人出手真是大方,一赏就是二两银子!足足二两还挂点零,抵得过她卖几百斤阿胶枣子挣的钱了!今天真是财星高照!

有了这二两银子,今天就可以找温家果子行谈谈了,她要一粒粒挑着拿阿胶枣儿!她卖的枣子要是最好的才行,这样才能卖出口碑来。有口碑的枣子才能卖出最好的价钱,有了口碑以后才好做自己的作坊,把自己做的枣子卖到各个酒肆去。

温家果子行管着拿货谈价钱的,是精明能干的温家大娘子,温娘子看到水生哥……嘿嘿,她李小幺就是看这个眼力最好,温娘子那点小爱慕、小心思,可别想瞒过她的眼睛!水生哥也真是帅气俊俏,高而挺拔,瘦削若竹,柳眉星目,冷峻中带着隐隐的忧郁,功夫好,字写得好,能文能武,就连她刚看到时,也口水心水过呢。

嗯,不过跟今天这个帅哥比,又差的多了,今天这个,才是真正的极品啊,算上前面一世,这样的帅哥出不多见,精致硬朗,难得这两样融于一体又和谐无比,看那样子,必是身居高位的人,也是居于高位,才能有那样的气势,何况还带了那么多护卫……

这样的极品帅哥,可遇不可求,要是从前……要是从前就好了,一定要凑上去说说话,说什么也得要个手机号,时不常的饱饱眼福……说不定还能有点什么和什么,唉,从前自己也是让人移不开眼睛的美女啊,如今这皮囊,竟还不如原来那个好看!远不如!唉,又想哪儿去了,关这皮囊什么事,如今这样的地方,无论如何也不能凑上去,若凑上去……那帅哥看她那眼神,必定愿意收留她,收她做个姬妾奴婢什么的,这个世间,做了妾侍奴婢,那就是沦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这些日子,她至少明白了这个道理。

唉,如今她来到这里,活在这个世间几乎最底层,皮囊好了才是祸根呢,就是现在,麻烦就不少了,算了算了,不想这个,不能想这个了,一想起从前,今天这个帅哥,看的让她难过的想流泪,跟从前比,如今这日子,哪里是人过的日子啊!

走哪儿算哪儿,不想这个了,还是想想如何用一用三哥这把利器吧,不用可是白不用,也给温娘子一个尽心的机会不是,那温娘子能干是没话说,就是人长的,也太五大三粗了些。

李小幺一边转头看着热闹,一边胡思乱想着,她如今卖枣子,是耍了滑头的,人家一碟枣子是堆尖了的,她一碟枣子,虽说摆的好看,可比那堆尖了的,正经少了不少,因为这个,她从来不说价钱,只让客人看着赏,这里的人,还真是财大气粗,这看着赏的,只有多的,没有少的,不过都是多个几个大钱,象今天这样的赏,还真是头一回!足足二两银子啊!李小幺又捏了捏荷包,满意的叹了口气。

前面是张记生炒肺,李小幺抽着鼻子,闻着那浓郁的香味,顿住脚步,二槐哥最爱吃这个,等会儿回来,买上两三斤,让二槐哥吃个够!她今天发小财了啊。

李小幺左右转着头,看着热闹,晃晃悠悠慢慢逛着街,正要转进潘楼街时,前面一阵骚乱,路中间的车子急急的往路两边避让着,路两边的行人和店铺里的掌柜伙计奔出来看着热闹,李小幺被人群挤在后头,眼前除了一只只伸长的脖子,什么也看不见,只好听着七嘴八舌的热闹议论:

“哎,来了来了!”

“这可是正两品的大官呢!啧啧,一会儿就断头菜市场了!”

“也是该杀,听说南越直打进来百余里,池州府死了多少人哪!”

李小幺忙上前拉了拉旁边一个伙计的衣袖,笑着问道:

“小哥,这是要杀谁的头啊?”

第二章 枣子的拿法

伙计转头看了眼李小幺,热情的答道:“池州制置使宋公升宋大人,小哥你不知道,去年年底,南越跟咱们吴国又打起来了,这宋公升守着池州府,竟然被南越人直打进来百余里,皇上只好又遣了曲大人过去做统制,不但把南越人打了回去,又打进南越国几十里,这不,皇上就生气了,说宋大人贻误战机,拉出来杀头了。”

“唉,听说没有?这宋公升还是皇亲呢,他妹子可是皇长子妃,正经的皇亲呢,听说,皇长子为了给他求情,在午门外直跪了大半天,皇上也没答应。”旁边一个伙计挤过来,神秘的八卦道:

“嘿嘿,你不知道了吧?听说是吴贵妃不喜欢皇长子,吴贵妃能当皇上半个家!唉,听说那吴贵妃长的跟仙女一样,一笑起来,连神仙都得从云头上跌下来!”

“再好看也是三十大几的婆姨了,还能笑的神仙跌下来?!一看你就是瞎说!”

李小幺乐不可支的听着伙计们的八卦,掂了半天脚尖,见实在看不到什么,就贴着店铺墙壁一路挤过去,转进了潘楼街。

朱家书肆后面的抄书间里,魏水生坐在抄书案前,正一笔一划的抄着本书,李小幺一路打着招呼进来,魏水生放下手里的笔,从旁边挪了个板凳过来,示意李小幺坐下,自己起身到旁边的茶水案上倒了杯热茶递给李小幺。

书肆给佣书匠提供不错的茶叶,李小幺每天在长丰楼吃饱了饭,再到朱家书肆喝几杯茶,看一下午书,就算在有限的条件下,也要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条件,让自己生活的有质量、有品味不是。李小幺喝了半杯茶,转头看了看满屋低头安静抄书的佣书匠,往魏水生身边凑了凑,低低的说道:“水生哥,我刚才来时,看到池州制置使宋公升被押去杀头了。”

魏水生正要说话,旁边一个花白胡子的佣书匠皱着眉头看了李小幺一眼,李小幺吐了吐舌头,往后缩了缩,不敢再说话。魏水生温和的笑着揉了揉李小幺的头,坐下来继续抄书,李小幺探头看着几案上堆着的几本书,翻了翻,取了一本过来,往后靠到墙壁上,一边喝着茶,一边看起书来。

送过来抄的书,听说都是极珍贵的,有些是抄了要送人,有些是借来的书,抄一份自己留着,有些,则是自己收的书,再抄个一份两份的,备着万一。李小幺专注的看着手里的书,她一个下午可以看完一本书,这些柔软古朴的线装书,每一本都很薄,没有厚的。魏水生抄完一页书,就转头看看李小幺的杯子,见杯子空了,就起身再帮她倒满。

夕阳西落,魏水生收好纸墨,洗了笔砚,擦干净手,脱了身上的青布长衫,仔细叠好收好,叫着李小幺:“小幺,该走了。”

李小幺恍过神来,忙放下手里的书,端起杯子,将茶一口喝干,跳起来,拉着魏水生的手:“走吧!回家了!”李小幺拉着魏水生出了门,拉着他往金梁桥街过去:“水生哥,咱们从金梁桥街绕回去,我今天发了注小财,有个客人,一份阿胶枣儿,居然给了我二两银子!咱们去成记买一斤荔枝腰子给水生哥你吃,再买一斤胡店的白切肉给大哥,再去张记买个两三斤生炒肺,让二槐哥吃个够!嗯,再买一斤狮子糖,我和贵子哥吃!”

魏水生被李小幺说的笑了起来:“看样子,你是要把这二两银子花光了?!”

“二两银子呢!哪里花得光!水生哥,你再陪我去趟温家果子行,咱们跟温娘子再说说拿货的事。”李小幺笑着眯缝起了眼睛,魏水生低头看着李小幺,奇怪的问道:“上次不是说好了,让你赊帐,十天一结,这又要说什么?”

“咱现在有钱了,不用再赊帐了,我先给她钱,那枣儿,我要一个个挑着拿。”

“那价钱呢?”

“价钱当然不变啦!我倒是想再便宜些,就怕她不肯!”李小幺理直气壮的说道,魏水生失声笑起来:“你还想便宜?这买东西,一个个挑是一个个挑的价线,大把拿是大把拿的价钱,你要一个个挑枣儿,人家肯不肯且不说,就是肯了,那价钱也上去了。”

“就这价,我先付钱,让我一个个挑着拿,水生哥,咱们去试试,也许人家肯呢,不试怎么知道。”李小幺摇着魏水生的手说道:“我一天只拿五斤枣儿,又不多,就是一个个挑,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魏水生抬手抚着额头,无可奈何的答应着:“好吧,咱就提一提,人家若不肯,就不能再多说了,这么拿人家的货,到底是咱们理亏。”

“嗯嗯嗯。”李小幺连声答应着,眼睛里汪满了笑意,她才不理亏呢,美男帅哥也不是白看的!

两人买了吃食,魏水生拎着,李小幺一路上唧唧呱呱不停的说着话,进了温家果子行。温娘子正在里间盘着帐,听到李小幺响亮亲热的叫声,急忙迎出来,抬眼看到魏水生,呆怔了下,下意识的抬手拢了拢头发。

李小幺眼睛弯弯的笑着,伏在柜台上,将手里的小银锞子伸过去:“温姐姐,这是这十天的果子钱,一共二两银子,您称称。”温娘子接过银子,一边拎着小秤称着银子,一边满身不自然、却又极力装着若无其事的说笑着:“小幺今天倒来的早,买什么好东西了?”

李小幺笑眯眯的看着温娘子称银子,也不答她的话,只自顾自问道:“够不够?”

“够!倒多了半钱,我钳给你。”温娘子放下秤,四下转身寻着夹剪,李小幺忙摆着手边笑边说道:“不用不用,我哥说了,温姐姐人最好了,这果子银子,要给足了,只能多,可不能少的!”

温娘子放下银子,努力显得落落大方的看着魏水生谢道:“多谢您,小幺卖些果子也不容易,下次可不要再给多了。”

魏水生客气的微笑着,踌躇了片刻,诚恳的谢道:“这一阵子赊帐,多谢您,如今小幺挣到了本钱,往后就不用赊帐了,”温娘子脸上闪过丝失望,魏水生为难的咳了一声,口齿含糊为难的接着说道:“前一阵子多亏您赊帐,如今有了本钱,这果子钱就先付,就五日一付,每天还是五斤枣儿,就是……”魏水生又咳了几声:“小幺想一个个挑着拿枣子,价钱不变。”

温娘子眨了眨眼睛,有些发怔的看着魏水生,李小幺忙满脸笑容的凑过去解释道:“姐姐,你也知道,我一场大病刚好,卖果子时候一长,人就受不住,我哥心疼我,怕我卖果子时候长了累着,姐姐,要是我的果子比别人的好,卖的就快多了,就不会累着了,我哥也就放心了,我一天只拿五斤果子,挑不挑的,您家那么上百斤的枣子,也觉不出来不是。”

“不是这么说……”温娘子瞄着脸上泛起红晕的魏水生,倒比魏水生更为难起来,李小幺从魏水生手里夺过那包狮子糖,推给了温娘子:“温姐姐,这是我哥给你买的。”

魏水生眼睛一下子睁大了,正要说话,却被李小幺狠狠的踩了一脚,李小幺一边狠狠的踩着他,一边急急的接着说道:“姐姐,往后我就这个时辰过来挑枣子,这个时候没人,也方便不是,我哥要是有空,就让他过来跟我一起挑,也就一会儿功夫就挑好了,什么也不耽误您,姐姐对我好,我哥都记在心里呢。”

魏水生郁闷的看着李小幺,他就想不明白,这幺妹大病一场活过来后,怎么就变得赖滑至此?满肚皮的鬼心思!李小幺将手里的银子块塞到魏水生空着的手里,抬着他的手往前送着:“姐姐,这是一两银子,不大足,再补十个大钱给您。”温娘子不由自主的伸手接过魏水生手里托着的银子,李小幺飞快的在柜台上排出十个大钱,满脸笑容的道着谢:“多谢温姐姐。”温娘子一枚枚掂起铜钱,看着李小幺交待道:从来没做过这样的生意,你可别外头说去,要是让人知道了,我这生意可就没法做了。”

“姐姐放心!无论如何不能让姐姐为难!”李小幺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一边跟温娘子挥着手,一边被魏水生拉出了温家果子行,出了温家果行,李小幺低低的一声欢呼,甩开魏水生,掂着脚尖,在魏水生前面转着圈、雀跃蹦跳着往回走去。魏水生看着喜气洋洋的李小幺,到嘴的责备话又咽了回去,算了,还是让大哥管教她吧,这丫头,越来越不象话。

李小幺和几个哥哥租住在一个大杂院里,五个人,租了靠着院墙的一明一暗两间厢房,里间挂了帘子给李小幺住,兄弟四个住在外间。

他们并不是太平府人,是因了去年南越和吴国那场仗,从池州府逃难过来的,这事,说起来话长。

第三章 家史

李家住在池州府李家村,在乡下算是富足之家,父亲是个拳师,这功夫看来还是祖上传下来的,大约功夫也不错,因为好象在十里八乡还有点小名气,平时在家收收徒,偶尔也应人家邀请走走镖,母亲是秀才家姑娘,识书达礼,勉强算是书香门第出身,李家三个儿子一个女儿,老大李宗梁,老二李宗栋,老三李宗福,最小的就是李幺妹。

去年冬天,吴国和南越国的战火烧进了李家村,半夜里李家村也不知道是被吴国的溃兵,还是南越的前锋,围住屠村,李父带着十几个徒弟,虽说能打,可到底敌不过有枪有箭有盔甲、成建制的兵将,被射成了一只刺猬,母亲也被射死,三兄弟中,两个小的被长枪刺死,整个村子三百多人,最后只逃出了他们五个,李幺妹被大哥背着,被一根不知从哪里飞出的木棍击中了头,一直晕迷不醒,直到有一天晚上,在一个破庙里,李小夭在这具身子里醒过来。

李小幺,其实就是李幺妹,自然是个小娘子,今年十四岁,生在五月初十,九死一生好了之后,硬要把自己充作男孩子,名字也从幺妹,叫成了小幺,她是最小的那个,吴地的风俗,最小的就叫小幺,小幺自己又给自己找了份活,每天到长丰楼卖阿胶枣儿,人家卖一斤阿胶枣儿赚二十个大钱,她至少赚四十个大钱,偏卖的还比别人快,过去长丰楼没几天,只要她的枣儿不卖完,别的男孩子的枣儿就卖不动。

因为这个,几个一直在长丰楼卖枣儿的男孩子在后巷里堵住她,想要教训教训她,最好把她打出长丰楼,却被她一声高喊,喊出了在后厨做工的哥哥李宗贵,几个人倒被李宗贵一通拳脚打的鼻青眼肿,长丰楼的掌柜又偏着她,几个男孩子也只好认了这事,好在李小幺一天只卖五斤枣儿,多一个也不卖,倒也没让大家亏去多少,渐渐的,大家也就习惯了,每天等她卖完了枣儿再开始做生意。

李宗贵小名贵子,是李小幺没出五服的堂哥,从小死了父亲,娘没守两年就改了嫁,小幺父亲就把他接到了自己家里,和自己的孩子一起养大。

贵子长得有几分猴相,人生得也真是有几分猴子的长处,头脑灵活,反应极快,耳朵特别好使,说起话来也比别人快上不少,可话却不多,刚到太平府没几天,他最先在长丰楼后厨找了份肉案剔骨的活,李小幺也是跟着他,才去长丰楼卖上了阿胶枣儿。

魏水生原是大富人家的子弟,不过,李小幺不太确定他们说的大富,到底是不是她理解中的大富,反正水生从来没有过自己的丫头,或者他家里根本就没有丫头,不过魏水生倒有过奶娘,魏水生自小聪明,四五岁上父亲就请了先生到家教他,一心盼着他能考个秀才举人回来,也好光光宗、耀耀祖,可魏水生长到十一二岁,说什么也不愿意再读书,一心要当个侠客,打听着李家村有高人,就偷跑出去学武,也就是因为这个,才拣了条命,魏家紧邻着南越国,魏水生跑到李家村那年,两国正打着仗,一支溃兵经过庄子时,洗劫了魏家,然后放了一把火,一家人,就魏水生阴差阳错拣出条命,从那时起,魏水生就成了李家的一员,

魏水生一个人坐着时,总散发着几分淡淡的伤感寥落,他话不多,说起话来温文尔雅,人也文质彬彬的象个书生,毕竟读过那么多年的书,比起二槐、贵子,气度优雅从容得多,贵子说他功夫很好,动起手来又准又狠,比他厉害多了,可小幺还没机会看他动手,她只看到贵子打人很厉害。

魏水生写的一手好字,年后在书肆里找了份抄书的活,李小幺卖完了枣儿,就去找他喝茶看书。

李二槐是小幺父亲一次走镖拣回来的孩子,到李家时只有两三岁,暂时跟着姓了李,因为是在两棵槐树下拣的,就给他起名叫二槐,原说着等他成人后,就带他回去找找爹娘兄弟,若能找到,也好认祖归宗,不过据李小幺看起来,二槐对于姓李极是满意,半分要认祖归宗的意思也没有。

李二槐长的粗壮,力气大,饭量大,也极能吃苦,几个人中,活都是他干,或者说,脏活累活都是他干,他还干的乐哈无比,二槐手也算巧,编草鞋、筐子、竹席,甚至一些简单的木工活,他都会,编出来的草鞋、筐子,四平八稳,挑不出什么毛病,可就是让人觉不出精巧来,怎么看都少了份灵气。

二槐嘴笨话却多,他说起话来,越是想奉承夸奖,那话说出来,就越让人听着闷气,是出了名的臭嘴槐。

大哥叫李宗梁,是李小幺嫡嫡亲亲的亲大哥,李宗梁和李二槐如今在一家粮食行做伙计,李宗梁识字,反应快、帐头清,脑子极清爽,已经是粮行的小帐房了,二槐心思简单,宁出力不操心,在粮行里挣个力气钱,因为特别实在、特别肯干,上上下下人缘极好。

李小幺在破庙里醒过来时,别的都还好,就是两条腿没有半点知觉,几个人带着她先是到池州府求医,池州府的万大夫说是经脉闭塞,让他们到太平府找神针国手王大夫诊治,几个人就从池州府又赶到了太平府,在王大夫那里针了几个月,总算是保住了李小幺的两条腿,李小幺腿好时,几个人在这太平府,已经算是安稳下来了。

魏水生拎着几包熟菜,跟在一路雀跃的李小幺后面进了院子。

“看小幺这高兴的,有什么喜事?”住在李小幺隔壁的沈婆子一边弯腰炒着菜,一边扭头看了眼李小幺和魏水生,笑着打着招呼:

“今天有个客人赏了我几个钱!”李小幺跳进院子,欢快的答道,李二槐正蹲在檐廊下的地锅前,举着几根麻杆烧饭,这么烧饭是李二槐的绝活,大火把米煮开,再换上一大把麻杆,一把麻杆烧完,再闷上半刻钟,一锅饭就好了,香气扑鼻不说,满锅的锅巴金黄酥脆,是李小幺最爱的美味,李小幺跳到李二槐身边,弯腰俯到他耳边,小声的说道:“二槐哥,我今天多挣了好多钱,给你买了三斤生炒肺,从张记买的!”

二槐猛的吸了口口水,转过头,垂涎三尺:“我就说,幺妹最好!”

“小幺!再叫错以后没得吃!”李小幺恨恨的跺了跺脚,转身进了屋。

魏水生已经进了屋,将手里的荷叶包放到桌子上,大哥李宗梁正仔细的记着帐,忙放下笔站起来,转身拿了几只大碗过来,两人将荷叶包拆开,将菜抖进了大碗里,李宗梁看到李小幺进来,忙转过身,抬了抬下巴示意着床上的包袱:“幺妹快去看看,孙阿婆又让人给你捎衣服来了。”李小幺跳到床前,打开包袱,抖出条翠绿的裙子和一件淡绿的孺衫比划了下,又小心的叠了起来,叹了口气:“我如今是男人了,不能穿裙子的!”

李宗梁看着魏水生,一脸无奈的笑,魏水生探头看着床上的包袱,感慨的说道:“幺妹就是福气好,去年咱们在池州城,也不过住了那么几天,孙阿婆就疼幺妹疼到心里去了,这大半年,捎了四五趟衣服了。”

“可不是,也多亏了孙伯,咱们才能顺顺当当的到这太平府,治好幺妹的腿。”李宗梁也感慨起来,李小幺包起包袱,包袱下露出双新鞋子来,李小幺拿起来比划着问道:“这鞋子也是阿婆捎过来的?太大了,这针角……”

李宗梁转头看到鞋子,脸色红涨起来,尴尬的说道:“不是,那是对门柳娘子送过来的。”

“噢……”李小幺瞄着大哥,拖长了声音问道:“这么大,肯定不是给我的,那是给谁的?”

魏水生看看李宗梁,又看看李幺妹手里的鞋子,也跟着笑着起着哄:“幺妹拿过来让我试试,看看合不合脚。”

“那是人家柳娘子给大哥做的!关你们俩什么事!”二槐拍着手进来,凑到桌子前,伸手掂了块炒肺片扔到嘴里,一边响亮的嚼着,一边说道,李小幺拍着手里的鞋子,走到李宗梁身边,碰了碰他,低声问道:“你真看上她了?”

“没有!”

“真没有?”李小幺仰头看着大哥。严肃的问道:“可不能口是心非!你要真没看上,我就把这鞋给人家送回去了?”

“送回去吧,刚才我就想送回去,看柳伯还没回来,她家就她一个人在,怕惹了闲话,没敢过去,你给送回去吧。”李宗梁声音平和,并不在意,李小幺长长的舒了口气,那个柳红姑娘,长的倒是不错,削肩水蛇腰,柳眉杏眼,就是嘴唇厚了些,人也良善,没什么坏心眼,确切的说,是根本没心眼,人笨到就一个‘蠢’字,可配不上她家大哥,这娶媳妇是极慎重的事,一个好媳妇,三代好子孙,这么个笨的让人无语,连双鞋子都做不周正的女人,长的再好,也不能做她李小幺的嫂子!

“那我去了?”

“去吧,别多耽误,赶紧回来吃饭。”李宗梁嘱咐道,李小幺答应着,拎着鞋子出了门,往斜对门柳家去了。

第四章 隐忧

李小幺在门口叫了声‘柳姐姐’,柳娘子‘唉’了一声答应着,李小幺看着堵在门口,弯着腰滴着汗,用力擀着面的柳娘子,迟疑了下,从柳娘子背后挤过去,将背后的鞋子送到柳娘子面前晃了晃,笑着说道:“我大哥让我送回来的,要我谢谢柳姐姐,不过他说他不少鞋子穿,让柳姐姐以后不用费心了。”

柳娘子直起身子,抬手用手背抹了把汗,额角沾着片面粉,厚厚的嘴唇半张着,呆怔怔的看着李小幺,一时没反应过来,李小幺说着,利落的往后退了半步,将鞋子放到桌子上,嘿嘿笑着,从柳娘子身后飞快的闪了过去,却差点撞到站在门口的青年男子身上。

李小幺刹住脚,抬起头,站在门口的是住在柳家隔壁的黄远山,黄远山倒是太平府本地人,父亲嗜赌,败光了家产,把妻女都输给了人家,妻女被人带走那天,黄父说是喝醉了酒,一脚踩进护城河里淹死了,一家人就只剩了黄远山一个,他是最早租住在这个院子里的人,房东知道这些闲话过往,却不知道黄远山如今做什么营生,只猜他大约是个帮闲的闲汉。

黄远山对柳娘子极好,经常送些小东小西的给她,也时常帮她做些提水劈柴的粗活,不过柳娘子对他却不大上心,从李家兄弟几个搬进来起,柳娘子眼睛里就只能看得见李宗梁了,跟高大挺拔的李宗梁相比,身形单薄、形容猥琐的黄远山是太让人看不上眼了,姐儿爱俏,这到哪个世间都一样!

黄远山呆站着,身上隐隐渗着阴寒之气,狠狠的盯着柳娘子,李小幺心里微微发寒,不敢多停留,陪着尴尬的笑,含糊的招呼了一句‘黄大哥’,就往自家溜去,走了几步,只觉得背后寒丝丝一片,仿佛被什么阴测测的东西盯住一般。

黄远山盯到李小幺进了屋,转过头,直直的盯着柳娘子,目光从她身上又移到了桌子上的鞋子上,突然从柳娘子身后硬挤过去,伸手抓起鞋子,转头看着柳娘子,从牙缝里慢慢挤出几句话来:“人家不要,还是给我吧,我不嫌弃这鞋破!”说着,紧紧捏着鞋子,转身一把推开柳娘子,大步出了屋。柳娘子被黄远山推的趔趄着歪到门外边,呆怔怔的眨着眼睛,李小幺的话她刚明白过来,黄远山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李小幺一溜烟回到屋里,李宗梁已经将荔枝腰子、白切肉和生炒肺各拨了点出来放了一碗,见李小幺进来,指着碗吩咐道:“把这个给沈阿婆送过去。”

“哎。”李小幺脆声答应着,端起碗往隔壁送去。

沈婆子孤身一人,做的一手好针线,靠缝穷为生,经常帮着他们缝缝补补的,二槐平时也经常帮她做些挑水劈柴之类的重活,李宗梁原还想着让李小幺跟着沈婆子学点针线活,可李小幺实在没那个兴致,根本不愿意掂针,李宗梁也只好作罢。

李小幺送了菜回来,水生已经盛好了饭,晚饭只有他们四个吃,李宗贵每天要到亥初才能回来,晚饭自然是在长丰楼吃。

水生吃了口饭,仿佛想起什么,看着李小幺问道:“你下午说,池州制置使宋公升被杀头了?”

“嗯。”李小幺咽了嘴里的饭,重重的点了点头,

“我去找你时,正好遇上行刑的车子,不过我没挤进去。”

“杀的好!要不是他放了南越人进来,师父和师娘也不至于……杀得好!”二槐一边响亮的嚼着炒肺片,一边恨恨的说道,李宗梁慢慢嚼着饭,转头看着魏水生:“宋大人是咱吴国名将,驻守池州城这么多年,南越都没打进来过,怎么去年说打就打进来百十里?这事,我总也想不通。”

“嗯,大哥,你留意没有?那天晚上,那些人冲进村子就杀人,倒不抢东西,从头到尾,连句话都没说过,那些骑马的,还蒙着面。”魏水生拧着眉头,看着李宗梁低声说道,李小幺转头看着两人,想了想,岔开了话题:“这种事,都是上头争权夺利,最后苦的死的倒是咱们这些平头百姓,杀了就杀了,杀了谁都不冤枉,二槐哥,你慢点吃!”

李二槐已经拔完了一碗饭,站起来又出去盛了满满一碗,看着李小幺,咧嘴笑着说道:“吃这生炒肺,怎么慢?”李小幺白了他一眼,听着二槐香甜的呼噜噜声,慢条斯理的吃着自己小碗里的半碗饭。

李小幺有了精挑细选的阿胶枣儿,底气足了,只守着后院的雅间卖枣子,虽说比原来慢了些,可这价钱上却差不多翻了个跟头,长丰楼的郑掌柜晃着李小幺的枣篓子,看着里面个头匀称、粒粒饱满鲜亮的阿胶枣儿问道:“小幺,你这枣儿,是一粒粒挑出来的吧?什么价拿的?贵了多少?”

“嗯,也没贵多少,能赚回来。”李小幺仔细的将枣子一粒粒摆到碟子里,离远一点,歪头看了看,叹了口气,转头看着郑掌柜说道:“郑叔,您看,这么好的枣儿,就是这碟子太粗糙,配不上,要不,您把那一打缠金银丝汝窑小碟子借给我用用?要不算我赁的,一天十个大钱?要不二十个也行,要是打坏了,我照价赔您,不然,可惜了这些枣儿。”

郑掌柜点着李小幺,一边笑一边摇头,“你个小幺,这小算盘精刮的厉害,我那汝窑碟子才多大点?你一碟子能装几个枣儿,也照一碟三十个大钱卖?”

“嗯,郑叔,雅间里回回都是用银子会帐,谁会在乎这几十个大钱,人家要的就是个好看雅致,您说是不?”

郑掌柜若有所思的看着李小幺,慢慢点了点头:“你这孩子,肯用心也聪明,往后绝埋没不了,好,那一打汝窑碟子就借给你用,不用你那几个赁钱,只一样,若打碎了,一个碟子就是二两银子,你可小心着!”

“郑叔放心!”李小幺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郑掌柜被她笑的也跟着笑了起来,伸手拍了拍李小幺的头,低声交待道:“林先生刚打发人来订佛跳墙,明天要和智静师父过来吃,等他们来了,你记着过去好好谢谢人家,这几天又有人打听着想买你回去,亏的智静师父说你妨主……不然,唉,你这孩子,这双眼睛生的也太好了些,平日里小心着些,啊?”

“多谢郑叔照应。”李小幺低声谢了郑掌柜,心里的沉郁又冒着泡,一点点往上泛起来,智静和尚这个妨主,也不知道是真是假,那个什么名士林先生,不也是想买了自己回去,捧什么砚么,自己若是个男孩子,再大几年,长开了,发育了,也就没这些事了,可女孩子,再过两年长开了,更是要惹事!这个地方,这样的活,不能多做,得赶紧攒够本钱,开果子行做生意去,外头让几个哥哥照管着,自己居中调度,象温娘子,管着温家果子行,大家不都夸她能干么,若能这样,这日子才算是真正安稳了。

隔天林先生和智静和尚到长丰楼时,李小幺的枣子已经卖完了,只专给两人留了两碟。

林先生四十来岁年纪,是吴国望族林家嫡支,十几岁就以人品出众、才华横溢著称,他的文章诗词,流传甚广,李小幺也找来看过,实在没看出好在哪里,比她看过背过的那些诗词文章,差了十万八千里。

林先生名士风范,以放/荡不羁著称,和吴国有名的高僧智静交好,两个人几乎形影不离,智静听说出家前也是名门之后、世家子弟,也不知道为什么事出了家,都说他佛法高深,勘破前世今生,照李小幺看,这两个人,一个是世家子弟中的才华横溢,一个是世家子弟中的佛法高深,只能说吴国的世家子弟,也太不争气了些。

林先生和智静和尚在长丰楼前下了马,郑掌柜急忙迎上去长揖见着礼,也不敢多话,只侧着身子,让着两人往福字甲号雅间进去。

李小幺小心的挤在柜台后的角落里,打量着两人,林先生头发还是梳得纹丝不乱,用一支羊脂玉梅花簪绾着,一件天青绸长衫,还是不系腰带,衣衫随着步子飘动着,颇有几分风流倜傥的味道,四十多岁还能有这样的风采,想来年青时,这人品出众一样,倒真是名副其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