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狗子和赵五哥出了院门,赵五哥拉了拉张狗子,低声说道:“五爷真是厉害,狗子,你跟五爷说说,把我也收到五爷门下吧?”

张狗子得意的抬了抬下巴:“有空我跟五爷提提,不过我可不保准,五爷可挑剔呢,一般她根本看不上眼。“

“狗子,你替我多说几句好话,回头……回头我请你!”两人一路嘀咕着回去紫藤居后面的厢房歇下了。

第二天,李小幺放吕丰继续到紫藤居喝茶吃点心去,吕丰要了杯清茶,那椒盐擂茶是再也不肯喝了,也算是大有长进了。

中午,孙掌柜提了大食盒,张狗子提了个更大的食盒跟在后头,去府衙找宋师爷吃饭说话去了。

这一顿饭,直吃到未正才回来,孙掌柜进了楼上雅间,和李小幺低低的说道:“还真让五爷猜对了,这姓吴的,就好处女这口,还最好是良家女子,唉,也不知道祸害过多少人家的女孩子!”

李小幺微微有点恶心的听着孙掌柜的话,孙掌柜默然了片刻,沉沉的叹了口气,接着说道:“这吴钦差,是来督战的,来前,正好袁大帅上了折子,说是军中羽箭、皮甲、战车极缺,实在不敢出战,吴钦差在等东坊发过来的军需,说是军需一到,就带着军需出城督战。”

“东坊?军需什么时候能到?”

“说是就这两天。”

“孙叔,你明天再过去一趟,明天晚上吧,想法子打听清楚这军需什么时候到,姓吴的既然要带着这批军需去督战,那军需肯定不会直接送到北边营地去,再打听打听这军需进不进城。”李小幺低声交待道,孙掌柜吓了一跳:“五爷,这军需可动不得!”

“孙叔放心,咱们要这个也没用,你只打听清楚,我要做别的事。”李小幺忙笑着解释道,这会儿,她可不敢抢劫军需,那是找死呢。

第二天,吕丰一大早就出了门,直到天黑透了才回来,孙掌柜陪着宋师爷喝了点小酒,宵禁前赶回紫藤居,细细和李小幺说着探听到的信儿:“说是明天晚上就到郑城了,不进城了,车辆太多,进城不便当,严大人已经安排过老宋了,让他晚上带几个衙役出城,一来陪陪几位军爷,二来,也看着些,老宋已经在衙门对面的酒肆订好了几桌席面,明晚上军需车辆一到,他就带着一起出城。”

李小幺大喜过望:“听说宋师爷只有一个老仆侍候着?”

“是,快五十了,不大中用。”

“明天让赵五哥和张狗子出城侍候他去,我让大姐再准备些点心吃食,嗯,再带上红泥小炉,茶碗茶壶,看着军需,必定不能饮酒,夜寒难熬,喝点热茶也舒服些。”李小幺笑着盘算道,孙掌柜疑惑的看着李小幺:“五爷有什么打算?”

“没事,你放心,宋师爷是咱们头上的大树,我护还护不及呢,哪会伤了他,你放心。”李小幺笑盈盈的说道,她盘算来盘算去,不就是不想让姓吴的被杀这事波及严府尹和宋师爷么,这个姓吴的太可恶,若不是这样,她才不管这档子闲事!

第二天一早,李小幺和李宗贵嘀咕了一会儿,李宗贵离了紫藤居,出城回去笔架山了。晚上,赵五哥和张狗子收拾了两大篓子东西,用扁担挑上,跟着宋师爷出城迎送军需的官爷去了。

吕丰坐在正屋椅子上,仔细擦着柄半旧的半人高的铁胎弓,不时抬头看着坐在桌边,一边喝着茶一边和张大姐说着话的李小幺,这小丫头做事倒也井井有条,这事安排的到现在为止,件件丝丝入扣,看这样子,也是个读过书的,怎么走了黑道?

凌晨的城外,周围还是漆黑一片,火把微弱的光亮照着车队周围,初冬的寒意更加凛厉,守着军需车辆的厢兵缩手缩头,靠在车子避风处打着瞌睡,车队旁边的避风处,对着风的两面围着帷幔,帷幔里生了篝火,旁边红泥小炉旁,赵五哥正煮着茶,对着帷幔的两三个年青些的小头领垂头打着瞌睡,宋师爷陪着不停的打着呵欠两个年纪大些的头领说着闲话,喝着茶,吃着点心。

张狗子抱着抱柴火进来,往篝火上添了柴,走到宋师爷面前,低声禀报道:“爷,柴没了,小的刚看到那边有人挑柴,看样子是准备进城卖的,小的去买一担回来用吧?”

“去吧去吧。”宋师爷笑着答应道,张狗子出来,紧走几步,叫过正放下担着歇脚的孙七弟和张大壮:“卖柴的,过来过来,我看柴好不好。”

孙七弟和张大壮忙挑着半人高的柴捆过来,张狗子挑剔的踢开孙七弟的一捆柴,摇了摇头,又踢开张大壮的柴捆,勉强点了点头:“这捆还算过得去,你这柴我要了。”

“这位小哥,你把我这柴踢得散成这样,倒不要了?这不是折腾人吗?”孙七弟耿着脖子不干了,

“你柴不好怪谁?”张狗子不大愿意理他,只叫着张大壮把柴挑过去,孙七弟弯腰拿了两根柴跟在后面不依不饶,张狗子躲着他,两个人围着车子转了几个圈,张狗子无奈的说道:“好了好了,陪你五个大钱,行了吧?赶紧捆好柴走吧。”

孙七弟接过钱,将柴紧紧抱在怀里,回去飞快的捆好柴,和张大壮一起进了郑城,将柴直接送进了紫藤居。

李小幺用手指拨着桌子上放着的七八支箭,拿了一支托在手上,沉的压手,带着寒气,箭头并不亮,却显得锋利异常,吕丰站在桌边,伸手拿了一只箭出来,眯着眼睛看了看:“这箭不错。”

第四十八章 乱生

“等会儿钦差就该出城去军营了,你跟着看看去吧,今晚上肯定不会回来,从明天起,你就寻好地方守着去吧,吴钦差带的那几个高手,身手到底有多高?你看得出来吗?”李小幺放下箭,微微仰头看着吕丰问道,吕丰皱了皱眉头:“跟我差不多吧。”

“那你还是小心点,找个能安稳逃出来的地方再动手,然后一路往唐县去,过了唐县再折回来,直接去笔架山上找我,明天你走后,我和四哥就回笔架山了。”李小幺仔细交待道,

“那姓吴的也不知道能在军营里熬几天?”吕丰低头看着李小幺苦恼道,李小幺弯着眼睛笑道:“呆不了几天,你想想,那钦差从太平府启程,直走了小半年才到郑城,可见是个不肯吃苦受累的,军营里怎么着也比不上郑城不是,再说,那袁大帅又不是他们一路的人,他在军营里就得处处谨慎小心,这拘束着更难受,他熬不了几天,就得回郑城放放风。”

吕丰看着笑容干净明朗如同清水里的白莲花一般的李小幺,心里涌起股怪异的感觉,她好象不是在说要人命的事,倒象是在跟他谈春花秋月、诗词歌赋。

第二天午后,吕丰换了身褐色薄棉衣裤,穿了件褐色厚棉布面狼皮斗篷,背了干粮水壶,打扮的象个出远门的书生,将弓箭裹在行李里,背着出了北门,悄悄隐进了早就看好的一处密林中。

李小幺看着他出了门,和李宗贵两人将院子里仔仔细细收拾干净,李宗贵推着李小幺,出南门回去笔架山了。

吕丰在林子里守了一天一夜,直到第二天申正,远处的军营里还是没有半点动静,吕丰隐在块山石后,小心的跺着脚取着暖,再守一会儿,到城门关之前,若再守不到,他就得先进城去了,他带的干粮和水已经没有了。

吕丰轻轻哈了口气,那团气在面前凝成团白雾,转瞬间又消散开,吕丰看着白雾消失,又哈了一口,自己和自己乐了一会作,眯起眼睛远望着西边红红的落日,太阳已经要落山了,今天估计守不到了,正失望间,北边军营处,远远的一队人马现出来。吕丰大喜过望,精气神骤然聚拢,几步跃上旁边早就看好的那棵巨大古树,贴在树杈间,凝神瞭望,果然是钦差!

吕丰慢慢呼了口气,闭着眼睛深吸深呼了几口气,平静了心绪,慢慢取下铁胎弓,抽出支从军需里偷来的箭,搭在弓上,静静的等着那队人马靠近,再靠近。

钦差吴大人裹着紫貂斗篷,坐在马上随着马步前后摇晃着,吕丰眼睛眯成一条缝,紧盯着他喉结下一寸处,慢慢拉满弓弦,沉重的雕翎箭呼啸而出,分毫不差的穿过吴钦差喉结下面,带着他往马后飞去。队伍里一片静寂,仿佛被施了定身法,将所有的人定成了一幅画,只有吴大人蓬开艳丽的血花,独自飞舞而下。

吕丰射出箭,他的箭他心里有数,不用看,箭离弓弦,吕丰借着箭势,双脚用力蹬开树枝,往后飞速跃离,在林中,向着南边疾奔而去。队伍里,几个高手最先反应过来,从马背上纵身跃起,箭一般往林中射去。

郑城北门几十年来头一次没能按时关上,从北营到郑城,火把连成了片,再往东南西北扩散蔓延去,星星点点的火把如繁星落下,整个郑城和北营乱成一团,吴大人,被人一箭射死了!李小幺和魏水生、李宗贵站在笔架北山山顶,看着远处那繁星闪动的繁华,知道吕丰得手了,至于吴钦差是死是活,只能等着明天递过来的信儿了。

紫藤居的柴,由孙七弟和张大壮每天挑着送去,笔架山和郑城的消息,一天一趟,传递的很及时。

吴钦差死了,一箭毙命,护卫们护着他的尸首急奔进了郑城,他们信不过袁大帅,何况那箭,是北坊刚送进袁大帅军营的。

袁大帅倒极爽气,一幅事无不可对人言的作派,一应事宜只听吴钦差带来的幕僚安排,只遣人送了五百两黄金过来,说是先买副棺材给吴大人暂用。

隔天,严大人和吴钦差的护卫幕僚们还在不停的到处飞鸽传书,写折子禀报,装殓吴大人,袁大帅却高调宣布,他已查出了刺杀吴大人的凶手,原来竟然是梁国的刺客!吴大人这是为国事献了身哪,不光查出了实情,袁大人还捉到了刺客的同党,梁国的卑鄙行为令袁大帅激愤无比,可恶那梁国,竟以如此这般的小人手段,刺杀我朝廷重臣、国之栋梁,是可忍孰不可忍!愤怒的袁大人将刺客同党交给严大人审问,自己袖扎孝布,带着满营人马,轰轰烈烈的拔营而起,号称要杀入梁国、灭了梁国,为吴大人报仇!

严大人连急带吓,几乎一夜白了头,本来就不大精明,这回几乎半傻了,府衙里一边放着吴大人的尸首,一边押着袁大帅送过来的刺客同党,那边不敢动,这边自然也不敢审?吴钦差的几个幕僚商量了一夜,又是一通飞鸽传书,又是一通写折子,府衙里,严大人如今只顾着痛哭不已的给吴大人守灵,守灵这活最好干,至少不会出错,幕僚们则忙着各抒已见、争论不休,各自抒发着自己的万全大计,至于这买棺材、换衣、含饭、装殓此类小事,哪里顾得上,只好麻烦宋师爷了,就这样,满郑城最忙的,就是宋师爷了,几乎没有合眼的功夫,憔悴的眼里全是血丝,片刻不闲的忙着吴大人停灵、将刺客同党交给护卫不放心,衙役看着更不放心,正乱成一团间,袁大帅竟然又捉到了刺客,一路呼啸着遣人押进了郑城,大街小巷游了一圈,几乎是当着满城人的面,将个半死不活的刺客甩给了严大人。

李小幺看的眼花缭乱,对这个袁大帅钦佩之至,怪不得能带着兵安安稳稳的在这郑城驻了这大半年,这手翻云覆雨、指鹿为马的本事,令人佩服啊佩服,跟这袁大帅一比,她那点小伎俩,实在不够看,他这么干脆直接的嫁祸给梁国!什么东坊的箭,统统小的不够看,这祸嫁的,辨无可辨!姜还是老的辣!又狠又辣,可这个袁大帅有如此手段,若是个不肯吃亏的,若是再查出点什么蛛丝马迹的……自己在他手里,可不够看!

李小幺把这丝忧虑暂时压了下去,如今这不是最重要的事,战已起,这种非常时候,笔架东西山须得日夜警惕,稍有不慎,他们就成了第二个孙大当家,这个时候,还是不要拿这种暂时还不确定的危险去烦大哥和水生哥了。

李宗梁和魏水生统管各处,李二槐领着众人练功,李宗贵接下了魏水生手里的帐,李小幺仍管着郑城和山上和联络,偶尔让姜顺才打听些乱七八糟的信儿,孙大娘子和张铁木,领了从后山寻条退路的差使,正巧东山有个叫钱启来的,落草前是这笔架山上的猎户,知道一条道,引着孙大娘子和张铁木,从西山山洞中的那条秘道出来,一路披荆斩棘,砍了七八天,竟真砍出了一条通路,通往笔架山深处的一个山谷中。

李小幺听说有个湖,忙扔下那个让人烦心的袁大帅,跟着魏水生奔过去查看。

果然是处好地方,两面峭壁,一面峭壁上瀑布飞注而下,下面一个半圆的湖,清澈却不见底,里面细长的白麟鱼悠然游动,一点也不怕人,大概年青一点的鱼,还没见过人呢。周围树木繁盛、灌木丛生,若是春夏,野花盛开,这里必定美不胜收。

魏水生顾不得观风赏景,和张铁木等人用枪拍打挑动着各处,小心翼翼的探着周围的吉凶,花木繁盛的地方,毒虫猛兽也多。几个人探了大半天,舒了口气,这里看起来还好,没有豺狼虎豹在此安家,看来,真到了万一时候,这里倒是能躲一躲。有了这处地方,李宗梁等人稍稍舒了口气,打不过,至少有个逃命的退路。

孙掌柜忧心忡忡,自然要天天找宋师爷打听战况,宋师爷一样忧心,自然也很能体会孙掌柜的忧心,这战况上,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些战况,经由孙七弟和张大壮,又传到李小幺手里。袁大帅避祸栽脏上头的本事是炉火纯青,可打仗上似乎不大行,大军开往吴梁边地,几场仗下来,竟然一触即溃,节节败退,被梁军一路追打,边败边退,竟然一天天往郑城逼压过来。

笔架山下逃难的人群一天比一天多,最早一拨,是吴钦差的那些护卫幕僚们,早早就护着装在棺木中钦差,奔太平府回去求太平去了,跟在后头的,就是严府尹的家眷,悄悄出了郑城,也奔回太平府了,郑城的富人士子,坐车骑马,各奔安稳处,过没两天,但凡还逃得起的,拖家带口都逃出也郑城,笔架山下逃难的百姓络绎不绝。

吕丰是迎面穿过山下成群结队的逃难百姓,回到的笔架山。

第四十九章 投契

李小幺得了禀报,到半山接了吕丰,见他神清气爽,连衣服都干干净净的,也不多问,引着他一边上山,一边将如今郑城的情形几句话说了,吕丰狠狠‘呸’了一口:“这帮狗东西,钻营巴接,诬陷栽脏的本事一个比一个厉害,真上了战场,一个个全是怂货!”

一提到袁大帅,又触动了李小幺的心事,李小幺垂着头,仿佛没听到吕丰的话,吕丰转头看着忧心忡忡的李小幺,沉默了片刻,笑着问道:“担心姓袁的?”

“嗯,袁大帅栽脏梁国,必是为了自保,你看他这手段,唉!我担心他不会轻易放过这事,若是暗中查起来……唉!”李小幺愁闷的连声叹着气:“你看看,都是为了帮你才惹了这样的麻烦,一千两黄金真是咸菜也不如的价,我算是亏死了。”

“别担心,袁大帅现在顾不上这事,他要是丢了郑城,这个大帅就不用做了,放心吧,他这仗打成这样,可比你忧心多了,等他顾得上的时候再说吧,嘿嘿,看这样子,他往后也没机会顾上了。”吕丰嘿嘿笑着,安慰开解着李小幺,李小幺歪着头看着浑然不在乎的吕丰,也不再提这个话题,两人进了寨门,穿过那片大小不一的院子,进了正院。

院子里,李二槐正背着手,满脸严肃的看着众人练功,吕丰从进了寨门就是一路行一路好奇,这会儿看到有人练功,干脆停下来,双手抱胸,站在旁边饶有兴趣的看起来,李小幺歪头看着他问道:“这有什么好看了?跟你们上清门没法比是不是?”

“那倒是,咳,也不是,倒也不是,这么练法好,很好,非常好!”吕丰双手放下,背到了背后,双脚挪动替换着身体的重心,这小丫头话里处处是陷阱,下次得听清楚、想好了再答话,吕丰冲着场中众人抬了抬下巴:“这练法最好,你看,谁都能练,强身健体,军中都是用这种法子,最好!”

“你们上清的功夫,难道不是谁都能练的?要挑人的?”李小幺好奇的问道,

“嗯,算是吧,其实哪种功夫都挑人,不光我们上清门,要是想练外家功夫的,先天体魄好,自然最佳,象那位兄弟,”吕丰示意着李二槐:“就适合以力取胜的功法,我们门里,先从练气起,又是一种挑法,这个说起来话太长,象这种,讲究起来算不上功夫,不过是些强身健身的法子,军中招了新军,都是照这个法子先练出体魄,然后走阵练进退,本来就不是让他们练功夫的,练功这事,哪那么容易的?一练起来那是三年五年十数年,不是容易事。”吕丰耐心解释道。

两人站着看了一会儿,从边上绕进了正厅,李宗梁没在屋里,出去巡查去了,魏水生正和李宗贵对着帐薄算帐,见李小幺引着吕丰进来,忙收了帐薄,李宗贵上前介绍了,吕丰微微有些意外的打量着魏水生,抱拳见礼寒喧起来,这一拨山匪,让他意外之处甚多,李小幺就不说了,这小丫头就是个妖,李宗贵话不多,好脾气的根本不象个黑道之人,面前的魏水生,文质彬彬,言谈举止间谦和客气,仿若刚进学的书生。

不大会儿,李宗梁回来,吕丰和魏水生正相谈甚欢,李宗梁和吕丰见了礼,李二槐看着众人练完了功,也进了屋,五个人寒暄来寒暄去,寒暄到了功夫上,话就多起来,竟越说越投机,不光说,还时不时的站起来比划几下,从屋里比划到了外头。

李小幺听了一会儿,对于功夫,她半分兴趣也没有,只听的呵欠连天,干脆站起来,从厨房找了只红泥小炉过来,他们聊功夫,她给他们泡茶,调七宝擂茶,调椒盐擂茶。

不知不觉,夜幕垂落,李小幺去厨房和张石坎商量着做了几个菜,又让人抬了坛酒进来,算是给吕丰接风。

张大姐走后,厨房就由张石坎接管了,张石坎的爹做过厨子,平时村里有个什么红白喜事,都是请他过来掌勺,就带着张石坎跟过去打下手,也好让这个独子混顿好吃的,这么算,张石坎勉强算学过厨,至少见识过,再说他腿断过,虽说现在好的差不多了,可到底不比常人,李小幺带走张大姐的时候,就让他接过了厨房。

李小幺不在山上这一阵子,张石坎这厨艺……山上没人挑剔,没挑剔就没长进,李小幺回来头一天,吃了一口,就端着碗到厨房,从脏乱不堪的厨房开始挑剔起,把张石坎挑得一无是处,张石坎点着火把,带着王木墩直擦洗了一夜,没过关,第二天又擦了一天……连擦了四五天,那厨房才让李小幺勉强点了下头。

擦干净厨房,再洗干净张石坎和王木墩,李小幺从早上的粥盯起,粥要慢火细熬,中间不能搅动,厚薄要适中,配粥的咸菜该切丁不能切丝,丁要小要均,丝要细要长,要放糖提鲜……张石坎的厨艺在李小幺苛刻的要求下,长进极快,半个月功夫,就被山上诸人一致尊为张大厨。

生活上,能讲究的,李小幺绝对讲究到底。

山上极少有客人来,好不容易有了个施展机会,张大厨兴致高涨,用心做了几样山珍野味,自觉极能拿得出手,可惜吕丰和李宗梁等人谈兴浓烈,根本没留意上的什么菜,品的什么酒。

李小幺顾自去睡了,五个人直谈到半夜,李宗梁又邀了吕丰同住,两人几乎聊到天亮。

第二天,李宗梁照旧早早起来查看各处练功,吕丰却裹着被子呼呼大睡,直睡到午初才起。

吃了午饭,吕丰跟着李宗梁和魏水生东山西山转圈去了,李宗贵愁眉苦脸的继续算他的帐,郑城粮价飞涨,不光粮,什么东西都飞涨,帐上没多少银子了。

孙七弟和张大壮多郑城赶回来,没来得及吃饭,急忙寻了李小幺禀报:“五爷,事情急,孙掌柜就让捎的口信,袁大帅又败回了几十里,如今离郑城也就五十来里路了,听说,袁大帅奋力杀敌,身先士卒,受了重伤。”

李小幺眉头拧了起来:“袁大帅奋力杀敌、身先士卒,受了重伤这话,怎么传过来的?”

“孙掌柜说,袁大帅让人送了封信和一个沾满血的折子给严府尹,说他受了重伤,请严府尹替他转呈折子给皇上,他准备要以身报国了,这什么奋力杀敌的话,城里的人都知道、都在传,也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的。”孙七弟困惑的解释道,李小幺错着牙,这个姓袁的混帐,一门子心思都用在了这些歪门斜道上头,看样子他准备逃了,这是给自己备后路呢!

“让顺才赶紧去请大爷他们回来,有急事,你和大壮去吃饭,好好歇歇。”

孙七弟答应了出去,过了一刻来钟,李宗梁等人就匆匆赶了回来,李小幺迎着几人进屋,直截了当的说了孙七弟带回来的信:“……大哥,看这意思,这姓袁的是撑不住了,这信、这折子,再散出这样的谣言来,这是要逃的打算,要么死遁,要么,就闹一出什么本来要死,被人死命拦住的闹剧,好在皇上那脱了大罪,郑城危急,只有五十里,说杀过来就过来了,得赶紧接了张大姐他们回来!”

李宗梁深以为然,正要说话,李二槐冲了起来:“我去!张大姐一个女人家……我去!”

“还是我去吧,郑城我熟。”李宗贵站起来,拉回了李二槐,吕丰跟着站起来:“事不宜迟,我跟宗贵弟一起去,现在就走,天黑前说不定能赶回来。”

“我去推车!”李二槐转身就要往外奔,李宗贵一把拉住他:“不用车,张大姐又不是小幺,走不动路,推车走的慢,也麻烦。”

“好,要去就赶紧启程,快去吧。”李宗梁沉声吩咐道,李宗贵和吕丰答应了,李宗贵取了刀,吕丰借了魏水生的长枪,两个人也不耽误,匆匆下山往郑城奔去。

李小幺跟着姜顺才爬到山顶,远眺着郑城,心里塞满了不安,姓袁的若是弃众而逃,郑城,就是一块肥肉,张大姐一个姑娘家,万一……自己这辈子心里都无法安宁!

山路上树枝摇动,李小幺急忙转过头,一身粗麻孝服的孙大娘子提着根长棍,从山石后走过来,站到李小幺身边,担忧的看着远方的郑城。

两人沉默了半晌,孙大娘子转头看着李小幺,伤感的说道:“二叔最疼我,父亲……二叔最疼我,要是二叔有个好歹……我!”

“你听到什么了?”李小幺转头问道,孙大娘子垂着头:“二槐让铁木带人到山下等着接他姐,铁木就跟我说了,这么急着接人,必是城里出了事。”

第五十章 变幻

李小幺也不瞒她,也没全说,只说袁大帅的大军又退了几十里,如今离郑城只有五十来里路了,至于袁大帅做手脚准备弃军而逃的事,这是她的猜测,不算实情,自然不必多说。

孙大娘子舒了口气,两个人在山顶上眺望着郑城,说了一会儿闲话,就下山回去寨子了。

入了夜,寨子里几乎是漆黑一片,李宗梁和魏水生焦急的站在寨楼上,其实远处什么也看不到,天从下午就阴下来了,这会儿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

李二槐早就去山下和张铁木一处守着去了,李小幺裹着件棉斗篷,盘坐在火盆旁低矮的圈椅里,就着盏昏黄的灯光,仿佛很专心的看着本书。

门环扣了两下,是孙大娘子低低的声音:“五爷,是我,您睡了没有?”

李小幺跳下椅子,过去开门让孙大娘子进来:“还没有,看书呢,进来吧。”

不等李小幺动手,孙大娘子自己拖了另一把矮圈椅过来,和李小幺一起围坐在火盆旁,心不在焉的伸手烤着火,低声说道:“是该生火盆了。”

“我怕冷,年年火盆都生得早,明天让王木墩给你送一个过去。”李小幺微笑着说道,孙大娘子嘴角动了动,大约是想笑,却没能笑出来,抬手揉了揉眼睛,轻声说道:“往年不等我想起来,二叔就让人生好火盆给我送过去,五爷,怎么还没回来?这都快亥正了,走的再慢也该回来了,你说……别是!还有大姐,我!”孙大娘子放下手,看着李小幺,李小幺神情平和的看着她劝道:“你也别急,四爷和吕爷走的时候也没说今天晚上一定要赶回来,孙掌柜和大姐他们总要收拾收拾东西,还有紫藤居里的伙计,也要安顿好了才行,不是说走就能走的,城里那么大一个摊子,不是抬脚就能走的。”

说着,站起来倒了杯茶递给孙大娘子:“你看看你,又想多了不是,能有什么事?我让人接他们回来,也是未雨绸缪罢了,别自己吓自己了,回去歇着吧,明天估计也得过了午后才能赶的回来呢,二叔的脾气你也知道,不收拾好他哪能放心走?”

孙大娘子接过茶喝了几口,听李小幺说的有道理,心里顿时安定下来,不好意思的笑着解释道:“我就是这样,胆子小,想的又多,二叔也这么说我。”孙大娘子几口喝完了茶,站起来和李小幺告了辞,回去安心歇下了。

李小幺送走了孙大娘子,窝在圈椅上,拿着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了,这都快亥正了,怎么还没回来?出了什么事了?李小幺扔了手里的书,站起来就想到寨门口看看去,走了两步,却又硬生生退了回来,不能急,大哥和水生哥就在寨楼上,二槐哥在山下,自己再奔出去,这寨子里还没睡着的肯定不只孙大娘子一个,都得着急上火了。李小幺退回到椅子上,盘膝坐下,对着书发呆。

直等到过了子时,外面才传来轻而乱的一阵脚步声,李小幺直跳起来,拉开门奔了出去,西厢孙大娘子屋里的门也‘吱’的一声推开,孙大娘子披着件斗篷出了屋。

趁着屋里漫出的晕黄灯光,张铁木扶着浑身泥泞的张大姐进了院子,后面,李二槐抱着个包袱紧跟着,李小幺忙让到一边招呼道:“到我屋,我屋里暖和。”

张铁木扶着张大姐,进了李小幺居住的正屋,孙大娘子早冲了过来,和张铁木一左一右扶着张大姐坐到椅子上,李小幺倒了杯热茶递给张大姐,转头看着李二槐指挥道:“把石坎叫起来,烧两桶热水,再下几碗面,多放姜,大姐他们肯定还饿着呢。”

李二槐放下包袱,急忙奔出去叫张大厨烧水做饭去了。

李小幺将张铁木打发出去,和孙大娘子帮张大姐先换了身干净衣服,不大会儿,李二槐提着两大桶热水送进来,张大姐洗了澡,洗去身上头上的污泥,又吃了碗热腾腾的汤面,总算舒舒服服的活过来了,捧着杯茶,和李小幺低声说着经过:“从昨晚上起,宋先生就劝着俺们都赶紧走。”

“宋先生是谁?”孙大娘子奇怪的问道,不等张大姐答话,李小幺笑着答道:“紫藤居一个常客,和孙掌柜经常一处喝酒说话。”

张大姐低头喝了口茶,含糊着略过了宋先生:“孙掌柜惦记着铺子,说什么也不肯走,他说没事,张狗子也不肯走,说五爷交待过,孙掌柜不走,他也不能走,孙掌柜把现银、银票子包了一包,那,都在那里,俺和赵五哥就跟着四爷和吕爷出了城,谁知道!”

张大姐抬头看着孙大娘子,张着嘴,半晌叹了口气,才接着说道:“出了城走了一个多时辰,离山上也不远了,四爷先听到的动静,说有马蹄声,很多马,吕爷爬到棵树上看了,说大军过来了,俺们四个不敢再赶路,正好路边有个水塘,边上生的都是芦苇,俺们四个就滚了一身泥,躲到了芦苇丛里,一直躲到半夜,才出了芦苇地,也不敢起来,一路爬了两三里路,总算逃回来了。”

孙大娘子听得怔了半天神,猛的转头看着李小幺:“哪来的大军?”

李小幺没答她的话:“也别太担心,紫藤居有藏人的地窖,隐蔽的很,里面有吃的有喝的,你别担心,好了,我还有事,今天晚上,让大姐先和你一处挤一晚,明天再收拾东厢吧,快去吧,大姐累了,我要去趟前院。”

李小幺说着,也不等孙大娘子答话,径直站起来,换了鞋,拿了件斗篷,张大姐拉着还想说话的孙大娘子,一边推着她往后走,一边转头看着李小幺说道:“五爷赶紧去吧,早点回来歇着。”

前院,李宗梁等人正围坐在炕上低声说着话,李小幺推门进来,赵五哥忙跳下炕给李小幺见着礼:“五爷。”

李小幺示意赵五哥坐回去,脱鞋上了炕,挤到李宗梁和魏水生中间,看着吕丰问道:“是梁国的大军?”

“看样子是,北平崇黑,吴国尚紫,梁国以黄为尊,是杏黄旗。”吕丰的话简洁明了,

“看到吴国的溃兵没有?”

“没看到。”吕丰摇了摇头,

“也没听到打仗的动静。”李宗贵接了一句,李小幺转头看了看李宗梁和魏水生:“看样子,袁大帅的大军要么是逃的一个没剩,要么是退进了郑城。”

“嗯,若是退进了郑城……不知道能守几天,若是真溃不成军,那郑城也不用打了。”魏水生皱着眉头低声说道,李小幺支着腮,看着炕桌上摇曳的灯光,想出了神,这局势的一天数变,让她头晕,不过半个月功夫,这郑城,就要失守了?太平府那边,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唉,也是,这个鬼地方,就算飞鸽传书把信递进太平府,再调兵遣将,再凭着两条腿奔过来,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了,再说,那个袁大帅,还不知道往上报的是个什么战况呢。

“五爷,狗子让我给您捎个话,您的吩咐,一是一,二是二,他一丝也不会走样。”赵五哥趁着话空,伸长脖子,歪头看着李小幺说道,李小幺恍过神来,‘嗯’了声,转头看着李宗梁:“大哥,五哥也累了,让他回去歇着吧。”

李宗梁笑着挥挥手,示意赵五哥赶紧回去歇着,看着赵五哥出了门,魏水生转头看着李小幺问道:“你让狗子干什么去了?”

“没干什么,一点小事,这事回头再说,不算事,就是让他守着铺子。”李小幺含糊的答道,这事可不好当着吕丰和大哥的面说,她是让张狗子看着孙掌柜的,这话怎么能说?吕丰听了自然要心有戚戚然,大哥听了,指定得说她疑心太重,不够磊落。

魏水生抬手敲了下李小幺的头,转了话题:“大哥,今晚上我去巡着各处,大家赶紧歇下吧,明天说不定就打到咱们山下了。”

“嗯。行,今晚上你值夜,从今晚起,咱们还是轮着当值,二槐,你明天让铁木和大姐劝劝孙大娘子,孙掌柜和狗子都是机灵人,只要……不会有事的。”

“嗯。”李二槐瓮声答应了,几个人陆续起身出门回去歇下了。

第二天黎明,趁着第一缕朝阳,李宗梁站在山顶,远眺着郑城方向,李小幺紧裹着斗篷,掂着脚尖伸头张望着,仿佛掂起脚尖就能看的清楚些。远处,密密麻麻扎满了营帐,迎风招展飘动的,却是黑底旗。

李小幺看的一头雾水,北平尚黑,吕丰不是说杏黄底旗子么?正疑惑间,李宗贵和吕丰从山下上来,几个人一起张望着郑城外的那绵延数里的军营。吕丰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抬手揉着眼,不敢置信的说道:“这真是……怪了!黑底的,是北平国的旗子,昨天明明看到的是杏黄旗,怎么转眼成黑底旗了?”

第五十一章 探捉

从山上下来,李小幺和李宗梁商量,要下山看看,这事太过诡异,下山看看能不能寻几个逃难的打听打听,若是能靠近营地,看看清楚,那是最好不过,不过靠近营地这事她可不敢说,李宗梁本来就不放心,若是听了这个,指定不让她下山。

吕丰倒是赞同:“我和小五一块去,这山下都是密林,不怕。”

李宗梁迟疑不决,看着魏水生,魏水生还没来得及说话,李宗贵也点头赞同道:“我也觉得得下山打探打探,这事,简直象变戏法,我也去,大哥放心,要不,小幺别去了。”

“那不行,你们回来说,和我亲眼见,大不一样。”李小幺驳回了李宗贵的话。

“小幺说的有道理,大哥,要不我也跟他们一起下山看看?”魏水生看着李宗梁商量道。

“你一夜没睡了,我去吧!”李二槐站起来,利落的说道,李小幺摆着手:“不用那么多人,吕丰身手好,把弓箭带上,贵子哥耳朵灵,我们三个就行了,人多了也没用。”

李宗梁点了下头:“嗯,千万小心,吕兄多费心,别让小幺离军营太近,她胆子大的很。”

吕丰笑着连连点着头,李小幺撇了下嘴角,三个人忙回去换了衣服,李宗贵和吕丰取了兵器,三个人下了山,不走大路,沿着路边的林子,小心的往郑城方向摸去。

路上遇见几拨惊恐万状的逃难人群,李小幺过去打听了几回,也没打听出什么来,都是从郑城西南逃过来的,就知道过兵了,又过兵了,赶紧逃,往南逃,往太平府逃。

三个人聚在一起,李小幺看着吕丰:“你看呢?”

“走近看看,别离太近就是。”吕丰眨了下眼,笑嘻嘻的说道,李小幺舒了口气,三个人,李宗贵在前,小幺居中,吕丰断后,脚步轻捷的往前潜行。

往前走了一阵子,又遇到了一拨逃难的人,有老人有孩子,惊恐的往南奔走不停,李小幺停住脚步,透过稀疏的灌木丛看着人群中光着脚,惊恐到麻木,只知道奔跑的孩子,忙转过头,这乱世,人不如狗。

走了半刻钟,李宗贵突然停住,抬手示意噤声,吕丰提枪跃过李小幺,李宗贵凝神听着动静,蹑手蹑脚的往动静处移过去。

李小幺小心的跟在两人后面,走了十几步,那动静三个人都能听到了,粗重的喘气声,马打响鼻的声音,扑扑簌簌的活动声,三个人贴在一处浓密的灌木丛后,悄悄往前探看,李小幺一眼看到瘫坐在中间的胖大老头,眼睛一下子睁大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这不是袁大帅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