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张狗子往大车店送了信,隔天上午,李宗贵赶进城,接了李小幺回去山上,李小幺将邸抄拿给李宗梁和魏水生看了,商量了一晚上,第二天,李宗贵和李二槐先将李小幺送回紫藤居,就带着孙七弟等人买粮买药买衣物布匹等等去了。

忙了几天,东西买的差不多了,李宗贵拎着衣物行李,赶到紫藤居住下了,他得看着李小幺,既然要不太平了,李小幺一个人在郑城,几个哥哥哪里放的下心?!

过了没两天,一天晚上,已经过了酉末,宋师爷带着当值的衙役,提着灯笼,急急的拍开铺子门,叫了孙掌柜交待道:“赶紧让张大姐准备几盒上好的细点,明天寅末我来拿。”

“出了什么事了?”孙掌柜唬了一跳,急忙问道,宋师爷闪进来,反手掩了门,低声解释道:“别怕,不是坏事,刚接了信,朝里来了钦差,明天就进郑城了,我和大人明天一早就得出城迎钦差去。”

“钦差?是哪位大人?咱们郑城出什么事了?怎么惊动钦差了?”孙掌柜惊疑不定的追问道。

“没事没事,这钦差来,也跟咱们关不着,你放心。”宋师爷停了停,呼了口气,低声说道:“来的是吴大人,就是吴贵妃的叔父,别担心,咱们大人,你也知道,就是吴家门下出身,看样子,吴大人是来督战的,唉,这事,你不用管,没事,别管这些,有我呢,赶紧让张大姐起来做点心,用心做,拿出本事来。”

孙掌柜忙答应着,将宋师爷送出门,透过门缝,看着他走远了,也不提灯笼,摸着黑匆匆赶到东边角落里的院子前,摸索着拉了拉门头上面的一根麻绳,这是李小幺做的门铃,拉了这绳,屋里的小罄就被敲响,省得一拍门,惊动满院。

张大姐奔出来开了门,孙掌柜闪身进了院子,李宗贵披着衣服,出了厢房门,几个人聚在正屋,孙掌柜将刚才的事仔细说了,李小幺裹着斗篷,拧着眉头出了一会儿神,看着张大姐说道:“大姐辛苦了,看样子这个吴大人是一路悄悄过来的,路上必定辛苦,点心就做清淡和软些,正好今天下午刚收的菊花,做个菊花糕,一份红豆糕,再做两样软一些的咸味点心就好了。”

张大姐答应着,奔进去换了衣服,李宗贵点了盏灯笼递给孙掌柜,孙掌柜将张大姐送到厨房,又去把几个厨下的人和赵五哥叫起来,几个人生火的生火,揉面的揉面,忙碌起来。

看着两人出去了,李小幺取了一叠邸抄出来,从最新一张,一页页往前仔细看了一遍,合上邸抄,转头看着伸长着腿,往后靠在椅背上的李宗贵,叹了口气说道:“照理说,这钦差出来,邸抄上都要写的,这吴大人,明天就要进郑城了,郑城府衙这会儿才接到信儿,看来,这趟钦差,是要打谁个措手不及,或是怕惊动了什么人,所以才要悄悄的来,严大人是他吴家门下出身,今晚得了信儿,那城外的那个大帅呢?今晚上得了信儿没有?”

李宗贵摊着手,示意自己不知道,李小幺低着头,将邸抄一张张重新收起来,慢慢整理着心里乱涌的思绪,顿了半晌,才接着说道:“我总觉得这钦差来的事,那个袁大帅还不知道呢,贵子哥不如明天一早就到北门外守着,也许能看到是谁去袁大帅营里送的信,看看那个大帅,得了信儿多大会儿能赶过来。”

李宗贵点了点头:“好,明天天一亮我就出去守着,只一样,我不在城里,你就在这院子里呆着,哪儿也别去!”

“嗯,我知道。”李小幺心不在焉的答应着,严大人和袁大帅一个是吴贵妃的人,一个是大皇子的人,本来是两路,可照这一阵子文会上的相处来看,两个人至少表面上看着,还是一团和气,如今吴大人来了,这一团和气,还能不能团得下去?吴大人这督战,能督到、想督到什么地步?这中间,有没有点什么机会?山上好长时候没开张了,铺子里虽说挣了些钱,一来要分一半出去,二来,平时结交也是极费银子的事,其实所剩不多,山上人又多,要是这两家乱起来,趁乱也许能摸到点什么,那就太好了。

吴大人午初进的城,袁大帅午正就赶到了府衙,李宗贵看到袁大帅进城,却没看到出城送信的人。

吴大人暂时住进了府衙后院,隔天午后,紫藤居门前的街上,一排排衣甲鲜亮的护卫封了街,严大人落后半步,陪着吴大人,进了紫藤居。

李小幺一身本白短衣裤,在厨房里帮张大姐拿着碟子,护卫查了一圈就退了出去,李小幺放下碟子,站在厨房窗户旁,小心翼翼的往后探看去,吴大人正背着手,仰头看着满树累累的银杏果,李小幺仔细打量着他,五十多岁的样子,高矮胖瘦还算适中,穿着件墨绿底缂丝长衫,面色白里透着青色,也许是站在一片绿荫下的缘由,那抹青色,是绿荫的映色?脸形极好,可惜眼袋、眼角、嘴角、还有两腮下面的两块软皮,一齐往下耷拉着,仿佛一只粉白的面袋子,被人极用心的折成了人脸的形状。

第四十五章 生事

吴大人在紫藤居消磨了几乎一个下午才离开,第二天一早,紫藤居刚开门,就涌了一群富人士子进来,李小幺站在楼上的雅间里,挑着眉梢,无语的看着这群观光客。

钦差吴大人竟象是要安安生生的在郑城住下去了,连着四五天,隔三岔五的让人清了紫藤居,由严大人陪着,过来消磨上一个下午。

李小幺看了两回,也就没了兴致,反正也看不出个究竟来,就不再理会,每天只在后面小院里忙自己的事。这天午初,张狗子进来,低声禀报道:“五爷,外头有个客人,我和赵五哥都觉得不大对劲。”

李小幺一下子坐直了身子,示意着张狗子:“哪里不对?仔细说说。”

“是个外地人,每天上午都是巳正前后来,一碗椒盐擂茶,一碟子醉蟹,就一个人,照理说这也不算什么,咱们这里,一个人过来看看书,品品茶,消磨上一天半天的多的是,可这人怪就怪在,他不坐着,端着个杯子到处晃,哪儿都看,前天还跟金四打听吴大人来喝茶,都坐在哪一处,金四回来跟我一说,我就留了心,今天他又来了。”

“还是端着杯子到处晃?”

“是,这两天还净围着听泉阁转悠。”张狗子皱着眉头答道,李小幺一下子站了起来,围着听泉阁转悠?!吴大人这两趟来,都是在听泉阁坐着喝茶,他想干什么?!

“带我去看看。”李小幺站起来,出了屋,到厢房叫了李宗贵,张狗子出了院子,穿过紫藤居,径直往前门过去,李小幺和李宗贵从偏门出去,绕了个圈子进了紫藤居正门。

张狗子和两人一起上了二楼最东边的雅间,透过窗户,远望着整个院子,张狗子指着站在听泉阁旁边一块虎皮石上的一个青衣男子:“就是他。”男子高个,稍稍偏瘦,一件天青绸长衫,一只手背着,一只手端着只茶碗,背对着这边,不知道在看什么。

仿佛是觉出了有人在看自己,男子突然转过身,李小幺吓得急忙跳到窗户后,这个男子竟敏感至此!李宗贵和张狗子也忙闪到了窗后,三个人等了片刻,李小幺挥手止住两人,自己紧贴着窗户,往外看去,男子已经端着茶碗走到听泉阁后的假山处,转来转去,仿佛在寻找着什么。

李宗贵也贴着窗户,探头看了一会儿,拧着眉头,低声说道:“看样子,象是个练过功夫的,你看看,举动间利落的很。”李小幺轻轻关了一半窗户,转头看着李宗贵,低声说道:“我总觉得这个人不对劲,捉住问问。”

张狗子连忙点着头,兴奋的眉飞色舞:“好,把他引到个偏僻处,我和赵五哥就行。”

“万一是个功夫高强的呢?”李小幺失笑问道,张狗子眨了眨眼睛,没等他说话,李宗贵伸手敲着他的额头:“那是个厉害的,刚才咱们看他两眼,他都能觉的出来,想捉他,不那么容易,还是仔细打算好再动手。”

张狗子嘿嘿笑着,转头看着李小幺,李小幺一根手指抵着眉间,想了一会儿,转头看着张狗子问道:“他那碗茶喝完了,再要过没有?”

“要过!喝完了就再要,不过还是要一样的椒盐擂茶。”

“嗯。”李小幺从荷包里摸出个小荷包,再从小荷包里摸了个极小的油纸包出来,递给张狗子:“这是蔓陀罗粉,他若再要椒盐擂茶,就混到茶里给他端去。”李小幺顿了顿,看着手里的油纸包走了神,看来往后在外面,决不能喝什么擂茶,要么白水,要么泡清茶,连茶粉都不能要,那擂茶一堆乱七八糟浓烈的香味,混进点什么,真是神不知鬼不觉。

李宗贵拍了拍李小幺,李小幺晃过神来,将油纸包塞到张狗子手里,转头看着李宗贵说道:“等会儿狗子送了茶过去,贵子哥就到他旁边坐着去,看他倒了,也好给他充当个朋友什么的,把他抬到咱们院子里,先得捆结实了,以防万一。”

张狗子接过油纸包,兴奋的奔了下去,十几岁的少年,对于干坏事,总是有着异乎寻常的热情,李宗贵送李小幺回到后面的院子里,转回来,站在楼上等着那青衣男子再要擂茶。

没过多长时候,门铃声响,李小幺开了门,张狗子警惕的四下张望着,赵五哥和李宗贵抬着那个青衣男子进了院子。

张狗子闪进院门,李小幺探头四下看了看,关了门,院子里,李宗贵正拿着根拇指粗细的棕绳,一圈圈将青衣男子扎成了一只跷脚棕子,眼看着扎瓷实了,才一人抱头,一人拿碗,将解药给青衣男子灌了进去。

李小幺半弯着腰,仔细打量着青衣男子,脸形棱角分明,不厚不薄的嘴唇稍稍往上翘起,带着丝玩世不恭的讥笑,鼻子直而挺,直直的一字眉仿佛是画出来的,精致而英气,眼睛还闭着,不过看轮廓,应该不错,若是眼神再明亮些,倒是个极难得的英俊少年郎,李小幺仔细打量着青衣男子,恍然间,又想起那个二皇子,那一对恍若神仙一般的眷侣转眼间天人永隔,她也成了池鱼。这个英俊少年郎,和那个比,还是差了一点。

李小幺胡思乱想着喝了半杯茶,男子总算悠悠然睁开了眼睛,微微动了动,立即觉出不对来,迷迷糊糊的眼神骤然凌利,曲起身子努力要挣脱出来。

李宗贵一跃而起,提着长刀站在旁边,警惕的紧盯着拼命挣扎中的男子,李小幺站起来,走到李宗贵旁边站住,看着男子额头青筋突起,努力挣了半天,也没挣脱出半分来,这才松了口气,笑眯眯的说道:“别白费力气了,爷没什么恶意,问你几句话,说清楚明白了,就把你放回去。”

男子倒也识实务,不再挣扎,只努力转头往李小幺这边看过来,李小幺往他背后挪了半步,不让让他看到自己,声音平平的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做什么营生的?到郑城来做什么?什么时候到郑城的?”

男子脖子扭到极处,也没能看到李小幺,疲惫的趴在地上,沉默了片刻,重重的叹了口气答道:“我叫吕丰,信阳人,出来……游学的,到郑城游学,十二日进的城。”

“嗯,家里还有什么人?成了亲没有?”

“父母兄弟,没成亲。”

“兄弟几个,你行几?”

“两个,行二。”

“父亲多大了?母亲呢?你们兄弟两个都是嫡出的?你父亲有妾没有?”

“父亲四十有八,母亲四十有五,没有妾。”吕丰闷气异常的答道,李宗贵三人面面相觑,怎么越问越离谱了?李小幺蹲下身子,慢悠悠的接着问道:“有功名没有?”

“没有!”

“那你哥哥呢?有功名没的?”

“没有。”

“真没出息,那你出来游学,你哥哥也一起出来了?”

“没有!”

“什么时候从家出来的?”

“去年。”

“去年什么时候?都去过哪些地方了?”

“去年五月,去了很多地方!”

“嗯,你最喜欢哪一处?太平府去过没有?”

“都不喜欢,没去过!”

“咦,你不是游学么?太平府倒不去的?那你一共去过几个书院?”

“三个,不,五个,七个。”

“到底是三个,五个,还是七个啊?”

“七个!”

“都住了多少时候啊?”

“一个月。”

李小幺‘噗’的笑出了声,站起来,用脚尖踢着吕丰:“你去年五月出发,到现在,一共一年五个月,你中间去了七个书院,一个书院呆了一个月,这就去了七个月,还有十个月,十个月的功夫,你就能从荆国信阳府跑到这郑城,你是飞毛腿,还是长了翅膀了?”

吕丰张口结舌,张狗子和赵五哥跟着笑个不停,李小幺接着说道:“到郑城游学?这里一没有大儒,二没有书院,三没有隐士,一个眼看着要打仗的地方,你游哪门子学?你十二日跟着钦差一路进的郑城,从进了城,天天到这紫藤居来,围着钦差坐过的屁股印子转,你是荆国的刺客吧,准备来杀谁?那个钦差?还是……还有旁的谁?我看你还是说明白的好,只要你不妨碍爷的事,爷也不想管你的事。”

吕丰趴在地上,沉默着没有答话,李小幺又踢了踢他:“你不说就算了,说不定真是个傻书生,不过爷既把你错捉进来了,再放出去,那爷就是自己找死了,算你倒霉,就在爷这后院,当当花肥吧,好歹也是个风流鬼。”

李小幺说着,退后两步,冲李宗贵眨了眨眼:“去,到后院挖个坑,就挖在那株蔷薇下,把他埋了。”

张狗子和赵五哥利落的答应了一声就出去了,吕丰脸色铁青,阴沟里翻了船!

“等等,这位壮士怎么称呼?”

“壮士?爷一点也不壮,你就叫我五爷吧,要是想说,第一,干脆点,第二,爷没功夫听你胡扯。”

“五爷,在下吕丰,是信阳上清外门弟子,这趟出来游历江湖,因为看到一点不平事,追到郑城,只为惩恶而来。”

“惩恶?那个钦差?嗯,说清楚点。”

第四十六章 有钱就帮

“是,在下是初九日在唐县和这位吴钦差巧遇的,姓吴的在唐县北边看中了一位行路的小娘子,让人杀了小娘子父兄,抢了小娘子到车上,第二天早上,那位小娘子就被人拖出来埋在了路边。”吕丰激愤的说道,李小幺听的眨着眼睛,呆了片刻问道:“你亲眼看到的?”

“是。”

“听你这话意,你也练过功夫,是个高手,既看到了,怎么不救下那父子兄妹?既不救人,还一路跟来郑城做什么?”李小幺眯着眼睛,冷声问道,吕丰头抵着砖地,停了半晌,才低声答道:“他们人多,他带了几百名护卫,身边还有几位高手,我救不下来,冲上去,连我也是个死,眼看着……心里难过,一路跟过来,想找个机会杀了他,也算是给那一家人报了仇。”

李小幺长长的吐了口气,转头看着李宗贵,李宗贵伤感的垂着头,往后退了两步,坐到了椅子上,李小幺转头看着吕丰:“你是想藏在听泉阁附近,趁着那钦差喝茶的机会,刺杀了他?听泉阁离围墙不远,你也能从容逃走,是这个打算?”

“是。”吕丰干脆的答道,

“你是逃了,那这紫藤居的人呢?东家、掌柜、那些伙计厨子,都得杀了头,你就没想过?”李小幺踢着吕丰问道,吕丰被她问的一时说不出话来,他哪里想这么多了?

“最讨厌你们这种所谓的游侠什么什么的,一点脑子也没有,救人吧,没本事,杀人倒是说杀就杀,不管三七二十一,不想后路,不想别人,杀完自己逃得比兔子还快,让别人替你顶罪收拾烂摊子。”李小幺恨恨的说道,吕丰趴在地上,郁闷的问道:“那你说怎么办?放过那个畜生,就这么算了?”

“你要杀人,得想周全,筹划好了再动手吧?得先想好后路、退路,总不能连累了无辜的人吧?就算要连累,那也得连累那些不无辜的人吧?你这算什么?”

“你是说,先想好嫁祸给谁?”吕丰肩膀耸动着竟然笑起来,李小幺往后退了两步,坐到椅子上,没有答他的话,转头看着李宗贵,挤了挤眼睛说道:“把他嘴堵上,先关起来,叫人去打听打听,初九日唐县那事到底有没有,若有,再说别的,若没有,嗯,那株蔷薇就有口福了。”

李宗贵站起来,堵了吕丰的嘴,蒙了他的眼睛,提着他往旁边厢房走去,吕丰极配合的蜷着身子,任李宗贵提着扔进了厢房。

直到天黑透了,李小幺才让赵五哥提了吕丰出来,吕丰饿了大半天,绑了大半天,一听到有人进来,急忙拼命挣扎扭动,昂着脖子唔唔乱叫,赵五哥上前拍了拍他的脸:“别费力气了,你跑不了!”说着,扛起吕丰,进了正屋,面朝外扔在地上,李宗贵坐在上首椅子上,一边喝着茶,一边同情的看着吕丰,落到幺妹手里,算是他前生不修。

赵五哥看着李小幺,得了指示,上前取下吕丰蒙眼的布和嘴里的麻核,吕丰舌头还不大利落,含糊的大叫道:“小哥,要出恭,快、快解开!”

李小幺一口茶喷了出来,她把这岔给忘了,关了这大半天,不吃不喝还好,这循环之道……何况被绑前他还喝了几碗茶。李小幺一边笑一边挥着手:“你们两个带他出去,别弄脏了院子!到厢房寻个马桶去!”

吕丰痛苦的蜷缩着身子,憋的脖子都红了,赵五哥扛了吕丰出来,张狗子去厢房拿了李宗贵的马桶过来,两人将吕丰架到墙角,一人扶着,一人帮吕丰解衣,算是解了吕丰的燃眉之急。

吕丰垂头丧气的躺在地上,李小幺看着狼狈不堪的吕丰笑了一阵子,才语里带笑的说道:

“你的话,有虚有实,可不算实诚,再说说吧。”吕丰脸贴着冰冷的青砖地面,闭着眼睛吸了口气,声音有些嘶哑的说道:“是两年前从师门出来游历的,年后到过一次郑城,盘恒了几天,又去北平看了个朋友,回来绕到郑城耽误了几天,本来打算去太平府,在唐县碰到姓吴的这事,又一路追回了郑城。”

“你在郑城有朋友?叫什么名字?做什么的?你们怎么认识的?”李小幺得意的挑了挑眉梢,毫不意外的追问道,

“不算朋友,就是个相识,叫牡丹,是这郑城红香楼的小姐。”

李小幺听的睁大了眼睛,勉强忍着才没‘扑’出来,低头抿着茶平复了下心绪,才慢吞吞的问道:“你和她是老相识?”

“不是,年后我到郑城才认识她的。”吕丰有气无力的答道,李小幺站起来,走到吕丰背后,用脚尖踢了踢他夸奖道:“没想到你一个莽汉,还挺多情风流的,从北平回来,就是为了看你这个新结识的老相好,才绕道郑城的?”

“嗯。”吕丰缩了缩身子,李小幺轻轻笑着问道:“爷要是放了你,你是打算立即离开郑城呢,还是继续跟着那钦差替人寻仇?”

“杀了姓吴的就走。”

“你这么笨,杀不了他,我看还是算了吧。”李小幺盯着吕丰劝道,吕丰闭着眼睛没有答话,

“你一定要杀了这姓吴的?”李小幺接着问道,

“嗯。”吕丰声音虽低,却极固执,李小幺嘴角带着冷笑,蹲到吕丰背后,叹了口气说道:“那姓吴的,是当朝贵妃嫡亲的叔父,是这吴国数得着的尊贵人物,你在这郑城杀了他,你是跑了,郑城可就是一片血雨腥风,不知道得连累多少人,死掉多少人。”

吕丰努力扭转头,看向李小幺,李小幺这回没有躲他,迎着他的目光,吕丰看了眼李小幺,一口气松下来,脸又贴到青砖地上,咧嘴干笑了两声:“果然是个丫头。”

“嗯,栽在个丫头手里,真是不得了,乃大英雄所为。”李小幺不客气的接了一句,吕丰闷气的难受,接过了刚才的话题:“在哪里杀他不是血雨腥风?”

“别处的血雨腥风我就管不了了,我在郑城,只要这一方平安,你杀他,要么出了这郑城地界,要么,你就想好善后的法子,既杀了人,又不能有后患,不能连累了郑城。”

吕丰吃力的扭头看着李小幺:“你有法子又杀了人又没有后患?”

“嗯,那当然。”李小幺淡淡的说道,吕丰呼了口气,脸贴回地面,咧了咧嘴做了笑模样:“那你帮我杀了他不就行了。”

“帮你?我凭什么帮你?”

“那你说吧,怎么才肯帮?”

“银子,你是英雄豪杰,行侠仗义,除暴安良,我一小女子,只要银子,你给够银子,我就帮你。”李小幺干脆的说道,吕丰舒了口气:“说吧,要多少银子?”

“不多,一千两黄金。”李小幺轻飘飘的说道,吕丰大睁着眼睛,努力扭头又看向李小幺,李小幺往前挪了挪,让他看的省力些,曲着手指帮他算着帐:“一点都不贵,你想想,这一千两黄金里头,还白绕了你一条命呢,光这添头你就占大便宜了,你是上清弟子,尊贵着呢,对吧?这是一,其二,你要杀的,是个大人物,比杀皇上是容易一点,可也容易不到哪儿去,这是个咸菜价!”

吕丰脸贴着地,有气无力的说道:“便宜点吧,我身边一共只有四十几两黄金,没那么多银子。”

“我跟你说了,这是咸菜价,我也不喜欢那个钦差,才出了这么个咸菜价,你嫌贵就算了。”李小幺站起来,坐回到椅子上,仿佛不想再跟吕丰往下谈了,吕丰扭了半天头,没看到李小幺,额头挨了地商量道:“那姓吴的出了城就躲在护卫中间,根本不出来,我跟了他一路都没找到机会,这紫藤居是你开的吧?一千就一千,不过先得欠着,我一年,不,两年,两年内还清,行不行?”

李小幺苦恼的看着吕丰,叹了口气,又叹了口气:“你一个居无定所的大侠,就算欠了,我到哪里找你讨银子去?算了吧,我没功夫操这心。”

“银子还清前,我不离开郑城就是。”吕丰无奈的答应道。

“你要留下来?以身抵债?你一杀手,百无一用,能干什么?难不成还要爷想法子给你安排挣钱的活?好吧,你要留下来跟着我还债也行,我给你找的生意,每笔要抽两成,如何?”

吕丰咽了口口水,他说留下来,可没说以身抵债啊?!算了,这样也好,给这小丫头出几趟力,只要自己觉得差不多,走人就是了,谁能拦得住自己?

“好!”吕丰干脆的答应道,李小幺托着腮,若有所思的看着吕丰,慢慢的说道:“还不行,有件事,我刚想起来,你功夫极好是吧?”

“嗯。”

“我不会功夫,别说功夫,连只鸡也不敢杀,是良家弱女子,若哪天你翻了脸,提刀杀了我,我岂不是冤枉到真死了!这样吧,我前一阵子配了味药,能让人慢慢从肚子里面一点点烂出来,刚配好的新药,你先吃一粒,这药性子缓,只要每个月吃一次解药,那就一点事也没有,等你还清了银子,我再给你彻底解去这毒,咱们也就两不欠了,如何?”

“你!”吕丰恼怒的眼睛都红了,努力转头瞪向李小幺,李小幺摊着手说道:“我总不能为了帮你,把自己搭进去,你在唐县遇到那样的事,不也是先想着保住自己的?也没奋不顾身去救那父子兄妹不是?”吕丰脸色晦暗难堪的垂下头,咬牙答应道:“好!”

李小幺弯着眼睛笑如夏花,从荷包里小心的取了个黑黑的大药丸出来,两根手指掂着,送到吕丰嘴边:“大了点,你将就些,下回我做小点。”

吕丰闭着眼睛,艰难的吞下了药丸,李小幺站起来,招手叫过赵五哥和张狗子吩咐道:“先给他解开手上的绳子,狗子去取纸笔来,让他先把欠条写了。”

站在旁边,直看的目瞪口呆的赵五哥和张狗子醒过神来,一个手忙脚乱的给吕丰去了手上的绳子,一个奔进去取了纸笔出来。吕丰两只手虽说得了自由,却已经被捆的麻木没了知觉,活动了好大会儿,才写了张极简单的欠契,给了李小幺。

第四十七章 一点点来

看着赵五哥扶着吕丰出了门,李宗贵放下手里早就没有茶水的杯子,伸着一根指头擎到李小幺面前怪叫道:“一千两黄金?!”

“别大惊小怪,你没听他说他是上清弟子啊,信阳上清门!只怕家里有的是银子,你看他觉得多了没有?看来是要少了,要是要个两千两,估计他也能给!”李小幺心头涌起股浓浓的懊悔。

吕丰洗漱干净,换了衣服出来,李小幺指着桌子上的剑和包袱:“你的东西都在那里。”吕丰也不去翻看包袱,人都欠给人家了,还管什么东西。

张大姐端了两碟菜,一碗米饭放到桌上,笑着让着吕丰:“赶紧吃饭吧,该饿坏了。”

吕丰谢了张大姐,坐到桌前,埋头吃起了饭,李小幺端着杯清茶,舒舒服服的坐在椅子上,眯着眼睛看着吕丰吃饭,不急不慢,悄然无声,吃得虽快却极文雅,一举一动都让人看着很舒服,唉,看来是真正的大家出身,信阳府的大家,都是极有钱的!还真是要少了!李小幺心里翻腾懊悔个不停,到底是自己见识短,以为一千两黄金就不得了了。

吕丰吃了饭,站起来帮着张大姐刚收了一只碗,就被张大姐按了回去:“不用不用,俺收拾就成,你去喝茶,五爷还等着你说话呢。”

吕丰含笑谢了,转身看了看,自己从旁边的圆桌子上取了只杯子,倒了杯茶,坐到了李小幺旁边的椅子上,看看李小幺,又转头看向李宗贵,李小幺带着笑介绍道:“这是四爷,姓李,名宗贵,我叫李小幺。”

李宗贵客气的拱了拱手,李小幺看着吕丰问道:“你用剑?还擅别的兵器吗?弓箭上如何?”

“剑带着方便,我喜欢用弯刀,弓箭上还成。”吕丰转头看向李小幺答道,

“你跟了钦差一路,留没留意他这一路上都见了谁?”

“唐县过来就是郑城,我看着他们埋了那位小娘子,启程没走多远,就迎上了郑城知州,再往后一直到进了郑城,没再看到别的人。”吕丰看着李小幺答道,

“你这次到郑城,去找过牡丹小姐没有?”

“找过。”

“那么个好色的钦差,叫牡丹进去侍候过没有?”

“没有,听……”吕丰停顿了下,接着说道:“牡丹说,府衙那个宋师爷去红香楼买了两个清倌人回去,旁的就没动静了。”

李小幺楞了下,买了两个清倌人,唐县那个小娘子身边跟的是父兄,难不成这个吴钦差,只好处女这口?李小幺皱了皱眉头,从钦差进了城,宋师爷就没空过来喝茶了,看来明天得让孙掌柜过去打听打听,还要问问这个吴钦差到郑城就窝在这里,怎么就一动不动上了?他一动不动,她哪里找得到机会!

李小幺没敢让吕丰住到外面,只好和李宗梁一处住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