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宗贵喝着茶看着吕丰的笑话。

吕丰换了夜行衣,用黑布裹了头脸,沿着藤蔓轻巧的翻出院子,沿着李小幺指的路,小心翼翼的往梁先生的居处摸去。李小幺和李宗贵站在院墙下,凝神听着动静。

隔壁紫藤居安静无声,两人屏息凝神等了一刻多钟,吕丰又沿着藤蔓跳进院子,三个退回屋里,吕丰扯下脸上的黑布,笑嘻嘻的说道:“顺当的很,那姓梁的没在屋里,院子里也没几个人,说吧,下一步要杀谁?”

“谁也不杀,梁先生不在屋里最好不过,明天天亮前,你带着那个姓袁的躲在梁先生屋里,听着外面的动静,等林丞相和北平的那位大爷进了紫藤居,就把这解药给姓袁的灌下去,然后把他踢出屋,踢到外面去!”李小幺想象着那份热闹,眉宇飞扬,吕丰和李宗贵一脸古怪的看着李小幺,半晌,李宗贵拉了拉顾自笑得眉飞色舞的李小幺:“小幺,你费这么大劲,就为了看这个热闹?你也看不上这热闹啊!”

“不是,是要把那个梁先生赶走,他在这里,我连门也不能出!”李小幺恨恨的解释道,

“还要你赶?明天一过,那姓梁的不就得走了?”吕丰拧着眉头说道,李小幺白了他一眼:“说你不动脑子不学无术,你还不认,我怎么跟你说的?那北平国对郑城所图必大,怎么会就这么简简单单的走了?再说,你没听贵子哥说啊,那姓梁还让人把厢房的墙打通,好摆他的书架子,还和孙掌柜说要移架葡萄过来种,你听听,这是常住的打算呢!”

吕丰被李小幺说的又羞又恼,可又反驳不得,只好‘哼哼’着转过身子埋头喝茶。

三个人几乎一夜没睡,寅正刚过,李宗贵和吕丰从床底下拖出饿的奄奄一息、又脏又臭的袁大帅,李小幺蹲在袁大帅身边,捏着鼻子看着他身上那件不知道涂的都是什么东西的脏衣服,又拎起外面套着的布袋子看了看,突然闷声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转头看着吕丰说道:“北平那位爷那么爱干净,这个东西,”李小幺往后退了退,指着袁大帅:“太脏了,把这身脏衣服给他脱了吧。”

“脱了这衣服穿什么?”李宗贵皱着眉头问道,吕丰却高挑着眉头来了兴致:“这主意好!不用穿了,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么!”

李小幺笑的弯着眼睛站起来:“赶紧给他脱了,赶他出去的时候,别忘了把他从袋子里倒出来,不然可跑不动,还有,袋子一定要拿回来!”说着,李小幺转身出了屋,吕丰有了兴致,也不嫌脏,三下两下就把袁大帅脱了个精光,李宗贵眨着眼睛,抱拳站在旁边,看来,今天真有大热闹看了。

天一亮,李小幺就离了小院,拎着小包袱避开大街,只沿着小巷子弯来转去,到了南门口,寻了家靠着城墙边摆出来的早点摊子,坐在角落里慢慢吃着碗粥,等吕丰出来。

刚坐下没多大会儿,衣甲鲜亮的禁军骑着马,溜光水滑、神气十足的马儿们走着花步进了城,一对对过了几十对,方大人骑在马上,陪着个四十岁左右、气度容颜都极好的中年人进了城门,李小幺远远打量着中年人,隐隐约约有点林先生的样子,看来这就是林先生的叔父林丞相了。后面又是几十对禁军跟着进来,沿着街道,急缓有度的往紫藤居方向去了。

李小幺心不在焉的喝着粥,心里默默算着时辰,这种两国之仪,大家什么时辰进城,什么时辰到哪里,什么时辰会面,都是定好了的,这边林丞相进了城,北门,北平国的那位大爷必定也是这个时辰进了城。

紫藤居门口,北平国二皇子苏子诚头发高绾在白银冠内,外面一件银白缂丝面银狐斗篷,行动间露出里面的淡黄缂丝紧袖长衫,和腰间的羊脂玉带,浑身上下清冷冷纤尘不染,长身直立,正微笑着和一身紫袍的林丞相见着礼,林丞相满脸笑容,极客气的拱手让着苏子诚,落后半步,一起步入了紫藤居。

第五十六章 被赶

吕丰兴致勃勃的躲在梁先生内室角落里,听到外面的动静,急忙给袁大帅灌了解药,看他半睁着浑浊的眼睛,神情萎靡不堪,实在是没精神到了极点,人蜷缩委在地上,一动不动,吕丰踢了两脚,袁大帅身子跟着晃了晃,还是一动不动,吕丰想了想,悄悄抽出匕首,狠狠的插在了袁大帅大腿上,袁大帅眼睛圆瞪,一声惨叫,眼看着吕丰拔出匕首,匕首尖上的血流成了线,扬着匕首仿佛又要刺下来,只吓得一跃而起,狂叫着夺门而逃。

吕丰纵身后跃,奔着早就走熟的路,疾奔而出。

苏子诚正和林丞相客客气气的相让着进了门,迎面就看到袁大帅面容扭曲,惨叫着从梁先生院子里疯狂奔出,赤条条不着一线,一条腿上满是鲜血,舞着双手,浑身散发着恶臭,直把负责护卫的众人惊愕到魂魄飘散。

陈大帅拔剑挡在了苏子诚和林丞相面前,苏子诚阴着脸,挥手屏退了陈大帅,转头看向梁先生,梁先生愕然半张着嘴,傻子一样看着从自己院子里奔出来的疯子,林丞相凝神看着赤祼的血人,恍惚觉得有些眼熟,拧着眉头,顺着苏子诚的视线也转头看向还是愕然中的梁先生,方大人站在院门口,探头往里张望着,眼风扫过苏子诚和梁先生,停在了林丞相身上,严府尹站在最后,只听得见声音,却看不到发生了什么事。

两个护卫上前扭住袁大帅,按在了地上,旁边一个护卫忙解下斗篷胡乱裹在袁大帅身上,免得他赤身露体惊扰了贵人们,旁边侍立的管事看着袁大帅,只恨的牙根痒,忙了两夜一天,好不容易将紫藤居打扫干净了,这会儿让一个疯子搅的臭气熏天、满地脏血!

袁大帅冻饿伤惊恐,诸般俱全,在护卫们的狠扭重打下,一口气堵在喉咙间,翻着白眼直晕过去。

林丞相满脸狐疑的紧走几步上前,示意护卫掠起袁大帅披散满脸的头发,惊愕的往后连连退了几步,转头看着方大人:“你看看,这不是……这是不是袁大帅?!”

方大人急忙上前仔细看了,脸上又是怜悯又是恶心还有说不出什么表情,转头看着林丞相,点了点头:“可不就是袁大帅,原以为他为国捐躯了,竟然……受了这样的大难。”

方大人一边说着,一边上下瞄着梁先生,梁先生瞬间明白过来,抬头盯着方大人,又猛转头看着在后面拼命掂脚探头的严府尹,正要说话,苏子诚看着陈大帅冷冷的吩咐道:“去,帮着郑城府衙彻查郑城,掠了袁大帅的贼人必定没有走远,快去!”

林丞相立即反应过来,忙转过头,厉声吩咐着随行的文将军:“你也去,别让贼人走脱了!这个时候做出这样的事,这份居心可诛!”

文将军抱拳重诺,转身奔出来,带了随行的护卫,和陈大帅一左一右,满城搜查嫌疑人犯去了。

城门口,吕丰脸色微微泛着潮红,仿佛慢条斯理的出现在街角,李小幺忙站起来,摸了三个大钱付了帐,径直出了城门,往笔架山方向去了,出城两三里,吕丰追上李小幺,还没说话,先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李小幺被他笑得心情跟着愉快而飞扬。

紫藤居,方大人忙让长随抬了袁大帅到自己居处,叫了大夫进来,诊治洗刷去了,院子里的管事带着众仆从,急急忙忙的重又抬水洗刷了院子,各处燃起香饼,好驱散那股浓浓的异味。

这突然出现的袁大帅如同一只小苍蝇,虽然把大家恶心够怆,可到底是件小的不能再小的事,并不影响吴国和北平两国的深厚情义,方大人和梁先生原来达成的协议,照样顺顺利利的签了押,苏子诚和林丞相照样亲热的如同一家人。

该说的事都说完了,两家拱手告别,一往东一往南,各自回了大营,跟着去北平军大营的,还有被强行请过去说话的孙掌柜和宋师爷,以及紫藤居众伙计、短工,包括李宗贵。

林丞相面无表情的听了严府尹急到口吃的禀报,眼皮也没抬:“二皇子跟我说了,那紫藤居竟然是你那个师爷的产业!你难道不知道?!出了这样的事,你也难辞其咎!回去先想想请罪折子怎么写吧!”

一句话把严府尹惊傻在当地,方大人伸手拍了拍严府尹,同情的低声说道:“这郑城是你治下之处,那师爷总也是你的人……唉,出了这样的事,一个失察总是脱不掉的,好了,回去好好写折子去吧。”

严府尹喉结滚动,喉咙干涩的说不出话来,那个紫藤居,这个失察,这郑城,这事,唉,这倒霉催的!

第二天天刚亮,宋师爷等人就满眼血丝的回到了城里,宋师爷去府衙收拾东西,和严府尹陪罪请辞,孙掌柜和众伙计回去紫藤居收拾东西,准备各奔东西,这紫藤居,被那个二皇子遣人以高出三成的价强行买了下来,还包括李宗贵的那个小院。

几个伙计各自回了家,李宗贵收拾了东西,和孙掌柜低声商量了,怕北平那边有人盯着,准备先绕到唐县再回去山上,两人商量定了,背着包袱一起去府衙寻宋师爷话别。

宋师爷正和严府尹一处说着话,严府尹哭丧着脸,招手叫了孙掌柜进去,长叹一声苦恼道:“咱们也算是一处共过患难的,等我一天吧,我这府尹也被革了,明天咱们一起启程,我回太平府待罪去,孙掌柜打算去哪里?”

孙掌柜满脸苦恼无着:“哪想过这个?!我们东家又不在,唉!”

“我看你干脆跟我去太平府吧,老宋说你们二爷如今在太平府读书准备应考呢?就去太平府吧,再开家茶坊,要不开家分茶铺子也行,你有手艺,又会经营,指定做的好!”严府尹诚恳的劝道,宋师爷也跟着劝着孙掌柜,孙掌柜含糊着,没答应也没不答应,看着宋师爷不动声色的转了话题:“去哪儿都行,总是听我们东家的意思,老宋真要回乡了?”

“回家!这一场事让人心寒,你说若是一个不巧,我这命可就没了,儿子长这么大,我都没见过几眼!算了算了,回家!不求富贵,就图个团圆安生吧。”宋师爷伤感万分的说道,几个人被他说的感慨万分,对坐唏嘘不已。

第二天,一行四人,宋师爷的那个老仆,战乱中早就没了踪影,严府尹如今也只剩了孤身一人,就这么四个人,找遍郑城,最后还是求到梁先生那里,求了两匹大青走骡过来,四个人轮流坐一阵走一阵,出南门,往唐县方向赶去。

出了城门没走多远,遇到了几拨也不知道是要进城还是出城的农人,一路搭着伴说着话,走了几里路,到了岔路口,也就分开了,孙掌柜和李宗贵心情轻松的继续往唐县赶路,那路上偶遇的农人兜了个圈子,上了笔架山,李小幺得了禀报,忙和李宗梁说了,和吕丰、魏水生一起,启程赶往唐县。

郑城紫藤居,梁先生带着人一处处仔细清查,那个袁大帅从他屋里跑出来,害的他被二皇子训斥的抬不起头,这中间到底是谁的手脚?必和这紫藤居脱不开干系!严府尹?不会,他看人一向极准,那个严府尹没那份脑子,也没这份胆子,方大人?不象,这事与他有害无益,那是个没好处绝不出手的人,更不会自拆墙脚,那个师爷?掌柜?好象都不象,还把人脱光了,怎么看,都有几分胡闹在里头,到底是谁?

让梁先生苦恼无比的李小幺和吕丰已经赶到了唐县,唐县远比郑城繁华许多,几家脚店也极是舒适气派,孙掌柜四人投宿在城里最好的脚店里,李小幺等人住进了对面的脚店。

几个人绕了八九个弯,聚到魏水生房里,李宗贵凝神听着周围的动静,孙掌柜低低的说着经过:“……盘问了一天一夜,没动刑,倒也算客气,就是一遍一遍的问,能问出什么来?都是不知道的,后来那个管事来了,说是二皇子吩咐的,照着咱们买房的价,加了三成,用见票即兑的银票子把紫藤居,连同那个小院,一起买下来了,说是给梁先生常住,梁先生跟我说,这郑城往后也没什么生意做了,让我到别的地方开铺子做生意去,问我愿不愿意去北平,我若想去哪里,他就写封信给我落户,我说不想去,想去唐县或是太平府看看,他也没说啥,又给了我五十两银子,让我分给那些伙计,就打发我们回了城,只限着时候要我们收拾东西搬走。”

吕丰听着听着,突然肩膀耸动着闷声大笑起来,直笑的连椅子带人倒在地上,又不敢出声,只闷了个满脸通红!李小幺恼怒异常的盯着他,她知道他笑什么,他笑她没赶走别人,倒被人家赶出了郑城!

第五十七章 饥荒

李小幺气的呼了两口粗气,干脆不看他也不理他,只转头看着孙掌柜问道:“严府尹和宋师爷有什么打算?”

“严府尹得回太平府待罪去,打不打算的也由不得他,哪有什么想法,老宋准备回家养老了。”孙掌柜轻轻叹了口气,伤感的答道。

“嗯,”李小幺低头思量了半晌,转头看着魏水生商量道:“水生哥,说起来宋师爷这事,也是受咱们牵连,他家里好象也不宽裕,我想多给他些银子,好歹不让他晚年衣食无着,你说呢?”

“嗯,你看着办吧。”魏水生沉声答道。

“你手里总共有多少银子?”李小幺转头看着孙掌柜问道,孙掌柜忙将旁边的包袱拿过来,推给李小幺:“房子统共卖了五百八十两银子,给了宋师爷一百三十两,铺子里的流水一共一百四十三两,都在这里。”

李小幺低头盘算了片刻,将包袱又推到孙掌柜面前交待道:“这里头等会儿再添七两银子,凑够六百两,明天都给宋师爷拿着。”李小幺说着,转身取过自己拿来的包袱,打开取了几块小金饼子出来,吕丰心痛的盯着李小幺手里的金饼子,这几块金饼子从前可是他的东西。

“这是四十两,你带上,明天你和严府尹一起去太平府,寻间合适的铺面,太平府茶坊不好开,就开间小分茶铺子吧,还叫紫藤居,不拘挣多少钱,别的也都别管,先立住脚步再说,等过了年,我打发赵五哥过去帮你。”李小幺细心交待道,孙掌柜怔了怔,看了魏水生一眼,点了点头:“五爷想的长远,我知道了,你放心。”说着,接过金饼子收进包袱里,又说了几句话就告辞回去了。

李宗贵没再跟过去,照原本的说法,到了唐县,他也该奔亲戚去了。

“现在怎么办?你还有什么好法子?啊?再去郑城,可是连个落脚处也没的喽!”吕丰看着李小幺,幸灾乐祸的笑着说道,李小幺手指顶着下巴,斜了他一会儿,突然笑起来,慢吞吞的说道:“你那个人情,我现在就要,我想知道北平和吴国到底做了什么交易,限你三天。”

吕丰睁大眼睛瞪着李小幺,李宗贵‘扑’的笑出了声,转头看着魏水生,正要说话,魏水生伸手弹了下李小幺的额头:“别作弄他,这让他怎么打听法?”

李小幺笑眯眯也不答话,只盯着吕丰等他开口,吕丰尴尬的陪着笑:“小五,换个吧?”

“那也行,你是上清门大侠,我一向高看你,你这人情么,自然也值钱的很,既然这么着,看来以前是我看错了,你这人情么,也就那么回事,这人情就那么回事么,这人,自然吧,也就……那么回事,唉,看来我还得费心多给你找点活干,才能抵得出那一千两黄金,这人不值钱,只好多干活,没法子啊!”李小幺摇头叹息不已,魏水生一口茶呛进喉咙,一边闷声咳着,一边看看李小幺,又看看吕丰,算了,他还是别说话了,吕丰也是个滑头爱惹事挑事的主儿,有小幺压着,也太平些。

李宗贵笑得说不出话,伸手拍着吕丰,以表达自己那份深切的同情,吕丰怒目而视着李小幺,错着牙恨恨的说道:“不换了,就这个!我看你这样的丫头以后谁敢娶?!让你嫁不出去!”

“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我有哥哥有嫁妆,往后买几个回来好了,不过象你这种成事不足的就算了,中看不中用!”李小幺上下瞄着吕丰,撇着嘴说道,魏水生这回真咳起来了,抬手重重拍了下李小幺的头训斥道:“这说的什么话?!你这,这!”魏水生说不下去了,转头看着已经笑倒在床上的李宗贵,皱起了眉头:“别笑了,明天你去找家书肆,买几本女四书、女论女书回来给小幺学!”

吕丰看着闷声不响的李小幺,想出言讥笑两句,可一想自己刚接的活,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还有求着这丫头处,算了,忍一忍,先忍一会儿。

“小五,你说的这个,你说,到哪里打听最方便?”吕丰看着李小幺,客气的问道,李小幺瞄着他,答的倒也认真:“这事,知道的最清楚的,不过四个人,北平国那个梁先生和他们二皇子,吴国的方大人和林丞相,他们四个,随便问谁都成。”

吕丰被李小幺的话堵的胸口痛,闷的说不出话来,魏水生帮吕丰说起话来:“小幺,你若有法子,就提点提点他,别难为他了。”

李小幺转头看着吕丰:“水生哥替你说话了,好吧,你给我倒杯茶就行。”

吕丰不情不愿的站起来,倒了杯茶递给李小幺,李小幺接过茶喝了几口,看着吕丰说道:“方大人和人家谈妥了,林丞相才来,来做什么的?这种事,必有文书,林丞相来,就是来画个名字的。”

吕丰跳了起来,点着李小幺,又回手拍了下自己的脑袋,这么简单的事,他竟然没想到,这有什么难的?夜里摸进林丞相的营帐,翻出来看看不就成了?!都是让这小丫头给绕晕了!

第二天,一大早,吕丰就启程往南边追林丞相的队伍去了,李小幺和魏水生、李宗贵在唐县逛了一天,郑城不能再进了,离笔架山最近的,就是这唐县了,往后买粮买布买油盐酱醋,打听个消息什么的,都得到这唐县了,三个人细细看了一天,又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才启程赶回笔架山。

隔天,吕丰就赶了回来,吴国和北平国的协议倒简单,没几条,郑城交还吴国,允北平国借道郑城一年,一年里吴国每月供北平军军粮三万担,每月初一在郑城北门外交割。

李小幺听的愕然不已,看来北平国是想借道郑城,两边夹击梁国,这么说北平是一心一意要吞下梁国了,至于吴国出不出兵,他们其实并不在乎,吴国竟然还答应每月供粮!照她的盘算,别说供粮,就是跟北平国大要一笔买路钱,只怕他们都得答应!这会儿,北平国必定不能跟吴国再交恶,这帮混帐,又做了笔亏本生意!

这些都跟笔架山无关,李小幺转了一下念,也就抛之脑后了,这每月供粮三万担,这粮从哪里调?现在这会儿可是冬天,这是北地,一年一熟,到明年麦收,还有小半年呢,看来粮价要涨!

李宗梁和魏水生几个和李小幺想的一样,这一个月三万担不是小数目,南边又在和南越打仗,池州一带成了战场,这收成上就不能指望了,太平府去年旱的厉害,这多出来的钱粮,自然都是从百姓身上压出来,李宗梁急忙安排人往郑城、唐县两处买粮,山上的粮食也不多。

可到底他们知道的晚了,郑城不提了,严府尹走后,方大人留下来兼了府尹,这城里按人头每天定量供粮,那往日热闹的粮食市干脆关门大吉,唐县还是一样热闹着,可粮价一天一个样,官府出面,唐县有户籍的,按人头,每人每天两斤平价粮限供,旁的,再想多要,只好随行就市。

笔架山上忙了七八天,也没能买回几斤粮食回来,李宗梁只好每天多安排人手进山打猎,腌晒肉食,多吃肉少吃米面。

李小幺和李宗贵仔细算了算,山上的存粮撑到明天春末还成,等夏天来了,地里出来的吃食就多了,南边的米粮也该过来了,这饥荒也许就能过去了。

可情况却比李小幺他们预想的要坏的多,这每个月三万担粮,看来竟全是从附近几个县抽调过去的,北地本就不富裕,又是临近年关,寒天冻地中,税吏、衙役们个个都下了乡,按乡、按人头收粮,郑城不提了,先前因为清野,已经是百里无人烟,如今紧挨着郑城的唐县、和县等几个县,也因为这强征,处处仓皇零乱起来。

春节没到,笔架山下渐渐又有了扶老携幼、推车背包、三五成群的逃荒逃难者,不过这回不是往南、往太平府去,往南到处设着关卡,没有路引,不准南下,只好往北,往北平逃,牧守郑城的方大人睁眼闭眼,根本不管那成群结队逃往北平的百姓,北平军更干脆,撤开条通路,沿路竟然还设了指引,一幅热烈欢迎吴国百姓往北平去的样子。

李小幺和吕丰、李宗贵跟了一趟,奇怪之下倒也释然,往南去,要过年了,沿途各县要粉饰太平,这帮叫花子过去不好看,一来影响县容,二来还要花钱救济,自然是谁也不愿意让他们去,往北平,北平是出了名的地广人稀,缺人不缺地,自然巴不得人来的越多越好,再说,这逃难的,都是吴国百姓,北平的百姓施舍之余,有利增加作为北平百姓的骄傲之情。吕丰被李小幺的分析逗的捧腹大笑,这小丫头说的倒有那么几分道理。

第五十八章 旧识

这乱世,也严重影响了笔架山的生意,郑城的镖局没了,今年的年礼自然也没了影子,郑城的商队断了影子,唐县、和县的商队根本不从笔架山下过,如今从笔架山下经过的,除了北逃的百姓,就是往郑城运粮的厢兵,笔架山已经好几个月没开过张了。

李小幺坐在块山石上,远眺着仿佛死掉了的郑城,伤感不已,自己从到了这破地方,就一路背运,在太平府好不容易有了点奔头,就出了那么档子事,只好仓仓惶惶逃命,一路逃到这笔架山,好不容易打劫打上了正轨,城里的铺子也开得风生水起,日子刚刚好过些,就又出了这事!唉,什么时候才能过上富贵日子啊!她这辈子,还能过上那富贵享受的日子不能啊!

张狗子远远急奔过来,一边跑一边招手叫着:“五爷!五爷!大爷让你赶紧回去!有急事!”

李小幺跳下山石,急忙往寨子里奔去,又出了什么事了?!李小幺冲进正堂,李宗梁忙示意着她:“别急!没大事。”

李小幺舒了口气,坐到李宗梁旁边,张铁木忙倒了杯茶给她,魏水生看着李小幺笑着说道:“刚贵子和铁木下山巡查,碰到一群逃难的妇孺老幼,没想到倒是咱们认识的,小幺还记得咱们在和县留咱们住过一晚的那个范先生吧?”

李小幺忙点着头,惊讶的问道:“是他家?他不是官身么?家里那么富裕,怎么也跟着逃出来了?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必是出了什么事了,这乱世,唉!”李宗梁叹口气说道,李宗贵看着李小幺说道:“范先生一身素服,带着孝,看来也是个没出过远门的,没逃过难的,那么一群人,妇孺居多,好几辆车,在咱们山下鹰翅岩那一处歇着,这亏的山上是咱们,换了别人,就是一块肥肉!”

李小幺皱了皱眉头,看着李宗梁问道:“大哥的意思?要下山见见范先生?”

“嗯。”李宗梁点头应了一声:“咱们一起下山见见他,再看看有没有能帮得上的,范先生对咱们也算有恩。”

李小幺立即站起来答应道:“那我去换件衣服。”大哥定下来的事,小幺和二槐一样,听大哥的。

山下妇孺孩子居多,李小幺叫上了张大姐和孙大娘子,李宗梁留张铁木守在寨门楼上,兄妹五个,带加上张大姐、孙大娘子和一定要跟过去看热闹的吕丰,下山往譍翅岩过去。

譍翅岩顾名思义,是一处如譍翅膀般突出出来的大岩石,下面凹进去,地势平坦背风,左右都是密密的灌木,一向是埋伏的好地方,当然也是宿营的好地方。李小幺远远看着譍翅岩前面两三辆半旧的棕盖桐油车,后面还有两辆略小些的太平车,都用牛拉着,那牛委顿的伏在地上,也没人理会。岩下聚着一群人,不知道在忙什么,连个放哨警戒的人都没有。

离人群只有几十步远,那群不知道在忙什么的人还是一无所知,李宗梁顿住脚步,转头看着魏水生,两人一起无奈的摇了摇头,李二槐上前几步,探头打量了一圈四周围,嘿嘿笑着低声说道:“给我五个人,把他们包饺子!一个不剩!”吕丰伸长脖子四下打量着,撇了下嘴:“哪用五个人,我一个就够了!”

李二槐转头瞪着吕丰正要反驳,张大姐上前两步,轻轻拉了拉李二槐的衣襟,李二槐到嘴的话又吞了回去,李小幺笑眯眯的盯着张大姐的手,张大姐忙松了手,红着脸往后退了两步,孙大娘子低着头,抿嘴而笑,李小幺用脚踢了踢吕丰讥讽道:“拳打三岁小儿,脚踢八十老头,真英雄!”

李二槐和李宗贵‘噗’的笑出了声,吕丰瞪着李小幺,愤愤不平的指着李二槐:“明明是他先说的!”李小幺看着他,眯眯笑着说道:“他一个小山匪,哪是什么英雄,你是上清门大侠,大英雄,大豪杰!你怎么能跟他比?”吕丰被李小幺的话噎的脖子都长了。

几个人说话间,总算惊动了那一群人,最外面的几个人急忙转身往这边张望,李小幺一眼认出中间一个中年人,就是路上遇到的和范家少爷在一起的那个长工老常头,走在最前面的李宗梁拱着手,已经笑着打上了招呼:“老常,还认得我不?”

老常双手笼在袖子里袖在胸前,眯缝着眼睛仔细打量着李宗梁等人,突然抽出手,指着李宗梁惊喜的叫起来:“木大爷!唉哟哟,还有木二爷,还有三爷!唉,老爷!是去年救了少爷的那几位爷!”老常头认出李宗梁等人,一边惊喜万分的叫着,一边急转过身,招呼着里面。

范先生从人群中站起来,忙挤了出来。

李宗梁已经停下脚步,李小幺挤在李宗梁和魏水生中间,仔细打量着范先生,人消瘦很多,原来白净圆润的脸两颊塌陷,面色青黄,眼睛里满是血丝,神情哀伤而凄厉,眼神迟钝的直盯着李宗梁等人,李宗梁忙上前半步,长揖到底见礼道:“范先生安好,在下木大,先生可还记得?”

范先生眼泪猛涌而出,直着手臂指着李宗梁,又转向魏水生,再一个个指过去,突然蹲在地上,抱着头号啕大哭。李宗梁愕然呆住了,李小幺忙上前拉了拉李宗梁,低低的说道:“他这个样子,那位少爷怕是没了。”魏水生低低的叹了口气:“小幺说的有道理。”

李宗梁暗暗叹了口气,忙上前几步,伸手扶起范先生,李小幺转头吩咐着老常头:“老常,找只凳子来给你们老爷坐。”

老常头正一把接一把的抹着眼泪,听到李小幺的话,忙转身寻去,倒也找了只小马扎过来,李宗梁和魏水生扶着范先生坐下,蹲在他身边,低声劝着。

吕丰抱拳胸前,一个个打量着譍翅岩下站着的妇女老弱,皱起了眉头,李小幺和张大姐、孙大娘子一处站在稍远些,仔细打量着车、牛和人,也皱起了眉头,张大姐和孙大娘被范先生哭得心酸,也跟着落起了眼泪,李二槐和李宗贵蹲在李宗梁和魏水生身边,也被范先生哭的满脸伤感。

范先生止了悲声,用袖子拭着眼泪,看着李宗梁拱了拱手,嗓子哑得几乎说不出话来:“竟在这里再见几位,幸……”范先生连连拱着手,话却说不下去了。

“先生这是怎么了?”魏水生干脆直截了当的问道,范先生仰着头,闭着眼睛咽回又要流出来的眼泪,长叹一声:“家破人亡,家破人亡!”

“先生慢些说,到底出了什么事?少爷呢?”李宗梁低声问道,范先生抬手捂住脸,浑身抖动的说不出话来,老常头悲伤的叹了口气,往前两步,一边叹气一边说道:“少爷没了,就前一阵子,先是税丁们来收粮食,后来县里的衙役老爷们又来了,后来就是当兵的,一拨接一拨的来,一点理不讲,见什么抢什么!哪是兵啊!比贼还不如!少爷和他们争了几句,就被一刀砍翻在地,就一刀,就没了,范家就这一条根,断了根哪!”

李宗梁听的目瞪口呆:“范先生不是官身么?他们怎么敢,敢如此?这王法!”

范先生无力的挥了挥手:“国已不国,官身?哈!算什么东西?!”范先生垂着头,半晌,突然长叹了一口气,人仿佛恍过神来,抬头一个个看着李宗梁等人:“你们都好,都好就好。”

李小幺见范先生神情还在恍惚间,往前走了几步,看着老常头问道:“怎么逃出来了?还出了什么事了?”

“过不下去了,天天要这要那,奶奶听说少爷没了,一口气没上来,也跟着走了,限着时候交粮,没法子。”老常头一边叹气一边说话,李小幺听的头晕,转头打量着譍嘴岩下的妇幼问道:“家里除了你们老爷,还有什么人?”

“噢,还有大娘子,那里。”老常头忙转身指着人群里面说道,李小幺顺着他的手指,人头挡着也看不清楚,干脆往人群中自己找去。

范大娘子也在凝神关注着李宗梁等人,见李小幺过来,忙站起来,垂着眼帘,大大方方的曲膝行着福礼,李小幺仔细打量着她,个子高佻而瘦,五官清秀,头发黑而亮,绾成了只简单的圆髻,用麻绳系住,两鬓发丝散乱,衬着青黄的面色,眼睛里也满是血丝,一身粗麻孝服,态度却落落大方中带着书卷气,李小幺满眼赞赏,想了想,也曲了曲膝,行了个不那么好看规范的福礼:“范姐姐有礼,我不过为了方便,着了男装罢了。”

范大娘子明显的松了口气,有些不好意思的挑了挑嘴角,李小幺上前拉着她坐在地上的毡毯上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这么……这个样子就逃出来了?”

第五十九章 麻烦

范大娘子嘴唇抖动了片刻,低下头,一只手捂着嘴,半晌,眼里汪着泪,看着李小幺低声说道:“见笑……这一阵子,税吏、衙役和官兵几乎天天到村里收粮要银,也不讲规矩法度了,家里粮库早空了,银子也没多点了,那天,父亲一早去县里,想求着黄知县给个免单,快中午的时候,村里来了十几官兵,到处抢东西,非要往内宅冲,弟弟在外头跟他们争了几句,就被……”

“这我知道。”李小幺忙伸手拉着她接道,范大娘子眼泪滴成了串,哽咽着接着说道:“母亲出来,看着血泊里的弟弟,一口气没上来,就跟着……走……了,”范大娘子喉咙紧紧的哽了片刻,才接着说道:“他们人少,见出了人命,村里人都冲上来,就跑了,父亲回来……回来……”

“怎么想着要逃出来?后来又出什么事了?”李小幺低声问道,

“后来,葬了弟弟和母亲,还是不停的催粮催银,那些官兵天天来,天天来,父亲就说要走,村里都是一姓,都是姓范的,好几家的地都托在父亲名下,好省些税粮,村里的男丁又都征去打仗了,都是……”范大娘子转头看着身边无助疲惫的妇幼,转回头看着李小幺:“要走,也只好一起走,也没什么好收拾的,赶着半夜里启程出来,父亲不愿意往太平府去,要去北平,去南越也行,不是不愿意去太平府,我们就一路往北来了,昨天半夜里三婶娘发了高热。”范大娘子指着半躺在一个年青女子怀里的老妇人:“父亲说在这里歇一歇,看看能不能找个大夫看看。”

李小幺站起来,走到老妇人身边仔细看了看,退回来示意范大娘子且安心,回到李宗梁和范先生旁边,几句话说了刚才听到的事:“……看样子倒不是大病,半夜出来,又急又累,又上了年纪,得能好好歇一歇……至少吃口热茶饭。”李小幺没再说下去,李宗梁转头看着低垂着头,仿佛没听到李小幺说话的范先生,诚恳的建议道:“先生,我们兄弟几个如今在这山上落了草,山上一应东西倒还齐全,先生若不嫌弃,先上山歇两天,等那位大娘身体好了,再做打算。”

范先生连连点头答应着:“好好,上回你们走时我就说,以后再见面,说不定就是我要仰仗各位,没想到竟是一语成谶!”这半个月,他心力交瘁,只恨不得一觉睡着再不醒过来,又觉得一切都是梦中,就是没法醒过来,要怎么样从这场噩梦中醒过来才好。

李宗梁站起来,有条不紊的吩咐着众人:“二槐、宗贵帮着老常头套车,张大姐你们帮着她们收拾收拾。”李宗梁手指着岩下那群妇幼,几个人帮着忙,很快收拾好车辆,扶着老弱上了车,老常头和李二槐等人各自赶着车,缓缓往车上行去。

李宗贵奔在前头,叫开了寨门,山寨众人惊讶的看着这一行十几二十个老弱妇幼你扶着我,我扶着你,在院子里下了车,李宗梁一时也不多解释,张大姐忙招呼了几个人过来,将一处大些的空院子简单打扫干净,孙七弟带着几个人心疼的将牛卸了,牵着下去洗刷喂养去了,张铁木带着人将众人的行李搬进院子,将车先拉到了偏院放好。

范大娘子看着满寨子忙前忙后的庄户人家一样的山匪们,只觉得简直匪夷所思,这哪象土匪窝,分明是到了哪个村子,受到了热情的招待,范大娘子心神松驰下来,忙张罗着带着众人,跟着张大姐、孙大娘子进了院子,各处看了,也不多征求各家意思,只和张大姐商量了,安顿了各家的临时住处,这一行人,一共六家,范先生带着老常头、丁福和小厮墨书,住到院门旁的两间耳房内,范大娘子和丫头玉砚住在靠耳忙最近的东厢第三间,三婶子刘氏、儿媳赵氏和小孙子朴娃一家三口,二婶子严氏和女儿月亭分别住在正屋东西间,大嫂子吴氏带着女儿明婉和小儿子明经,六堂婶万氏和孙子孙女,四嫂子钱氏带着儿子明栋各自住在东西厢房,一群人又累又吓,再说又是临时歇一歇,谁也没心思计较住哪儿不住哪儿的,听着范大娘子的分派,很快就安置下来。

李二槐带着人生了十几个旺旺的炭盆,送进各屋,张大姐、孙大娘子帮着,拆行李,取被褥,送东西、送水,一通忙乱,李宗贵早去厨房叫了张大厨,准备了姜茶、热水、热饭,带着人送过来,李小幺进去取了几粒宁神疏散的药丸过来,送给范大娘子,给发着热的三婶子吃。

一群人洗漱干净,吃了热茶热饭,屋里被炭盆哄的温暖如春,几个孩子早就累坏吓坏了,这会儿仿佛回了家,吃饱喝好,打着呵欠钻进松软的被窝里睡着了,刘三婶发着热,严二婶和和万堂婶都上了年纪,这一放松下来,也疲倦的受不住歇下了,其余几个,忙完照顾着孩子睡了,又侍候着老人躺下,自己也是困倦不堪。

“都歇会儿吧,到了这里就放宽心,俺们也都是庄户人家,歇一歇吧,回头再说后面的事。”张大姐和孙大娘子温和的安慰着众人,几个媳妇笑应了,也跟着歇下了,张大姐和孙大娘子退到院子门口,轻轻掩了门出来。

范大娘子担忧的侍候着父亲洗漱后,范先生只喝了碗薄粥,倒头躺在床上就睡着了,在山下看到李宗梁,范先生提着的那口气就一点点松下来,点头答应上山后,见李宗梁件件妥当,这口气就彻底放松,伤痛疲倦齐齐涌上来,人也就委顿成一团,也不想再顾其它,先睡一觉,睡醒了再想往后。

李小幺看着张大姐安抚安顿着众人,留神了各家的行李物品,越看越无语,这么一群老弱妇幼,就这样的,还敢坐着车、就这么张扬着拉着金银细软逃难?!居然还能逃到这里,逃进他们笔架山的地盘,如今这一带的强盗土匪一天比一天多,运气不好的,一天遇上好几拨都是常事,她们那个村子到这里,不过一天多点的路,可这一天多的路,她们竟走了两三天,极其难得的是,两三天居然平安无事,真是菩萨保佑!

范大娘子看着父亲睡沉了,又轻手轻脚的到各屋转了一圈,松了口气,回到屋里,疲倦之极的坐到椅子上,小丫头玉砚也累得站不住,摸了小马扎坐到范大娘子脚边,打着呵欠嘟嚷道:“姑娘也歇一歇吧,可别累病了。”

“嗯,我担心三婶子的病,这烧都烧了十几个时辰了,若是再不退……”范大娘子往后靠在椅背上,悲伤的叹了口气,转头看着门外:“天也暗了,看明天吧。”范大娘子双手合什,闭着眼睛,虔诚的念了一会儿经,才站起来,洗漱睡下了。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范大娘子已经收拾整齐起床开门出来,先到父亲房里看了,范先生还在沉睡,范大娘子轻手轻脚退出来,径直往正屋看三婶子去了。

赵大嫂子眼睛里满是通红的血丝,见范大娘子进来,忙站起来让着坐下,焦急的低声说道:“虽说没再烧上去,可这热就是不往下退,这人也没醒过来过,大娘子,得赶紧请个大夫看看才行,可不拖了!”

范大娘子满嘴苦涩,看着赵大嫂子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话来,赵大嫂子立时恍悟过来,忙抬手轻轻拍了下自己的嘴:“你看看我,急糊涂了!现在都什么地步儿了,如今能有个地方住,有口热水热汤就不容易了,大娘子别怪我,我也是,糊涂了!”

范大娘子被她说的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滚,正要说话,外面脚步声起,范大娘子忙转身看向门外,张大姐和孙大娘子各自提了个原木未漆的大食盒进来,范大娘子急忙迎出来,张大姐进了屋,将食盒递给赵大嫂子,侧着身子坐到床沿上,伸手探了探三婶子的额头:“烧退了没有?哟!还这么烫!”

张大姐站起来,转头看着孙大娘子说道:“你回去一趟,看看五爷起了没有,跟她说一声,三婶子这热还没退呢!”

孙大娘子答应了,急忙转身出去了,张大姐看着范大娘子和赵大嫂子,指着食盒说道:“这里头是给三婶子和几个孩子备的吃食,我过来顺手就带过来了,大家伙儿的早饭,一会儿就送过来。”

“不用不用,我让人过去提,不会送。”范大娘子忙答应着,扬声叫了玉砚进来,吩咐她跟老常头说一声,带人过去提早饭去。

李小幺有心事,早上很早就醒了,干脆起来,慢吞吞的刷牙洗脸,刚穿好衣服,孙大娘子就奔了进来,李小幺听了,忙披了件皮斗篷,跟着孙大娘子奔了出去,这烧了一天一夜了,别把脑子烧坏了!

第六十章 断粮了

刘三婶高热不退,李宗梁等人不敢再拖,套了车,孙七弟赶了车,张大姐和赵大嫂子陪在车上,李宗贵带着几个人提着刀枪一路护卫着往唐县寻大夫诊治去了。李小幺闷气的坐在山石上,看着车子沿着山路转不见了,重重的叹了口气。

“你这一阵子天天唉声叹气,想那么多干嘛?多思易老,当心早生华发!”吕丰一边瞄着旁边树上欢声鸣叫的一只羽毛翠艳的小鸟,一边说着话:“看那只鸟叫的多好听,想不想要?我捉了给你?再让张大厨编个笼子,你养着玩。”

“不要!”李小幺扫了眼小鸟:“这种野生的鸟儿,养不活的,换了你,把你捉住养在笼子里,你还能叫的这么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