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子诚看着清清爽爽的绿胎杯子,眉头总算稍稍舒展了些,端起来连喝几口,放下杯子,转头看着梁先生,带着丝笑意说道:“这群山匪越想越不简单,从这一招后手想,他必是押我现在不会和吴国翻脸,闹出这么大动静,这是要逼我离境!”苏子诚往后靠到椅背上,轻轻叹了口气:“若是碰巧猜到的也就罢了,若是据大势而断,不过一个山匪,所得所知皆极有限,这份见识,令人佩服!”

梁先生皱着眉头点了点头:“爷说的极是,唐县闹出这样大事,从知县到满城百姓弃城而逃,这事瞒不住,说不定已经飞鸽传书报了太平府,咱们的章程,与吴国交好为上,爷看,若是老方和文将军寻过来,非要爷离境不可,这要怎么个章程才最好?”梁先生想着唐县这事,只觉得太阳穴突突跳了几下,头痛不已,这一头痛,又想起另一件曾经也让他头痛不已的事来,梁先生小心的打量着苏子诚脸色,拧着眉头问道:“爷那帕子……那帕子的事,会不会也跟这笔架山有关?”

苏子诚的面色瞬间难堪无比,深吸了两口气,又慢慢呼出来,面色稍稍平静下来,才垂着眼皮说道:“嗯,一样的刁钻恶毒,如出一辙!”话刚落音,忍不住又呕了几声,苏子诚呕完直起身子,闭着眼睛调了一会儿气息,连呼了几口气,才平稳了心绪,转头看着梁先生说道:“他若肯跟着我,这些事,都能……掀过不提!”

梁先生凝神思量着点了点头:“这是爷大度,不过一帮山匪,竟能使出如此手段,几乎要挑出大事来,若能跟了爷,得了爷的指点,日后必能成就大事。”苏子诚背着手看着帐篷外,没有接话,梁先生抖开手里折扇,轻轻摇着,把话又拉回到那件让他头痛的事上:“爷,唐县出了这事,若是老方来催爷离境,咱们怎么个章程好?”

“不用他催,我明天就回去。”苏子诚冷声答道:“至于这借道驻军,既说借到年底,那就年底再说,半分不让!”

“好!就照爷说的,还有那半年的粮食,”梁先生用折扇轻轻拍着另一只手掌,看着苏子诚商量道:“有件事,得请爷的示下,老方前天找过我,说今年吴国收成不好,希望能将那些粮食折成银两,我只说这事得爷做主,含糊着没答应他,这折银倒是个极好的法子。”

苏子诚凝神听着梁先生的话,点了点头:“这事你做主就行,你一会儿就赶回去,跟方鸿庆说,战事已毕,这郑城往后就是北平与吴交通要道,往后北平商队往来,难免要受笔架山那群山匪惊扰,让他给爷彻底剿清笔架山,寸草不留!还有,要绝了后患,就是逃下山,也要一个不剩的捉拿归案!”梁先生明了的笑着,点头答应了,两人又商量了几件事,梁先生就告退回去了。

李小幺一来牵挂着山上,二来唐县城里一片混乱后,文将军带着官兵驻进接管了唐县,四人再呆在城里也不安全,不等城里安稳下来,四人忙趁乱出了城,绕了个极大的圈子往笔架山回去了。

魏水生带着姜顺才等几个隐在寨子前后,看到李小幺等人回来,忙开了寨门,接了四人进去,李小幺和吕丰、张狗子等人一路先往万花谷回去,李宗贵和魏水生留在后头,仔细查看布置好各处暗哨,才跟在后面回了万花谷。

第二天天刚亮,大队吴军就冲上笔架东西山,将空无一人的两处山寨推倒拉平,又放了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

李小幺听了姜顺才的禀报,长长的舒了口气,这事应该是过了头一关了,吴军来剿山,必是北平那个皇子的要求,也就是说,至少,那个皇子是不能再亲自带兵过来了,北平军也不能再那么明目张胆的直冲到笔架山下了,烧了就烧了吧,反正闹成这样,这笔架山也不能再呆了,得想想去哪里,太平府?还是开平府?可是别的什么地方?李小幺想了一会儿,站起来,去寻范先生了,这事,得听听范先生的意思,大势的判断上,范先生比她强,就算当米仓里的老鼠,也得找个能吃得长远些的大米仓才行!

李小幺刚和范先生说了几句话,张狗子一头冲进来叫道:“五爷,不好了!快!大爷让您过去!快!”

李小幺急忙站起来,和范先生拱了拱手,一边急步往外走,一边问道:“什么不好了?别急,慢慢说!”

“五爷,北平那个,那个什么皇子的,找上门来了!找到这里来了!”张狗子声音里透着惊恐,李小幺愕然的顿了下脚步,拎起长衫,往李宗梁屋里狂奔而去。

小小的屋子里挤的满满的,吕丰抱拳靠门而立,见李小幺狂奔过来,忙往旁边闪过,让出门,李小幺一头扑进了屋里,魏水生跳起来接住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别急,急也没用。”

李宗贵看着李小幺,简单的说道:“那个二皇子,现在就在大门外,说是来拜会咱们。”

“带了多少人?”李小幺喘着气,急急的问道,

“七八个小厮,锦衣长衫,摇着扇子,悠悠哉哉,真象是来访友赏景的。”吕丰抢着说道,李小幺皱着眉头,呆了片刻,转头看着李宗梁说道:“大哥,看这样子,象是来招揽咱们的,他既然找到这里,躲是躲不过的,让他进来听听他说什么,再打算下一步。”

“我去叫他!”吕丰自告奋勇,

“等等!”李小幺拉了拉吕丰,慢吞吞的说道:“咱们都到这一步了,也不用顾忌太多,他既然来拜会,你去要拜帖!有了拜帖大哥才肯见他呢!”

吕丰一下子兴奋的眼睛都瞪大了,冲着李小幺跷起大拇指:“好!我就喜欢你这派头!什么皇子!到咱们地头,想见咱们大哥,那也得先递帖子!好!我去要!哈哈!”吕丰话没说完,人已经一跃而出,奔往前面简陋的大门楼子。

魏水生紧皱着眉头,面容凝重,看着李宗梁,李宗梁面色却极是平静,环顾着众人,声音平和的说道:“是福是祸,都到门口了,尽人力,听天命吧。”

李二槐浑不在意的点了点头:“我听大哥的。”话音没落,仿佛想起什么,呆怔的出了片刻神,抬手抹了把脸,伤感的嘟嚷道:“就是张大姐,往后劈柴挑水的,怕她累着。”李宗贵转头看着他,伸手拍了拍李二槐的肩膀安慰道:“咱们福大命大,没事!”

李小幺顾不得别的,心思转的飞快,看着李宗梁说道:“他若来了,大哥和水生哥和他说话,先看看他是个什么来意,我先躲在里间听听!”李宗梁点头答应,李小幺忙闪进旁边里间,放下帘子,找了只小杌子坐着,静等客人进来。

吕丰兴奋的跃上大门角楼,冲着大门外的苏子诚,撇着嘴傲然叫道:“外面的!我们大爷说了,既来拜会,拜帖呢?我们大爷见了拜帖,若心情好了,自然见你!”

长青和长明无语的对视了一眼,苏子诚简直有些哭笑不得,‘啪’的收了折扇,挥了挥扇子:“给他!”东平从怀里取出张精致非常的崭新的包银边拜帖,托在手上,往前走了两步,吕丰嘿嘿笑了两声,从门楼上翻身跃下,脚尖点到地面的同时,用两根手指从东平手里飞快的夹起拜帖,脚尖轻点,纵身又跃回到门楼上,转身不见了,这一连串的动作,让吕丰显摆得潇洒利落无比。

苏子诚看着冲自己得意显摆的吕丰,轻轻错着牙,恨不得一脚踢断他的骨头!

第七十九章 好事

不大会儿,原木钉成的大门往两面推开,李宗梁稍前半步,魏水生、李二槐、李宗贵、吕丰和范先生紧跟其后,迎了出来,苏子诚笑容可掬的抱拳和众人见着礼,李宗梁和魏水生长揖到底还了礼,李二槐看着李宗梁,跟着长揖到底,却看也不看苏子诚,李宗贵一边笑一边也是一揖到底,揖到底时顿了顿,忍住了笑才敢直起身子,吕丰不管不顾的咧嘴大笑着拱了拱手,见众人行的都是长揖礼,也不情不愿的跟着胡乱揖了个半礼,范先生谨慎中带着探究的打量着苏子诚,恭谨的长揖到底。

见了礼,魏水生半侧着身子在前面引路,李宗梁让过苏子诚,略落后半步跟着,其余人落后一两步跟在后面,一起进了大门,进了算是做了正厅的那间并不宽敞的屋子。

苏子诚不客气的坐了上首右边,范先生示意李宗梁坐了右手第一个,自己坐了左手第一位,魏水生度着座次,示意李二槐紧挨着范先生坐下,自己坐到了李宗梁下首,李宗贵见屋里左右一共四张椅子都坐满了,知趣的背着手站到了李宗梁和魏水生身后,吕丰四下看了片刻,从李宗贵背后挤过,就要坐到苏子诚下首的扶手椅上,李宗贵一把拉过他,拉得他趔趄了两步,吕丰转头瞪着李宗贵正要说话,李宗贵用力把他拉到自己右手边,背对着苏子诚,往静静垂着帘子的内室努了努嘴,吕丰立时将到嘴的话咽了回去,老老实实的站在了李宗贵旁边。

苏子诚斜着一脸张扬得意,要和自己并肩而坐的吕丰,只恨的牙痒痒,这么个不知死活、丢人现眼的蠢货!回头再好好收拾他!

张狗子和姜顺才笨手笨脚的托了茶送上来,南宁上前一步,从中间捧了杯茶,放到了苏子诚面前,李宗梁等人接过茶,只随意的冲苏子诚抬了抬杯子,并不多让苏子诚,顾自抿了口茶,苏子诚收了折扇,看着杯子,稍稍迟疑了下,到底没敢端起来,他倒不怕投毒,只是这山上层出不穷的刁钻手段让他心存余悸,这进门前先找他要了拜帖,若这水里真加了点什么苦的酸的不能入口的东西……还是算了,谨慎为上。

苏子诚轻轻摇着折扇,不露声色的一一打量着众人,范先生眼里带着笑,看着苏子诚的迟疑和打量,客气的先开口自我介绍道:“今日能与王爷一晤,在下三生有幸,在下姓范,范大立,原是和县一耕读之人。”

苏子诚微笑着细看了范先生两眼,客气的拱了拱手,李宗梁跟着介绍道:“在下姓李,李宗梁,池州府李家村人,这是我二弟魏水生,这是三弟李二槐,这是四弟李宗贵,这是?????”李宗梁介绍到吕丰,吕丰随意的拱了拱手,抢过话头自己介绍道:“吕丰,双口吕,信阳上清门弟子!”

苏子诚和李宗梁、魏水生等人一一拱了拱手,到了吕丰,却是看也不看他一眼,笑着抖开折扇,转头看着范先生客气道:“看先生也是饱读诗书之人,可有功名?”

“从前也做过一两任官,可惜资质愚钝,当不得大任,只好回家耕读自娱了。”范先生笑着答道,苏子诚露出满脸惋惜的神色,范先生不等他再说话,拱了拱手,客气的奉承道:“早就听说王爷是人中龙凤,今天一见,果然所言不虚。”

“王爷风姿清俊,令人见之忘俗。”李宗梁照着先前和李小幺商量好的,苏子诚若不开口,那就天气很好哈哈哈的章程,笑着接了一句,魏水生也语里带笑的跟着奉承了几句。

苏子诚的目光从范先生身上移到李宗梁和魏水生身上,眼里闪过丝了然,也就不再多跟几人寒喧,干脆直接的说道:“本王和诸位虽是初次见面,却神交已久,诸位都是良将之才,委屈在这小山上,不免令人扼腕痛惜,今天上门,诸位若不嫌弃,本王想请诸位北上北平,往后也好求个封妻荫子,身后留名。”

一番话说的几个人都意外到有些错愕,这个二皇子,真够干脆的,李宗梁郑重的拱了拱手回道:“谢王爷好意,只是……这山上除我们兄弟外,还有几十名老弱病残,断没有抛之不理的理儿……”

“都是生死与共过的好兄弟,怎么能抛之不理?就一起随本王北上就是,若愿意跟随你们兄弟建功立业,那自然是最好,若想解甲归田,过份安稳日子,开平府外上等熟田,一人一百亩田,两百两安家银,如何?”

李宗梁怔了怔,转头看了看魏水生,又看向范先生,魏水生拱了拱手,客气的回道:“这是王爷的厚爱,我们兄弟感激不尽,只是这关着山上众人的前程,我们兄弟不好擅自作主,王爷且宽限一两日,容我们问了众家兄弟的意思,再给王爷回话可好?”

“极是应该!只是本王今晚就要启程赶回开平府,诸位傍晚之前给本王一个回音可好?”苏子诚答应的爽气痛快,魏水生转头看着李宗梁,李宗梁略一思忖,抱拳答道:“就依王爷!”

苏子诚说完了话,也不多坐,笑着站起来拱手告辞道:“既已说定,就不多耽误诸位,本王回去营地静候诸位佳音!”李宗梁等人跟着站起来,李宗梁客气的让着苏子诚,一路将他送出了大门。

苏子诚回到营地,梁先生早就翘首以盼的等着他了,忙迎了他进去,小厮北庆奉了白水上来,苏子诚一口喝了,梁先生度着苏子诚的脸色,带着笑,谨慎的问道:“爷见到人了?”

苏子诚长长吁了口气,摇了摇头,往后靠到椅背上,面容轻松的说道:“一共六个人,除了吕丰,还有一个退职的老年官员,其余四个,看样子身手都不错,眼神清亮,底子都很好,几场仗磨练下来,都是良将。”

“那爷要找的人?”梁先生皱起了眉头,

苏子诚嘴角露出丝笑意,里间那轻微的呼吸声,他听的清清楚楚:“躲着呢,等他来找我吧。”

李小幺站在窗后,看着苏子诚一行人渐行渐远,垂着头发起呆来,就这么给自己找个主子?太平府那会儿是主仆,这会儿,是主宾么?李宗梁和范先生等人进来,众人重新落了座,李宗梁看着李小幺:“刚才的话你都听到了,你的意思?”李小幺呼了口气,环顾着满脸笑容的众人,目光停在范先生身上征询道:“先生的意思呢?”

“能让大家伙安稳下来,这比什么都强。”范先生顿了顿,手捻着胡须,怜爱的看着李小幺,声音温和的说道:“小幺,势比人强,北平政通治清,这回又是二皇子亲自上门来请的咱们,是个难得的机会。”

“嗯,那大哥的意思呢?还有水生哥?”李小幺‘嗯’了一声,垂着眼帘顿了片刻,转头看着李宗梁和魏水生问道,李宗梁点了下头,笑着说道:“先生说的对,是这个理儿。”

魏水生也跟着点了点头,看着李小幺,温和的说道:“你也大了,也是得安稳下来,不能再这么到处乱跑了。”李二槐不等问就叫道:“我听大哥的!”李宗贵看着有些闷闷不乐的李小幺,走过去,拍了拍她,低声开解道:“小幺,这做山匪,不是长久之计。”

“我知道,就是一下子太突然,有点恍不过神。”李小幺抬头看着李宗贵,笑着解释道,吕丰凑到李小幺面前,仔细看着她的脸色,认真的说道:“要不咱们两个做独脚大盗玩去?”

李小幺白了吕丰一眼,转头看着李宗梁说道:“既是这样,把大家伙叫过来,问问大家的意思吧,正好也问问清楚,有几个要解甲归田,有几个还想继续跟着咱们的,这天也不高了,问好了,就得赶紧赶到北平军营回话去,若不去北平也就算了,既打算去,往后他就是主,咱们是臣,凡事就得小心再小心,再不可失了礼仪。”

范先生连声赞同:“小幺说的极是!大家都记好了,往后,他为君,咱们就是臣,一来礼节上万不可疏忽,二来……算了算了,这里头的事,几天也说不完,先赶紧问了大家伙的意思,这些事,路上我慢慢跟你们说!”

李宗贵忙出门叫了姜顺才和张狗子,不大会儿,就把人叫齐了。

众人挤挤挨挨的聚在院子里,屏声静气的听着李宗梁的话,静寂了片刻,突然暴发出兴奋异常的议论声,李小幺靠着根粗原木柱子,郁闷的看着院子里一张张兴奋到通红的脸,开平府外一百亩上好的熟田,二百两银子,皇子的青睐,这是无法阻拦的诱惑和荣耀!李小幺默然的看着那些兴奋到通红的脸孔,转头看着吕丰低声说道:“准备准备,这就赶去北平军营,我还有点小条件要和那个皇子谈谈。”吕丰仿佛觉出李小幺的低落,想安慰她,却不知道从何安慰起,这么件大家都觉得好的好事,她竟然不高兴,到底是哪一处不对?哪一处惹着她了?

第八十章 异数

李宗梁几个人细细商量了,一边要去北平军营回话,一边还要带着众人收拾行李出山,最好赶在那边谈好前,这边收拾好趁夜出山,不能北行,就南下,反正这里是不能再呆了。商量下来,李小幺和吕丰、范先生带着张狗子和孙七弟去北平军营,其余的人,留在山上收拾东西,护着众人离山。

吕丰和李小幺同骑一匹马,范先生等人各自骑了马,先拉着马出了万花谷,上了驿路,一路往北平军营奔去。

几骑几人奔到北平军营不远,进了门口值岗兵丁视线,李小幺示意吕丰下了马,几个人牵着马,一路往辕门走去,辕门口,早有兵丁飞奔进去了报了信,几个人走到辕门前,梁先生也拎着长衫,满脸笑容的从里面急步迎了出来。

李小幺等人在辕门口顿住脚步,梁先生急迎出来,看到站在范先生身边的李小幺,错愕的呆了呆,抬手指着李小幺,哈哈笑着说道:“小幺长大了不少,我差点不敢认了!”一边说着,一边和范先生、吕丰团团见着礼,往里让着众人。范先生的惊讶一闪既逝,脸上带着周到的笑容回了礼,让着梁先生,和李小幺一起进了营地。

大帐门口,小厮揿起帘子,几人进去,苏子诚已经换了一身月白底银龙纹缂丝长衫,正背着帐篷口看着张地图,听到动静才转过身来。梁先生忙上前一步,笑着介绍道:“爷可还记得这位小幺姑娘?”

李小幺站在范先生和吕丰中间,大大方方的长揖见着礼,苏子诚的错愕更甚于梁先生,李小幺直起身子,莞然而笑,在他的军中,他这气势更足,她也知道他的惊愕源于她是女人而不是那一面之缘。

苏子诚被她笑的从心底升出丝说不出的尴尬,脸上带着微笑,客气的让着众人坐下,趁机移开了眼神,这笑容如新荷初绽,再看下去,他就没法相信那些恶毒的主意都是出自这么个干净之极的小姑娘了。

范先生坐了上首,李小幺挨着范先生坐下,吕丰跷着腿,悠悠哉的坐到了范先生对面,苏子诚看也不看他,只笑着和范先生说着话:“先生能过来,本王喜之不尽。”

范先生拱了拱手,客气的说道:“王爷厚爱,这一趟,小幺还有几句话想和王爷说。”

“噢?”苏子诚目光转向李小幺,李小幺直视着苏子诚,也不多寒暄,直截了当的说道:“王爷厚爱,我们兄弟感激不尽,只一件,我自小随性惯了,听说开平府民风较太平府更加豁达,在下想求王爷一个恩典,允我自今往后,也如同今天一般自由自在。”

李小幺的话出乎苏子诚的意外,那份意外不过一瞬间,苏子诚笑着点着头:“就如你所言,从今往后,你就如今天这般自由自在,若愿意对镜理妆换罗裙,随你,若想如今天这般长衫做男儿,也随你,我们北平国,本就没有那么多讲究规矩。”

李小幺轻轻舒了口气,笑盈盈的抱拳谢了,客气的请求道:“王爷若方便,能不能寻几辆大车,山上的兄弟有不少身带残疾,还有些妇老,都是行动不便之人,若能多几辆车,就便当多了。”

苏子诚干脆的答应了,叫了长青进来,吩咐了下去,李小幺和范先生起身告退,准备出去接山上众人,吕丰也跳起来,随意的拱拱手,跟在后面出了帐篷。

出了辕门,吕丰拉着李小幺闪到一边,低声说道:“我当你提这个那个的条件,怎么就说了这么一句?这有什么用?你该给他要银子、庄子,官位也行,怎么这些要紧有一个字不提,净说些什么自由自在这些没用的话?”

“你用用脑子好吧?!银子、庄子要再多有什么用?守得住吧?还官呢?你以为那官是好做的?你要了,人家给了,你就能做了,就能做稳了?我告诉你,没本事,给你金山银山也守不住,至于这官,不做还好,做了连命都得搭进去!若有本事,不用他平白给,只要有个机会,我们兄妹自己挣!”李小幺鄙夷的瞥了吕丰一眼回道,吕丰被李小幺说的眨了半晌眼睛,忙紧走几步追上李小幺:“你上回不是说,你只要银子,有银子就成!”

李小幺气的呼了口气,也懒得理会他,径直跑了几步,双手撑着跳到车上,和范先生并肩坐着,一路往笔架山方向过去。

接了众人回到北平军营地,已经过了子时,李小幺疲倦的顺着东平的指引进了一个小小的帐篷,帐篷里满铺着米白的长绒地毯,靠东边一张高几上放着支三头烛台,照的小小的帐篷里明亮而温暖,李小幺站在帐篷门口,甩掉鞋子,走过去掀起床后的帘子,果然,后面是一间极小的净房,正中一个半人高的沐桶,桶里已经放满了热水,旁边放着个小巧的衣服架子,架子上整齐的放着从内到外崭新的干净衣服,一共两套,一套男装,一套罗裙抹胸加褙子,李小幺随手翻了两下衣服,转到了沐桶旁边的的高几旁,高几一边整齐的放着一叠大棉帕子,紧挨着棉帕子的琉璃碟里放着一把黄豆大小、细腻莹白的东西,李小幺捻起一个,闻了闻,带着丝中药的清香,这应该是澡豆。澡豆边上,放着只一尺见方的紫檀木妆奁匣子,李小幺轻轻掀起匣子盖,慢慢架起来,通透异常的铜镜反着光,那光从李小幺略显粗糙的手上摇摇曳曳的晃过,李小幺将匣子一层层拉开,看着那每一层都放得满满的各式盛香脂的银或玉的小盒子,各式梳子、篦子,各式簪子花钿,还有各式各样的胭脂花粉。

李小幺呆看了半晌,突然重重的合上匣子,转身飞快的脱了衣服,跳进装满了热水的沐桶里,将自己连头浸在温暖的热水里,半晌,才猛的探出头,痛快的呼着气。

算了,别想那么多了,如今这样,至少这日常供奉上能让她称心,这个世间,她不能想太多,在太平府不容易,落草为匪更不容易,现在一脚踏入北平,入幕为僚,又能如何?不过一样是个不容易罢了,各有各有难心处,可现在这日子,至少有精洁的衣服穿,有漂亮的东西用,她挣钱挣扎,不就是为了存活,为了存活的更好么?这样,也好。

至于旁的,不能多想,什么都不能想,谁都不能想,他和她,他们和她,都隔的银河那样远,她是这个世间的异数,那就好好的当个异数吧,就当个异数吧,何必自己为难自己呢,哪怕再世为人,哪怕是这样的世间,把人,把女人分了那样不同的三六九等的世间,很多事,她还是没办法妥协,她这心里,她这眼里,还是半粒沙也容不下,她眼里容不下沙,更不能容忍自己去做别人眼里的沙!算了,不多想,她不是劝过自己么,尽人力,听天命,不要为难自己,若有,她幸,若无,她命,至少到这会儿,她还算是自由自在的,往后,她只求个自由自在,旁的,且随它去!

李小幺慢吞吞洗了头发,从沐桶里出来,擦干身子,想了想,将那套罗裙扔到一边,穿了短衫长裤,垂着头擦干头发,对着妆奁匣子,将其实还湿着的头发慢慢通透,打着呵欠爬到床上,困倦如潮水般涌上来,迷迷糊糊中,听到隔了一道帘子的净房里仿佛有极轻微的倒水声。

第二天天还没亮,李小幺就被吕丰的大嗓门叫醒,迷迷糊糊的闭着眼睛起来,转了几个圈才找到净房,跌跌撞撞的掀帘进去,里头热水帕子已经齐备,李小幺闭着眼睛洗漱,闭着眼睛绾了头发,闭着眼睛套上长衫,呵欠连天的掀帘出来,外面,众人都已经收拾停当,李小幺转头找着范大娘子,昨天太累了,忘了范大娘子,她昨晚上应该和她睡一处,今早上也好让玉砚帮她绾头发。

范大娘子已经上了车,带着玉砚,和孙大娘子一辆车,严二婶子带着女儿月亭坐一辆车,李小幺探头看了看,思忖着和谁挤在一处好,吕丰跳过去拉了拉:“小五,快过来!你的车子在这边,嘿,你的车子最好!路上累了,让我也上去歇歇!”

范大娘子和孙大娘子示意李小幺赶紧过去,李小幺放下车帘子,转头找着李宗梁,李宗梁就在范大娘子车旁,低头理着马鞍,李二槐已经上了马,转头看着李宗梁,不远处,李宗贵牵着马,正回头和姜顺才、张狗子说着话,笔架山上的众人,坐车的坐车,骑马的骑马,都已经准备停当。李小幺跟着吕丰走到前面,前面两辆车,一辆帘子掀起,范先生探着头,看着李小幺,忙温和的招呼道:“小幺赶紧上车吧,这就要启程了。”

李小幺答应一声,几步跑上最前面一辆看起来黑漆漆的宽大车子前,魏水生牵着马站在车前,见李小幺过来,就要上前扶她上车,李小幺挥挥手表示不用,自己利落的爬上车,掀起车帘子滚了进去,车帘子刚落下,车子微微晃了下,就缓缓的动起来,李小幺也顾不得打量车内,忙掀起帘子探头往外看,紧挨着她车子的,是吕丰和魏水生,吕丰和魏水生外面,是整齐的黑衣骑兵,黑衣黑甲的骑兵将李小幺的视线挡得严严实实,只有头上的蓝天白云,全无遮挡的任她欣赏。

李小幺心平气和的放下帘子,转而打量起车内来,车子里非常宽敞,靠前面一条横板,上面固定着茶杯、暖窠、点心盖碟等物,后面一排放着四五个半旧织锦缎靠枕靠垫,还有条半旧的浅灰绫夹被,李小幺伸手拿过只小垫子,仔细看了看,面料做工都精致非常,倒是好东西,可惜旧了,她不喜欢用别人用过的旧东西,李小幺将垫子随手扔回去,往前蹭了蹭,拿起杯子仔细端祥,是汝窑中的上品,比她原来在太平府长丰楼见过的品相要好,这车子,应该是那个皇子用过的,她还真有面子。

第八十一章 轻松之余

李小幺放下杯子,打着呵欠又往外看了一眼,那黑如磐石的护卫们,阻挡了她的视线,也让她放松而安宁,这些日子,她就没怎么睡过安稳觉,李小幺连打了几个呵欠,呵欠打得眼泪都流下来了,干脆往后仰倒,随手拉过夹被,举起来瞄了瞄,又送到鼻子下小心的闻了闻,还好,是刚洗过的太阳的味道,李小幺放心的将被子盖在身上,片刻功夫就沉沉坠入黑甜中。

这一觉直睡到午后,李小幺舒服的伸着懒腰爬起来,车子还在小跑行进中,李小幺掀起车帘,探头往外四下张望,吕丰忙纵马过来,笑着说道:“睡醒了?刚才看你睡得沉,没叫你,大家伙儿都吃过饭了,你饿不饿?”

“嗯,”李小幺摸了摸已经空空如也的肚子,心情极好的说道:“车里有点心,我吃几块点心就行。”吕丰用马鞭指着车子:“你车上的点心刚换过,就刚才,那个叫南宁的,刚换了点心碟子,说不定还热着呢,茶水也刚换过,你赶紧吃吧。”

李小幺缩回头,伸手摸了摸暖窠里的茶壶,果然很烫,李小幺取过杯子先倒了杯茶喝了,打开点心碟子,碟子里整齐的码放着十来块做得如花朵一般的莲子酥等两三样点心,李小幺左看右看欣赏了片刻,掂起块莲子酥扔进嘴里,连吃了五六块糕,才觉得肚子里有了点东西,这点心一口一个,真是够精致,她喜欢这样的东西。

吃了点心,李小幺高高挂起车帘子,悠悠哉哉的抱着只靠垫靠车门而坐,捧着杯茶,一边喝着茶,一边看着景,一边和吕丰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这不担惊受怕的日子真是舒心。

傍晚时分,夕阳还高高的挂在树顶,队伍就停下扎起营帐,升火做饭。

李小幺跳下车,懒懒的活动伸展着身子,眯着眼睛看着天际那一轮红艳之极的圆圆落日,长河落日圆,可惜远处没有河,要不然落日余晖散在粼粼波光中,该是何等妖娆!李小幺甩着胳膊,边走边跳两步,沿着营地快乐的散着步,这会儿,生死安危这样的大事不用她操心,生火做饭这样的小事也不用她操心,她轻松的仿佛张开双臂就能飞起来。

在她身后,营地里一片忙碌,洗刷马匹、安营布障、生火做饭。苏子诚背着手站在大帐门口,夕阳的余晖给他身上那件银白织锦缎长衫勾出道金边,也充满热情的照在他脸上,照得他微微眯着眼睛,出神的看着远处欢乐跳跃的李小幺。吕丰耷拉着肩膀,垂头丧气的站在苏子诚旁边,他真是倒霉到家了!

李小幺围着营地转了大半圈,停在一棵几乎趴在地上的歪脖子树前,这里看景色最好,李小幺跳到那根几乎横着的树干上坐下,两只手撑着树干,晃着两条腿,欣赏着周围的景色,远处,极目望去,除了荒草萋萋,还是荒草萋萋,这里是吴国竖壁清野的地界,已经这么荒无人烟着差不多两年了,日子过的真是快,她在这郑城,在笔架山上已经当了差不多两年的山匪了,李小幺晃动的双腿僵在半空,半晌才慢慢放下,已经两年了么,那她今年十六岁了?不,是十七岁了,这里都算虚岁,她已经十七岁了,可以出嫁了,李小幺怔怔的出了神。

“这里原来有几处村落,那一处,原来还有家小店,店主鼻子通红,见人就问要不要酒,说是他自己酿的私酒。”苏子诚的声音在李小幺身边突兀的响起,李小幺吓的差点从树上掉下来,苏子诚忙伸手拉住她,李小幺手忙脚乱的重新坐稳,转头扫了眼满脸忍俊不禁的苏子诚,尴尬的满脸通红。苏子诚收回手,带着满脸笑意,转头看向远处的夕阳和荒草,李小幺暗暗舒了口气,轻轻的动了动,胡乱挑着话题:“酿私酒?这里还在吴国境内么?离北平还有多远?”

苏子诚转过头,脸上带着丝惊讶:“你果然……一个私酒,竟断出吴与北平之别,所谓一叶知秋,不过如此!这里离北平不远,明天就能进北平了,明晚咱们歇在汝城,汝城原是三国通衢,行商云集,战起后一度荒凉,如今又热闹起来了,明天我带你去城里逛逛去。”李小幺一阵慌乱过后,镇静下来,笑着点了点头:“好啊,正好看看有什么好做的生意没有。”

苏子诚怔了怔,这小丫头话里总有让人意外处:“你打算做生意?你那几个哥哥呢?”

“他们,我还没问,不过不问也知道,他们必定想从军,然后建功立业,封妻荫子,男人么,都是这么想的,再说他们又年青,年青人都抱负满怀。”李小幺淡然答道,苏子诚几乎失笑出声,转身上下打量着李小幺:“你这话老气横秋的让人……”苏子诚一时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那股子奇异的感觉,不是奇异,是妖异,这丫头的笑容干净的如出水芙蓉,眼神明净的仿佛大雨洗后的天空,母亲说过,眼神明净的人,心地必单纯良善,她单纯良善?苏子诚下意识的摇了摇头,停了停,苏子诚带着笑,转过话题接着李小幺的话说道:“好男儿就是要立志,若从军,”苏子诚眼底浮出笑意,慢吞吞的说道:“想从哪一处做起?不管想从哪一处做起都容易。”

李小幺歪头看着苏子诚,想了想,谨慎的说道:“哥哥们有他们的想法,不管他们想从哪儿做起,我都觉得好,嗯,若是我,就从指挥使做起,水生哥他们几个做都头,这样如臂使指,事情就好做了。”

苏子诚赞赏的点了点头,看着李小幺问道:“那你呢?有什么打算?”

李小幺看着远处几乎落入地平线的夕阳,有些不自然的说道:“既跟了爷,自然听爷的安排。”

“那你就跟着我参赞军务吧。”苏子诚不客气的说道。

“嗯。”李小幺‘嗯’了一声答应了,暗暗舒了口气,他让她参赞军务,这个‘宾’字就占住了,那就好,至少他是尊重她的,象对待一个男人一样对她,没象那个林先生那样,要她收为红袖添香暖床之人,李小幺心情放松而愉快,两条腿也开始悠闲的来回晃着,笑颜如花的看着天际那变幻不定的晚霞,苏子诚看着天际的晚霞,看着她,一时舍不得说话,她的笑容有股魔力,让人安然心喜,她就这么随意的坐在树上,这么随意的跟他聊天,一双脚这么随意的晃来晃去,晃得他心情松驰而喜悦,他垂眼看着她慢悠悠晃来晃去的脚,姑娘家脚就是小巧好看,就是鞋子过于粗糙了,应该用最好的缎子绣上雅致的花纹,什么颜色的缎子好?妃色?黛蓝?要不艾绿?……苏子诚嘴角渗出丝笑意,转头看向远处的晚霞,他竟然有心思想这个?今天天气真好,景色真好!两个人一坐一站,悠然看着远处的荒草和霞光,半晌,李小幺突然悠悠叹了口气,认真的感慨道:“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苏子诚高挑着眉梢,想笑,却又有些哭笑不得,她这装出来的老气横秋真是让人……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

夜幕渐渐滑落,李小幺跳下树,一路让着脚下的小花,两步一跳的往营地里走去,苏子诚缓步跟在她身后,带着丝笑,看着她跳跃着让过满地的粉白嫩黄。

不远处的帐篷里灯火通明,帐篷帘子高高挂起,范先生面向帐篷门,盘膝坐在地毡上,李宗梁坐在旁边,正侧着头和范先生说着话,李宗梁身后有个影子温柔的晃动不停,满帐的温暖扑溢而出。魏水生站在帐篷门口,正四下张望,一眼先看到跳跃而回的李小幺,忙上前两步,笑迎上去,先长揖给苏子诚见了礼,让过苏子诚,温和的拍了拍李小幺的肩膀:“赶紧回去吃饭,就等你了。”

李小幺头也不回的和苏子诚挥挥手,几步跳进帐篷,苏子诚看着李小幺进了帐篷,脚下停了停,转过头,径直回去自己的大帐了。

李小幺照旧挤到李宗梁和魏水生中间,地毡一角,范大娘子带着玉砚正看着煮一小锅粥,旁边一个红泥小炉上放着只银壶,烧水准备冲煮饭后的茶汤。几个人吃了饭,范大娘子煮了茶汤一一端给众人,又给李小幺泡了杯茶,才退出帐篷,带着玉砚回去吃饭了。李小幺有些发怔的端着茶,她从前也没注意过,范大娘子一直这样侍候着大家吃饭的么?一直这样在大家之后吃饭的么?从前,她没注意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小幺,我正和你大哥说他今后的打算。”范先生喝了口茶汤,看着李小幺,缓声说道,李小幺忙收回神思,看着李宗梁笑着问道:“那大哥有什么打算?”

“咱们既已归于正途,有了这样的机遇,就该好好求个出身,给祖宗争光,再说你也不小了,以后说亲也能说个好点的人家,就是妻子儿子,也能活得象个人样儿。”李宗梁看着李小幺答道,李小幺莫名其妙突然心酸的难受,她的大哥,还有二槐哥,是定过亲的人了,再过一年就要成家,然后有妻有子,还有水生哥,贵子,也很快,很快就为人夫为人父,他们都要有家了,往后,他们是她的哥哥,也不是她的哥哥了。

“你怎么了?”魏水生关切的看着怔怔出了神的李小幺,伸手抚着她的额头,温和的问道,李小幺恍过神来,忙笑着说道:“没事,没事,我好好儿,突然想起别的事,那水生哥呢?水生哥怎么打算的?”她今天这是怎么了,净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我也求个出身吧。”魏水生声音透出丝悲伤和廖落,转头看着李宗梁:“从前我爹活着的时候,天天跟我唠叨,让我给他挣个功名出身回去,好歹也让他过过老太爷的瘾!”魏水生的声音突然哽住,头微微仰起,把涌进眼眶的眼泪再倒回去,顿了片刻,脸上带着笑接着说道:“我就给他挣个追封吧,也让他过过老太爷的瘾。”

范先生脸颊轻轻抽动了几下,魏水生这份子孝无亲的痛勾起了他刚刚想埋起来的那份彻骨之痛。

李小幺忙笑着转头看向李二槐问道:“那二槐哥呢?”

“我跟着大哥!也给你张大姐挣个诰命当当!”李二槐说得极爽气,李小幺冲他竖起了大拇指,看来有了张大姐,他这心里眼里,就只有张大姐了,倒是爽气。“还得给你挣一大份嫁妆,以后你婆家谁欺负你,你也好拿银子砸死他!”李二槐接着说道,李宗贵‘噗’的笑出了声,李小幺狠狠的瞪着李二槐,李二槐忙紧跟一句讨好道:“万一嫁不出去,也能有银子买个好的回来。”

李宗贵哈哈大笑着往后仰倒过去,李宗梁和魏水生也笑得肩膀耸动,范先生忙端起茶碗,低着头,装着喝茶掩饰着满脸的笑。李宗贵笑倒过去又坐起来,举着手,声音里一半是笑一半是话的说道:“我也给小幺挣嫁妆去,咱家小幺派头大,这银子少了可不行!”

李小幺气的连呼了几口粗气,也懒得理会两人,转头看着李宗梁说道:“今天那个……王爷问咱们的打算,我觉得大哥从指挥使做起最好,五都一个指挥,大哥自领一都,水生哥他们,再算上张铁木,正好,这五百人做个起步,不多不少正合适,大哥说呢?”

“小幺说的极有道理,这样最好,不低不高。”范先生忙赞成道,李宗梁‘嗯’了一声,看着李小幺问道:“那你呢?跟你范姐姐留在开平府?”

“我去给王爷参赞军务。”李小幺垂着眼帘喝着茶,仿佛很随意的说道,魏水生满眼明了的看着李宗梁,李二槐笑出了声:“就你那大粪战法?”李宗贵推了推李二槐,看着并不惊讶的李宗梁和魏水生,低声说道:“那个王爷,那么尊贵个人儿,肯到咱们山上折节相请,那都是有缘由的,必定是他看中咱们小幺这份聪明了。”

李二槐恍然也没悟的看着李小幺,纳闷的说道:“从前在家那时候,我怎么就没看出幺妹这么聪明?”

“你现在也没看出来!”李宗贵不客气的说道,李小幺心里紧缩了下,转头看着低头喝茶的李宗梁和魏水生,想了想,半真半假的说道:“我是死过一回、游过阎罗殿的人,被神仙点开窍了,就聪明了。”

“小幺自小就聪明,原来在家事事有父母操心,就是有什么聪明处,哪里有机会显露出来?二槐以后不能再乱说这样的话,这都是大事。”李宗梁伤感的叹了口气,伸手抚着李小幺,转头看着李二槐,严厉的交待道,李二槐忙点头保证,从前幺妹的聪明处他没看出来,其实现在小幺的聪明处,他还是没怎么看出来。

几个人沉默了片刻,李小幺转着头扫着周围,惊讶的问道:“吕丰呢?我说怎么好象少了一个人。”

“说不舒服,回去歇下了。”李宗贵指了指隔壁的帐篷答道,李小幺皱着眉头站起来,拉起李宗贵:“过去看看他去,安营前还好好儿的,怎么说不舒服就不舒服了?”

李宗贵忙站起来,两人出来来到吕丰帐篷前,李宗贵掀帘进去,片刻出来,一脸莫名其妙的摊手说道:“说睡着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他自己说自己睡着了?”

“嗯。”李宗贵又是气又是笑的摊着手,李小幺歪着头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他能有什么事,这会儿他既然睡了,倒不好再闯进去,明天再说就明天再说吧。

第八十二章 小师叔

第二天又是天一亮就启程,李小幺打着呵欠爬到车上,半睡半醒的趴在车上晃了小半个时辰,也没能再睡着,昨天白天睡得太多,夜里又是一枕黑甜,觉睡得都有点多了,哪里还睡得着。

李小幺爬起来,倒了杯茶喝了,又吃了两块点心,掀起车帘四下张望寻找吕丰,昨天他不对劲的很,别是出了什么事,寻了半天,也没看到吕丰在哪里,李小幺纳闷不已,昨天不肯见人,今天干脆没影了!李小幺干脆高挂起帘子,晃着腿坐在车厢门口,四下张望着只等吕丰出现。

吕丰没等来,却看到苏子诚的小厮南宁抱着只大锦袋,骑着马往回奔过来,奔到李小幺车旁,南宁一只手娴熟的勒转马头,一边和着车子的快慢往前小跑着,一边将怀里抱着的锦袋递过来:“五爷,这是爷让给您送过来的,您看好了就放回这袋子,随便叫个人去叫小的,小的再过来拿回去。”

“这是什么?”李小幺接过袋子问道,

“小的不知道,爷让送这个锦袋过来给五爷,说五爷看完了让小的再小心拿回去,没说里面什么东西。”南宁认真详细的答道。

“嗯。”李小幺解开锦袋口系着的绳子,随手抽出一张扫了一眼,是一份邸抄,李小幺皱了皱眉头,又抽出一张,这回是一张不知道哪一处报上来的帐单子,李小幺塞回去,回身将锦袋扔到车厢里,看着南宁,语笑盈盈的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叫南宁。”南宁脸上的热情和恭敬恰到好处,李小幺满眼兴致的看着他,一句接一句的和他说起闲话来:“你是王爷的小厮还是护卫?”

“是小厮,也是护卫,不过小厮的活多点。”

“王爷身边一共几个小厮?”

“四个,东平、南宁、西安、北庆,领头的是东平。”南宁是个话多的,李小幺新奇的挑着眉梢:“东南西北,这名字起得真好,你多大起侍候王爷的?”

“八岁,一千多人里头,挑了我们四个。”

“这些黑衣卫,都是王爷的亲卫?”李小幺突然转了话题,南宁脸上没半点意外,从善如流的答道:“是,不叫黑衣卫,爷给取的名字,叫虎翼军。”

“虎翼?老虎的翅膀?真厉害,一共多少人?”这亲卫是虎翼,那他就是飞虎了?好厉害!李小幺腹诽而暗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