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子诚摇着折扇进了院子,长远垂手看着他进了垂花门,才转身出去,收拾了东西,带人悄悄启程赶往池州府。

李小幺抱着匣子悠悠哉哉进了院子,她回来的早,李宗梁等人还没回来,院子里安静的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李小幺直穿过垂花门准备回去好好歇歇,吕丰听到动静,从屋里窜出来,见是李小幺,眼睛亮闪闪喜笑颜开:“你回来了,怎么回来这么晚?再不回来,我就要出去找你了。”吕丰一边说,一边跟在李小幺身后穿过垂花门。

“这还算晚?你看看,满院子就数我回来的最早。”李小幺心情愉快的说着话,抱着匣子一路进了屋。小丫头迎出来,端水、递帕子、泡茶,吕丰高挑着眉梢,扎着腰打量着忙前忙后的丫头们叫起来:“你这屋里有丫头侍候,我怎么没有?”

李小幺擦了手脸,舒舒服服的坐在椅子上喝着茶,看着吕丰,笑眯眯的说道:“这事你得找你小师叔说理去,要不现在就去?我陪你去!”吕丰一口气立即泄得干干净净:“算了,这种小事我从来不计较,你买的什么?我看看。”

吕丰说着,伸手拉过匣子推开来,扫了眼匣子里的首饰,转头看着李小幺问道:“这都是很贵重的东西,你哪来这么多银子?这没几万两银子下不来!”

“别人送的。”李小幺伸手合上匣子,吕丰仔细看着李小幺,脚跷到旁边高几上,将匣子拉到怀里,打开一件件看着,笑着说道:“你要是喜欢这些东西,回头我送给你,我家里这东西多得很。”

“好啊,挑最值钱的给我,回头好卖了换银子。”李小幺随口答应着,吕丰掂起那块瑿珀,对着光看了看:“这块瑿珀还过得去,就是小了点,这东西不好,黑沉沉的,非得对着光才能看出点意思,这枝钗还行,要是水头再足点就好了,不够润,一看就是新东西,这个……”李小幺跳过来,伸手夺过匣子扔到桌子上,也不说话,拍拍手坐回去继续喝茶。

吕丰讪讪的端起杯子,李小幺斜瞄着他,慢吞吞的问道:“你是不是到一处地方,就去寻当地的头牌取乐?你会过多少头牌了?还记得住不?”吕丰心里微微升起丝警惕,谨慎的看着李小幺,见她笑语盈盈,面色如常,轻轻松了口气,警惕散去,往后倒在椅背上,笑着说道:“那么多,怎么记得住?我立志要会遍天下头牌,不过我跟你说,真没几个好的,都那么回事。”

“那你以后成了亲,也这么到处风流?”李小幺不理会他的旁逸斜出,紧跟着问道,吕丰不解的看着李小幺:“这跟成不成亲有什么事?”

“你成了亲,媳妇若是不许你这么到处风流呢?”

吕丰看着李小幺一边笑一边摇头,仿佛她说了什么极可笑不合情理的话,笑了一会儿,才摊着手理直气壮的说道:“小幺,这男人逛逛勾栏,逢场作戏,跟饮酒一样,都是常事,女人就是嫉妒,也妒不到这上头去,你看看,这文人会文,官员聚会,有酒必有娼,难不成要嫉妒到这份上,连出门应酬也不许了?这不成了笑话了?这不纳妾可以,不纳通房也行,这不饮酒不狎妓不应酬,说到哪里也说不过去啊?”

李小幺深吸了一口气,阴着脸,半晌没有说话,吕丰小心的看着她,想了想,笑着解释道:“小幺,我跟你说,这狎妓真算不得什么,那头牌也罢,行首也好,不过是些玩意儿,跟只猫啊狗啊一样,你跟她们计较什么?你就当是喝酒,其实真跟喝酒一样,难不成你嫁了谁,连酒也不让人家喝了?这不成笑话了?”李小幺斜斜的上下打量着他,直看得吕丰浑身不自在,脚放下来又跷上去,又放下来,半晌,李小幺才慢吞吞的说道:“我要是嫁了人,就不许他纳妾、纳通房、狎妓,总之不许他碰除我之外的任何女人,别说碰,看也不能看,想都不能想!”

吕丰听得直着眼睛,半晌,‘噗’的一声笑倒在椅子上。

第八十七章 爱的心思

李宗梁等人直到天快落黑才回来,众人吃了饭,李小幺兴致十足的一件件翻看着众人买的东西,范大娘子大大方方的任她举着李宗梁买的银簪银衩往自己头上比划,李小幺翻来翻去,没找到李二槐买的东西,皱着眉头看着李二槐问道:“二槐哥,不是给你拿了银子么?怎么一样东西也没买?”

“买了,收起来了。”李二槐扭着头含糊答道,李小幺跳过去,拉着李二槐认真的说道:“拿来我看看,你这么实诚,别让人骗了,万一买了假的回来,回头张大姐肯定抱怨你!”

李二槐狐疑的看着李小幺,又转头看了眼一脸笑意的李宗梁和魏水生,李宗贵推了推他:“还是拿出来让小幺给你看看,你偷偷摸摸拉那掌柜买完东西,那掌柜一脸奸笑,我看着就有点不对劲儿!”

“那你怎么不早说?”李二槐急得跳起来,李宗贵‘啊哈哈’打着哈哈,小幺没说话前,他往哪儿早说去?李二槐忙奔进去,取了个黄杨木小匣子出来,拉着李小幺挤在屋角,将匣子递给她,低声说道:“你看看,要是假的,我这就找他去!”

李小幺打开匣子,取出只单薄的杏花冠儿,瞪着杏花冠儿看了片刻,抬眼瞪着李二槐,李二槐扭捏的低声解释道:“那回进城,你张大姐看人家戴冠儿,看了半天不移眼,她没说,我知道她心里爱这冠儿,就……”

李小幺长长的呼了口气,将冠儿举到李二槐鼻子底下,低声说道:“我告诉你,这冠儿,你要是敢送给张大姐,她指定就不嫁给你了!”李二槐瞪着李小幺,李小幺又气又笑的点着那冠儿:“你看看,看好了!这是杏花冠儿!照那不成文的规矩,这是小姐们戴的!你竟敢买这个送给张大姐!”

正悄悄闪在李小幺身后,伸长脖子偷听的吕丰‘噗哈哈’暴笑出声,伸手掂过杏花冠儿:“还是送给我算了,我替你送给能戴这冠儿的人去!必定说清楚,是你送的!”

李二槐脸涨得通红,看着举着冠儿示意着众人,笑的前仰后合的吕丰,夺也不是,不夺又舍不得,急的连连跺脚,李小幺推了他一把:“算了,送给他吧,也就他能用得着这个,到下一处我再陪你买一顶合适的冠儿去,你也真是的,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还一声不吭偷偷摸摸的买!这女人用的东西,你懂什么?活该!”

李二槐沮丧的耷拉着肩膀,李宗梁笑得手里的茶杯一个劲的抖动,魏水生站起来,拉着李二槐坐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李宗贵捧着肚子笑的打跌,孙大娘子正提着壶冲茶汤,笑得手都软了,只好将壶放回炉子上,范大娘子嗔怪着把笑得喘不过气的玉砚推到后面,自己忍着笑,冲了杯茶端给李二槐,低声安慰道:“下回再买吧,你有这个心,就是张大姐的福气。”

众人笑了一阵子,说了一会儿,第二天一早要启程,也就早早各自回去歇下了。

李小幺晃回后院,刚沐浴洗漱出来,站在屋里,犹豫着是看会儿书呢,还是现在就睡,门口侍立的丫头声音柔和的禀报着,范大娘子来了。李小幺忙几步到门口,掀起帘子让着范大娘子:“姐姐这么晚过来?快进来!”

范大娘子带着玉砚,微笑着进了屋,左右打量了两眼,和李小幺一起坐到榻上,接过茶喝了一口,示意着榻前垂手侍立的丫头:“我一时睡不着,找你说说知心话儿,倒不用这么多人侍候。”李小幺明了的挥手屏退了众丫头,范大娘子看着丫头们退出了门,转头低声吩咐玉砚:“你到门口看着去。”玉砚答应一声,垂手站到了门帘处。

李小幺疑惑的看着范大娘子,范大娘子先叹了口气,低声说道:“小妹,这事,大事不是大事,我想来想去,也就能跟你商量商量,跟别人,也开不了口。”

“嗯。”李小幺答应一声,等着范大娘子往下说话,范大娘子不自在的抬手掠了掠鬓角,忍着为难,低声说道:“月亭,是月亭的事,你也知道,二婶子就这么一个独养姑娘,平时爱如掌珠,也是惯了些,有些不知道天高地厚,昨天路上,她就期期艾艾的要和我坐一辆车,我让她等一会儿,正好又有点什么事,我一直忙着,就混忘了,昨天大家一处逛街,她就一直拉着我,找了机会和我说……”范大娘子脸上的难堪更重,咬着嘴唇,叹了口气低声说道:“说她想去侍候王爷。”

“侍候谁?”李小幺一脸的愕然。

“侍候王爷,就是那个二皇子。”范大娘子说开了,倒不那么难堪了:“咱们进了北平军营,我们见过王爷两三面,一回离得远,有两回离得都近,那傻丫头,就看进了眼里,竟生了这样的心思,要去侍候人家去,说只要天天看着,能看一眼就心满意足,死也甘心了,你看看,这叫什么事?!”

李小幺长呼了一口气,看着范大娘子,片刻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摇头:“姐姐怎么想?是打算想法子送她去侍候呢?还是有旁的什么打算?”

“侍候什么?她那心思……晕了头了!这是天渊之别,不是咱们妄自菲薄,那是皇家,有几家能攀得上的?再说,那是龙潭虎穴,就是你……”范大娘子硬生生的转了个弯:“她那样的,就是要给人家当粗使丫头,也难够上,真送她去,岂不是害了她?我就是想和你商量商量……”

李小幺抬手止住范大娘子的话头:“姐姐,你若打定主意送她过去侍候,我可以能帮着问一问,看看人家要不要,若没这个打算,这事,姐姐自己想法子处置最好。”李小幺停住话,直视着范大娘子,沉默了片刻,接着说道:“姐姐嫁过来,就是李家当家的主妇,水生哥、二槐哥,还有贵子哥,嗯,还有我,一大家子人和事,都得姐姐当家主事,往后哥哥们都成了家,有了孩子,李氏宗族兴旺了,那族里里里外外、大大小小的事,也得姐姐统理主持,除了这个,还有范氏一族,大哥说过,生了长子,先过继给范家承嗣,姐姐往后一身兼两族,这会儿,就该先当家主起事了,我早晚得出嫁,这范李两家的事,我是不管的。”

范大娘子被李小幺说的呆怔了半晌,突然伸手抚着李小幺的头:“姐姐知道了,怪不得你大哥心疼你,凡事,你想的都极长远,姐姐知道了,你也不小了,你的事,你大哥,还有我,都帮不上忙,你自己留心,人好,对你好就行。”

“嗯,我知道。”李小幺垂着眼帘,低而含糊的答应了,范大娘子站起来:“那我回去了,你早点歇着,别看书了,”范大娘子看着榻几个放着的几本书,温和的嘱咐道,李小幺笑着答应了,站起来一直把范大娘子送到院子里才回来。

第八十八章 灿烂阳光

第二天又是凌晨就启程了,李小幺打着呵欠爬上车继续睡觉。晚上又是宿营而歇,大家吃了饭都歇下了,孙大娘子叫了月亭过去打结子说话,范大娘子拿了要缝补的衣服,和严二婶子一起做着针线,一边说着闲话:“二婶子,咱们这一趟到了开平府,也算安顿下来了,月亭年纪也不小了,二婶子想过给月亭找个什么样的人家没有?”

“哪能没想过?闲着没事我就想这事了!正想跟你商量商量,你看,我就月亭这一个孩子,要是招个上门女婿……你看合不合适?”二婶子停了手里的针线,满脸探询和期待的看着范大娘子,范大娘子也住了针线,看着二婶子笑着说道:“二婶子招上门女婿,是为了承嗣,还是为了养老?”

“当然是养老,这承不承嗣的,大姑娘也别怪我没见识,我一个女人家,也管不了那么多!”二婶子答的倒也坦诚,范大娘子赞同的点了点头:“二婶子是个实在人,若是养老,倒不用招上门女婿,二婶子也知道,这上门女婿到底名声上不好,往后生了孩子,连带着孩子也被人说三道四。”

“这倒是!”二婶子从善如流,范大娘子看着她接着说道:“倒不如挑个老成本份,知根知底,家里没有长辈的,成亲后二婶子帮着她们小口子操持操持家务,带带孩子,也跟上门女婿没什么两样。”

“说到这个,”二婶子往范大娘子身边挪了挪,带着丝神秘:“我倒还真看中了几个,那个张狗子,还有赵五哥,六顺也成,那个姜顺才好是好,就是太鬼,往后月亭指定管不了他!那个张大壮也好,就怕月亭嫌他憨,其实憨人好,要是对你好,就一根筋对你好,生不出坏心眼!”

范大娘子听得满眼笑意,看着二婶子,迟疑的问道:“二婶子就没想过让月亭妹妹寻个官宦之家?”

“哟!还官宦之家!这亲事,门当户对是正理,咱们是庄户人家,这说亲就往庄户人家看,别想着攀什么官宦之家,攀不上!我就这么一个姑娘,不指她光宗耀祖,就求她一辈子舒心顺意,这才是福!若是有命,这张狗子、赵五哥,不拘嫁给哪个,往后能跟着五爷,跟着大爷有了出息,真做了官,那就是月亭命里该有这大福!她也享得,我也享得!”严二婶子说的自己先笑起来:“要真是那样,我也跟着沾沾光,也当当老太太!”

范大娘子心里舒展轻松下来,顺着严二婶子的话逗着趣:“到那时,您这老太太的架子可得摆足了,轻易别给人笑脸,别管是谁,只用眼角瞄她。”

严二婶子笑得合不拢嘴:“唉哟这可难,要真当了老太太,我这脸哪里还板得住?做梦都得笑出声!”两人说笑了一阵子,范大娘子定了心,利落的补好衣服,收了针线,伏侍着严二婶子睡下,掀帘出来,吩咐玉砚送月亭回去歇下。

隔天又是李小幺无聊的一天,南宁每天送些文书过来,李小幺也不多看,一天只看一包,看完了就和吕丰有一搭没一搭的说闲话,宿营时再把锦袋交南宁拿回去。

范大娘子这一天却象是打了一仗,早上孙大娘子借着和严二婶子学针线,把月亭挤到了范大娘子车上,范大娘子打发玉砚过去严二婶子车上侍候着,自己拉着月亭,也不拐弯,直截了当的说道:“月亭,你前天跟我说那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那天人多又乱,我也没听清楚,你是要去给人家当奴为婢,还是要到那王爷身边侍候着去?”

月亭脸涨得血红,拼命扭着帕子,头恨不能垂到胸腔里去,半晌才蚊子哼哼般说道:“身边侍候。”

范大娘子重重的、仿佛极生气般呼了口气,往后靠到靠枕上,看着月亭,不客气的问道:“那你说说,你凭什么能身边侍候的?这王爷纳妾也不是件简单事,可不是你想去,他就肯要的。”

月亭脸色紫涨,抬头扫了眼范大娘子,难堪得眼泪滚珠般往下落,范大娘子叹了口气,直起身子,扶着她肩膀,用帕子给她拭着眼泪,低声说道:“月亭,这样的话你都肯跟姐姐说,我知道你心里是跟姐姐亲近,信得过姐姐,才敢说这个话,姐姐这话,也就不用拐弯抹角,就跟你直说,你这是痴人做梦呢!咱们是什么身份?这庶民贫寒之家,也是有进了宫,入了王府之家,一飞冲天的,可人家什么样的品貌才情,就是没见过,听戏听书总听过吧?咱们没那样的绝世姿容,别说绝世,连个佳人也算不上,旁的姐姐也不跟你多说,别做梦了,王爷皇子那样的人,就当看戏听书,看过也就算了。”

月亭捂着脸,肩膀猛烈耸动着泣不成声,只不敢放出声音来,范大娘子轻轻抚着她的肩膀,看着她哭得差不多了,从旁边的暖窠里倒些水出来湿了帕子,拉开月亭的手,温柔的给她擦了擦脸,闲话般说道:“前一阵子我还和你娘说起你的亲事,你也不小了,也该说户好人家了,你娘倒看中了几个,那个张狗子,赵五哥,还有六顺,我看着也好,这是一辈子甘苦与共的人,回头你自己留心些,挑个合心意的,听姐姐的话,这看戏听书不能过日子,咱们还是得实实在在的过咱们的日子。”月亭垂着头,半晌才抽泣着答应一声。

范大娘子也不再多说,这话点透了,余下的,就是她自己想明白了,想的明白是福,想不明白,梦里也过不得日子。

晚上歇下,月亭神情萎靡,推说头痛累着了,早早裹着被子睡下,严二婶子本来也不是个很细心的人,也没发现女儿有什么不寻常处,范大娘子谨慎之下,打发玉砚过去陪月亭歇着。

走了两天,无聊之下的李小幺,动了学骑马的心思,骑马这事,不学只怕真躲不过去,自己也大了,再跟谁同骑一乘都不合适,再说,那马也累得受不了不是。李小幺让人叫了南宁过来,让他给自己寻匹脾气最好的懂事马过来,南宁笑着答应了,回去禀了苏子诚,苏子诚面无表情的点头应了,这骑马,早该学了。

李小幺学骑马,最兴奋的是吕丰,抢在所有人前头,抢着要教李小幺,教的也是耐心无比,这骑马对李小幺并不是难事,不过一天功夫,就能控着马跟上队伍了,南宁挑的确实是匹脾气极好的小母马,李小幺悠悠哉哉的骑了两天,第三天就找不到她那匹脾气绝好的懂事马了,南宁牵了匹高大的成年骟马过来,垂着头禀报道:“五爷,爷说了,军中只能骑军马,五爷也学了两天了,从今天起,就换这匹马。”

李小幺拎着她那根被吕丰截去两三寸,比正常马鞭小巧很多的特制马鞭,仰头看着比她那匹温婉的小母马足足高出一个马头的成年骟马,错着牙问道:“那再过两天,是不是就要换匹种马给我骑骑?”

“五爷,这马是小的精心挑出来的,脾气也好,也懂事。”南宁陪笑解释道,吕丰过来,从南宁手里接过马仔细看了看,转头看着李小幺说道:“这马还不错,比昨天那匹好!”李小幺呼了口气,比划着自己的身高和马的高度,吕丰和南宁一左一右帮她牵着马,李小幺两只手抓着鞍,吕丰在她腰上又托了一把,总算爬上了马背,骑在这匹高矮正常的战马上,这视野是好了很多,李小幺眯着眼睛,瞄着前面小厮亲卫簇拥下那时隐时现的银白斗篷生着闷气。

骑了不大会儿,这马确实是个脾气好、极训练有素的,倒比那匹小母马骑起来更顺手,李小幺干脆跟着吕丰,稍稍远离队伍,骑着马追野兔去了。

队伍前方,苏子诚骑着马,远远看着一前一后追着只野兔乐不可支的两人,微微皱起了眉头,师父那样睿智的人,怎么能有这样的子孙?天天跟着个丫头傻玩傻乐!一只野兔有什么好追的?自己从来没这么无聊过!从来……好象也有过,那时候母亲还在,他骑着匹小马,叫着笑着追一只黄羊,阳光灿烂的让人睁不开眼,他出了一身汗,衣服湿湿的贴在身上,父亲很高大,骑着马跟在他旁边,叫着笑着帮他拦那只灵敏的出奇的黄羊,母亲的声音温和而无可商量:“不要帮他!他必须自己去做,你回来!”那只黄羊到底追到了没有,他记不清楚了……母亲走后,他所有的事,都必须自己去做了。

苏子诚眼睛发酸,这阳光灿烂的过于刺目了。

第八十九章 行路间

傍晚宿营时,李小幺和吕丰捉了四五只野兔,还碰巧猎到了只鹿,李小幺和吕丰叽叽咕咕商量着,要架火烤肉吃,李宗贵凑过去出着主意,又叫了李二槐过来,在帐篷后架起篝火架子,李小幺到处寻了半天,也没找到能烤肉的铁签或是旁的东西,拧着眉头想了片刻,悄悄转到苏子诚帐篷后,寻了南宁,悄悄问他哪里能寻到烤肉的铁签子,南宁暗暗咽了口口水,爷让他照应的这位姑奶奶,这新鲜主意也太多了。

“五爷稍等,我去寻老贾问问。”南宁笑着回道。不大会儿,南宁用白棉帕子裹着把银签子过来,另一只手还拿了只匣子,笑着问道:“五爷,寻到了,老贾说好些年没用了,现又洗了几遍,还有这个,老贾说五爷要烤肉,少不了这些佑料。”

李小幺惊喜不已,伸手要接,南宁笑着说道:“五爷要在哪里烤?我给五爷送过去。”李小幺指着自己帐篷前的篝火:“就那里,你若不当值,等会儿也过来!”

“谢五爷,今晚上是我和北庆当值,没这口福了。”南宁笑里带着丝遗憾回道,说话间,到了篝火前,南宁将银签和佑料盒放到旁边几上,笑着告辞回去了。

李宗梁和魏水生抱拳站在旁边,笑看着吕丰、李小幺,李二槐和李宗贵四个人烤肉,吕丰拎着根银签子,做一步看一眼李小幺,笨手笨脚的跟着串肉,涮料,烤肉,李小幺的肉串烤得滋滋响着香气四溢,他的肉串却焦黑成一团,李宗贵手脚最利落,只在肉上撒些盐末,已经烤好两串,转头递给了李宗梁和魏水生。李二槐干脆什么也不放,用签子挑了肉,烤的黑一块红一块的,撒了盐直接扔到嘴里香甜大嚼。

吕丰烤出一头汗,也没烤出串能吃的肉来,干脆扔了银签子,凑到李小幺面前,笑嘻嘻的讨好道:“小五,你真厉害,连烤肉也烤得非同一般!我替你尝尝?”李小幺拍开吕丰的手,将烤好的几串肉放到准备好的干净碟子里,端给吕丰吩咐道:“去,给你小师叔送去。”吕丰刚要瞪眼,李小幺踢了他一脚,低声说道:“听我的不会错,赶紧趁热送去,回来咱们吃着肉细说。”

吕丰被李小幺推起来,不情不愿的端着碟子往中间大帐过去,北庆引了吕丰进去,苏子诚正端坐在桌前看着文书,见吕丰进来,捏着笔,一脸冷峻的盯着他,吕丰浑身不自在的端着那几串鹿肉,也不敢抬头看苏子诚,这个小师叔,又阴又冷,大哥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他是茅坑里的冻石头,又臭又硬又冷!腹诽归腹诽,吕丰可是看也不敢看苏子诚一眼,垂着头,一幅恭敬相,将碟子举过去,闷声说道:“师叔,这是烤鹿肉,请您尝尝鲜。”

南宁忙上前接过碟子,度着苏子诚的神情,将碟子放到了桌子一角,吕丰不等苏子诚答话,垂手往后退了两步,一边退一边告退道:“师叔慢用,弟子告退。”

苏子诚盯着他出了帐篷,转头看着碟子里烤得焦黄的几串鹿肉,用手指拨了拨银签子,南宁忙低声解释道:“回爷,刚五爷说要烤肉,寻小的找几根烤肉的签子,小的就寻老贾要了这签子。”苏子诚似有似无的‘嗯’了一声,站起来出了帐篷,顺着烤肉的香味绕过几只帐篷,在一只帐篷角停住步子,远远看着篝火旁烤着吃着,挤到一处一边说一边笑不可支的李小幺和吕丰,火光映在李小幺侧脸上,和着那明净的笑容跳跃不停,温暖欢快的如同满天流闪的晚霞。

苏子诚出神的看了大半天,初秋的寒意袭来,苏子诚轻轻寒瑟了下,南宁忙轻手轻脚的将手里托着的斗篷披到苏子诚身上,低低的提醒道:“爷,这里风大。”苏子诚仿佛受了惊吓般醒过神来,伸手拉住斗篷带子,转身往帐篷回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吕丰就被苏子诚派了差使,往开平府送封信,取了回信再赶回来。这一趟没个十天半个月回不来,李小幺的日子更加无聊,每天骑半天马,坐半天车,看那些文书,睡觉。非“凡”论 坛

一路行来,两边开垦好的熟田越来越多,村庄时而可见,城镇也越来越密集,队伍却一直沿着郊外行进,并不进城歇息驻扎,进城也是不大方便,这一行三千来人,连人带马,若进了城,这民扰的可不是一点点。队伍的行进渐渐放缓了些,晚上也拣着离府城不远的地方歇息,这边刚驻下营,那边当地官员就到了辕门外求见苏子诚,李小幺远远瞄着,这地方政务,他也管么?

隔三岔五,苏子诚就让南宁带李小幺过去,象在汝城看姚明广一样,只向她介绍那些官员,却从不把她介绍给那些官员们。李小幺细细观察着他介绍给她的那些官员,回去再找南宁寻了这些人的履历、文章,甚至书信,慢慢细看,不管做什么,识人是第一步。

路过单县时,出了点小意外,单县知县、新科进士钱启忠,在被李小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外,突然跪倒在地,耿着脖子开了口:“王爷,下官冒死进言!自古以来,士庶之别,男女之分,自车服丧葬,各有等差,此乃礼制,礼乃立国立世之本,人君乃至庶人,当同施均用,今王爷身边之人,女着男装,不伦不类,无羞无耻,乃乱礼乱国之行!下官读圣贤之书,忘身为国,虽死不敢不言!”说着,重重磕头不已。

李小幺片刻意外后,暗暗呼了口气,垂手而立,安安静静的听着钱启忠的‘冒死进言’,苏子诚扫了眼仿佛事外人一般的李小幺,抬手示意东平扶起钱启忠,心平气和的说道:“皇上乃明君,本王也不是逆子,进言不必冒死。”

钱启忠往前扑着跪倒在地,磕着头正要请罪,苏子诚抬了抬手指,东平忙上前拖起钱启忠,苏子诚看着他,有些疲惫的吁了口气,接着说道:“车服有别,丧葬有差,是礼制大道,你说的不错,可天下之事,不可以一概之,事异时别,也要懂得变通之道,好了,这事我知道了,往后有什么话好好说就是,进谏进言就是冒死,那是昏君乱臣,我北平君明政清,不至于此!”钱启忠还想说话,苏子诚抬手止住他:“你书读的太死了,回去好好想想,要做能臣,回去吧。”东平轻轻推着钱启忠出了帐篷。

苏子诚转过身,上下打量着李小幺,慢吞吞的说道:“这样的书呆子,开平府还有很多。”

“嗯。”李小幺仰头看着苏子诚,这么看,他长的真是好看,五官精致,干净的不见纤尘,眼睛亮得如寒夜里的启明星,他这话什么意思?他再好,她也不能进了他的后院,进去了,就什么也没了,没了身份,没了自由,连他也会没有了,李小幺肩膀渐渐耷拉下来,伤感的低声说道:“虽千万人,吾往矣。”苏子诚低头看着李小幺,突然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摇头。

又走了两天,三千亲卫大半径自返回开平府外的军营,只余了两三百人随行护卫着,继续缓缓的往开平府行进。

过了八月上旬,众人进了紧邻着开平府的京南府境,刚进京南府境,京南府赵县知县水清浅一直接到了县境边上,苏子诚的母亲、孝慈皇后姓水,水家,是苏子诚的外家,也是北平国最古老尊贵的姓氏之一,这一路上,接出这么远的,他可是头一个。李小幺骑在马上,稍稍探头往前看去,想看看这个水清浅是个什么模样,可前面的人个个比她高大,人缝晃动间,她什么也没看到。

一行人依旧驻扎在城外,李小幺安顿下来,南宁找过来,笑着说道:“五爷,爷留了水知县用饭,请五爷一起过去,过三刻钟,我再过来请五爷。”李小幺笑着点头应了,苏子诚太爱干净,每次一驻扎下来,头一件事,就是沐浴更衣,李小幺一边想一边笑,算了算时辰,三刻钟,自己也能洗个澡了。

南宁过来叫了李小幺,水清浅已经在帐篷里坐着了,见李小幺进来,转过头,笑着微微颌首致意,李小幺顿住步子,恭敬的稍稍躬了躬身子,顺着南宁的指引,坐到了苏子诚左边的一张小几后,苏子诚指着水清浅介绍道:“这是水知县,水清浅。”说着,转头看着水清浅,语气随意的介绍道:“这是我新交的友人,姓李,她自称五爷。”

李小幺一边不着声色的打量着水清浅,一边笑着说道:“水大人叫我小五吧。”水清浅五十上下,个子不高,略显瘦,脸上皱纹满面却白晰,眼神温暖谦恭,整个人显得极平易随和,听了李小幺的话,目光扫向苏子诚,见他垂了垂眼皮,才笑着应道:“那我就托大了,小五人品俊秀,令人见之心喜。”李小幺笑着没多接话,这会儿,不是她和他寒暄的时候。

南宁带着小厮,托了饭菜送上来,李小幺低头慢慢吃着,苏子诚大约是讲究食不语的,这顿饭吃了个鸦雀无声。

第九十章 新酒

吃好饭,小厮们轻悄的收拾好,冲了茶上来,李小幺端起自己那杯泡出来的普茶,带着笑,凝神听苏子诚和水知县说话,苏子诚没提半句公务,不过说些家长里短的闲话,家里可好,孙子进学了没有,小闺女看没看好人家,诸如此类,李小幺听得诧异不止,看来这水清浅和苏子诚关系匪浅,是水家什么人?五十上下了,只做了个知县,倒有点意思。

聊了小半个时辰,水清浅见苏子诚脸上带出些疲倦来,站起来长揖告退道:“爷,天也晚了,下官就先告退了,爷好好歇歇,爷比前些年清减了。”

苏子诚笑着颌首,转头吩咐东平:“你替我送送水知县,挑两个稳妥的护卫送他回去。”东平恭声答应了,引着水清浅送出了帐篷。李小幺也跟着站起来:“我也该告辞了,你歇着吧。”苏子诚看着她,回的话毫不相干:“后天宿在京南府别庄,大后天下午进开平府,给你挑的丫头送在别庄。”李小幺塄着点了点头:“好!”

第二天黎明即起,李小幺半闭着眼睛,正要往车上爬,吕丰从旁边跳出来:“我回来啦!”李小幺吓了一跳,吕丰看起来稍有些消瘦,眼睛亮闪闪的很精神,伸着懒腰:“昨天半夜就回来了,怎么样?跑得快吧?”

“嗯,往后有什么信都让你送,你快么!”李小幺仰头看着他,弯着眼睛笑着说道,吕丰示意李小幺上车,自己跳到车厢门口坐着,嘿嘿笑着说道:“知道我赶这么紧做什么吧?我告诉你,咱们明天肯定能赶到京南府,巧得很,明天正好是京南府开沽新酒的好日子,我告诉你,这开沽新酒,是难得的盛事,一定得看!”

李小幺兴致顿起,往前挪了挪,示意着吕丰:“细说说,怎么个开法?”两人一个说一个听,李小幺这一天过的极快,第二天中午,苏子诚多见了几个地方官员,耽误一会儿,还没看到京南府城外别院,太阳已经要往西边偏下,吕丰和李小幺两人着了急,干脆骑了马,悄悄离了队伍,一路往京南府疾驰而去,看开沽新酒的热闹去了。

苏子诚一行人进了京南府别院,靖江侯水清亮长子水岩带着人迎出了一里多外,先孝慈皇后只有两个弟弟,都是嫡亲的一母同胞,大弟水清明,袭了安远侯,夫人随氏,生有一女两子,长女水蓉嫁的是上一科的状元、北平诗书大族萧家长房嫡子萧元培,长子水砡,娶妻叶氏,次子水硠只有十七岁。幼弟就是靖江侯水清亮,夫人姜氏,生了两子一女,长子水岩,今年二十岁,是苏子诚自小的伴当,正挑三拣四议亲中,次子水砇,今年十六岁,幼女水樱。

水岩迎苏子诚进了别院,喝着茶等他沐浴洗漱出来,苏子诚换了身天青灰长衫出来,舒服的坐到椅子上,端起杯子喝了口茶问道:“这几天见过大哥没有?大哥好不好?”

“来前大爷还把我叫过去说了一会儿话,大爷好,身体好,心情也好。”水岩摇着折扇笑答道,苏子诚舒了口气,上下打量着水岩问道:“你那亲事定了没有?满北平的名门闺秀,就没一个你能看得上眼的?”

“不急,这急什么?这姻缘之事,无论如何急不得。”水岩含糊着打起了呵呵:“对了,你让挑的丫头使女,都带来了,照你的吩咐,从你府里挑一半,从我家找一半,你府上我寻的如月姑娘,人都是如月姑娘挑出来的,叫过来你看看?”

“不用,让她自己看去。”苏子诚放下杯子,转头看着南宁吩咐道:“去请五爷过来。”南宁满脸为难,垂手禀报道:“回爷,五爷和吕爷未末赶去京南府,说是看开沽新酒去了。”苏子诚蹙了蹙眉,沉默了片刻吩咐道:“让长青去寻寻,看着别出了事。”南宁答应一声退出屋。水岩惊讶的停了手里的折扇:“你寻这些丫头,我还以为要侍候的是位姑娘。”

“是位姑娘,不过她自称爷,行五,就自称五爷。”苏子诚淡淡解释道,水岩由惊讶而愕然,盯着苏子诚看了半晌,眼睛里渐渐带出暧昧,摇着折扇,带着笑低声说道:“这姑娘,肯定是位好姑娘!”苏子诚瞄着他:“好不好往后你就知道了。”水岩听的又是一个错愕,往后他就知道了?难道不是收进内院的?

京南府里,吕丰和李小幺两人寄了马匹,一溜烟奔往开沽新酒巡行经过的那几条街道。

京南府里热闹非凡,顶着、推着、抱着、举着卖着各式时新新鲜花儿、散糖果子、腰子白肠、甚至冠梳领抹的一个接一个,叫声此起彼伏,满城如同新年般热闹喜庆。

“快走,东大条街最热闹!我都打听过了,去看看能不能找个楼上的雅间,看着舒服!”吕丰拉着李小幺,两人在人群里一路往前挤,奔着东大条街挤过去。这会儿哪还能有雅间?一条街上的酒肆、铺子,都是最孔武有力的伙计站在门口守着,谁也不放进去,里面也确定再也挤不下人了。

李小幺一边扭头看着街上的热闹,一边拉了拉吕丰:“就在这街上看!比里头强!”

街道另一边,各家酒坊招用的女妓已经花枝招展的过来了,吕丰忙拉着李小幺,四下乱挤,寻了处视线好些的街角,护着李小幺站到一块街界石上,李小幺刚刚站定,带着花雨香风的女妓们衣着奢华,斜坐在披绸挂花、装饰艳丽的马儿,一路笑着招着手,缓缓游行过来。吕丰站在李小幺身边,指着那些穿戴有别的女妓介绍道:“你看,前头的,梳着高髻,广袖宽裙的,是这京南府的行首们,你看没几个。”

“也不少,十来个呢!”李小幺仔细看着那些重脂重粉敷面,脸上帖着这样那样的花黄的女妓们,有些郁闷的指着女妓抱怨道:“你看看,一张脸画得跟年画一样,白的粉白,红的通红,那脸上乱七八糟帖的什么东西?真难看,就是底子再好也糟蹋了!身上的衣服倒是好看!”那些女妓,内着颜色鲜嫩的抹胸,粉黄嫩绿的长裙几乎拂到地上,外面套着件不擎襟褙子,一色满绣着各式花色的褙子随着马步、和着微风招展开去,露出白生生的胸肩和华丽的丝绦,其实那样的重妆配着这样艳丽的衣服,倒真是生出一种极致的美,仿若日本的艺妓,李小幺恍惚间,仿佛置身于那间装饰精致的和室里,面前一群艺妓折着手脚,和着单调的三味线,舞来舞去。

吕丰哈哈大笑起来:“不知道了吧,那是太平府刚流行过来的时新妆容,还有呢,眉毛要先剃掉,然后再画上去,你细看看,还是有几分味儿的!”李小幺呼了口气,指着后面那些戴着各色金银珠玉冠子,穿着艳丽的抹胸,却只在肩上披着条轻薄到一目了然的长长的轻纱的女妓,女妓们的长纱伴着长裙拖飞在马后,惹得浪人狎客跟在后面,拉着那纱闻着调笑不已。李小幺指着那冠带轻纱、人数众多的女妓问道:“这是二等的?”

“对!看后面,二等的没意思,看了行首,就看三等,三等都是新开脸露面的幼妓,下一年的行首,都是三等里头出。”吕丰果然是个非常懂行的玩家,李小幺扶着吕丰的肩膀,往后看着那些三等女妓,果然要年青许多,也戴着冠子,不过这冠子多是银角银架,中间绷着轻纱细绢,偶尔一两个着了全银或是金角金架的冠子,顾盼间就得意不少,上身一件紧窄的掩襟小衣,下身就是一条裤腿极其肥大的裆裤了,李小幺盯着三等女妓身上的阔腿裤,几乎要吹出口哨来,这裤子,她也穿过的啊!

吕丰推着她:“下来下来,快下来,酒来了,咱们抢新酒去!快!”李小幺利落的跳下界石,紧紧拉着吕丰,直冲向后面披红挂彩的牛车,车子正中背对背站着两个穿着干净的本白短衫长裤的酒坊伙计,举着长长的木柄酒勺,舀酒、倒酒一气呵成,左右各有四五个穿着本白短衫长裤的酒坊伙计半蹲着,手脚极快的拿杯、接酒、再将酒送给车子两边的人群,这倒酒送酒如舞蹈般韵律十足。吕丰接过两杯,递了一杯给李小幺,李小幺接过抿了一口,这酒味道其实不错。两人一辆辆酒车喝过去,吕丰一饮而尽,李小幺每杯只好舔上几舌头,她酒量太浅,几杯就能倒下。

就这么一路喝下来,李小幺已经喝得脸色粉红,眼睛亮得流波欲滴,死拉着吕丰,笑得止不住,吕丰打着酒嗝,脚步浮飘,拖着李小幺,兴奋的叫着:“走!我带你会会这京南府的头牌去!”

第九十一章 寻欢

李小幺笑得眼睛弯弯,不停的点着头:“好!我也喜欢看美人!就是刚才那个新妆?那个可不好看!”吕丰拖着李小幺沿着街边一路推挤着往前冲:“不是,走!我带你去看,她跟我是旧识,上回去开平府,我会过她,比汝城的头牌有味儿,你看了就知道了。”吕丰拖着李小幺一路挤得烦心,干脆转进条小巷子,直接穿到隔条街上,这会儿,骑马的女妓们和后面的酒车正好行在这条街上,李小幺拖着吕丰,指着酒车叫道:“哎!你看!酒啊!咱们再去喝!”吕丰护着李小幺,被人群挤得来回挪动不停,脑子总算还有丝清明:“好……不行,你不能喝了,咱们找莞花小姐玩去!”

说着,仰头四下看了看,看准了地方,拉着李小幺一路挤到间花楼前,直往里冲,几个帮闲冲过来拦在前面,看着两人,倒不敢大声训斥,只陪笑解释道:“两位爷……”

“去,跟莞花小姐说,吕爷来看她了!”吕丰挥着手,声音响亮的叫道,没等帮闲跑上楼,楼上已经奔下来一个一身粉绿的小丫头,招手叫着吕丰:“吕爷来了,我们小姐请您上去!”

吕丰冲李小幺得意的笑着,拉着她往楼上去,李小幺只是不停的笑,推了推吕丰:“我告诉你,别得意,等会儿见了我,那莞花就跟我了,不要你了!”吕丰靠在楼梯栏杆上,笑得不上气不接下气:“你?要你干嘛?人家小姐要你干嘛?”

两人一边说一边笑,脚步踉跄的奔到楼上,莞花小姐穿着件粉蓝抹胸,一条白纱裙,外面似穿似披的套了件不擎襟褙子,迎在楼梯口,惊讶的看着笑如花开的李小幺,呆了片刻,才转过头,妩媚的飞了吕丰一眼,曲膝给两人见了礼。

李小幺眯着眼睛看着也是一脸粉白艳红的莞花小姐,朦胧醉眼中,那妆艳丽得夺目,原来这妆容,就是为了酒醉金迷而画的!李小幺推开吕丰,扑过去挽住莞花,伸手碰了碰她头上那几朵盛开的鲜艳菊花,一边笑一边遗憾的说道:“姐姐,你不要画这个妆!”莞花意外不解的转头看着吕丰,李小幺伸手推过她的脸:“姐姐,你看我,别看他,他有什么好看的?!”莞花失声大笑,连连点着头:“好好!我看你,咱们不看他,男人有什么好看的?!”

“姐姐,你这妆化的不好!真不好!污了你的颜色!”李小幺拖着莞花,认真的说着话:“姐姐天生丽质,清水出芙蓉就够了,干嘛让这胭脂水粉污了颜色?姐姐说话真好听!不过男人也有好看的,我也喜欢看男人,美人么,有女美人,有男美人,男美人赏之更加悦目!”莞花被李小幺的话笑得声音都变了,也不再理会吕丰,小心的扶着李小幺坐下,吩咐小丫头赶紧送醒酒汤过来,吕丰顾自歪到榻上,半躺半坐,郁闷的看着莞花被李小幺指挥着拿垫子,打扇子,端茶递汤,根本没空理他。

“……姐姐这茶配这杯子,真让人舒心,姐姐怎么知道这垫子要放在这一处?好舒服!姐姐真是善解人意,姐姐这样的解语花,真是让人疼,要不姐姐跟我回家吧?往后我养姐姐!”李小幺嘴巴甜得蜜一般,哄得莞花眼角都红了:“姑娘真是……会说话,莞花哪有福份有姑娘这样的妹妹,姑娘酒多了,别说话了,闭上眼睛睡一会儿,姑娘放心,莞花就坐在这里,片刻不离的看着姑娘睡。”

李小幺不停的笑着,这酒喝时甜糯,后劲却足,酒劲涌上来,李小幺心底的那一丝清明更加清明,她得赶紧回去,这里……这是哪里?李小幺一边笑一边摇头,推开莞花,摇摇晃晃站起来,转着半圈找到吕丰,过去踢了踢他的脚问道:“我要回去了,你回去不回去?”吕丰不情不愿的爬起来,握着莞花的手,不舍的告别道:“回头我再来看你!”说话间,李小幺已经摇摇晃晃往楼梯走去,莞花忙推着吕丰:“快去!这么好的姑娘,你往后别来了!”

吕丰和李小幺两人晃出花楼,站在门口辨认好方向,两人一路指点议论着好看的人、热闹的事,说着笑着,往寄马的脚店走去。

转过一条街,迎面四五个轻衫小帽的浪荡子过来,齐齐盯着笑得如新荷绽放的李小幺,呆站着死盯着李小幺,看着她走过去,流着口水齐齐转过身,几步跃过来伸手拦住李小幺和吕丰,中间一个嘻笑着上前半步:“小娘子笑得真好看,跟爷快活快活去!爷给你买花儿戴!”

李小幺想生气,却止不住笑,转头看着吕丰遗憾道:“他们光看到我了,没看到你这个大侠!去!打得他们满地找牙!让他们领略领略咱们吕大侠的风采!”

“好!”吕丰兴奋的松开李小幺,李小幺骤然失了依持,踉跄着往旁边斜了两步才站稳,等她站稳,前面四五个浪荡子已经惨叫着倒在地上,满嘴流血,李小幺往前两步,抓住吕丰的袖子,皱着眉头抱怨道:“你等我站稳了再动手啊!我什么也没看见!”

“要不我再打一遍你细看看?”吕丰从善如流,地上的几个浪荡子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狂奔而逃!李小幺拉着吕丰,看着几个人狼狈不堪的爬起再跌倒,跌倒爬几步,头往前冲着急奔而逃,笑得前仰后合。

两个人取了马,吕丰看着摇摇晃晃的李小幺,他没李小幺醉的厉害,脑子多了几丝清明,拖着李小幺,取了自己的马,叫了脚店的伙计吩咐道:“那匹马先寄着,明天爷让人来取!”伙计答应了,将李小幺的马又牵回了后面,吕丰抱着李小幺骑到马上,和脚店的伙计打听了城外别院的方向,迎着夕阳出了城门,秋风轻吹,带着田野的花甜叶香,李小幺深吸了口气,拍着吕丰:“唱歌!你!唱只歌给我听!”

吕丰怪叫起来:“让我唱歌?!我又不是歌伎!”

“唱!我不嫌你唱得难听!天气多好啊,唱一支吧,你会唱什么歌?”李小幺不依不饶,吕丰仰头想了半天:“我说过我不是歌伎!还真没有会唱的歌,要不我念诗给你听吧,念诗跟唱歌差不多!”

“好!念吧!”李小幺挥手答应道,吕丰拧着眉头想了半天,泄气的商量道:“诗也想不起来了,要不我念道德经给你听,这个我熟!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李小幺揪着吕丰的前襟,笑得几乎滑落马下,吕丰被她笑得念不下去了,干脆跟着李小幺放声大笑,两人笑得归巢的鸟儿尖声鸣叫着从巢里又飞起来。

两人信马由缰,向着晚霞由着马小跑前行,走了没多大会儿,吕丰勒住缰绳,困惑的看着面前两丈多宽的小河,不是说过了一座小桥就是吗?这河有了,桥呢?李小幺往前探头看着小河:“看,走错了吧!”

“没事,这么条小河算什么!随便这么一跳,就跳过去了,你抓紧我,我带你跳过去!哈哈,跃马长河!”吕丰勒着马往后退了十来步,准备纵马跳过去,李小幺兴奋的揪着吕丰的前襟,连声叫着好,等着他跃马跳河,吕丰抖动缰绳冲向小河,这一跃马,还真跳河里了。李小幺一声‘冲啊’没叫完,身下一空,就扑进河里灌进了一大口水,没等她开始尖叫扑腾,就被人抓着腰带拎出了河水,李小幺呛得猛烈咳着,眼泪鼻涕横流,也顾不得看是谁救了自己,两只手只胡乱指着,吕丰还在河里呢!

长青看着浑身上下滴着水,落汤鸡一般的李小幺和吕丰,苦恼的叹了口气,只好解下自己身上的斗篷小心的搭在李小幺身上,李小幺冷得哆嗦着,脸色青一块红一块,扯着嘴角冲长青笑着谢道:“谢谢你。”

“五爷不用谢我,得赶紧回去,不然要冻病了。”长青将自己的马让给李小幺,用手托着李小幺的脚送她上了马,吕丰拧着衣服上的水,上了另一个护卫让出的马,懊悔不已的紧跟在李小幺后面,急往别院奔回去。

李小幺头发里滴着水,紧裹斗篷,跟着小厮一路狂奔进自己的院子,也顾不得谁跟谁,胡乱扯掉衣服,跳进那桶热水里泡了一会儿,才长长的舒出口气,还没到八月中,就这么冷了?一个小丫头贴着巨大的桶壁缓缓往里又加了些热水,李小幺舒服的叹了口气,闭上眼睛,由着后面的丫头手脚轻柔合度的帮她洗着头发,指肚缓缓揉着头皮,有规有度的按着头上的穴位,嗯!这丫头头发洗得好!嗯?那个苏子诚说,给她挑的丫头,送在京南府外的别院!这是她的丫头?

第九十二章 丫头们

长青半边身子水淋淋的垂手站在苏子诚侧前,垂着眼皮禀报:“回爷,小的找到五爷和吕爷时,两位爷正挨车尝新酒,之后两位爷去京南府头牌莞花楼上呆了小半个时辰,出城路上遇到几个无赖寻事,被吕爷打了,小的让人把几个无赖送进了京南府衙门,过小沙河,两位爷纵马跃河,连人带马落进河里,这会儿先回去洗漱了。”

水岩听得半张着嘴,急忙转头看着苏子诚,苏子诚面无表情的吩咐道:“叫他们换好衣服过来见我!你下去歇着吧。”长青和两个小厮垂手退下,歇着的歇着,传话的传话。

“吕?是信阳吕家子弟?”水岩小心的问道,苏子诚慢慢呼了口气:“嗯,天师幼子。”水岩挑着眉梢,满肚子疑惑,看着神情不善的苏子诚,没敢多问。

没多大会儿,两个小厮回来禀报:吕爷说病了,五爷醉得叫不醒,已经歇下了,水岩看着几乎压不住怒气的苏子诚,突然涌起股要大笑的冲动,忙扭过头,痛苦的将那已经涌到喉咙口的大笑硬生生憋了回去,这两位都是妙人儿,往后要好好结交结交!

李小幺对于几个丫头的好奇被苏子诚的召见打断,她酒还没醒透,不好见他,干脆闭上眼睛,她睡着了!

被人搬到床上没多大会儿,这假睡就化入真睡,这一觉睡得一枕黑甜,第二天醒来的倒早,晨光穿过棱花窗,透进绡纱帘,李小幺睁开眼睛,一动不动的躺着静静的听着周围的动静,外面有轻盈的脚步声时有时无的响着,纱帘外人影闪过,纱帘掀起,一个十六七岁的俏丽丫头眉眼带笑,声音轻柔恭敬:“姑娘醒了,我让海棠炖了秋梨红枣水,姑娘漱了口,先吃一碗再起来可好?”一边说着,一边挂起帘子,李小幺双膊支着懒懒的坐起来,细细打量着面前的丫头,头发乌黑光亮,绾成垂挂髻,一边系了串赤金百果串,容长脸,五官并不很出色,身量苗条,上身一件月白绫掩襟紧袖短衣,下面一条极宽大的白绫裆裤,外罩一条长及膝处的淡蓝素绸笼裙,裙下垂出条系着玉石禁步、长及脚面的宫绦,整个人上上下下透着爽利,见李小幺上下打量她,目光闪了闪,垂手站着,任李小幺打量,看来是个机敏懂事的。

李小幺坐起来,由着她在背后垫好靠垫,两个小丫头一个用红漆托盘托着两杯水,一个捧了只雕花漱盂,垂头侍立床前,俏丽丫头从托盘上取了杯子递给李小幺,捧着漱盂的小丫头轻悄的跪在床前,将漱盂举到李小幺面前,李小幺接过杯子漱了口,水里有淡淡的咸味,第二杯温水里没了咸味,李小幺也漱了,两个小丫头退出屋子,另一个丫头托了碗秋梨红枣水进来,李小幺喝了,又漱了口,一句话也没说,起身先进净房洗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