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接着说。”李小幺呼了口气,笑着示意南宁,南宁忙接着说道:“其余十三个尼姑都是本地人,有八个是从小就在谷雨庵出家修行的,其它四个,有两个是挂单在谷雨庵的游方尼,还有两个,在慧清师太过来前,就在谷雨庵修行了,这十三个人,每天的日程几乎一样,没有不寻常处。”

“那八个从小在谷雨庵修行的尼姑,今年都多大了?”

“不到三十岁,二十七八岁。”南宁想了想答道,

“那就是说,都是慧清师太到谷雨庵后才收来修行的?”

“是!”南宁若有所悟的看着李小幺,

“十七年前的谷雨庵,有多少人?”李小幺追问道,南宁眨了下眼睛,忙垂头答道:“是我疏忽了,我这就去打听。”

“嗯,要是我想的不错,十七年前的谷雨庵,应该只有三五个人。”李小幺嘴角带着笑,慢吞吞的说道,南宁看着李小幺没有说话,李小幺想了想,看着南宁低声说道:“林家有个交情极好的高僧,就是天宁寺出身,我猜着那慧清师太十七年前必是应了林家邀请,专程来谷雨庵,要主持什么事!或是要掩着护着什么人!一定是要掩护着什么人,庵里只有三五个人的时候,日常供奉上就不好掩护,若有十三四人,那再多两三个人的供奉,就极不容易让人发觉了。”南宁凝神听着,点了点头,低声赞同道:“姑娘说的极有道理。”

“嗯,两件,一,紧盯慧清师太,二,看清记好每天送进谷雨庵的东西,一件也别落下了,隐在庵里的人最近必是出了什么事,必定有动静。”李小幺咬着嘴唇吩咐道,南宁干脆答应,退出去安排了。

雨下了一天一夜,第二天一早,朝霞绽出地平线,李小幺早早起来,换了条最常见的浅灰素绸宽幅裙,一件银红素绸夹袄,披了件灰绸夹斗篷,上了车,带着长远、南宁等人,往城外玉台山天庆观行去。今天是老君诞会的正日子,玉台山下已经热闹了四五天了,今天的诞会正日,听说大皇子妃宋氏和侧妃杨氏要去天庆观做法事,为皇上和百姓祈福。

李小幺的车子出了城,慢慢悠悠行了七八里路,远远已经能够看到郁郁葱葱的玉台山,李小幺的车子在一处狭长的谷地入口处停下,这处狭长的谷地一边是玉台山脉延伸过来的山地,一边片极大的湖沼,湖沼边树藤密布,延伸极远,是至玉台山的必经之处,长远和西安将车赶到路边,卸了只车轮子,两人仿佛修车般研究着轮子,李小幺坐在车子,透过车帘缝隙看向太平府方向,这个大皇子妃,敬神也不恭敬些,这都什么时辰了,还没过来!

正腹诽间,远远尘土高扬,南宁忙直起身子,敲了敲车厢板:“姑娘,来了。”

“嗯,看清楚了。”

“姑娘放心。”南宁环顾四周,警惕的往上打了个手势,蹲下来继续和长远修着车子。

不大会儿,大皇子府的护卫鲜衣怒马,气宇昂然的骑在马上,一路小跑过来,两个护卫勒马到李小幺的车旁兜了两圈,见南宁和长远满脸汗泥、互相埋怨数落着笨拙费力的装着车轮,对视一眼笑了笑,拨转马头归队报了无事。

第一百七七章 挑事

先头的护卫过后,是大皇子妃的翟车,车盖如房檐般往上略卷着伸出去,四周垂着明黄绣着海水纹样的杭绸,高大的朱红车轮不紧不慢的往前滚动不停,车子前面,曲膝恭坐着一个小内侍。上个香还要这样全套仪仗,李小幺挑了挑嘴角,南宁紧挨在车厢边站着,一边用袖子抹着脸上的汗,把脸抹得污糟猫一般,一边低声说道:“姑娘,启程吧。”

“不急,等等,看了热闹再走。”李小幺一边仔细打量着面前的队伍,一边漫不经心的答道,南宁冲长远使了个眼色,两人弯着腰,比划着要把那根断了的车辅装回去。

大皇子妃的车子后面,紧跟着的是七八辆小巧得多的朱轮翠盖车,车里应该是大皇子妃近身侍候的丫头婆子们了,怎么会这样?大皇子妃车后,不应该紧跟着侧妃杨氏的车子么?李小幺眉头皱起,宋氏的家族给了大皇子军事上最大的支持,可杨氏和林丞相夫人杨氏却是同出一杨,是没出五服的堂姐妹……大皇子要即位,这会儿可少不得林丞相的鼎力相助,杨氏又刚生了个儿子,李小幺飞快的转着心思,大皇子的后院,就是个准后宫!争斗是从生儿子前就得开始了的,这上头,也许有什么机会也说不定,嗯,今天的事,也许真能歪打正着了呢!

七八辆朱轮翠盖车过尽,中间隔了两三丈,才是杨氏的车子,李小幺凝神盯着杨氏的车子,杨氏不能用翟车,可这车子可不比宋氏的小,一样的檀木车架,一样的鲜亮精致,一样的……李小幺眼睛紧盯着车檐四角挂着的赤金八宝串儿,竟然一样有这样的赤金车饰,李小幺眯着眼睛笑起来,这显眼异常的赤金八宝串儿是谁的恩典?必定不是皇上,是吴贵妃?若是吴贵妃贵妃赏的,如今争储都到这份上了,杨氏再傻也不敢挂出来!看来必是大皇子的奖赏,是赏她生子,还是赏她……姓杨?这会儿杨氏姓杨这一层,可是能让人生出无数的亲近和安全感来……大皇子和大皇子妃琴瑟和鸣到何种程度?只怕和不到什么地方去,能忍的人大都深沉猜忌,和鸣多数时候是拿来做装饰用的。

杨氏的车子慢慢经过李小幺那辆怎么也修不好的车子,进了前面的谷地,几只野兔惊恐的从山下急窜而下,从杨氏车前奔入湖沼旁边的藤蔓灌木间,护卫急忙止住杨氏的车子,紧张的盯着山上,最前面的几个护卫急忙跳下马,握着刀往陡峭的山坡冲上几步查看究竟,玉台山上野兽众多,这几只兔子许是被什么虎狼驱赶才这么惊恐,万一虎狼追下山,惊了夫人可是大罪。杨氏掀起帘子,蹙着好看的眉头看着外面,车前的内侍小心的禀报着停车的缘由,几个护卫搜寻了一会儿,挥手示意着没有什么异常,山下的护卫们舒了口气,刀枪归鞘,相互轻松的笑着等山上的护卫跃下上了马,护卫头儿示意车驾可以继续前行了,杨氏放下帘子,往后靠着继续闭目养神。

眼睛还没闭妥当,就听到车前坐着的小内侍一声惊恐异常的尖叫中夹着沉闷的巨响、无数尖叫、呵呼和杂乱的马蹄声,车子猛的往前扑去又突然闪回来,跪坐在车内的大丫头红珠被小内侍的尖叫吓出的哆嗦还没打完,身子就被车子晃得往前一头撞到车厢板上,紧接着又被弹的仰倒回来,手里的杯子连茶水洒了自己一身,杨氏急扑过来掀起车窗帘子,外面是一片混乱后的静寂,护卫们半张嘴,紧盯着杨氏车前,木偶般呆在马上,马都衔了枚,叫不出来,只好不安的前后窜动不停,除了这些,杨氏一眼过去,并没看到什么不寻常之处,旁边红珠恐惧的圆睁着眼睛,指着车厢门外尖叫道:“夫人快看!看!”除了这个‘看’字,红珠惊恐的说不出别的话,杨氏急扑过去,目瞪口呆的看着车前,拉着她这车子的两匹马,前半边身子血肉模糊的摊了一地,血正从完好的后半边身子里飞快的往四下漫延,一股浓浓的血腥味扑面过来,杨氏喉咙里咯咯作响,却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护卫们先醒过神来,领头的护卫高声叫着,挥着鞭子,最外围的七八个护卫跳下马,抽出刀,再次纵身往山上跃去。

小内侍醒过神来,带着哭腔语无伦次的禀报着:“夫人,夫人!天上,山上突然掉下块石头,大石头,夫人,再……再偏一点,砸到车上……夫人!看,那石头,那么大,一直滚,砸下去……掉滚下去了。”小内侍的手指从死马身上移过去指着旁边被砸倒一片的灌木,杨氏两只手掌紧紧抵着太阳穴,浑身抖如筛糠,嘴里喃喃道:“别怕!别怕!稳住,别怕!”杨氏抽了口气,目光紧紧盯着那片被砸倒的灌木尽头处的那块鲜血淋漓的大石头,一股惧意狂冲而出,杨氏浑身痉挛般剧烈抖动着尖叫起来:“回府!赶紧回府!快!”

小内侍吓的从旁边一头栽到了车下,顺势跪倒在车门前准备做垫板,还没完全跪倒,一眼看到一股浓浓的鲜血肉正缓慢的往脚下漫过来,小内侍候拼命压住尖叫,拉着车辕急跳起来,往旁边奔去,没等他找到合适的地方跪倒,杨氏推开挡在前面的红珠,已经扑下了车,一边提着裙子往车后狂奔,一边尖利的吩咐着护卫们:“快!回府!保我回府!”红珠慌乱异常的扑下车,紧跟在杨氏后面,越过两三辆车,红珠抢在杨氏前面,拉开一辆车的帘子,急往外推着车子里两个莫名其妙的小丫头:“快出去!把车让给夫人!快滚!”两个小丫头真是连滚带爬的跌落下车,杨氏一手拉着车帘子,一手撑着红珠,在车帘子完全被扯下来之前,一头扑进车子里尖叫着:“快,调头!回府!快回府!”红珠连扑带爬的跟着扑进车里,护卫们头领急忙分出大半护卫团团护住杨氏和红珠的那辆小车,调转车头,疾往太平府方向返去,余下的护卫挥着鞭子,大声呵斥着慌乱不堪的仆从、长随、丫头和婆子们,收拾干净两匹死马,腾了辆车放上,拉着车,赶着众丫头婆子,也调转方向,跟在后面往太平府大皇子府回去。

李小幺看了场热闹,见杨氏的车子一路狂卷而去,忙敲了敲车厢板,示意了南宁,自己悄悄从另一边跳下车,利落的闪身隐入了灌木藤林间,两个护卫闪身出来,一左一右护着李小幺,急奔另一条路转下去上了另一辆车,悠悠然也回了太平府。

山下山上的护卫一路细细搜寻,南宁和长远一人牵马,一人扶着车轮,互相跳脚谩骂抱怨着,往太平府方向已经走了几十步远,护卫们拦住两人,南宁和长远莫名其妙、半张着嘴傻怔怔的看着护卫们,几个护卫哪有功夫多理会乡下傻小子们,烦躁的赶着两人赶紧离开,又往别处搜去了。

杨氏头发散乱,扶着红珠在二门里下了车,泪珠盈睫,强忍着眼泪,问了婆子,急往外书房寻大皇子。

大皇子得了禀报,愕然看着一身狼狈,委屈的连哭都哭不出来的杨氏,没等他说话,杨氏已经扑倒在地,伸手抱着他的腿,仰头看了他一眼,张着嘴,却没能说出话来,眼泪如开了闸的水一般,含屈带愤,夹着恐惧放声大哭。红珠跪在后面,不停的磕着头,虽说惊恐万状、语无伦次,却也清楚明白的说了山谷处的死里逃生,大皇子脸上血色几乎褪尽,杨氏喘过口气来,往前膝行挪了挪,脸伏在大皇子腿上,哀伤的仿佛不能自抑,抽泣哽咽着哀求道:“妾的孩子,爷,那是您的骨血,求您护他,求您护他周全,爷,妾要是生的是个女儿该多好,妾死不足惜,只求孩子能平安,爷,求您,护他!”大皇子脸色骤变,厉声呵责道:“胡说什么!爷的孩子,个个都要周全!看看你,成何体统?起来!来人,侍候夫人净面!”

杨氏乖巧的松了手,缩着肩膀,委屈万状却柔顺听话的由着几个丫头婆子扶起来,转身往外走了两步,杨氏停住步子,转头看着大皇子,哀伤的低声请求道:“爷,妾想先看看孩子。”大皇子鼻子一酸,轻轻挥了挥手,声音柔软的吩咐道:“让人把孩子抱你院里去,别怕,没人伤得了你们娘俩,我等会去看你和孩子。”杨氏暗暗松了口气,泪珠盈盈的曲膝谢了,几个丫头婆子搀着她回去了。

大皇子看着杨氏出了院子,叫了护卫头领和小内侍进来,屏退众小厮丫头,细细问了一刻多钟,命人去唤王妃赶紧回府,自己背着手在书房门口站了半晌,吩咐小厮取了些伏苓、珍珠粉等物,想了想,又让人取了几块古玉,往杨氏院子去了。

第一百七八章 麻烦

大皇子妃宋氏匆匆赶回府里,杨氏车辆路遇落石的事,她听人禀报了,杨氏一向大惊小怪,从怀孕到生孩子这大半年,打个喷嚏都是不得了的大事,都得让人禀报给爷,这事也不见得就严重到什么地步儿,那场法事从过了年就开始准备了,天庆观老君诞会那天的法事最灵,一块石头罢了,可法事还没结束,她就被急急的唤回来,也是大意了,这一阵子,爷对她好的过份……

宋氏怀着忐忑急急下了车,早有婆子候在二门里,侍候着宋氏上了府内小轿,扶着轿杆,低声禀报道:“杨夫人回来的时候,跟遭了难一般,直冲进爷的书房,过了一刻钟才出来,后来爷又叫了孙护卫进去,也有一刻钟,孙护卫出来,爷就去了杨夫人那里,听二门当值的婆子说,书房的小厮去了药库和金银库,东西也送到杨夫人那里了。”宋氏脸色铁青,嘴唇抿的紧紧的,婆子小心的看着她,谨慎的接着说道:“还有一件,杨夫人一回来,就让人把二少爷抱到她院里去了,说是爷的吩咐,这会儿还在。”宋氏身子微微抖动了下,心里隐隐约约觉得自己象是踩进了陷井里,这事,自己被人陷了!

大皇子从杨夫人居住的永清院里迎出来,脸上神情如常的看着一脸焦灼担忧的宋氏,平和的说道:“已经歇下了,太医也来把了脉,不过受了惊,倒无大碍,明天再来看她吧。”

“是!都是妾没照顾好,让妹妹受了惊,妹妹本来就容易受惊,心又细,往常谁说话声儿大一点,她都得担忧,在心里过上好几遍,是我疏忽了。”宋氏关切的看了看院内,话里透着亲近,大皇子瞄着她,一边示意她往回走,一边淡然的说道:“你知道就好,这府里你是当家主母,家里上上下下,若好,自然是你这主母做的好,若不好。”大皇子停住步子,转头阴阴的盯着宋氏,声音里透着股寒意接着说道:“她们不好,你自然也不好!这事我不追究,你记着,下不为例!”宋氏只觉得仿佛一股冰水兜头浇下,他竟疑心她!她果然小瞧了她!她有了儿子!她动手了!

“还有,从今天起,老二就放到永清院养着吧,你也说了,杨氏胆小仔细,有她看着孩子更妥当些。”大皇子背着手,一边缓步走着,一边仿佛极随意的接着吩咐道,宋氏咬着嘴唇,手指抖的几乎捏不住帕子,他竟疑心她到了这一步!

宋氏浑身冰冷的端坐在瑞和院正屋榻上,她已经这么直直的坐了小半个时辰了,宋氏的陪嫁婆子宋嬷嬷掀起帘子,轻手轻脚的进了屋,挥手屏退了屋里的小丫头,倒了杯茶递到宋氏面前,温和的说道:“王妃,喝杯茶,从前老夫人说过,遇事最怕惊慌,什么时候都不能失了方寸,这上头,老夫人一直夸王妃呢。”宋氏抬头看着宋嬷嬷,手臂僵硬的接过杯子,还没说话,眼圈先红了:“嬷嬷……”

“王妃先喝口茶润润喉,咱们慢慢商量,总有办法。”宋嬷嬷侧身坐到榻沿上,伸手理了理宋氏的衣襟,宋嬷嬷的从容感染着宋氏,宋氏渐渐安稳放松下来,一口一口喝了杯子里的茶,将今天的事细细说了,宋嬷嬷凝神听了,看着宋氏低声问道:“王妃心里有数了?”

“嗯,是我大意了,中了那贱婢的圈套,她竟演了这么一出,倒长进了!”宋氏错着牙,目光凌利的恨恨道,宋嬷嬷赞同的点了点头:“老夫人说过,谁从那事儿中间得的好处最多,这事儿就和她脱不开干系,这事,再没别人了,王妃别急躁了,她倒不要紧,爷那头才是最要紧处。”宋氏闭了闭眼睛,深吸了几口气,强行压下心底的愤怒,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咱们慢慢来,日子长着呢!”

“王妃是个明白人,爷既生了疑心,这一阵子咱们就得避避嫌疑,王妃就当没这回事,该怎样就怎样,就是永清院那一处,王妃千万小心,不光为了避嫌,也要防着栽脏!”宋嬷嬷低声交待道,宋氏郑重的点了点头,想了想,看着宋嬷嬷吩咐道:“让人去查那石头的事,爷必定也让人在查,要小心,若是真查到什么,千万别声张,这会儿可不是拿出来的时候,哼!我且让着她,到出手时,必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就是这样!”宋嬷嬷长舒了口气,满脸笑容的夸赞道,两人又细细商量了半晌,宋嬷嬷才告退出来,叫了丫头进去,侍候宋氏沐浴更衣。

李小幺的车子往太平府走了三五里,南宁、长远和西安等人收拾干净赶上来,李小幺换了辆车,调转车头,不紧不慢的往白云山赶去,今天还有场热闹,吴贵妃的母亲安太夫人是位居士,今天要去白云寺参加佛法胜会,去转转,也许能转到什么机会也说不定。李小幺半躺在车厢里,从随身的包袱里摸了匣桃脯悠闲的咬着,早上南宁居然买了筐一斤多重的刀鱼回来,海棠抱怨怎么买这种刺多肉又不多的麻烦鱼,李小幺却大喜过望,对着那筐刀鱼垂涎欲滴,海棠骇笑之余,寻了钳子出来,准备花上半天功夫,片出鱼片,抽尽鱼刺,做一碗火腿冬笋鱼片汤,李小幺这一天一想起晚上嫩嫩的刀鱼片,心情就不是一般的好,出差也有出差的好处!

车子在白云山下停下,李小幺戴着帷帽下了车,要了抬小竹轿,一路到了白云寺外,离山门还有半里多路,轿子就走不动了,轿夫停了轿子,陪笑解释道:“姑娘,不是俺们偷这个懒,您看看这人,实在没法子,您看……”李小幺下了轿子,南宁数了五个大钱递过去,李小幺笑着吩咐道:“多给两个,轿子抬的很稳当。”南宁忙又添了两枚,轿夫欢喜不尽的谢过,李小幺站在人群外打量了片刻,围着山门转了半圈,到处都是人挨人,也不知道寺里挤成什么样了!

“姑娘,在观音殿,从大雄宝殿往后都封上了,进不去。”长远低声禀报道,李小幺轻轻呼了口气,从这山门挤到大雄宝殿就不是件容易事!李小幺围着人群又转了一圈,苦恼的问道:“有没有什么小路能通到山上的?这么多人,怎么挤?”南宁无奈的摊着手:“上白云寺就这一条路,再说,真有小路,肯定也挤满了。”

“唉!真该早点过来。”

“前半夜就有人排着烧早香了,姑娘要早,昨天晚上过来还差不多。”西安接了一句,李小幺苦恼的长叹了口气,再转了一圈,泄气的挥着手说道:“算了,我是没那本事挤进去,咱们……”李小幺转头环顾四周,这是山门前的上山路,别说坐着歇脚之处,就是能安稳站着的地方也没有!

“算了,咱们下山,也正午了,下山寻个地方吃饭喝茶歇一歇,这上山的人总归要下山,等着她们下山的时候再找机会吧。”几个人忙答应了,护着李小幺沿着山路边缘,逆着人流往山下下去。

几个人寻了处视野开阔的干净酒肆,南宁挑了间二楼的雅间包下来,李小幺上了楼,舒舒服服吃了顿精致素斋,这白云山下的酒肆食铺,没有敢卖荤腥的,入乡就得随俗。李小幺吃了饭,干脆搬了只椅子坐到窗前,帷帽上垂下的那幅宽而长的青纱,简直能盖住上半个身子,一点也不耽误李小幺喝着茶赏着景等安太夫人的车驾下山。

宽宽的驿路上,黄远山一身破旧衣衫,双手袖在胸前,抠搂着身子,眼睛不停的溜着四周,无精打采的拖着脚跟慢腾腾的往前晃,他也没地方要去,今天佛会上人多,偷儿们也多,他跟过来看看能不能牵成几笔生意,拣个漏什么的,快半个月没有生意了,一点进项也没有,儿子又病了!呸!黄远山狠狠的吐了口粘痰,这几年除了生了儿子算喜事,别的净一路背运!一件便宜事也没占上!他娘的!

“喂!要饭的,这包点心拿去!”一辆华丽的车子停下,坐在车前的婆子居高临下、怜悯的看着黄瘦的黄远山,将几块吃剩的点心包在一处递过去,黄远山额头青筋暴了暴,张嘴想骂,却伸手接过点心,扭头就走,婆子皱着眉头,不满的嘀咕了一句:“连个谢字也不说,不知道感恩的东西,怪不得讨饭!”

黄远山没听到婆子的话,他紧紧握着点心包,仓惶的往前急窜,转过条街,知道那辆华丽的车子看不到他了,才放慢脚步,闻着手里点心的香味,重重咽了口口水,眼珠转着寻了处角落,蹲在角落里,狼吞虎咽的吞咽着点心。

吞完了点心,黄远山伸长脖子连打了几个嗝,舒服的舒了口气,吃了个半饱,黄远山一时舒服的不想起来,往太阳光处挪了挪,背靠着晒得暖暖的石头墙,张大嘴巴打了个呵欠,正要闭上眼睛眯一小觉,一眼瞥见对面酒肆二楼窗户前的人影,呆了片刻,一下子跳起来!

第一百七九章 做神仙

那个丫头!别说隔着纱,就是隔着山他也能认出她!化成灰他都认得!当年她兄妹杀官逃路,害的他这个保人被打的死去活来,差点一条命断送进去!黄远山激动的双腿抖个不停,这丫头和她那四个哥哥都是钦犯!画影捉拿的钦犯!最少值五两银子!就算没银子,也能出了那口恶气!今天真是走运了!这丫头在,那四个哥哥必定也在,要小心行事,黄远山往后靠到墙上,手指抠着墙缝,抖着腿,小心翼翼的溜到角落处隐住身形,这丫头鬼得很,得千万小心,可不能再让她溜了,嗯,悄悄跟着,看看她住在哪里,然后赶紧去报官!出了气,五两银子也到手了!真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黄远山激动的眼睛发亮,屏气凝神躲在墙角,紧紧盯着二楼那个悠然的人影。

李小幺一直等到未正过后,安老夫人的车驾浩浩荡荡的下了山,李小幺远远看到车驾,忙下了楼,在酒肆门口上了车,等着尾随安老夫人而行,黄远山紧张万分,不敢靠的太近,又不敢离得太远,唯恐转眼间又把李小幺跟丢了,跟丢了人,那五两银子可就没了。

安老夫人的车驾过于庞大,一路缓慢的往太平府回去,李小幺的车子混在后面的大小车辆中,不紧不慢的跟着,黄远山忍不住念了几句佛,真是神仙保佑,要不是前头有吴家太夫人大驾挡着,那车跑起来,还真要跟丢了,今天真是处处顺心,看来真是时来运转了!黄远山紧紧缀在李小幺车后,盘算着拿了银子,一定给儿子做件厚厚的棉裤,省得一起风就出不了门,给孩他娘也做一件,这几年没给她添过一件衣服……

黄远山正盘算着,前面车子转了个弯,黄远山急忙紧跑几步跟上,刚转过弯,头上一阵剧痛,人就被装进了黑布袋子里。

太平府城南一个偏僻的院落里,两个护卫将黄远山倒出袋子,李小幺用鞋尖挑着黄远山的脸,仔细看了看,在他脸上踢了两下,往后退了两步,垂着头想了想,转身吩咐西安道:“喂他吃些蒙汗药,让他睡上一两天,看好了,他认识我,千万不能让他跑了。”

“姑娘放心。”西安答应一声,李小幺上车离了院子回到住处,叫了赵五哥进来吩咐道:“离长丰楼不远有条小胡同,叫猫耳胡同,胡同里有间大杂院,主家姓苏,那院子苏家不住,都是往外赁的,是个穷地方,你换身衣服去那里看看,看看现在院子里都住着什么人,若有姓黄、姓柳和姓沈的,就仔细打听打听。”赵五哥也不多问,利落的答应一声,出去寻了身半旧的靛蓝粗布袄裤换了,装着寻房子,往猫耳胡同转过去。

李小幺吃了刀鱼,心满意足的看着书,没悠闲多大会儿,赵五哥就进了正院,李小幺忙让着他坐下问道:“饭吃了没?”

“还没,不急,跟姑娘回了话就出去吃饭。”赵五哥一口喝干海棠递上的茶,咧嘴笑着回道,李小幺转头吩咐海棠:“那刀鱼汤还有没有?”见海棠点了点头,接着吩咐道:“盛一大碗来,再盛碗饭,切一碟酸萝卜和咸水鸡,给赵五哥送过来。”海棠笑应一声,转身出去盛饭菜了,李小幺挥着手吩咐着赵五哥:“先去吃饭,吃完了再来回话。”

赵五哥笑着答应一声,出去吃了饭回来,低声禀报道:“那院子不大,都住满了,一共住了四家,一家姓黄,这黄家主妇,院里的人都叫她柳娘子,看着得有三十多岁了,不过孩子倒不大,就一个儿子,才一岁多。”李小幺心里酸楚无比,柳娘子哪有三十多岁?她这日子过的得艰难成什么样儿?当年若不是她隔门喊了一声,说自己逃出院子了,说不定自己早被黄远山不知道卖哪儿去了。

“黄大郎没在家,听院里人那话意,这黄大郎常常十天半个月不着家,黄家隔壁住着个姓沈的婆子,做得一手好针线,靠缝穷为生,这两户在那院里都住了十来年了,还有两家,一家是两年前搬进来的,姓毛,一家是去年刚搬进来的,姓……”

“这两家不用说了。”李小幺抬手止住了赵五哥后面的话问道:“沈婆子看着身体精神可好?”

“好象不大好,脸色青黄,听柳娘子和她说话那意思,象是刚大病过一场,我去正赶上晚饭那会儿,沈婆子没生火,柳娘子盛了碗菜粥给她,看样子两家都艰难的很。”赵五哥看着李小幺脸上的关切和伤感,忙问道:“要不我去接济接济她们?”

“不行,万一露了行踪倒害了她们,就是接济也不急在这一时,让我想稳妥了再说。”李小幺闷闷的说道,赵五哥点头答应了,李小幺又问了些细处,打发赵五哥回去,呆坐了半晌,想了想,到底不想拖到第二天,又让人叫了长远进来,吩咐他让人去打听这黄远山平时都做些什么营生。

第二天一早,李小幺刚吃了早饭,长远就打听回来了,黄远山一直在南城的赌场勾栏里混,小时候帮人跑个腿买个东西叫个人什么的,稍大了,做过帮闲,可他不识字,不懂吹拉弹唱,又没什么本事,哪一行也帮不下去,最后只好混在偷儿群里,帮着牵线销脏,望风递信,混个暖饱,李小幺细细盘算了片刻,让人叫了西安进来,咬着耳朵细细交待了半晌,西安眉梢挑得老高,连连点头答应道:“姑娘放心!”

黄远山晕晕乎乎醒过来,就闻到一股诱人的香味,黄远山口水涌的满嘴都是,手撑着勉强坐起来,奔着旁边汤粥就扑过去,一通狼吞虎咽,黄远山打了个嗝,觉得有些遗憾,这粥汤都是好东西,他当年也吃香喝辣过的,就是没盐味,也没点干的,饱也是个水饱。黄远山喝饱了,也不起来,举着碗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这是汝窑细瓷,是正经的好东西,一个碗能值三四钱银子,黄远山小心翼翼的放下碗,坐在地上,转头打量着四周,这屋子不象屋子,倒象个大箱子,长宽高都是一丈左右的样子,伸手摸摸,好象都是木头做的,顶上开了鸽蛋大小的孔,光线从孔里照进来,屋里……应该是箱子里倒也能看的清清楚楚,箱子里没有床,什么也没有,除了自己和那些粥汤。黄远山伸手摸了摸,吓了一跳,刚才还在手边的碗盘怎么不见了?黄远山急忙扭头四下寻找,碗和盘子都不见了,箱子里除了自己,别无他物!

黄远山楞了片刻,扶着木板站起来,伸手一寸寸摸着那些木板,一边摸一边用力捶打喊叫着,摸到箱子一角,突然发现地上有个半尺左右的圆洞,洞里面黑咕隆咚,黄远山试探着伸手往洞里摸去,只摸了不到一尺,洞就到底了,洞底垫着屋细细的木屑,黄远山看着手里抓上来的木屑,呆了片刻,恶狠狠的骂了一句,将木屑狠狠的扔了回去,这洞是给他当子孙桶用的!黄远山将箱子从上到下,把能摸到的地方都摸了个遍,除了那个当子孙桶的洞,别的一无所获!黄远山累得喘着气仰面躺在箱子里,细细想着被人打晕前的事,算了,不用想了,肯定是中了那个小娘们的毒手,她想把自己怎么办?黄远山突然扯着嗓子狂嚎乱叫起来,直嚎叫的喉咙哑了,外面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黄远山喘着粗气,只觉得口干舌燥,正舔着嘴唇,只听见身边轻轻的‘吱’了一声,黄远山猛跳起来,只见身边箱壁上一扇一尺宽、半尺高的门缓缓打开,一只放着装满清水的细瓷瓮和一只小碗的托盘被轻轻推进来,然后那扇门‘咣’的一声又关上了。

黄远山傻怔怔的看着面前精洁的器具和清水,外面有人,一直有人,他们想干什么?那臭娘们想干什么?老子可不怕官!

不管黄远山怎么嚎哭乱叫、怎么撒泼踢打、怎么摔东西碰头,箱子外除了不停的送没盐的汤粥和水进来,旁的,竟是半丝动静也没有,就连箱子顶上的那个孔,也仿佛一动不动的透着光,黄远山在这个箱子里,过起了洞中无日月、吃喝不用愁的神仙日子。

李小幺无所事事清闲了两天,白云山谷雨庵慧清师太那里,就盯出点古怪来,这几天,慧清师太几乎天天从谷雨庵后门出去,走上一刻多钟,到和一处叫清风庵的庵堂几乎连在一起的一个小院里去,每次去都要一两个时辰才能出来,南宁细细查了,那和清风庵几乎连在一处的院落,不是清风庵的产业,竟是谷雨庵的别院,听说里面住着的是谷雨庵早先的主持师太,已经闭关清修很多年了。

第一百八十章 烤鸭之法

南宁和长远忙了两天,总算查出了几根蛛丝马迹,谷雨庵这处别院,是十七年前立的契,地契后画押的是慧清师太,清风庵里一个老的看不出年纪的老尼姑说,谷雨庵原来哪有什么主持师太?二十年前,那庵里就两个老尼姑住着,那俩尼姑说是姐妹,后来都死了,她还去给她们念过往生咒呢,院里住着的是位居士,来的时候她见过的,瘦瘦弱弱的长的倒挺好看,姓赵,来那时候十几二十岁年纪,说是一位外官的遗孀,没儿没女,到这里带发清修的,就一个婆子和一个丫头陪着,那婆子前几年也死了,她也去念过往生咒,这几天,听慧清师太说,那位赵居士病了,病的还挺重。

十七年前,看来这事得从十七年前打听起,李小幺想了想吩咐道:“这事查起来真象大海捞针,捞起来的还不知道有用没用,看看咱们的运气吧,你们两个分头,南宁去寻十七和十八年前的所有邸抄,一张也不能少了,长远去查十七年前林家发生过什么事,越细越好,除了林家,林丞相夫人杨家也一起打听打听,还有林丞相的母族,嗯,先打听这三家吧,要快!还有,宫里有什么信儿没有?皇上到底怎么样了?”

“回姑娘,几位太医那里都正常的很,实在看不出来。”长远为难的答道,李小幺郁闷的叹了口气,挥手道:“赶紧,先忙这件事吧!”

当天晚上,林丞相天黑前偷偷摸摸的出了城,这回南宁盯的紧,一直看到他进了清风庵后的院子,呆到天际泛起鱼肚白才裹得严严实实的离开那个院子回去。李小幺兴奋不已,看来这个女人和林丞相关系极深,这里头必有隐情!有隐情就好办!

邸抄上没什么有用的东西,可长远那边打听出的林家旧事,让李小幺几乎立即断定了那位赵居士的身份,十七年前,林丞相的发妻突然病故,半年后,林丞相就娶了现在的妻子,吴国数一数二的旺族杨家长房,也是当时的丞相杨相的嫡女杨三娘子,林丞相结发之妻是他中状元前一年娶的,是川南肖家的姑娘,听说当时号称过川南第一才女加美女的,可惜成亲不到两年就病故了,才子佳人不能长相携手,这事,当时不知道痛煞过多少才子佳人们,现在看来,这中间还不知道藏着多少肮脏污秽!

李小幺慢慢磨着牙,肖走了,可不就成了赵!前天瞄见过这姓林一眼,眉间带着黑气,这黑气看来要应在自己身上了,他也该多出点黑气了,一个女人,如花的年月就这么活埋在那个三尺院内!

皇上的病情到底如何,也得赶紧了,黄远山也养了四五天了,差不多了,皇上病情的事,说不定从他那里真能寻出点什么缝隙里,李小幺跳下榻,叫淡月和海棠进来换了衣服,看着海棠想了想,嘿嘿笑着说道:“海棠跟我去,你厨艺好,等会儿正好用的着。”海棠倒不在意,笑应了,进去换了衣服,两人戴了帷帽出来上了车,悄悄进了城南那个偏僻的小院。

黄远山在这小小的箱子中困得几乎要发狂发疯,没白没黑,没有声音,什么都没有,除了那些没盐的汤水!也不知道过了多少天了,黄远山舔了舔嘴唇,听人说不吃盐要死人,看来是真的,他腿软的没一点力气,那臭娘们到底要拿自己怎么样?难不成想这么慢慢淡死自己?黄远山在箱子一角萎成一团,头埋在双膝间,死了一般一动不动。

箱子一侧响起一声刺耳的‘咯吱’声,黄远山猛的抬起头,箱子真的开了!一个一身黑衣,头脸用黑布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眼睛的黑衣人进来,不等他反应过来,伸手拖过他,一把拖出箱子扔了出去外面一个同样的黑衣人接住他,捏着他的脖子,一只手极利落的往黄远山嘴里塞了两个麻核,另一个跟出来,三下两下就把黄远山扒了个不着一缕,提着他扔进了旁边盛满冷水的大水盆里,拿着刷子用力给他洗起澡来,黄远山被两人按进水里,冻得浑身哆嗦的止不住,头脸一会儿呛进水里,一会儿露出水面,身上被刷子刷的痛楚难当,又冷又痛又晕的几乎喘不过气,想叫又叫不出来,只难过的眼泪横流。

两个黑衣人把黄远山从上到下,连私/处也不放过,用力刷了一遍,提着黄远山的脚踝,扑通一声扔进了旁边的大水盆,这盆里的水温暖许多,两个黑衣人继续洗刷黄远山,就这么一连换了三四盆水,到最后一盆,水热到把黄远山烫的睚眦俱裂,只恨叫不出来,烫死痛活中,黄远山又被捞起来扔进了盆温水中,黄远山连眼泪也流不出来了,晕天昏地中,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再洗两遍,一定要洗干净了,用力点刷,刷出嫩皮来!”是李小幺的声音。黄远山一听这话,涕泪横流,要刷出嫩皮来!没等他扭过头看到李小幺那个方向,背上一阵剧痛,只痛的他浑身抽搐痉挛成一团。

海棠忙别过脸去,她看不下去了,李小幺裹着厚厚的斗篷,咬着蜜饯,悠悠哉哉的坐在扶手椅上一边发号施令,一边笑眯眯的看着黄远山痛楚以至扭曲的脸。

“喂一遍调料。”李小幺眯眯笑着吩咐道,没等黄远山反应过来,就被人揪着耳朵、捏住鼻子,掏出嘴里的麻核,连灌了两大碗姜醋汁进去,又把麻核塞了回去,黄远山鲎的伸长脖子干咽着气,连咳也咳不出来了,就这么着,黄远山被泡在热水里,一边刷,一边连灌了三四遍姜醋汁,一条命被折腾的去了四五成,才被人拎出来,紧紧的绾起头发,双手朝上吊了起来。

黄远山浑身赤裸、荡荡悠悠挂在半空,却一点也不觉得冷,半死不活的看着下面坐在椅子上的李小幺,李小幺意态闲适,正笑语盈盈的指着黄远山和旁边一个戴着帷帽的丫头说着话:“……先头光喂米汁清水,一来净了肠胃,二来,不让他沾盐,回头烤好了骨头就酥得很,头发不用刮,等会儿烤的半熟,提着那个髻,用力一拉,整块头皮就都下来了,可干净了!”黄远山听的骇然到不敢置信,可身边真的暖烘烘的,黄远山拼命扭头往两边看,他被吊在三块铁板中间,热气正从铁板上一阵阵扑过来,黄远山惊恐的一张脸扭曲成一团,拼命挣扎,可上面被缚得极紧,两条脚也从脚踝处被紧紧缚住,他能做的,就是象个虫子般曲起,再落下。

“你看看,他开始拼命挣扎了吧,就要这样,火一烤,他拼尽力气挣扎,这样血脉就全部张开了,等会儿一刀切掉脚,那血就会激射出来,这样肉就会白净的不得了。”

“活着切?”海棠怜悯的看着黄远山大声问道,

“嗯,那当然,一定要活着切,这样血才能喷得干净,不光活着切脚,就是开膛破肚,也要活着才好,等会切了脚,血喷的差不多了,就得开膛,手要快,从颌下一刀划到底,一把把内脏揪干净,然后装满葱结、姜块,慢火细烤……”

黄远山听的肝胆俱裂,头一回觉得能一头碰死真是天大的福气,周围的热气越来越足,黄远山眼角都瞪得裂开,渗出了血珠,胸腔鼓起伏下,拼命仰头看着头上那丝蓝天,突然停了挣扎,死了一般垂着头一动不动。

李小幺暗暗松了口气,好了,他没了斗志,认命了,这这么会儿,铁板还没热呢,真是个没出息的东西!烤他吃还不如烤鸭子吃呢!

“怎么回事?死了?解下来看看!”李小幺仿佛急的跳起来,挥着手焦急的叫道:“要是死了,就白费那么多功夫了!怎么这么没用?!快解下来看看!”

黄远山被人放下来,一根手指伸到他鼻下探了探,又伸手掏出他嘴里的麻核,拖着他扔到了李小幺面前,黄远山一瘫烂泥般萎在地上,意识模糊迷离,不停的胡乱磕着头,嘴里呢喃不停:“求你……我儿子……媳妇……”李小幺示意西安给黄远山灌了几口药汤,南宁提了桶水泼到黄远山头上,黄远山一阵紧一阵松的哆嗦着,人倒清醒了些,李小幺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问道:“你媳妇?还是柳娘子?”黄远山喉咙咯咯响着,突然福至心灵,拼命点着头叫道:“是是是!是柳娘子,是她!求姑奶奶饶命!求姑奶……”

“闭嘴!”李小幺狠狠的呵斥道,黄远山立即紧闭上嘴,恐惧的一动不敢动,李小幺缓缓坐到椅子上,一边接过海棠递过的茶喝着,一边慢吞吞的问道:“沈阿婆还好吧?”

“好!不好!好!”黄远山哆嗦了下,忙解释道:“年前病过一场,还是我……我媳妇帮她煎的……”李小幺扫了黄远山一眼,吓得黄远山忙咽回了后面的话,也不哆嗦了,唯恐哪里不好,惹恼了眼前这位活阎王。

第一百八一章 缝隙

李小幺手指轻轻敲着椅子扶手,斜着黄远山,仿佛心里正犹豫不定,黄远山心底萌出丝希望,渐渐的,那丝希望如雨后春笋,如河水决堤般疯长疯涌,黄远山团在地上,拼命的磕头,直磕的额头鲜血淋漓。

“给他穿件衣服。”李小幺笑眯眯的看着磕的一脸血的黄远山吩咐道,南宁提了件长袍扔到黄远山身上,黄远山激动哭泣着裹着长袍,手抖眼花,半天寻不到衣领和衣袖在哪一处,李小幺也不急,从海棠手里捧着的匣子里挑了只桃脯慢慢咬着,看着黄远山总算穿上了衣服,才淡淡的说道:“柳家姐姐还给你生了个儿子?”

“是,回姑奶奶,是。”黄远山急忙答道,李小幺用眼角瞄着他,嘴角往下撇着,带着丝遗憾自言自语道:“算你走运,要是没这孩子,正好给柳姐姐再寻个好人家。”黄远山机灵灵打了寒噤,往下缩了缩,不敢接话,李小幺若有所思的盯着黄远山,黄远山被她盯毛骨悚然,上牙不停的磕着下牙,哆嗦着说道:“小的……供着媳妇……儿子,姑奶奶,求姑奶奶……”

“你供着自己媳妇儿子,求我干什么?”李小幺叹了口气,仿佛放弃了刚才的念头,厌烦的说道,黄远山磕头不停,李小幺站起来,背着手转了几圈,看着黄远山问道:“你这都几天没回家了?你媳妇儿子吃什么?家里存着半年粮呢?”黄远山哆嗦着不敢答话,媳妇儿子吃什么,他哪知道,这大半个月,他连自己也养不活,李小幺冷冷的‘哼’了一声说道:“你要是死了,柳姐姐带着孩子改嫁,许是日子还能好过些。”黄远山一时魂飞魄散,李小幺又叹了口气,接着说道:“算了,柳姐姐也是笨人,再拖个孩子,算了,好吧,姑奶奶好人做到底,再给你寻个挣钱的路子,听说你专给那些来路不明的东西牵线寻路子卖出去?”

“是是是!”黄远山急忙答道,

“那好,你听着,姑奶奶如今做做小生意,正好要收点宫里流出来的东西送人,不拘什么,当然越珍贵越好,姑奶奶有的是银子,就是花钱的地方太少,给你三天时候,若能寻个一件半件的,也算你还有点用,姑奶奶就留下你,往后你就专替姑奶奶做做这收东西的活,若是寻不到,唉!那也只好替柳姐姐再寻个人家改嫁了。”

“姑奶奶放心!一定寻的到!小的认识好几个宫里的内侍,小的认识!姑奶奶就是小的再生父母,就是……”

“呸!”李小幺重重‘呸’了一口,打断了黄远山的话:“别糟践姑奶奶我!就你这样的,做你父母丢人丢到天边去了!”

黄远山缩着脖子不敢出声,这姑奶奶心狠手辣,喜怒无常,李小幺呼了口浊气恨恨道:“你这样的人渣子,若不是柳姐姐……哼!”李小幺坐回椅子上,接过茶喝了两口,看着黄远山阴阴的问道:“你这么个聪明人,说说,姑奶奶是做什么营生的?”黄远山磕头不止,不敢不答,可又不敢答,李小幺轻轻笑着:“果然是个聪明人,知道姑奶奶是做什么的,那你自己也知道什么叫该说的话,什么叫不该说的话。”说着,李小幺扔了一小块银子给黄远山吩咐道:“这是给你养媳妇儿子的,姑奶奶就给你这一次机会,你好自为之!”黄远山咽着口水,手指抖的几乎握不住那块小小的银子,头点的如同磕头虫一般问道:“姑奶奶,若有了……有了信,小的……怎么寻……”

“不用你寻,自然有人寻你!”李小幺一边说,一边站起来,海棠侍候着着她戴了帷帽,李小幺头也不回的出了院子,黄远山眨着眼睛还没反应过来,又被人兜头装进黑布袋里扛着扔到车上,不知道转了多大会儿,走了多少路,才被人倒出袋子,一脚踢了出去。黄远山手脚并用爬起来,左右转着头,认出这里是丰乐楼后门不远处,踉跄了两步靠到旁边墙上,闭着眼睛长出了口气,睁开眼睛看着手里的碎银子,举手正要咬一口试试痛不痛,一眼看到被刷的掉了层皮,还是一片红通通的手,鼻子一酸,不用咬了,这恶梦是真的。

黄远山呆呆的看着手心里的银子,渐渐觉得胃里火烧一样抽搐起来,他被灌了不知道多少姜醋汁,黄远山一阵恶心顶上来,弯着腰,手指抠着墙缝,昏天暗地的狂呕起来。呕了一地酸水,黄远山胃里虽然还是痛楚抽动不停,却觉得舒服多了,扶着墙往后退出巷子,站在街角,对面的胡饼铺里散出浓浓的香味,黄远山胃里抽的更厉害,一口接一口的咽着口水,挪着脚步先进了旁边的金银铺子,将手里的碎银子换了铜钱,买了一包胡饼,刚拿了一个举到嘴边,突然停住,恐惧的左右看着,那个阎王留他,是为了他媳妇儿子!黄远山用袖子抹掉涌出来的口水,抖着手将饼放回去,又挪着步子到旁边粮店、南北货铺子拿现钱买了些米粮油盐,有力无气的托铺子伙计给送到猫耳胡同苏家大院,自己抱着饼,一步一步往家挪回去,媳妇和儿子,得当阎王敬着。

李小幺回到院子里,直接进净房上上下下洗了一遍,换了干净衣服出来,歪在榻上,一边喝茶一边看着海棠说道:“往后咱们不吃烤鸭子了。”海棠扑哧一声笑出了声:“我还以为姑娘真能吃烤全人呢!”李小幺一脸的恶心,连连挥着手说道:“今天算是恶心着了,吃几天素吧!”

“嗯,好,今天早上南宁刚买了几只膏蟹回来,就便宜淡月她们了。”海棠笑着说道,李小幺犹豫了下说道:“算了,光吃素也不行,把那蟹用咸蛋黄炒着吃!”海棠和淡月笑不可支,李小幺也跟着笑起来,一边笑一边看着两人道:“今天姑娘虽说恶心着了,可心情好的很呢,到这里这么长时候,这事情总算看到点缝隙了!淡月出去跟南宁说一声,让他遣人去金梁桥街张记买些生炒肺回来给大家吃,那可是太平府出名的好东西!”淡月爽脆的答应一声,出去寻南宁传话去了,海棠看着李小幺笑道:“姑娘不知道,前天长远说,跟姑娘出来办事最惬意不过,姑娘不但能干,还会吃会玩会享受,他们也跟着沾光,这一趟差出的舒服。”

“人生几十年,短的很,能乐就乐吧。”李小幺懒懒的往后靠去:“早上起的太早,我眯一会儿,生炒肺买回来叫我。”海棠答应一声,取了薄被给李小幺盖上,轻手轻脚的拉上帘帷,退到门口做针线守着去了。

傍晚,西安又送了根竹筒进来,李小幺挑开竹筒,倒出卷成长卷的书信,信还是苏子诚亲笔写的,先问了句进展,又说了梁先生在南越还算顺利,最后说武举初试已经考完了,魏水生刀马娴熟,文武皆精,中了武解元。李小幺眉开眼笑的将这两句话连看了好几遍,长长的舒了口气,歪着头想了想,吩咐淡月取了纸笔过来,挑来挑去,挑了支极细的羊毫出来,濡了墨,先试着写了几个字,举起来皱着眉头,淡月探头过来看了看,呆了片刻,强忍了笑意嘀咕道:“姑娘这字,真是……风格独特。”

李小幺叹了口气,两世加一起,她也没写出一个好看的字过,李小幺将笔扔到砚台上,伸手拿过苏子诚的信,看着上面好看的蝇头小楷,又瞄到最后两行,叹了口气,算了,还是回两个字吧,这解元……虽说她相信水生哥确实文武皆精,可他毕竟是从军中、从上四军中去考这初试,这个解元,说的再好,也是七成的实力,三成的人情,有这个解元垫底,这一科水生哥至少能中个进士,这是份大人情。李小幺垂着头思量了半晌,这信不好不写。

淡月见李小幺又拣起了那支笔,忙上前重又研了墨,李小幺挑剔的看着手里的笔,皱着眉头吩咐道:“这笔不好,还有没有好的?再拿几支来我挑挑。”淡月抿嘴笑着,转身进去托了盒笔进来,李小幺拨来拨去,挑了支极细的狼毫笔出来,蘸了墨,笔管抵着腮想了想,决定就是一路白话写回去,那些文言,她看起来没有问题,可真要做文章,就差的远了,倒不如干脆就白话过去,露短也是藏短,李小幺拿定主意,提着笔,慢慢写道:“信都收到了,事情有了点眉目,说起来话长,回去再跟你细说,梁处暂时不动最好,谢谢你告知水生哥的喜信。”

淡月见李小幺凝神写信,早就悄悄退到门口守着,李小幺吃力的写了这么几句大白话,放下笔,又看了一遍,将信卷起来,淡月取了封泥过来,李小幺仔细封了,叫了西安进来,西安取了根竹筒,当着李小幺的面烫好漆封,加了封印,收好竹筒告退出去了。

第一百八二章 小鱼

第二天中午,南宁兴冲冲的进来禀报,那个彩虹,还真试出来了,上午正好天气好,他们带着那几支大竹筒到荒郊试了两三回,每回都试出来的,李小幺大喜,让南宁取了支竹筒过来,这竹筒用极粗大的干毛竹筒做成,三四节竹筒打通竹节,头上用黄铜卯钉钉着钻着细如牛毛、密密麻麻的孔眼的黄铜片,南宁和长远给李小幺试了下,吸了水用尽全力压出来,竹筒里的水如雾般的疾喷出去,是了,彩虹就是太阳光照在这样的雾珠上出来的!

李小幺满意之极,细细想了想吩咐道:“把这六支喷喉转给长明,一定要小心,吴家正好在修潘桥,那一处连着金水河,又极热闹,最合适不过,眼看着这几天就要完工了,就这两天吧,再有今天这样的好天,让他带人去送这彩虹礼去,交待好他,这六个人,不要寻别人,只用他这趟带过来的几个人,礼一送出去,立时将这六支喷喉烧干净,这黄铜片一定要让它化成铜块,扔进井里去,一刻也不能留!万一被人截去,拿着这铜片就能寻到做那些工匠,寻到工匠,就能寻到咱们,长明马上冲杀惯了,这样的细处只怕想不周全,你跑一趟,一定要交待明白!”南宁沉声答应,将竹筒包好,小心的抱了出去。

李小幺吩咐淡月取了黄历过来,慢慢翻着,时候过的真是快,已经三月里了,明天是三月三,这是太平府的大日子,凡认识那么几个字的人家,都要寻处小水沟,曲水流什么觞!听说开平府如今也时兴这个,叫什么作养文气,李小幺半躺在榻上,晃着脚盘算不停,那个赵居士,必定是林丞相死了发妻肖氏,稳妥起见,还是得寻人认一认才好,肖氏死后,林家打发了一批仆夫仆妇出府,得想法子找到几个这样的人,这里头必定有见过肖氏的,辩认明白才行,万一乌龙了,这一头跌下去,自己就再也翻不了身了,须得慎重。不过,准备工作得先做起来……李小幺拧着眉头,挖空心思想了半天,坐起来,吩咐淡月取了纸笔过来,屏气凝神,歪歪扭扭的写下了首词:

曾散天花蕊珠宫。一念堕尘中。铅华洗尽,珠玑不御,道骨仙风。

东游我醉骑鲸去,君驾素鸾从。垂虹看月,天台采药,更与谁同。

这是陆游的词,这一点她记的清楚,当年自己家书房悬的那些书画中,就有这一首,李小幺举起纸片又看了一遍,放下笔,吩咐叫长远进来。

李小幺将纸片递给长远,也不理会长远对她这一手独特字体的愕然,淡定的吩咐道:“看好记牢了。”长远微微躬腰答应,嘴唇动着默念了几遍,将纸片递过给李小幺,笑着说道:“记下了。”

“嗯。”李小幺接过纸片,团起来扔到了旁边化纸盆里,看着长远吩咐道:“转给甲一,让他把这放出去,就说是林丞相今年三月三有感而作,林丞相向来不以才傲人,这一回正好有人看到,传出来的。”长远眨了眨眼睛,想不明白李小幺这是什么用意,不明白归不明白,长远利落干脆的答应一声,又和李小幺确定了几个细节,告退出去安排去了。

黄远山翘着二郎腿坐在浚仪桥头的茶坊里,心不在焉的喝着碗擂茶,全神贯注的留神着巷子东头,这处茶坊是那些老公儿们从宫里摸了东西出来寻买家的地方之一,他在这里守了两天了,竟连一个老公儿也没看到,黄远山焦躁的换着腿,今天都第二天了,那阎王只给了自己三天!正烦躁间,巷子东头闪出个抠搂的人影,黄远山激动的手里的茶碗几乎跌出去,忙扔下茶碗,拎着长袍三步并作两步的冲着那人影急奔过去。

冲到那人面前,黄远山长揖到底,堆着满脸笑容打着招呼:“原来是商爷,您老好,相请不如偶遇,您老赏个面子,小的请您老喝杯茶?”商大旺撑起眼皮扫了黄远山一眼,褶子套着褶子的脸上一丝表情也不见,从鼻子轻蔑的‘哼’了一声:“爷这生意也是你做得起的?”

“瞧您说的,这士别三日还得刮目看看呢,爷放心,不拘什么,小的都做得起,说起来也是小的走了运道,有位大爷赏了小的一宗生意,那大爷说了,银子太多,只愁没地方花去,商爷放心,小的头一回做大生意,不拘银子,只求开个吉利好头,小的不收商爷一分佣钱,反正也是一手银一手货的生意,商爷就照顾小的这一回,绝不让商爷吃了亏去。”黄远山陪尽小心,极力劝着商大旺,这笔生意他一定要拿下,这可是关着性命的大事!

商大旺双手笼在胸前,斜着黄远山,真能不收佣钱倒是打着灯笼也遇不到的好事,这佣钱可得抽去两成,他真肯一分钱不收?黄远山紧盯着商大旺,往前凑了凑,低声解释道:“不瞒商爷说,小的能遇到那位大爷,那真是菩萨保佑来的好运道,商爷不知道,那位大爷那银子多的,小的也不是那短视之人,商爷您想想,小的若能搭上这位大爷,往后能多接几笔生意,今天这笔佣银也不算什么。”商大旺赞同的点了点头,黄远山暗暗舒了口气,忙让着商大旺往茶坊道:“商爷里面请,喝碗擂茶,今天这擂茶做的特别香,商爷可得尝尝。”商大旺袖着手,跟着黄远山进了茶坊坐下,茶饭量酒博士上了茶,商大旺瞄着眼擂茶,还是袖着手,盯着黄远山慢吞吞、软绵绵的说道:“今儿可是大生意,爷也急用银子,十两,不二价。”

黄远山眼皮也不眨,笑着说道:“商爷也知道这行规,这货?”

“嗯。”商大旺垂着眼皮,将袖子抽开半寸,露出只天青瓷薄胎盖碗来,给黄远山瞄了一眼,又抽开些,取出盖碗的盖子说道:“这个拿去给那位大爷看,这可是御用贡品,外头多少银子也买不着!今天这趟生意得快,你去拿给那位大爷看,我在这儿等着。”黄远山接过盖子,从容的笑着站起来,心里却七下八下,这到哪儿寻阎王大爷去?黄远山转着心思想着法子,仿佛悠闲万分的挪到茶坊门口,对面一个七八岁的孩童奔着他直冲过来叫道:“黄大爷,那位大爷说他在那个巷子口!让你快去!”黄远山大喜,不等他捉住孩章多问一句,那孩子转头又急奔回去,在巷子口伸手接过一大把姜糖,欢呼雀跃着奔跑而去。

黄远山紧握着盖子,疾步奔进巷子,巷子里,一个年老疲惫的货郎正倚着挑子歇息,黄远山狐疑的看着货郎,货郎憨厚的笑着,举了一个扎的紧紧的黑布袋过去说道:“这位爷就是黄远山大爷吧,刚才有位公子,让小的把这包东西交给黄大爷,那位公子说了,生意的事,黄大爷作主就成,多少不拘。”黄远山伸手接过布袋,手直直的往下沉了沉,这袋子里少说也有四五十两银子,压的他手几乎抬不起来,黄远山又是困惑又是惊喜又是愕然的看着布袋,货郎挑起担子,摇着拨郎鼓,有气无力的叫卖着,往巷子那一头走了。黄远山站在原地,闭着眼睛连呼了几口气,将布袋小心翼翼的系在腰间,转眼昂然往茶坊回去。

给了商大旺十两银子,黄远山接过盖碗,如抱婴儿般揣在怀里,一只手从外面轻轻按着,往商大旺身边凑了凑,笑着说道:“您看,我跟你说吧,这位大爷,那可是真正的大爷,说实话,十两银子的东西,那位爷连看也不看,商爷回头搞点真正的好东西出来,商爷放心,往后您这佣银,我只抽一成,不,抽半成!只要商爷有好货,咱们……就一起发财!”黄远山捻着手指说道,商大旺生意顺利的出奇,又多拿了二两银子,心情大好,伸手拍着黄远山的肩膀,一张白净却满是皱纹的脸笑成一朵菊花:“你小子还真是转了运道了,你放心,爷往后只要有东西,必要寻你!”黄远山跟着笑着,将商大旺送出茶坊,站在茶坊门口,一只手按着胸口的盖碗,一只手摸着腰间沉甸甸的布袋,恍惚间真跟做梦一般。

商大旺转过条巷子,却没往皇宫方向回去,而是朝着皇宫对面的巷子快步走去,远远的,一个挑夫、一个书生模样的人,和两个小贩不远不近的跟着,商大旺连转了几条巷子,走了半个多时辰,在一处阔大的院子前站住,伸手重重叩着门环,门很快从里面打开,一个小厮探出头看了看,忙把门打开,笑着让了商大旺进去。

不大会儿,商大旺满脸轻松的出了院子,袖着手,愉快的哼着小曲儿,沿着来路,快步往皇宫方向回去,挑夫和小贩仿佛歇息够了,挑起担子,跟在商大旺后面也回去了。

书生摇着折扇,看着商大旺走远了,悠悠闲闲走到院子门口,重重的叩了叩门环,门又打开,小厮好奇的打量着书生,说了几句话,客气的让着书生进了院子。

第一百八三章 不全之人

一辆宽大的马车在茶坊门口停下,李小幺掀起车帘,笑盈盈的看着黄远山叫道:“大哥,快上车,嫂子让你赶紧回去。”黄远山机灵灵打了个寒噤,脚步却半步不也耽误,拎着长袍急步上了车,满脸惧意的缩在车厢一角,李小幺敲了敲车厢板,车子小跑着往前奔去,黄远山急忙小心的取出怀里的天青薄瓷盖碗放到车厢正中的几上,李小幺伸手掂起盖子看了看,黄远山又忙取下装着银子的黑布袋,小心的放到盖碗旁边,李小幺淡淡的吩咐道:“说说那个人。”

“是!”黄远山身子又往下缩了缩,急忙答着话:“他叫商大旺,在里头茶水局里当差,以前经常拿些内用的茶叶出来换点酒钱,这样的盖碗,小的是头一回见他拿出来。”

“他从前就是拿出来,也不用找你。”李小幺将盖子盖回说道,黄远山急忙陪笑道:“姑奶奶说的是!小的……”

“他还有什么亲人?什么时候进的宫?”

“没什么亲人了,听说有个哥哥,早就死了,前些年听说他有个侄子,后来听说侄子征夫从了军,这一两年没听到信儿,他是自小进宫,只怕得有三十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