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孙叔说过好几回了,严府的园子是一绝,能逛一逛自然最好。”李小幺温婉柔顺的说道,两个管事婆子满眼满意,一左一右引着李小幺往安老太太居住的春晖院慢步过去,淡月小心的扶着李小幺,一行人走了一刻多钟,粉垣绿瓦的春晖院就在眼前了,春晖院的院门崭新精致,门口三四个穿红戴绿的小丫头见两个管事婆子引着李小幺过来,有的迎过来给婆子曲膝见礼,有的飞奔进去禀报。

李小幺沿着抄手游廊进了垂花门,游廊上挂满了各色颜色鲜亮的各种鸟雀,鸟雀们上下跳跃欢鸣不已,正屋门口,几个戴着赤金镯子的丫头抢着掀起帘子,满脸笑容的让着李小幺进了屋,一个一身桃红衣裙、二十岁左右的年青女子从东厢迎出来,连说带笑的招呼道:“木姑娘来了!老太太可盼着呢,快请进来!”李小幺忙看向身边的婆子,婆子瞄了年青女子一眼,笑着介绍道:“这是我们大爷屋里的,顾姨娘。”李小幺瞄了眼顾姨娘头上的赤金凤钗和织锦缎比夹,羞涩的笑着曲了曲膝,顾姨娘亲热的扶起李小幺,拉着她进了东厢。

东厢满屋花团锦簇,站满了锦衣丫头,上首的放着张巨大的黄花梨矮榻,榻后的百宝格摆满了各式古玩珍宝,左右挂着绣花精美繁杂的帷幄帘笼,一个六十多岁,面容白净富态的老太太歪在榻上,榻角坐着个十六七岁,穿戴精美的小姑娘,榻前的椅子上,坐着几位华丽的太太姑娘,李小幺也不多打量,跟着顾姨娘进来,先给安老太太磕了头,又依着介绍一一见了礼,才被安老太太拉着手,侧身坐到榻沿上。

安老太太又细细的打量了一番李小幺,才笑着说道:“这姑娘一双眼睛生的真是好,就是太瘦了些,你看看,这骨头都露出来了,这瘦要讲究个瘦不露骨才好。”李小幺只好羞涩的笑着回道:“从前比这好些,这两年一直病着,人也越来越瘦。”

“也是可怜!听说你父母都没了?家里只有你和两个哥哥?也是个可怜的!”

“嗯,我和哥哥命薄,父母早亡,前些年郑城平安时,我和哥哥还能在一处,如今大哥去荆地经商,二哥在川南明霞书院读书,三个人还分了三处。”李小幺柔顺的答着话,安老太太感叹连连:“明霞书院是个好地方,最能出举人!你二哥是个出息的!过几年中了举,也是你们兄妹的福份,木家生意做的不小,早先我竟没听说过!”

“木家一来偏于郑城,二来,虽说有几处生意,也就是多挣了几两银子罢了,老太太平常往来说话的,都有老门老户的名门大家,木家这样的人家,哪里能说到老太太这里?”李小幺恭恭敬敬的说道,安老太太哈哈笑着,拉着李小幺的手轻轻拍了几下,眉眼里都是笑:“瞧这姑娘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这小丫头拿老祖宗取笑呢!什么名门大家,不是早发达了几年罢了!说起来这名门大家上头才最烦,就说这吴家好了,我就厌他家那些虚礼虚规矩,做给人看罢了!虽说是常来常往的人家,也让人厌!还是咱们娘几个说话好。”李小幺顺着安老太太的话意说着些讨巧的闲话,聊了一个来时辰,李小幺悄悄瞄着屋角的滴漏,笑着告辞道:“老祖宗,时辰不早,我得告辞回去了,跟老祖宗说话真好,说的我都不想走了。”

“这才什么时辰就告辞的?不许走!住几天再回去!”安老太太仿佛生气般的留着李小幺,李小幺苦恼而伤感的笑着解释道:“要不是因为这药,我也不想走呢,可我这身子,这药一时半会也断不得,老祖宗不知道,家里那药几乎堆了半间屋子,我这两年就是泡在药水里的!”安老太太蹙了蹙眉头,心疼的伸手托着李小幺的下巴仔细看了看她的脸色,关切的问道:“上回我和孙掌柜说的那几个大夫,请过来看了没有?怎么说的?开了什么方子?”

“现请闪大夫看着呢,倒也没说什么,就说身子弱,要好好调养调养,我这病请了不知道多少大夫,都没说出个究竟来,这病里许是有什么因果,听说城外白云寺的香火最灵,这趟来,还想着到白云寺上柱香,做做法事,若能到寺里吃斋听经住上一阵子,那就更难得了。”李小幺话说的稍多了些,微微喘息着气息就仿佛有些不平稳,安老太太忙笑着说道:“正巧了!大后天是社日,我正要去白云寺上香,这么着,我带着你一块儿去!那寺里的方丈可是个得道的高僧,和我们三老爷那都是极熟的,我带你去,让方丈给你看看,许就能看出是什么因果来了!”李小幺忙站起来谢过,和安老太太告了辞,又团团着屋里的各位太太姑娘们告了辞,扶着淡月出二门上了车,车子驶出严府大门,李小幺才长长舒了口气,伸展着手臂往后倒在车上。

这应酬最累人不过!

李小幺仰面躺了片刻,头枕在手上,看着淡月问道:“你说说,这严家如何?”淡月凝神仔细想了想,笑着低声说道:“象安老太太说的,不过才发达了几年罢了。”李小幺挑着眉梢示意着淡月:“细说说。”

“这一通富丽都在脸上,姑娘看他们家那些丫头仆妇的穿戴,正经有年头的世家大族,谁会让下人们穿成那样?不主不仆的!还有那个姨娘,织锦缎、赤金凤钗都穿戴上了,真不知道说她们什么才好!”李小幺听的叹了口气,仰头看着车厢顶板,郁闷的说道:“就是啊,听安老太太那话意,这太平府的权贵之家,只怕根本就不知道有这么个严家!”淡月看着李小幺,猜不透她的心思,也不知道接什么好,李小幺看着车厢顶出了一会儿神,重重的叹了两口气,社日是太平府极热闹的盛事,这天去白云寺,也许能碰到点什么也说不定。

李小幺回来,长远和西安已经等着了,李小幺洗漱换了家常衣服,长远先进来低声禀报道:“姑娘,刚得了信儿,社日那天去祀太社、太稷社坛的,是礼部侍郎唐根源。”

“唐根源?就是前一阵子上书要让皇上早立太子的那个礼部侍郎?”

“是他!”长远干脆的答道,李小幺下意识的眯起眼睛,能越过礼部尚书去祀太社、太稷社坛,看来这个唐根源是吴贵妃的人,上了那么个立太子的折子……是替吴贵妃提醒和要求皇上,立六皇子为嗣!那个折子却一直留中未发,看来皇上还清醒着,所以这样的大事,吴贵妃还不敢越过皇上,那么说来皇上并没有定下主意要立六皇子!也是,六皇子幼小,子弱母强,外戚干政可不是好事……大皇子是猜到了这个才一定要留在太平府的?到底是不是这样?光这样猜测可不行,定得想法子得些确切的信儿!李小幺烦躁的动了动,看着长远吩咐道:“白云山下信儿要快些打听,多想想法子!三天!社日前,我一定要知道落雁这日子到底过的如何!”长远忙答应一声,赶紧告退出去布置吩咐去了。

第一百七十章 白云寺

社日当天一早,李小幺带着淡月先早早赶到严府,跟在安老太太车子后面,一路往白云寺过去,社日休沐,严大人也随侍嫡母前往白云寺,一行人早早赶到白云山下,换了轿子一路上了山,在一处小小的院落里歇息片刻,喝了杯茶,就赶往白云寺上香,今天要来上香的达官贵人多,安老太太若不赶早,就得等晚。

李小幺扶着淡月,落在严家女眷后面踏出院门,一身车夫打扮的西安遥看着李小幺,李小幺顿了顿步子,低声问道:“闪大夫让带着的那个香囊,我象是忘在车上了。”淡月急的轻轻顿了顿脚,忙低声说道:“那个香囊怎么能离身呢?姑娘也真是的!姑娘等一等,我让小安去取去!”李小幺不好意思的点了下头,淡月拎着裙子过去吩咐了西安,匆匆赶回来扶着李小幺一边继续往前走,一边低低的说道:“大常的话,大皇子和皇子妃要来白云寺上香,一刻钟前出的城门。”李小幺眼睛微微眯了眯,大皇子极少出门,这趟是临时起意?还是早有打算?要赶着社日来这里求个安心?机会难得,要是能看到这个大皇子一眼才好,见了面才知人。李小幺飞快的转着心思,蹙着眉头,往淡月身边靠了靠,仿佛疲倦到不能支撑般。

淡月会意,担忧不已的和旁边婆子解释不停:“……姑娘久病,前一阵子又大病过一回,坐了这么会儿车,就支撑不住了!姑娘慢些!”几个婆子怜悯的看着面白气喘的李小幺,一个管事的婆子忙紧走往前,低声和安老太太禀报了,安老太太停住步子,等李小幺慢慢挪过来,仔细看了看她说道:“看看你这脸色,这丫头真让人心疼,我看还是别进去了,赶紧让人侍候着你回去院子里歇着去,再往上还有几十级台阶呢,你也走不上去了!”李小幺也不强撑,喘着气伤感的谢了安老太太,温婉的说道:“……倒是给老祖宗添了这些麻烦,我想这就家去,等养好些再来陪老祖宗说话。”

“也好也好,你们小心侍候着!”安老太太连声答应了,又看着淡月重重吩咐道,淡月忙答应一声,扶着李小幺曲膝告了退,旁边早有婆子抬了一顶轿子过来,李小幺上了轿子,淡月扶着轿栏杆,一路急步下了山,严府的几个婆子看着李小幺上了车,车子缓缓往太平府方向回去了,才掂了掂手里的荷包,眉开眼笑的回去了,这位木姑娘,就是可人疼,这赏赐回回都让人心花怒放。

李小幺的车子沿着山路转过一道弯,就停在路旁,淡月侍候着李小幺飞快的换了身普通庄户人家姑娘穿的靛蓝粗布袄裙,绾了头发,用一块蓝印花头布包了,西安左右看着周围,见四下无人,掀起帘子示意着李小幺,李小幺轻快的跳下车,西安、南宁和长远三人护着,几步闪进旁边的山林中,淡月隔着帘子,担忧的看着李小幺消失的山林处,两个护卫赶着车,不紧不慢的往太平府回去了。

三人将李小幺护在中间,警惕着四周,沿着山林爬了不到一刻钟,就上了青石台阶砌就的山路,汇入社日上香的人群中,往山上白云寺走去。李小幺悄悄打量着四周,象她这样蓝花布包头,一身干净靛蓝粗布衣裙的庄户人家媳妇姑娘多的是,自己散在中间,并不起眼,李小幺心下安定下来,跟着长远,仿佛兄妹般说着话闲话,随着人流往山上走,南宁和西安一左一右挤在人群中紧跟着,一行四人随着人群到了白云寺前。

李小幺在寺门外佛字墙一角的桑树旁停下歇着脚,长远转了一圈回来,低声说道:“有管事来,传了信,说不能扰民,就随喜一二。”李小幺挑了挑眉梢,不能扰民,那就是说不清寺了?看样子是要与民同烧香?唱一出亲民如子的戏码?

“咱们进去等着。”李小幺低低的吩咐道,长远‘嗯’了一声,和李小幺一起往前走了几步,摸出几个大钱在寺门口的摊上买了两把香,一人一把拿了,随着人流男左女右进了寺内,在正殿前虔诚的挨个拜着菩萨。

日影渐短,一个老实巴交的庄户小子嘴里念叨着过来,和长远跪倒在一处磕着头,庄户小子又挪到下一尊菩萨前磕头去了,长远一边示意李小幺往外走,一边说道:“来了,从山门正门处进来的。”南宁和西安一左一右跟着,四个人刚穿出正殿,就听到前面一片喧哗,人群往前奔着挤着,南宁和西安收拢过来,紧护在李小幺左右,长远在前,一路推着挤挨的人群,很快就挤到了前面,随着人群跪倒在地。

李小幺凝神打量着站在院子中间的大皇子,宝蓝长袍外穿着件银白斗篷,三十来岁,中等身材,已经有些发福,白皙非常,面团团的脸上绽满了和蔼的笑容,整个人看起来和蔼而平易,正弯着腰,和一个老的只剩一把骨头和一张皮的穷苦婆子说着话,李小幺眯着眼睛,目光转向气度雍然、满脸笑容站在大皇子身后的大皇子妃宋氏,比起大皇子,宋氏就过于干瘦了些,颧骨略显得有些突出,薄薄的嘴唇上笑意浓得化不开,却掩不住那份优越异常的傲然。李小幺暗暗叹了口气,这宋氏可不象个母仪天下的主儿!李小幺悄悄往旁边挪了挪,又盯着大皇子看了片刻,悄悄往后退去,四人退到殿角,南宁轻轻拉了拉李小幺的衣袖,低低的耳语道:“衣内有甲。”李小幺眉梢挑了挑,转头看着南宁,南宁迎着李小幺的目光,肯定的点了点头,李小幺咬着嘴唇,心思转的飞快,大皇子从回到太平府,就几乎足不出府,到这白云寺来,仿佛是出了城门才临时起意一般,衣服里穿着甲胄……

他害怕!害怕有人要暗杀了他!他怕谁?哼!还能有谁!李小幺嘴角闪过丝笑意,示意着三人,悄悄往后退到一处无人的古树旁,看着西安问道:“你擅毒,我听说擅毒的人都喜欢随身带着毒蛇,你身上带的有没有?”西安点了点头,李小幺大喜,忙低声问道:“能不能找机会把蛇扔到大皇子身上去?”

“这容易。”西安干脆的点头答道,李小幺眉梢飞舞着,咬着嘴唇仔细盘算了一回,转头看着西安和南宁吩咐道:“你扔了蛇就赶紧撤回去,千万小心,别让人盯上,西安扔了蛇,你就紧盯着,看大皇子如何处置,要小心!”南宁和西安轻声答应了,目光警惕、神情却安然的看着左右,各自隐入了人群中。李小幺和长远不敢多耽误,沿着大殿跟着人群往寺外一路挤出去。

李小幺下了山,长长的呼了口气,疲倦的爬到等在山下的另一辆普通的半旧车子上,双手合什念了几句佛,车子被一头老牛拉着,晃动着慢慢腾腾的往太平府方向回去,没过多大会儿,南宁急步跟上,跳到车夫旁边坐下,掀起帘子,转头和李小幺禀报道:“好了,寺里人太多,没法寻查,蛇没能靠近大皇子,离大皇子三四步远就被护卫斩成两段,护卫拣起蛇,护着大皇子和皇子妃进了正殿,我没法跟进去,就回来了。”李小幺凝神听了,缓缓点了点头,转头看着长远低声问道:“大皇子那一处人手够不够?”

“够!姑娘放心。”长远点头应道,李小幺舒口气,往后靠了靠,车子转进一处小树林停下来,李小幺跳下车,换了辆围着墨绿格子素绸的桐木包铜车上,在晃动的车子里换下身上的靛蓝粗布衣裙,这才长长舒了口气。

白云山下,一个年青护卫急奔下山,冲到大皇子等候在山下的车驾和侍从中间,急急叫着要了自己的马过来,翻身上马,连连挥着鞭子,急催着马,往太平府方向急赶回去。

疾驰的马匹冲过个急弯,迎面突然冒出辆牛车,护卫急勒马闪往路旁,牛车车夫惊慌失措的尖叫着,那车竟然跟着护卫躲向同一边,也不知道从车子哪一处飞出根棒子,冲着护卫扫过去,重重的打在护卫头上,护卫闷哼一声,一头从马上摔下去。

惊慌的车夫利落异常的伸手拉住嘶叫不止的马,两个脚夫打扮的青年男子从车里飞出,扑到晕倒在地的护卫身上,熟练快速异常的将护卫里里外外搜了个遍、看了个遍,一个脚夫取了只瓷瓶在护卫鼻下晃了晃,两人飞快的闪入旁边的灌木林中,车夫松了马,一脚踢翻了牛车,蹲在车旁,惊恐的啊哈哈着大哭不止。护卫满眼冒金星的醒过来,伸手摸了摸怀里,大大松了口气,忙摇晃着爬起来,连转了几个圈才稳住身子,扑过去一把抓住缰绳,转过身,冲着车夫劈头盖脸的连抽了七八鞭子才算泄了几分怒气,翻身上马,急奔回太平府送信去了。

第一百七一章 落雁

李小幺歪在榻上,慢慢喝着杯红枣汤,细细品着长远刚送过来的信儿,大皇子将那蛇装在匣子里送到林丞相府上,这么看来,大皇子和林丞相时有联络,那他送这蛇到林府是什么用意?告诉林丞相自己又被人暗杀了一次,然后呢?是让林丞相去查这暗杀之事、幕后之人?难道林丞相已是他彀中之物?不会!李小幺坐直身子,直觉的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若林丞相真是已归附于大皇子,那这会儿,大皇子要掩饰隐瞒好与林丞相的这份默契才是最有利的做法,这被暗杀的事,犯不着这么拿着证物告诉林丞相去,就算是要将这事传递给林丞相知道,也不能这么明目张胆的送过去!再说了,这大皇子扮的是礼贤下士、爱民如子的仁义之主,这会儿还没登上大宝呢,对一国之相必定不能颐指气使着去查这么件事,他自己身边有的是做这种事情的人!

李小幺仿佛想起什么,突然转头看着海棠吩咐道:“看看西安回来没有,若是回来了,让他来见我。“海棠出去传了话,没多大会儿,西安禀报了进来,李小幺屏退海棠,看着西安问道:“你那个蛇,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没有?若有人见了那蛇,大概会怎么猜测?”

“也没什么很特别的地方,那蛇是极北雪山脚下生着的一种蛇,有两样好处,一是咬了人发作起来极快,二是比一般的蛇耐寒,太平府这样的天气,若是一般的蛇,虽不至于僵硬,行动上也迟缓的多,可这蛇却灵活如常。”西安详细解释道,李小幺忙追问道:“能认出这蛇的人多不多?这蛇让人一看就是出自北平?”

“不算多,可也不少,大皇子身边能人多,必能认出来,这蛇只产在雪山脚下,雪山在北平治下,北平当然会多一些,不过贩卖到外面的也不在少数,这蛇的胆清热功效特别好,有不少人买了配药。”西安忙解释道,李小幺长长松了口气,屏退了西安,往后靠到靠枕上,看来大皇子把死蛇给林丞相送去,是拿去告状的!一定是这样,李小幺兴奋的晃着脚,这蛇出自北平治下的雪山处,这吴国朝廷里,吴贵妃可是苏子诚的丈母娘!他送这蛇进林府,是要告诉林丞相,吴贵妃又用了一回暗杀这个卑劣的法子,除了这个,还要告诉林丞相,吴贵妃和北平勾结在一处!真是好心机!

傍晚,安老太太遣了个婆子过来看了李小幺一趟,李小幺半躺在榻上感激不尽的谢了安老太太,婆子拿了沉沉的荷包,心满意足的回去转达李小幺的感激去了,隔天,李小幺又让孙掌柜带着厚礼去严府致了谢,作为一个来自偏僻边境小城的病弱孤女,对于严府的每一滴关爱,都要涌泉去报才算做对了。

夕阳沉落,暮色浓浓的笼住太平府时,长远急匆匆进来,打听落雁的信儿,李小幺给了他三天的时候,今天再晚也得过来回了话才行。

“……先是围着别院转了一天多,外头当值的仆夫婆子都是牙人行雇去的,一问三不知,内院的婆子丫头又不出来,正急的不行,落雁小姐带着人出门进城,去彩云坊做衣服,姑娘知道,彩云坊里有咱们的人,这就容易了,不过赔了些吃食茶水,就套了不少话出来,落雁小姐身边有个婆子,姓杜,落雁小姐从良时,带了她和一个名叫金环的小丫头一起出来的,又跟着钱福泽到了这太平府,这杜婆子年纪大了,嘴特别碎,听她说,落雁刚跟钱福泽时,钱福泽待她简直是百依千顺,就是刚到太平府那几天,也是好的,落雁小姐说不进府,钱福泽也都由着她的意思,陪着她在别院里住了七八天才回家去的,回家也就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早就又赶回别院了,可第二趟回去就变了,直过了八天半,钱福泽才到了趟别院,扔了五十两银子,话都没说几句,立时就赶回去了,从那往后,就没怎么到别院去过,说是钱福泽的妻子给他新纳了房小妾,只有十四岁,是个绝色的清倌人。”

李小幺简直象听书一般,看着长远问道:“不是说钱福泽的妻子嫉妒凶悍,妾侍进门,都要先打二十棍子去去脾气的么?怎么给钱福泽纳上妾了?”长远看了李小幺一眼,忙解释道:“我让人去打听过这钱家的事,钱福泽的发妻,是另一个大商户沈家的姑娘,这嫉妒凶悍,是沈氏从前的名声,听说后来修佛明悟,从前的不好处竟都改了,如今在外头的名声一天比一天好,什么孝敬公婆,贤惠大度,乐善好施等等,好话差不多占全了,从明悟悔改这四五年间,前前后后给钱福泽抬了四个小妾进门。”长远看着李小幺,意味深长的接着说道:“沈氏悔改前的事不说,从她开始贤惠起,先是把钱福泽养在外头的六个小妾接回了家,除了这十个小妾,算上落雁,钱福泽自己先后又纳了三个,统共十三个小妾,如今府里还有三位,其中一个病的快死了,外头还有个落雁。”李小幺听的目瞪口呆,连吸了几口气才说出话来:“人呢?”

“死了五个,跑了三个,出家了一个。”

“难道钱福泽对这些小妾就不管不问?沈氏的公婆呢?”

“钱福泽如今很敬重发妻,钱福泽的母亲早逝,父亲也是个极风流的,隔个一年两年就要抬个妾侍进门,前年中风偏瘫,听说连话也说不清楚,满院姬妾散的一干二净。”

李小幺轻轻呼了口气,一时说不出话来,这样的钱家才能有这样的沈氏。李小幺沉默了片刻,也没功夫多感慨,凝神盘算了片刻,看着长远问道:“落雁是去做春装还是夏装?”

“都是春装,夏装一件也没做,说是这会儿还不知道什么样的料子款式合适,等过一两个月再去看。”

“做了几件春装?都是最时新的花样款式?”

“做了三条裙子,两件短襦,花样款式都是最新的。”

李小幺舒了口气,这个落雁,她果然没看错她!李小幺嘴角渗着笑意,一边利落的跳下榻,一边急吩咐着长远:“赶紧出城!今天夜里我要找落雁小姐喝茶说话去!让西安备好东西,这一夜不能让人打扰了我们喝茶说话!”长远错愕之余腹诽不已,五爷的想法转的太快,莫名其妙的主意层出不穷,真是一会儿东一会儿西!腹诽归腹诽,还是干脆的答应一声,急步退出去挑人备车、打点下药捅锁一应人和事去了。李小幺叫了淡月和海棠进来,挑了件绿沉色织锦缎紧身短夹袄,一条葱青色绣兰草笼纱曳地裙,穿上对着镜子看了看,吩咐淡月取了首饰匣子过来,挑了只水润碧透的宽镯戴上,海棠取了件墨绿缂丝面灰鼠里斗篷给李小幺穿了,李小幺裹着斗篷,急步出了垂花门,上车往城门外赶去。

西安催着马一路疾奔,总算赶在城门关闭前奔出了城门,出了城,一行人止住车马,不急不慢的小跑着奔往白云山下。

李小幺下了车,仰头看了看天上快圆成一团的圆月,月圆星稀,实在不是杀人放火的好日子,唉,没法子,实在是等不得了,李小幺将手里的黑纱帷帽戴上,紧跟在南宁后面,沿着树阴墙角,悄无声息的从后角门进了落雁居住的别院。

院子里静的能听到每一声偶尔响起的孱弱虫鸣,西安从角门后闪身出来,做了手势,示意已经妥当了,李小幺舒了口气,直起身子,南宁前引,西安和长远左右护卫着,径直往落雁居住的正屋进去。

院子里灯笼极少,只在正屋檐下居中挂着只红灯笼,李小幺转头打量着四周,没有鸟雀,没有花草,这院子简朴的出奇,唉!当年红楼是何等奢华!南宁站在正屋台阶下,转头征询着李小幺,李小幺冲他摇了摇手,示意众人隐下,自己提着裙子,款款上了台阶,抬手不紧不慢的敲了两下门。

“进来吧。”落雁的声音很安宁,李小幺伸手推开门,拎着裙子跨过门槛,回身正要关门,西安如一缕黑烟般闪身进门,转眼就不知道躲在了哪一处,李小幺手举在空中呆了下,眨了眨眼睛,接着掩上门,转头打量着四周,这屋没放灯,东厢的帘子高高挂起,透出的光亮照着这正屋,倒也看的很清楚,屋里家俱齐全,中堂下的几案上放着瓶怒放的桃花,除此别无摆饰,李小幺打量完四周,往东厢缓步过去。

东厢窗下放着张矮榻,榻后帘幔低垂,黄晕的灯光轻轻摇动着,显得屋子里温馨而安宁,落雁一身桃红色家常衣服,散着头发,正低着头,握着支笔仔细描着什么,听到脚步声,也不抬头,只声音平和的问道:“怎么去了这么长时候?”

第一百七二章 贵人来了

李小幺歪着头想了想,笑着说道:“不过半年多,不算很长。”落雁惊的手里的笔一下子戳到了纸上,愕然转头,看到一边意态闲适的转头打量着四周,一边脱着斗篷的李小幺,半张着嘴,大睁着眼睛,傻在了榻上。李小幺将斗篷随手放到榻上,侧着身子坐在榻沿上,笑盈盈的看着落雁招呼道:“不认识我了?”

“五……五爷?”落雁刚伸出手,发觉手里还握着笔,忙将笔扔到几上,也顾不得穿鞋子,慌乱的跳下榻,脚下绊了下,忙用手扶住榻沿,李小幺伸手扶住她,笑着示意道:“赶紧坐回去,地上凉,你这屋里不暖和。”落雁身子斜歪着靠到榻沿上,深吸了口气,勉强稳住心神,手臂细细的颤抖着坐回榻上,直直的看着李小幺,强笑着说道:“真让人不敢相信,五爷怎么会在这里?”

“怎么?这太平府,你能来,我就不能来了?”李小幺笑语嫣然,落雁轻轻呼了口气,从震惊中渐渐回复回来,想起自己到底是主人,正要招呼李小幺喝茶,突然仿佛想起什么,盯着李小幺,又直直的怔住了,李小幺看着她,带着笑,语气安闲的解释道:“你也知道我不该在这里,所以这来寻你说说话喝喝茶这样的小事,也只好赶在半夜三更,外面的丫头婆子都睡沉了,你放心,没人打扰咱们的。”落雁脸色变了又变,面色青红不定的看着李小幺,李小幺歪着头看着她,指了指几上的暖窠和杯子笑道:“赶了半天路,真渴了,你先倒杯茶给我喝。”落雁急忙挪过去,颤抖着手放好杯子,提起暖窠里的茶壶,深吸了口气,缓缓倒了半杯茶出来,放下茶壶,闭了闭眼睛,又深吸深吐了口气,端起杯子,稳稳的送到了李小幺手里。

李小幺赞赏的看着她,一边接过杯子,一边笑道:“这要是换个人,早就叫的象只受惊的母鸡了,你算难得!”落雁大睁着眼睛看着李小幺,突然长长的吐了口气说道:“五爷,吓死我了!”李小幺喝了口茶,看着她只笑不说话,落雁抬手拍着胸口,连连吸着气说道:“这里是太平府,这么半夜三更的看到五爷,真是……都不知道是人是鬼!”

“当然是人!鬼才懒得理你呢!”李小幺喝完了茶,将杯子递过来,示意落雁再倒些,落雁心神渐稳,利落的又倒了杯茶递给李小幺,谨慎的看着李小幺,笑着问道:“五爷怎么到这儿来了?”

“嗯,上回见你到现在,也有小半年了吧?怎么样?钱老爷待你好不好?看你这样子,日子过的不错。”李小幺慢慢抿着茶,打量着落雁,笑语盈盈的说着闲话,落雁脸上带着笑,眼底满布着狐疑而警惕,看着李小幺,仔细掂量着答道:“象我这样的贱籍女伎,有什么好不好的?日子能过得下去就是大福份。”

李小幺看着落雁,弯弯的眼睛里全是笑意,点了点头接道:“这日子过的好不好不在别的,只看你心境,你觉得好便好,觉得不好,红楼那样的锦衣玉食,莺歌燕舞,你也照样烦闷悲伤,看来你如今这日子过得不错,那我就放心了。”落雁轻轻咬着嘴唇,垂着眼帘,沉默了片刻,抬头看着李小幺,直直的说道:“五爷真会取笑,我这日子,五爷也看到了,所托非人,落到如今这样进退维谷,无路可走的地步儿,也怪不得别人。”李小幺暗暗松了口气,轻轻放下杯子,看着落雁,静等着她往下说,落雁眼圈微红,转身寻了块帕子按了按眼角,垂着头低声说道:“当初觉得他年纪大了,年纪大的人能长情安稳些,他家里姬妾又少,谁知道……”

落雁抬头看着李小幺,嘴唇轻轻抖动着,闭了闭眼睛,伤感异常的叹了口气,才接着说道:“他这样的人,就是死了,化成鬼也是个……”落雁一时不知道如何形容钱福泽才好,李小幺慢腾腾的低声接了句:“也是头一直发情的畜牲。”落雁高挑着眉头,眨了几下眼睛,‘噗’的笑出了声,笑了一阵子,落雁身子软和着放松下来,挪了挪让自己坐的自然舒服些,坦白的看着李小幺说道:“算我倒了八辈子霉了,瞎了眼睛跟了这么个畜牲!五爷不知道,他家那个母老虎,原先明着杀人,现在暗着杀人,他家的妾进了府,活过两年的都没有!也不怕报应!”李小幺歪头看着她,也不插话,静听着落雁的发泄,落雁又重重的呼了口气,接着说道:“是我自己瞎了眼,怪不得别人!我好不容易逃出来,可不想再让谁捏到手心里!哼,谁也别想!我就不进府!那个老王八说死我也不能进他们家送死!”

“那你有什么打算?就在这别院里一直住着?”李小幺看着落雁问道,落雁咬着嘴唇,看着李小幺,想了想,低声说道:“也不敢瞒着五爷,五爷想,我这样的身份地步儿,能有什么好法子?不过是想再寻一个能压得了那个老王八的,搏一搏这命!”李小幺叹着气摇着头笑起来:“果然,我就猜着你是这主意,这主意昨天刚定下来的?所以今天就去彩云坊做新样衣裙去了?看好了什么人没有?”

落雁眨了眨眼睛,摇着头答道:“那倒没有,这得看我的命了。”

“嗯,要不,我替你寻一个?”李小幺眯眯笑着说道,落雁看着李小幺,心里突然动了动,眼睛里微微闪出光来:“我就说,我是个命好的!五爷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只一样!”落雁停住话,狡彗的看着李小幺,笑着说道:“办完了事,五爷得接我回来!”

“行!你想去哪里?往后想怎么过?”李小幺答应的极其干脆,落雁连连眨着眼睛,紧咬着嘴唇,眼睛珠转来转去转了半晌,轻轻笑着说道:“去哪儿都成,我跟着五爷!五爷肯收容我就成!去哪儿都成!做什么都成!”李小幺听的呆了呆,摊着手说道:“你跟着我做什么?我又不是男人,你跟着我做丫头?”

“那也成!五爷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落雁干脆无比,李小幺抬手抚着额头,落雁看着她,突然往前探了探身子,神秘的说道:“五爷,我跟你说,我刚到红楼的时候,有一回在门口站着,有个算命的道士,非要送我一卦,他说我虽落风尘,命可好得很,大富大贵!说我命里有个大贵人,只要跟了这个贵人,这辈子就什么也不用愁了!这个贵人就是五爷您!”李小幺一口气岔进喉咙里,连声咳个不停。

咳了一会儿,李小幺呼了口气,看着满脸殷切的落雁,重重叹了口气说道:“好吧,先别说跟不跟我的话,这件事办好了,至少能换你后半生安稳。”落雁摇着手说道:“跟了贵人才能安稳,这是我的命!这得信,我是跟定五爷您了!”李小幺无语的看着她,指着她的腿问道:“你的腿,好利落了没有?还能跳舞吗?”

“能!早好了!要不我跳给您看看?”落雁说着就要站起来,李小幺忙抬手止住她:“不用跳,好了就好!我就问问。”落雁坐回去,笑容的看着李小幺问道:“五爷有什么吩咐只管说!”

“嗯,”李小幺用手指支着下巴,看着落雁想了想,低声说道:“这事跟谁都不能说,若泄了密,你我都得埋在这太平府做无主的孤魂。”

“五爷放心!”落雁收了笑容,面容凝重严肃的答道,李小幺用手指揉了揉眉间,接着说道:“以后叫我姑娘,那个杜嬷嬷,能不能找个地方把她送过去避一阵子?她嘴太碎,跟你又亲近,若事事瞒着她,她要起疑心,若不瞒着她,她知道了,那就没人不知道了。”落雁眉头蹙得如一笼烟,想了半晌,看着李小幺商量道:“她前儿还和我说,要吃长素替我祈福,我没答应,要不,让她到白云庵里住一阵子去?就说是给我祈福。”李小幺思量着没有说话,落雁忙解释道:“我进红楼那天,就是她照顾我,她无儿无女,把我当自己儿女一般疼,要不然我从良也不能带着她。”

“嗯,那就这样,先跟她说住一个月。”李小幺点头答应道,落雁松了口气,李小幺看着她接着问道:“那个金环怎么样?可靠吗?”

“可靠,姑娘放心。”落雁爽快的答道,李小幺松了口气,低头从荷包里取了几张银票子递给落雁:“这是五千两银子,拿去把该置的行头都置办好,三条裙子太少,再把这院子布置布置,那些贵重物什不要买,去赁就行,寻个好厨娘回来,嗯,回头我让人挑好告诉你,先做这些,之后有事,我再让人告诉你。”落雁答应一声,接过银票子,小心的夹在几上的书里。

第一百七三章 信

“听说新年时兴这样笼纱的裙子?”李小幺闲适的指着自己身上笼纱葱青裙问道,落雁上下打量了一遍李小幺,抿嘴笑着点头称赞道:“五爷这一身衣服,不光裙子正时兴,这袄子也是最时新的样子,今年春天就时兴这样的袄子:素绸、边上用淡一个色的丝线绣出这样不断头的缠枝纹样,五爷这件绣的是窄边,说是现在宽边更时兴些,我订的是宽边的,不过五爷穿这样窄边的更好看,还有这绊子……”落雁越说越有兴致,李小幺带着笑,仔细听她说着哪一处时兴,哪一处去年就时兴过,哪一处其实前几年就有过,落雁一口气说了大半天才突然发觉自己好象话多了,忙住了口,看着李小幺,有些尴尬的解释道:“我就是话多。”

“你说的是,这袄子必是因为这裙子才时兴起来的,这样又是绣花又是笼纱的裙子,配素净的袄子才好,若是袄子也这样繁杂,这一身穿出去,就成花蝴蝶了。”李小幺接着落雁的话说道,落雁舒了口气:“五爷这一身配得极好,不过听彩云坊的婆子说,今年时兴桃红浓紫。”李小幺仔细看了看落雁,笑着问道:“你订的是桃红还是浓紫?”

“浓紫,桃红太嫩了,我不大喜欢。”

“你皮肤白,穿紫倒也不算难看,不过不管浓紫淡紫,要那种弱柳扶风,整天忧郁含愁的人穿了才更有味儿,你大方飘逸,穿蓝灰那一色的衣服只怕更好,明天再去趟彩云坊,多做几套试试,要夺人眼目才好。”李小幺看着落雁建议道,落雁忙点着头笑起来:“五爷既这么说了,我可就不客气了,不怕五爷笑话,我最爱这衣服首饰,五爷不知道,从离了红楼,我就没怎么做过新衣服,天天穿旧衣服穿的闷气死了!”

“钱福泽连衣服也不给你做?”李小幺惊奇的睁大了眼睛,落雁满脸尴尬,浑身不自在的挪了挪,扭了扭肩膀,含含糊糊的低声说道:“我不是从良了么,从了良么,总得贤惠贤惠,从前那些奢华富丽……不是不贤惠么……是我没要,不是想着贤惠么。”李小幺眼睛睁的更大,抬手抚着额头,呆了片刻,手滑下来捂着嘴,闷声笑得差点喘不住气来。

落雁被李小幺笑的倒光棍了,摊着手,自嘲的干笑着说道:“我是真想跟他好好过日子的,从前坊间勾栏的那些,我都管着自己抛开了,床头放着本女经,那些良家妇女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谁知道……这良真不是你想良就能良的!”

“是那老东西没福。”李小幺敛了笑,轻声劝道,落雁抬手拍在几上,恨恨的‘呸’了一声骂道:“这个老王八!王八犊子!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你把他当王八,他搁你面前就是只王八!你要是敬着他、给他脸了,他倒把你当王八了!”李小幺听的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落雁吐出了一口浊气,看着李小幺说道:“这女人就得学五爷这样,女人怎么啦?哼!你是爷,咱也是爷!”李小幺实在忍不住,一口气噗出来,笑的往后倒在榻上,她就是喜欢落雁这份爽利泼辣!

两个人说笑到后半夜,李小幺裹了被子在榻上歇了一两个时辰,赶在天亮前起来,又嘱咐了一遍落雁,悄悄离了别院,上车回去太平府了。

回去歇了一觉,午后淅淅沥沥下起了春雨,李小幺一个人歪在榻上,仔细看着长远送进来的那些只言片语:谁家请客了,唱了什么戏,谁和谁一处会文寻欢了,谁家新纳了个小妾……林林总总,李小幺一张张仔细看着,看完了,就扔到榻前的化纸盆里,看着那纸片焚化了,再接着看下一张。焚到最后,李小幺手里只余了两张小小的纸片,一张说检酒所今年拨出来修太平府各处景山园林的银子比例年多出了差不多两成,李小幺轻轻捻着绵软的宣纸,看着化纸盆里红红的明炭,这几天会文请戏酒的人家也多了不少,看来,皇上的病当是稳定些了,吴贵妃心情不错。

李小幺闷闷的将手里的纸片轻轻投进化纸盆里,皇上的病,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情形?这件事弄不明白,后面的事就不好轻举妄动,唉!李小幺看着手里最后一张纸片,吴侯爷府上以吴侯爷和吴贵妃母亲秦太夫人名义捐了万两白银,要挨个修缮这太平府各处大大小小的桥梁,修桥补路,行善积德,可这善,过于有心了!李小幺心里突然轻轻动了动,呆呆了出了半天神,恍过神来,忙将手里的纸片扔进化纸盆里看着焚化了,几下挪到窗前,伸手推开窗户,看着外面细细密密不停飘落的雨丝,轻轻挑了挑眉梢,雨后有彩虹,曾经有人做了彩虹送给她,这彩虹……吴家修了桥,若是无风无雨大睛天里突然有了彩虹……这个世间,这天意,可要紧的很,这彩虹,是可以试一试的!李小幺关了窗户,扬声叫了淡月进来问道:“上回你说那些棉纸用前要喷一遍水,怎么喷?你喷给我看看!”淡月莫名其妙的看着李小幺,也不多问,忙取了只杯子过来,倒了半杯茶水,含了口茶水看了看李小幺,示意她看着,然后冲着屋子正中的空地,猛的一口喷出,那喷出的雾星匀细非常,如雾一般,李小幺眉眼带笑的吩咐道:“叫南宁进来,等会儿南宁来了,你再喷一遍。”

淡月放下杯子,用帕子拭了拭嘴角的水滴,出去叫了南宁进来,李小幺示意淡月又喷了一回,挥手屏退了她,看着南宁问道:“我记得有种喷水的水喉,汲了水往高处能喷出十来丈高,这东西你见过没有?”

“见过,是常见的东西,大家都会备上几根,万一走了水,最有用不过。”南宁干脆和答道,李小幺舒了口气,笑着吩咐道:“那就好,你听着,我要用水喉喷出刚才淡月那样的细雾,我给你提个醒儿,只要把水喉的头上盖个盖子,盖子上密密做出细如针尖的小孔,这样水被压出去,就能喷出水雾了,大体是这样,你去寻几个能工巧匠做几个盖子试试,这事要悄悄的做。”南宁眨了眨眼睛,看着李小幺正要说话,李小幺挥着手接着说道:“是这样,从前我在一本记不得名字的书里看到过,说若是在太阳极好的大睛天里,若能喷出这样的水雾,那水雾里就能现出彩虹来,我想做条彩虹送给吴家,算是个彩头吧。”南宁满脸愕然的看着李小幺,喷水雾能现出彩虹来!还真是头一回听说,李小幺也没法跟他说这其中的道理,只挥着手说道:“这事就交给你,你寻个隐蔽的地方试去,这法子必定管用,肯定能现彩虹的,你多想想法子,一定要试出来,快去吧。”南宁苦恼不已的领了差使,出来前院呆站着出了半天神,和长远说了一声,挑了两个护卫,寻地方买东西试那怎么可能的彩虹去了。

李小幺推开窗户,看着南宁出去了,心事重重的对着细雨出了半天神,困倦的连连打着呵欠,懒懒的歪在榻上闭目养神,淡月轻手轻脚的取了被子过来给她盖上,关上窗户,放下帘子,没多大会儿,李小幺就呼吸轻缓的睡着了。

一觉醒来,海棠送了碗银耳粥,看着李小幺吃了,笑着说道:“西安刚问过一回,说是有东西要给姑娘。”

“嗯,叫他进来。”李小幺漱了口吩咐道,海棠出去,不大会儿,西安进来,从怀里摸出只极小的青竹筒,双手递到李小幺面前禀报道:“姑娘,这是两个时辰前收到的。”

“是谁送来的?”李小幺忙接过竹筒,一边仔细看着竹筒,一边问道,竹筒上的绿色封呢还没启开,

“是爷那边的信儿。”西安低低的说道,李小幺一下子反应过来,从开平府启程时苏子诚就说过,她这里有两条信道,西安这边一条,就从他到自己这里。李小幺低头看着手里的竹筒,西安瞄了她一眼,退了半步告退道:“若没什么事,我先告退了。”李小幺心不在焉点了点头,垂着眼帘,手指捏着竹筒有一下没一下的转了半天,才从几上取了银裁刀过来,慢慢挑开泥封,从竹筒里倒出卷宣纸来,李小幺将宣纸卷放到几上,心不在焉的呆看了一会儿,微微转过身,将手里的竹筒扔进化纸盆里,看着碧青的竹筒腾起几朵火焰,转眼成了黑灰,才转过头,慢慢伸手掂起几上的宣纸卷,垂着头,一点一点展开看起信来。

信是苏子诚的亲笔,一大半的篇幅是在责备她的急行军,李小幺两根手指掂着宣纸一角轻轻摇了一会儿,松开手指,将那封信丢进了旺旺的炭盆里。

第一百七四章 救人

二月十五日,是吴地最喜庆热闹的花朝节,太平府外百花争放,正是游春的最好时候,一大早,太平府几乎倾城出动,扶老携幼,呼朋唤友,往郊外踏青赏春,游玩嬉戏,饮酒作乐,不醉不归,郊外但凡花木繁盛的地方,几乎都有花枝招展的游人驻足停留,这花朝节更是满城女伎的大日子,一年当中,女伎们可以这样集体招摇过市的时候可不多,一个个费尽心思,打扮得如花儿盛开,坐着香车出城游玩,那车真是名符其实的香车,车子四角挂着成串的香囊,自己袖子里再袖上几只,车子跑过,连尘土都染满了浓郁的香气,香车四周的帘子高高挂起,只有车顶还留着,因为要拦住阳光,免得晒粗了皮肤,舍不得除下,一辆辆香车极尽招摇的跑过,引得无数浪荡子们大呼小叫,骑着马忽前忽后的跟在香车旁彼此调笑作乐。

往年花朝节,引着一帮世家纨绔子弟,占下景色最佳之处,挨个点评那些故意在自己面前挑来逗去的女伎们当天的穿戴打扮,评出个一二三来,是吴世承最大的赏心乐事之一,当然,除了那些女伎,他也到处寻看那些游春的姑娘媳妇们,遇到资容出众,能可上他心意的,那份抓耳挠腮比没看到更难受十倍,他只好纵马跟后跃前,用言语挑逗拨弄,却不敢用强,他姑母吴贵妃一向拘他甚极,若用了强,传到姑母耳朵里,他可不敢!

可今年花朝节,吴世承倒省了心,前几天家里就领了姑母的意思,要在花朝节这一天好好的劝劝农桑,吴侯爷昨天一早就赶往百里外的田东县劝农桑去了,这陪祖母到太平府外各处庄子里劝农桑的活儿,就落到了他身上,从昨天下午起就没得闲空儿,准备赏赐农人老者的酒食,祖母非要他亲自看着准备,说让他讨点什么福寿!他这身份地步儿,还有找那些下里巴人讨什么福寿,要讨也得找姑母讨讨,那才是真有用!吴世承腰酸背痛的歪在草厅里的竹榻上,腹诽不已,半夜三更又起来看着人准备祭品,这劝农桑要祭的神还真是多如牛毛!什么土地、城隍、真君、蚕娘娘、大柳树、老槐树的,这不祭不知道,原来这太平府周围神比人多!他足足磕了一早上加一上午的头!祖母年纪大了,上了香就让他代磕这个头!这头都磕青了!吴世承抬手轻轻抚着额头,暗暗哀叹了一声,搁从前他还敢抱怨抱怨,可这几个月,家里上上下下都变了味,他要是敢抱怨头磕多了,祖母只怕立时就请他吃板子!

吴世承‘哼哼’着往后仰倒在榻上,旁边小厮忙媚笑上前道:“爷累坏了,小的给您捏捏?”

“嗯,轻点!”吴世承半闭着眼睛答应道:“看着老祖宗,一睁眼睛赶紧叫我!”小厮恭声答应,招手又叫了一个小厮过来,一边一边半跪在榻前,轻缓有度的给他捏起腰腿来。

吴世承半睡半醒,歇了大半个时辰,小厮轻轻推醒他禀报着老祖宗醒了,吴世承一骨碌爬起来,赶紧进去侍候着了,老祖宗这一阵子脾气可不如从前好,连他这个手中宝心头肉,一时不好也要大发脾气,唉!这皇上也真是,赶紧的,该哪能就哪能得了,六爷即了大位,大家也好松泛松泛。

吴世承压紧心里的抱怨,打点起十二分的精神,侍候着老祖宗又到庄子里看了一回今年新发的蚕纸,再拜了一回蚕神娘娘,再奉了老祖宗的吩咐,亲自到庄外折了几枝桃杏花,折了一小筐香椿芽,又进庄子拣了几篮子鸡蛋,亲自包好拿给老祖宗过了目,挑了几个稳妥的管事和婆子捧着送进宫给吴贵妃尝鲜。都忙完了,天色也近晚,这一天总算圆满妥当了,老祖宗满意的歪在宽大异常的车上闭目养起了神,吴世承大大松了口气,轻轻松松的骑在马上,护着老祖宗的车驾往太平府回去。

车子出了庄子,吴世承眯着眼睛看着远处灿烂的晚霞,明儿得给小妙音打幅头面送去,本来答应她花朝节给她捧场面的,这小妮子那小腰真是妙极,摇起来让人心热难耐,一双腿也好……今晚上去看她去!吴世承舔了下嘴唇,在马上来回晃着瞄着四周,夕阳已落,路上车马已经稀少,算了,都这会儿了,今天磕头磕得腰痛,只怕玩不过那小妮子,明晚再去,吴世承抬手揉了揉酸痛的腰,又改了主意,示意小厮牵着马,自己随着马步摇晃着上身,闭上眼睛养起神来。

没走多远,旁边小厮拉了拉他的衣袖,低声说道:“爷,您看那边。”吴世承睁开眼睛,顺着小厮的手看往右前方,前边五六个衣饰华丽的少年骑着马,正纵马围着辆围着碧纱围子的精致桐木车左右游走,口哨声、调笑声随风飘过来,小厮努了努嘴笑道:“象是哪家的小妾,怎么没个家长。”吴世承立时来了兴致,也从心底升起股莫名的愤怒来,一把从小厮手里接过鞭子挥着叫道:“过去看看!敢在爷眼皮子底下!简直是不想活了!”哼!自己还没敢这么样调戏美人呢,这是哪家的混帐行子!敢这么明目张胆?!

小厮护卫紧跟着吴世承,奔着桐木车和几个华服少年直扑过去,少年中有人先看到了疾奔过去的吴世承一群人,勒转马,一边急往远处逃奔,一边挥着胳膊大声叫着其它几个少年,五六个少年纵马飞逃,转眼间就跑的没了影子,吴世承奔到车前,勒住马,伸长脖子正要往车里探看,车帘里先伸出几根细长白嫩的手指,停了停,仿佛有些胆怯的缓缓掀起了帘子。

吴世承半张着嘴,呆呆的看着车里的美貌姑娘,乌黑细软的堕马髻已经松散下来,几缕发丝软软的落下来,姑娘瓜子脸,面容白皙水嫩,两颊浮着淡淡的红晕,眉如远山,目若点漆,水汪汪泪盈盈、含羞带怯的看着他,嘴唇张了张,想说什么又羞涩的咽了回去,这嘴唇没点胭脂,如粉嫩的桃花般诱着人,许是刚才车子颠簸的太过,姑娘的衣领松散开,一边还好,一边已经滑近肩膀,露出嫩白细长的脖颈和细细的锁骨,吴世承心里猛的冲上股热流,重重咽了口口水,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姑娘轻轻动了动,缓缓直起上身,冲着吴世承福了半福,低声谢道:“多谢公子救命,大恩不言谢,奴家……”姑娘话说到一半,又抬头看着还发着呆的吴世承,眉眼间带着为难却含着粉粉的情义,似有似无的蹙了蹙眉头,垂下头,轻轻揉着手里的帕子,仿佛说了什么,却又听不清楚,吴世承将鞭子扔给小厮,跳下马,几步奔到车前,直直的盯着姑娘,拱着了拱手,头探进车子,咽了口口水说道:“不谢,不谢,小娘子家在哪里?我……在下,学生送小娘子回去,小娘子今年多大了?”

姑娘轻轻挪了挪,似嗔非嗔的斜了吴世承一眼,揪着帕子软软的答道:“奴家……住在白云山下莲芳院,就烦劳爷……送奴家回去,爷救命之恩,不知道爷要奴家怎么报……”姑娘声音越说越含糊暧昧,吴世承大喜,忙点头答应道:“小娘子放心!小娘子想怎么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学生先让送……”吴世承咽回到嘴的话,这会儿他不能亲自送她回去,他得先侍候老祖宗回去,吴世承又咽了口口水接着说道:“我让人送你回去,这报答的事,我明天去看你,咱们见了面再细细商量?”姑娘红着脸,似喜似嗔的将手里的帕子甩过吴世承的脸,吴世承伸头凑过去连连吸着气,伸手从姑娘手里抢过帕子,看着帕子一角绣着的名字,色眯眯的紧盯着姑娘笑道:“天上的雁几时落到了人间?小娘子先回去,明天爷过去给小娘子压惊。”落雁斜着吴世承,似笑非笑的也不答话,只伸手放下了帘子。

吴世承哈哈笑着往后退了两步,招手叫了小厮过来吩咐送落雁回去,自己依依不舍的骑马赶上秦太夫人,隔着车帘子禀报了,秦太夫人满意的夸奖道:“这就对了,你如今虽说还不是官身,可也不能一味高乐胡闹,也该收一收心,做些与君与民有利之事,今天这事做的好!咱们救了这弱女子一命,也是给自己积了福,多派几个人送她回去,可怜见的,得吓成什么样儿!”吴世承干脆响亮的应诺一声,心情愉悦异常的骑在马上,恨不能立时回到府里,立时出城,立时赶往白云山下的那个莲芳院。

秦太夫人的车驾刚进了太平府,吴世承的小厮就飞奔赶上来,贴近吴世承,低声禀报道:“爷,打听明白了,是城西富商钱福泽年前新纳的小妾,据说原是开平府最红的红舞伎,因钱福泽正妻凶悍,没敢进钱家,连太平府也没敢进,钱福泽有些惧内,已经好一阵子敢没去白云山下了。”吴世承听的眉飞色舞,真是天下掉下的美人儿,这样的身份地步儿,怎么玩都不惧,嗯,干脆今晚就去!

第一百七五章 算盘

十五日是花朝节,也是蒋太医休沐回府的日子,可一直等到宫门落鈅,也没见蒋太医回府,李小幺紧拧着眉头,出神的看着院子里摇动不已的大红灯笼,心里烦躁而焦急,到太平府都半个月过去了,连吴皇的确切病情都没打听出来!李小幺烦恼的将手里的纸条扔进化纸盆里,端起茶,又烦躁的放回去,挺直着腰背,呆怔了片刻,扬声叫着淡月吩咐道:“请大常、小宁和小安进来,有事商量。”淡月隔着帘子答应一声,脚步急急的出去叫人了。

不大会儿,长远等三人跟着淡月急步进了屋,李小幺端坐在榻上,示意三人坐下,转头吩咐淡月道:“泡壶茶,叫上海棠,前后看着些。”淡月忙砌了壶茶,又取了三只细瓷杯子,给长远等人斟了茶,到东厢叫了海棠,两人拿着针线,一前一后看起来闲闲的守着去了。

李小幺端起杯子喝了口茶,目光扫过长远等人低声说道:“今天蒋太医又没有回府,吴皇的病只怕有反复,咱们到太平府也半个多月了,吴皇到底病的怎样,竟然一丝实信儿也没有!今儿咱们得好好商量商量,一定要想个法子弄清楚吴皇到底病的如何!”长远惭愧中带着惶然,忙站起来,拱着手就要请罪,李小幺烦躁的摆了摆手:“如今最要紧的赶紧想法子查清楚吴皇的病情,这事不是你的错,也不是认错的时候。”长远脸色微红,忙坐下来,转头看向西安,西安垂着头想了片刻,看着李小幺建议道:“要不我潜进宫探查探查去。”

“不行!这会儿宫里必定戒备森严,不防咱们,也得防着大皇子呢!吴贵妃虑事周到,这法子不行,探查不到东西,说不定人倒陷进去了。”李小幺断然拒绝道,南宁点头赞同道:“姑娘说的对,这法子太冒险,再说,万一失了手,倒泄了底。”西安垂着头没再坚持,长远拧眉蹙额,努力想着法子,想来想去,简直就是无处下口!李小幺挨个看着个个都是一脸苦思的三人,半晌重重叹了口气,无奈的挥着手说道:“算了,我也是心太急了,慢慢想法子吧,嘱咐下去,大家行事都要谨慎,做事用眼用耳用心,好了,你们下去歇着吧,西安明天去趟法华街药市好好转转,打听打听有没有宫里的人出来买过什么药,死马当成活马医,也许能寻出点信儿来。”西安答应一声,和长远、南宁一起退出正屋,三人出了垂花门,面面相觑了几眼,叹着气各自回去歇休了。

苦恼着无从下口的,除了李小幺,还有梁地的水岩。

水岩背着手、叹着气,在山涛园的眺山院里团团转个不停,他是领了大爷的吩咐来的,来前,他可是满口打过保票的!这门亲事,大爷年前就和二爷提过了,二爷可没说不行,也是默许了的,这过来请个期,商量商量过礼的事,原本想着极简单、一句话的事,不过就是辛苦些跑一趟罢了,怎么会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了?就刚到那天提了一句,弄了个灰头土脸,再往后,他就没找着再提这话的机会,二爷冷着脸那么阴测测的盯着他,他哪敢多说半句话!可这事不能再拖了,大爷那头还等着话儿呢!水岩跺了跺脚,重重的连呼了几口气,拍着手里的折扇,大步往明净堂去了。

明净堂外面的三间小小的倒座间里坐满了侯见的梁地官吏,水岩满脸和蔼的笑着,客气的拱着手,急步穿过倒座间,也不走抄手游廊,却从院子里直穿到明净堂门口。门口的小厮扬声禀报了,抬手恭恭敬敬的打起了帘子,水岩深吸了口气,鼓足勇气抬脚进了明净堂。

苏子诚端坐在长案后,正凝神听俞远山清晰流利的报着帐本,俞远山眼角瞄见水岩进来,声音顿了顿,苏子诚不耐烦的训斥道:“念你的!”俞远山面容平静的欠了欠身子,翻着手里的帐本,继续报着帐。

水岩陪着笑,眼角四下瞄了一遍,装着若无其事的往边上挪着脚步,一直挪到了东平上首垂手立着,俞远山瞟了水岩一眼,仿佛比刚才念的快了些,没多大会儿,俞远山就念完了帐上高着的数目,抬头看着苏子诚说道:“王爷,从数字上看,没什么大出入,比去年少了两成,也是常理,梁地去年到底经过兵事,好在去年一年风调雨顺,不过减了两成。”苏子诚轻轻‘嗯’了一声,落后俞远山两三步站着的安在海笑着接道:“臣附议,俞大人说的极是,不光这个,今年赶恩科的生员,也不过比往年少了不到三成,梁地日渐安稳,这都是王爷仁德所致。”苏子诚又‘嗯’了一声,面色仿佛缓和了些,转头看着水岩问道:“找我有事?”

“是。”水岩陪笑答道,目光瞄着俞远山和安在海,却没再往下说,安在海忙转头看着俞远山,俞远山正小心的看着苏子诚,安在海也忙移目光过去,也看着苏子诚等他发话,苏子诚斜着水岩,淡淡的说道:“有话就赶紧说,本王事情多得很。”水岩无奈的看了看苏子诚,又转头看了看垂着手,一声不响站着的俞远山和安在海,又重重咽了口口水,爷这简直就是故意的!水岩心底腹诽不已,可话却不敢多耽误,长揖过半,陪笑说道:“就是大爷让问二爷的那样,这都二月过半了,实在是时候紧得很,二爷……得了话,还得赶回去吧,都三月里了。”水岩在苏子诚冷厉的目光笼罩下,话越说越含糊。

“你没看到本王正忙着?”苏子诚错着牙般狠狠的责备道,水岩重重咽了口口水,一直不知道接什么才好,苏子诚抬手重重拍着面前长案上堆的高高的折子、文书,帐册等等叫道:“爷忙成这样,你倒闲,还有功夫跟爷说这儿女情长的事!?”水岩艰难的咽着口水,这怎么成了儿女情长了?沉默片刻,水岩陪起满脸笑容,干笑了几声,看着俞远山夸张的玩笑般说道:“二爷说话就是有趣!二爷也不小了,成家立业,也不算儿子情长,哈哈,啊,你们说是吧?这哪算儿女情长?也是大事不是。”安在海冲水岩陪起满脸笑容,笑的仿佛他极赞成这话,眼风却紧盯着苏子诚,俞远山严肃着一张脸,拱了拱手,梗直的有些呆怔的说道:“水二爷这话在下不敢置评,在下觉得,男子大丈夫,当先立业,后成家,若不能立业,要家做甚?”

水岩听的不知道说什么好,瞪着俞远山,只觉得这口气憋的不知道怎么噗出来才好,安在海满眼愕然,连眨了几下眼睛,垂头垂手,王爷没问到他,他是不准备说一个字了。苏子诚倒舒了口气般,似笑非笑的斜着水岩,挥了挥手吩咐道:“好了,我没闲功夫陪你聊这闲事,后天吕丰来了,你跟他正好一对,你们两个这趣味投合的很,好了,我也成全你俩这交情,去接接吕丰去。”水岩苦恼的看着苏子诚,不敢多说,更不敢逆了他的意思,垂头泄气的拱手答应了,沓拉着肩膀告退出去了。

俞远山和安在海告退出来,出了山涛园,安在海忙一把揪住俞远山,拉着他到了一处僻静的角落里,低低的问道:“你怎么多上话了?那水二爷,咱们怎么得罪的起?你可不是莽撞的,到底怎么回事?”俞远山目光悠深的看着安在海,安在海推了推他,不耐烦的说道:“你、我,钱谦,还有唐公孙,咱们四个,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梁地十几个俘官,就咱们四个降了,在梁,唉!不提了,在北平,咱们到底不是北平人,咱们四个再不你帮我、我帮你抱紧了,别说往后的前程,就是性命……”安在海抬手在脖子上利落的虚划了一下,嘴里低低的配了个‘咯嚓’的声。

俞远山警惕的四下环顾了一遍,俯身到安在海耳边,低声说道:“安兄一时糊涂了不是!那水二爷跟王爷说的什么事?是成亲的事!王爷若是成了亲……五爷这会儿还在外头没回来!”安在海眼睛飞快的眨了半晌,咽了口气,看着俞远山苦笑道:“你也想得太好了!五爷怎么能……身份地步儿在那里,这门第……”

“门第怎么啦?寒门就飞不出金凤凰?五爷要什么有什么,我看也就五爷配得上王爷!”俞远山眼神带着丝傲然,几句有些激愤的话说完,俞远山垂下眼皮顿了顿,声音缓和下来:“若是旁人,这门第……可王爷,只要王爷愿意,这天下,谁能改了他的主意?”

“还有宁王爷……”

“呵!”俞远山嗤笑道:“宁王爷若能做了咱们王爷的主,那水二爷还用跑这么一趟?”安在海捻着短的几乎捻不住的胡须,恍然大悟的连连点着头笑道:“若能这样,咱们往后这前程……还愁什么?咱们可是正正经经出自五爷门下!走,叫上老钱,还有唐兄,到我那里喝酒去!咱们好好聊一聊!”

第一百七六章 芭蕉

太平府的春雨淅淅沥沥下了一夜,李小幺懒懒的躺在床上,静听着外面雨滴打在芭蕉叶上的声音,窗外这几棵芭蕉,是她前两天刚看着人移过来的,好应上那句‘何人无事种芭蕉,早也潇潇,晚也潇潇”,好象她要这里能住上几百年似的。

床前的帘帷轻轻掀起,淡月探进头来,见李小幺已经醒了,松了口气笑着禀报道:“姑娘,长远说有急事要禀报姑娘。”李小幺一下子撑着上身坐起来,翻身下床吩咐道:“让他稍等片刻,我这就好!”长远这么急着要见她,必有急事大事!说不定是哪里有了突破口!李小幺急急的漱了口,三两下绾了头发,换了衣服出来,长远衣服半湿,长揖见了礼,低声禀报道:“姑娘,昨天丑正刚过,林丞相裹着黑斗篷,只带了几个护卫,突然离了府,叫开城门出去了,盯着林府的谍报没法跟出城,我就赶紧让西安和南宁带着几个人赶紧跟出去,昨天夜里下着雨,林丞相一行人走的慢,西安很快就重新缀上了,一直跟到白云山下,林丞相进了一处庵堂,天近明,林丞相才从庵堂回去,西安一路跟回来,南宁留下来打听了,那座庵堂叫谷雨庵,是白云山下一处小庵堂,姑娘知道,白云山上除了白云寺和白云庵外,前山后山还星罗棋布着许多寺院庵堂,这谷雨庵位于后山,周围景色很好,很僻静,几乎没有什么香火,庵里现有十四个尼姑,由一个叫慧清的老师太主持。”

“林丞相这么急去谷雨庵见谁?”李小幺脱口问道,长远苦笑着摇了摇头:“到了庵堂,林丞相带的几个护卫警戒四周,西安没敢轻举妄动,庵里从始至终,连盏灯也没点,早上南宁伏在庵外树上仔细数过,十四个尼姑都看到了,没看出有什么不对处。”李小幺吸了口气,凝神想了想,看着长远问道:“林丞相神情如何?看到过没有?”

“我仔细问过了,林丞相出府门时,谍报看到了一眼,说神情象是很凝重,西安说出庵堂时林丞相神情悲伤。”长远答道,李小幺怔怔的想出了神,那个庵里有什么人、什么东西、什么事能让林丞相半夜叫开城门,冒雨前往?神情是凝重和悲伤,到底是什么事、什么人?

“吩咐下去,派妥当的人,去查谷雨庵所有尼姑的来历和……所有能查到的东西,要快,再派人去紧盯着谷雨庵,嗯,甲一那边人手也不宽裕,谷雨庵那边咱们派人盯着就行。”李小幺吩咐道,长远沉声答应,见李小幺没再有别的吩咐,才告退出去。

李小幺心情愉快的站起来,走到廊檐下,仰头看着密密飘落的雨滴,窗下那几棵新移的芭蕉被雨水洗的青翠欲滴,院子一角新栽的枇杷树已经生出了新叶,这是棵十年生的枇杷树,今年就能结果了,也不知道这棵枇杷树品种如何,若是运气好……淡月取了件薄丝棉斗篷,轻手轻脚的披在李小幺身上,李小幺抓住斗篷,转头看着淡月笑着说道:“这雨下的真好,咱们移的这些花啊树的,你看看,都活了。”

“看姑娘这意思,好象咱们要在这里长长久久的住着似的。”淡月笑着,低低的嘀咕道,李小幺转头看着她,认真的说道:“可不能这么说,活着就要好好活,一天也不能马虎,你想想,那树。”李小幺转头冲着那棵生机勃勃的枇杷树努了努下巴:“它能生长几百年,若它有灵,岂不是会说,看你们人,也不过匆匆几十年,还要争这要那,何苦呢?”淡月抿嘴笑着,推着李小幺一边往屋里进,一边笑着说道:“姑娘今儿怎么啦?咱们可是天天好好活着的!昨天南宁寻人买到棕叶了,海棠昨晚上赶着包了十几个棕子,捂了一夜,姑娘睡着的时候,我和海棠先尝过一个了,味道真是好!姑娘赶紧洗漱了,尝一尝!”李小幺忙垂涎三尺的点着头,今天净是好事,她有种直觉,那个谷雨庵,一定能给她带来好运气。

吃了早饭,李小幺干脆带着淡月和海棠去了趟彩云坊,一主两仆挑了整整一个上午,看遍了彩云坊所有的新衣,李小幺订了十来件衣裙,又给淡月和海棠订了两三件衣裙,彩云坊的婆子惊奇不已,到彩云坊的非富即贵,一次订上十几件衣裙都是常事,可给丫头到彩云坊订衣服的,还真是没见过,淡月拉了拉李小幺,轻轻嘀咕了一句,李小幺看着她笑着低声说道:“没事,最多说咱们乡下人不懂规矩,人傻钱多,也疑不到别的地方去。”淡月和海棠对视了一眼,不再多话,三个人又转去江南坊吃了午饭,才悠悠然的回去。

南宁已经赶回来了,正等着李小幺回来,一路跟着进了正院,海棠砌了茶,和淡月退到外面,做着针线看着四周,南宁利落的躬了躬身子禀报道:“姑娘,谷雨庵那边查的差不多了,庵里十四个尼姑,都见到查过了,主持慧清师太今年五十三了,原在天宁庵修行,十七年前从天宁庵游历白云山下,就在谷雨庵落下了脚,一直做主持到现在。”

“天宁庵?和天宁寺是一处的么?”李小幺一下子直起了上身,南宁忙点头应道:“是一处的。”李小幺轻轻呼出口气,惊讶的几乎要叫起来,那个智静和尚,就是在天宁寺受戒修行的!这谷雨庵的不凡处,必和这慧清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