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你看你!你!”水岩一边答着水莲的话,一边转头四顾,跺着脚叹着气,俯到水莲耳边低声说道:“你一个姑娘家,刚才……象什么样子?往后你还……怎么嫁人?唉!好了好了,魏二爷没事,就是断了手,歇一阵子就好了,就是手没了,唉!还是右手,你赶紧回去吧,请太医诊一诊,你吓坏了!真是,你?!”水岩跺着脚说不下去了,烦恼的胡乱挥着手,水桐叹了口气,冲着水岩曲膝道:“二爷也别烦躁了,事已至此,且听天由命吧。”水岩深吸深叹了口气,水桐垂着头招手叫过胆颤心惊的丫头婆子们,扶着水莲下了看棚,遣个婆子往她府上送了信,带着她径直往自己府上回去。

李小幺扶着魏水生的软兜小心的下了楼梯,南宁垂手站在楼梯口,满脸懊悔自责的看着李小幺,李小幺却仿佛没有看到他,目光茫然的越过,落到了跌跪在地上缩成一团的月亭、玉砚和头跄着地的范大娘子身上,南宁顺着李小幺的目光看着三人,又转头小心翼翼的打量着李小幺的神情,李小幺的目光由茫然渐渐冷漠阴狠,缓缓转过头,扶着软兜示意众小厮穿过看棚,在众多护卫的拱卫下,一路往柳树胡同步行而回。南宁抱拳胸前,眯着眼睛盯着畏缩成一团的范家三人和晕迷不醒刺客看了一会儿,淡然吩咐道:“大林带人去抄了柳树胡同范宅,记着,千万不能惊动隔壁李府,若走脱一个,或是惊动了李府一丝,你也不用来见我了。”站在旁边的梁王府护卫头目大林抱拳应诺,出去点了几十个人疾奔柳树胡同而去。

南宁长长呼了口气,上看棚示意了明珠,明珠低低和苏子诚禀报了几句,下了看棚,和南宁一起,带着几个小厮和众护卫,提着刺客和月亭、玉砚、范大娘子三人上了车,往梁王府刑房审讯去了。

第二百四二章 回家

疾奔往柳树胡同的禁军和护卫从另一条巷子越过李小幺一行,很快进了柳树胡同,团团围住范家大门冲进去,捉人搜检。

胡同里的禁军和范宅满院的惊恐惊动了李府的门口和婆子,张大姐正和孙大娘子说着话,张罗着晚上的庆贺宴,明婉在厨房里殷勤的帮海棠准备各样细点,张大姐得了婆子的禀报,简直不敢相信,忙提着裙子,三步并作两步急奔出去,正看到禁军们拖着捆扎成一团,堵着嘴的范家诸人往车上扔,张大姐急得眼睛都红了,挥着两只手尖叫道:“你们这是干什么?你们知道这是谁家?”情急间,脚绊在门槛上,又踩上了自己的裙子,直绊得整个人直直的往前猛扑在门台上,紧跟其后的孙大娘子尖叫着扑上前去拖张大姐,张大姐也不知道磕在了哪儿,鼻子嘴边糊满了血,一滴滴往下滴落在衣襟上,可却仿佛一无所知,扶着孙大娘子站起来,又一把推开她,怒骂着再往前奔着阻止,后面,明婉,海棠,张嬷嬷也跟着奔出来,明婉惊恐的眼睛睁得溜圆,张着嘴却叫不出声,腿一软就扑倒在门槛上,明经奔到姐姐身边,用力拖着她,脸色煞白的叫着:“姐!起来!起来!姐!”张嬷嬷忙示意海棠去扶明婉,自己提着裙子也跟着张大姐奔到范宅门口。

大林忙从范家大门内奔出来,又是懊恼又是无奈,冲着滴得前胸裙子到处是血的张大姐拱了拱手陪笑道:“这位奶奶别急,五爷一会儿就到,这事五爷知道,等五爷回来……”

“不成!平白无故的就上门捆人!这是哪里的王法?还敢提五爷?我看你是不想活了!”张大姐张着胳膊,护雏般拦在车前,满脸狠劲的叫道,大林有些怔神的看着张大姐,听说五爷带的是一帮山匪,还真是!大林想着南宁的吩咐,无奈的咽了口口水,张嬷嬷紧跟过来,上前两步,威严的问道:“这是谁领的差使?”

“是我。”大林忙拱手道:“这位嬷嬷,小的们是领了宁王爷和梁王爷的意旨,这事五爷也知道,五爷也点了头的。”大林急忙解释道,张大姐一听,急得就要叫出来,张嬷嬷眼神凌利的制止着她,用力按下她那张着的胳膊冷静的说道:“这中间必有缘故,你先回去!”孙大娘子忙上前用力拉着张大姐往回拖,她是练武之人,这力气上不差,张大姐被她紧紧挟着,竟生生一路拖了回去,海棠和明经一左一右扶着明婉,明婉挣扎着要跨出门槛,海棠紧盯着张嬷嬷,听到让张大姐先回去的话,忙紧拉着明婉,将她死死拖在大门内。

大林松了口气,忙示意禁军和护卫快些,张嬷嬷微微抬了抬下巴,紧盯着大林傲然说道:“我原在梁王府当差,从前也侍候过慈孝皇后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嬷嬷,五爷一会儿就该到府上了,您看了,就知道了,小的奉差过来搜检范宅,上头严令不得骚扰了贵府,小的这都有了不是了……还望嬷嬷大人大量,小的得赶紧办好差回去,回头五爷到了门口,小的这差使还没办利落……小的就真得吃不了兜着走了!”大林连连拱手央告道,张嬷嬷暗暗松了口气,五爷平安就没大事,张嬷嬷抬着下巴,轻轻‘嗯’了一声,轻轻掸了掸衣襟,施施然进了府门,又回头看了一眼,淡然的吩咐门房仔细看着门,用目光示意着众人,孙大娘子拉着张大姐,海棠和明经扶着明婉,几个人挤进门房旁的耳屋,婆子端了热水、沤壶和跌打金创药过来,张大姐一把推开热水盆,满脸焦急的看着张嬷嬷,张嬷嬷抬手往下压了压,声音温和平稳的说道:“先别急,”张嬷嬷说着,转眼看了看,叫了两个平时机灵会说话的婆子过来吩咐道:“你们两个从偏门出去,一个去三爷和张大爷府上,一个去姜爷府上,看看有事没事,靠过去看明白有事没事就成,别惊动了人。”两个婆子答应一声,急忙往侧门奔去。

张大姐怔了怔,她倒没想到这个,孙大娘子忙转头看向明婉,明婉腿一软又往下跌去,海棠忙顺势推着她坐到圆凳上,明婉紧紧拉着明经的手,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张嬷嬷吩咐完婆子,转头看着众人平缓的说道:“别怕,也别急,没大事,过来是宁王府和梁王府的人,说咱们五爷也点过头的,领了吩咐,不敢惊动咱们,放心,姑娘没事,那就是万事无碍!”孙大娘子听的连连点头,张大姐拧着眉头,也能安稳的坐着了,明婉心里一时紧一时松,心里油煎般惶恐无着,范家人都被捆成团带走了,她和明经都姓范……家里,还有母亲!非!凡!论!坛

“好了,都且安心,我去门口迎迎姑娘去,看样子姑娘一会儿就该回来了。”张嬷嬷理了理衣襟,安然说道,张大姐忙站起来叫道:“我跟你一块去!”

“您就别去了!您看看您,还是赶紧洗把脸,把衣服换换,姑娘看到你这样,还不得吓着?”张嬷嬷带笑说道,张大姐忙低头看着自己的衣裙,只看的懊恼不已,崭崭新刚上身的一身好衣服,就这么糟塌了!

李小幺扶着软榻走了没几步,魏水生就支撑不住晕迷过去,西安忙搭脉诊了,急往路旁茶坊寻了温水,托着魏水生喂下吕华给的药丸,这才小心的抬着魏水生往柳树胡同回来。

张嬷嬷惊恐的看着巷子口转进来的一队梁王府护卫,一眼看到队伍中间的软兜和扶着软兜、沾了半裙子污血,脸色惨白、神情木呆的李小幺,傻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急忙回头厉声吩咐着众人:“谁都不准出声!听到没有!海棠看着!红桔快去跟紫藤说,姑娘出事了!快过来侍候!快!”红桔连答应一声也忘了,扭头就跑,海棠脸上白的没半分血色,双手在胸前绞成一团。张嬷嬷吩咐完,提着裙子奔着李小幺迎过去,前面的护卫忙冲前几步,抽刀拦住张嬷嬷,西安高声叫道:“收刀!放行!”护卫应声收刀闪回队伍,张嬷嬷倒也没怎么在意这样的事,几步过去,近前了,才看清楚躺在软兜里、几乎被血浸透的魏水生,只惊的倒抽了一口凉气。

李小幺目光从魏水生身上移开,慢慢转头看着张嬷嬷吩咐道:“二爷伤的重,把藕园收拾干净,准备热水,让人熬汤,去吧。”张嬷嬷一句不敢多说,答应一声,提着裙子一路跑回府门,提调着众人,一迭连声的吩咐个不停。李小幺扶着魏水生进了藕园,一眼不错的看着张嬷嬷、卢嬷嬷、紫藤等人小心翼翼的给魏水生擦洗干净,换了细软的干净衣服,西安重又给魏水生换了药、半跪在床头诊着脉,李小幺跪在床前,看着魏水生呼吸渐渐绵长平稳,慢慢吐了口气,突然头抵着床沿,肩膀急急的耸动着,由哽咽而痛哭,直哭的透不过气来。

紫藤挪了挪步子,想上去劝解,张嬷嬷拉了拉她,满眼不忍的看着魏水生齐腕断掉的右手,叹着气低低的说道:“得哭,哭出来就好了,好好哭一场就不会憋出病来。”

李小幺直哭了一刻多钟,才渐渐止了哭声,撑着床沿站起来,紫藤和淡月忙上前扶住,李小幺往后退了两步,转头看着西安吩咐道:“烦你看一会儿,我去换换衣服就过来。”西安急忙站起来躬身答应,张嬷嬷上前半步曲膝道:“我在这儿看着,姑娘放心。”李小幺垂着头点了点,扶着紫藤和淡月出了藕园,转回半亩园沐浴换了衣服,淡月捧了杯红枣汤送上来,李小幺看也不看的推到一边,出了半亩园,径直往藕园过去。

藕园里,见李小幺进来,张大姐等人忙站起来,惶恐不安的看着她,李小幺停住步子,呆站了片刻才冷漠清晰的解释道:“范大娘子和范月亭带到武试场中的婆子和两个长随是刺客,刀上淬了毒,范家窝引刺客,满门收监。”张大姐眼睛睁得溜圆,满脸的不敢置信,孙大娘子大张着嘴傻呆住了,明婉脸上褪的没半分血色,死死的捏着明经的手,浑身抖个不停,李小幺转头看着她,淡淡的说道:“这事与你无关,与你母亲、弟弟无关。”明婉一口气松下来,跌坐在椅子上。张嬷嬷和卢嬷嬷面面相觑。李小幺也不理会一屋子的泥塑木雕,径直进了内室,坐在床头椅子上,仔仔细细看了看魏水生的脸色,又看了看包裹的整整齐齐的伤口,西安上前低声禀报道:“姑娘别担心,魏二爷脉象安稳,就是血出的太多,有些虚弱,好好将养一阵子就好了。”

第二百四三章 危机

范宅帖了封条,李府上上下下轻手蹑脚,大气不敢出,隔开几十丈远的一两家邻居早就吓得大门紧闭,柳树胡同的寂静里透着股无措的胆怯和茫然。

胡同口不远处,刚得了信儿的俞远山紧绷着脸,嘴唇抿成一线,心急如焚却又装着若无其事的急往柳树胡同赶去,刚踏了半只脚到胡同口,一眼看到李府门口雁翅排开、钉子般钉着的护卫,急忙收住步子,硬生生的扭转身,装着寻路般四下看了看,抬着手,仿佛懊恼的拍着脑袋,大步越过胡同,往旁边闪去。

那是梁王府的护卫!等在门外,警戒直铺到大门外,一定是王爷在府里!俞远山一口长气吐出,绷直的身子松软着往下塌了不少,佛天菩萨保佑!俞远山慢腾腾的走了几步,仔细想了想,转头寻了家斜对着胡同口的茶坊,进去挑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要了碗擂茶,一边慢慢喝着,一边留神看着胡同口,等着苏子诚出来。

李府门口钉着的,确定是苏子诚的护卫,苏子诚端坐在藕园魏水生屋里的扶手椅上,端着杯茶抿着,扫了几眼四周,目光落在昏睡不醒的魏水生身上,又从魏水生身上移到坐在床头椅子上的李小幺身上,不过一两个时辰,李小幺却仿佛失水的鲜花般憔悴不已,苏子诚心疼的看着李小幺,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呆了半晌,轻轻咳了一声,看着李小幺问道:“午饭用了没有?”李小幺怔了怔才反应过来,似是而非、也不知道是点头,还是摇头,苏子诚眉头皱到了一处,目光凌利的看向张嬷嬷,张嬷嬷轻轻哆嗦了下,曲膝胆怯答道:“回爷,姑娘伤心太过,吃不下。”

李小幺转过头,盯着苏子诚极专注的看着,苏子诚也顾不得训斥张嬷嬷,迎着李小幺的目光,却发现李小幺的目光盯着他,却又穿越过他,不知道看到了哪里,苏子诚被她看的莫名的惶惑不安,渐渐不自在起来,李小幺突然悠长的叹了口气,缓缓站起来,走到窗边,伸手将半开的窗户推到底,苏子诚忙跟着走到窗前,站在李小幺身后低头看着她,张嬷嬷扫着两人,悄悄示意屋里侍立的众丫头婆子,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西安迟疑了下,也忙跟着退了出去。

李小幺出神的远望着窗外那架浓绿盎然的凌霄,呆了半晌,转头看着苏子诚,声音平和低落的说道:“多谢你来看望,水生哥没事,我也很好,多谢你。”苏子诚怔了下,正要说话,李小幺垂下眼帘接着问道:“审出刺客的来历没有?”

“嗯,吴地过来的,主使人是林丞相的族侄,还有个和尚,叫智静。”苏子诚简单而明白的答道,李小幺愕然抬头看着苏子诚,呆了片刻,闭了闭眼睛,失笑出声,苏子诚被她笑的有些莫名,李小幺往后跌了两步,靠到窗台边,看着苏子诚苦笑道:“看来一饮一琢,都是前定,我做前因,让水生哥担了后果。”苏子诚瞬间反应过来,下意识的抬了抬下巴,带着丝狠意说道:“什么一饮一琢?这于你何关?吴地之乱、林相之死,前因后因皆自我起!有什么果,我来担!”李小幺仰头看着苏子诚,张了张嘴,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她有她的因,却不必和他多说了。

“林相这个族侄是吴地名士,哼!愚蠢之极!若不是……”苏子诚咽回后面的话,硬生生的接到了下一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除了死谏就是刺杀,哼!”

“名士名僧,风花雪月,好看而无用,若不是碰巧搭上更蠢的人,也没有这样的近身机会。”李小幺转头看了眼床上昏睡的魏水生,声音里透着不见底的酸楚,苏子诚被她的声音带的鼻子一酸,伸手抚过李小幺的肩膀,温声安慰道:“别难过,不是大事,人都在我府上,你……”李小幺轻轻往后躲闪过苏子诚的手,抬头看着他问道:“捉到两人了?”

“还没有,寻到了住处,看样子今天一早就出城而逃,明珠带人去追了,你放心,断不会让他跑了。”苏子诚手臂尴尬而失落的慢慢垂下,不自在的背到身后说道,李小幺抬头看着苏子诚问道:“人追回来,王爷准备交到刑部还是……”

“正要跟你商量,这事终究避不开范家,你看?”苏子诚探询道,李小幺半垂着头,声音低而的清晰的说道:“林先生和智静名士名僧,太平府几乎无人不识,这一趟刺杀,王爷往后若出兵,好歹有了个借口。”苏子诚长长舒了口气,按耐不住的挑着眉梢,兴奋的笑道:“我就知道你跟我想的一样!真是送上门的大礼!我打算让刑部大张旗鼓的好好审审,再遣人去吴地递国书,不灭林家九族不能平北平之愤!吴太后若灭林氏,”李小幺轻轻摇了摇头,苏子诚点头赞同道:“不错,吴太后绝不会灭了林氏,她不动手,我只好自己动手雪耻了!”苏子诚笑容里隐隐透着几丝无赖,李小幺歪头看着他,认真的接道:“吴太后若肯灭了林氏,再赔偿咱们动刀动枪的军费,咱们立时就从淮南路撤军,若不肯,那也只好先占着,这是没法子的事。”苏子诚满脸笑容,连连点头,李小幺轻轻吁了口气,低声说道:“至于范家,国有国法,小幺不敢以私犯公。”苏子诚满眼意外的看着李小幺,又转头看了看魏水生,又转头看着李小幺,半晌才低声说道:“不必小心至此,万事有我。”李小幺垂着头没有答话,屋里一时静寂下来,半晌,李小幺往后退了半步低声道:“多谢王爷,我就告几天假,等水生哥好些……再过去。”苏子诚皱了皱眉头,想了想答应道:“也好,魏水生虽说无碍,可到底伤的极重,你在家好好照顾他几天,别多想,万事有我,断不会让人欺负了你。”李小幺轻轻‘嗯’了一声,苏子诚又呆站了片刻,才告辞道:“你自己也要歇好,回头我让黄太医过来给你诊诊脉,缺什么让西安回府去拿,别想太多。”

李小幺一一答应了,将苏子诚送出藕院,苏子诚转身止住她:“别送了,你也好好歇歇,我晚上再来看你。”李小幺犹豫了下,止住脚步没再往外送,紫藤和淡月随李小幺止住步子,张嬷嬷、卢嬷嬷等人随在苏子诚和诸小厮身后往大门处走去。

过了二门,苏子诚突然顿住步子,转头看着张嬷嬷问道:“哪家过来探视过了?”

“回王爷,还没有人家过来。”张嬷嬷忙躬身答道,苏子诚深吸了口气,冷着脸转身出了大门。

俞远山守着苏子诚被小厮、护卫簇拥着离了柳树胡同,心情轻松的结了帐,脚步轻快的往李府求见探视李小幺和魏水生去了。

苏子诚在梁王府门口下了马,在二门里顿住步子,转头看着东平吩咐道:“把这事告诉李宗梁,他若要回来,允他回来!”

“是!那五爷那边?”东平急追了一句,苏子诚头也不回的吩咐道:“不用提。”东平重重答应一声,退到旁边耳房写了信,想了想,将信烧了,用竹纸简单说了几句,卷成极小的纸筒,转进旁边的鸽房,要了只信鸽,将信送了出去。

傍晚,苏子诚再到李府时,水岩已经过来看过了魏水生,留下了一匣子老山参,李小幺缩在魏水生床前临时搬来的矮榻上,团成一团睡沉了,苏子诚站在榻前呆看了大半天,才退到院子里,叫张嬷嬷过来细细问了李小幺一下午的饮食起居,黄太医诊了脉,并没说什么不好,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回去了。

张大姐等人不敢进藕园打扰,回去吧,又不放心,只在府里乱忙,张嬷嬷来回传着信儿,几个人渐渐知道了前因后果,张嬷嬷叹了口气劝道:“几位奶奶先回去吧,看样子,范家这案子一时半会结不了,我问过姑娘了,姑娘说,该收监的都收进去的,姜大/奶奶放宽心,西安说,人这会儿还收在梁王府,回头若有什么变动,我再让人给几位奶奶传信,先回去吧,姑娘说,该做什么做什么就是。”张大姐舒了口气,又叹了口气,想了想,看着张嬷嬷叹气道:“唉!小五那样,二爷的手……就是回去,这心里还不是跟猫抓的一样?明儿一早我再来,从前在山上,一有什么事,我还能做做饭,如今……唉!我咋越来越没用?”

“三奶奶可别这么说,姑娘那样的,满开平府、满北平也就咱们姑娘一个,要说没用,咱们都没用,别给姑娘添乱就是有用了,几位奶奶先回去,把家里安顿好,若有事,我再让人去请几位奶奶。”张嬷嬷忙宽解着张大姐和众人,将几人各自送了回去。

第二百四四章 挥剑

昏暗的夜色中,暗黑无光的屋里,门突然从外面‘咣噹’一声推开,玉砚吓得一下子绷直身子弹坐起来,范大娘子却仿佛什么也没听到,还是刚被关进屋里时的样子,跪坐在地上,头和身子绵软无力的靠着墙,眼睛大睁着,没有半丝神彩,仿佛死了一样。

进来的是两个一身短打、孔武有力的婆子,顺手将手里提着的灯笼插到墙上的灯孔里,上前架起范大娘子就往外拖,玉砚急扑过去尖叫道:“放开姑娘!求您给五……”

“嚎什么?”婆子一声怒呵:“再嚎塞麻核!”玉砚后半句话一下子被吓了回去,急忙跌撞着站起来,紧跟在范大娘子身后扑出去,心里惶惶然全无着落处,难道……五爷真不管她们了?

两个婆子将范大娘子扔到外面的车上,转身一把揪住玉砚的衣领也扔了上去,车上,月亭双手抱膝,紧紧缩成一团,惊恐万状的缩在车子一角,不敢动,也不敢说话,范大娘子软塌塌的团在车厢里,眼睛空洞的睁着,她所有的活力和意识,仿佛都留在贾婆子握刀扑出去的那一刻了。

车子粗暴的往前冲去,颠簸着走了小半个时辰才停下来,车帘掀开,一只灯笼挑进来又出去,过来两个婆子,利落的将三人揪下来,推着三人排成一排,推搡着赶着她们往前走,月亭跟在最后,突然紧前一步挤开玉砚,紧紧跟在范大娘子身后,玉砚恨的猛往前踢了一脚,月亭趔趄了下,依旧头也不回的紧跟着范大娘子。

天早就全黑了,是没有星月的阴天,只有她们前后晕黄的几盏灯笼,周围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黑,根本看不出这是哪里,可浓黑中扑鼻而来的,是一股股浓烈的腐烂的臭味,月亭下意识的用衣袖掩着鼻子,深一脚浅一脚,跌跌撞撞的往前奔,略慢一慢,旁边的婆子就推着她的肩膀往前猛推。

转了几个弯,又下了十几级台阶,臭气中带着腐烂的潮气扑面而来,灯笼下,勉强可以看到两边都是一间间隔的极小的牢笼,牢笼里,有些看不出有人没人,有些能看到有人缩在一角,黑暗中,眼睛如同野兽般发着光,阴冷的看着这一行人,有些则抱着粗大肮脏的木栏,表情各异的看着新来的狱友们,有几个还从木栏缝里拼命往外伸着胳膊,一上一下的用力摇着。

月亭惊恐的上下牙打着架,紧紧抱着胳膊几乎挪不动步子,玉砚只顾恨恨的从后面踢着她,狱婆一路引着三人进到最里处,走在最前的范大娘子突然停住步子,如泥塑般僵在那里,喉咙里‘咯咯’作响着,却叫不出来,婆子不耐烦的用力推着她,只推得范大娘子整个人僵直的往前扑去,最前的婆子破口大骂着顶住范大娘子,后头的婆子忙从腰里取钥匙开了牢门,将范大娘子三人推搡进去。

最里面的这间大牢房里,关着老老少少的范家诸人。

人定时分,魏水生总算清醒过来,藕院顿时忙成一团,李小幺小心翼翼的扶着魏水生喂了半碗参汤,又喂他吃了点粥,西安诊了脉,笑着宽解着李小幺和魏水生:“魏二爷脉象虽弱却稳,好好将养一阵子就能好了。”李小幺忧心重重的看着魏水生的断手,转头看着西安问道:“这伤处……若是染了什么脏东西,万一……”她不知道怎么形容感染和败血症才能让西安明白,西安陪笑解释道:“姑娘放心,魏二爷伤处敷了药,这包伤口的布带也是用药汁浸过的,那些战场上开肠破肚的,敷了这药也都养的好好儿的,姑娘放心。”李小幺微微松了口气,想了想,看着西安吩咐道:“浸这布带的汤药,你开个方子给我,我让人熬了,这伤处好前,水生哥的衣服、被褥巾帕什么的,也要用药浸过才行。”西安哭笑不得,看着满脸郑重的李小幺忙答应道:“我这就去开。”

“过了。”魏水生气息虚弱的制止着李小幺,李小幺忙转头看着魏水生解释道:“水生哥别管,又不麻烦,还是泡了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你只管好好养着。”魏水生面白气弱,神情却很安然,怜惜的看着李小幺低声说道:“你别累病了,里里外外都得靠你。”李小幺眼圈一下子红了,鼻子一酸,眼泪差点落下来,忙低头给魏水生掖着被子,喉咙紧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魏水生清醒了没多大会儿,断手处的痛楚就疼的他额头渗出一层密密的汗珠,海棠煎好药送上来,魏水生喝了,汤药缓解了他的痛楚,也让他重又沉沉昏睡过去,李小幺松了口气,她也是累极了,没多大会儿,就在床前榻上蜷成一团睡着了,张嬷嬷亲自带着淡月、听竹在床榻间铺了被褥值夜,紫藤带着流云,翡叶守在外间,这一夜总算平安。

第二天一早,下了朝,苏子诚带着南宁等人径直进了李府,李小幺将苏子诚让到正堂,明珠不过追出百里,不到后半夜就追到了林先生和智静,南宁愧疚的垂头守在门口,屋里,苏子诚和李小幺细细说了遣人去吴地的种种安排,商量好了这事,苏子诚脸上带着丝迟疑不定,站起来出到二门,又顿住步子,看着李小幺低声说道:“有件事,你心里先有个数,也别放在心上,不是大事,有我呢,郭家今天早朝上折子弹劾昨天的事。”李小幺面色淡然,叹了口气道:“我想到了。”

“不是大事。”苏子诚忙又强调了一句,李小幺微笑着点了下头:“我知道。”苏子诚看着她,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从哪儿说起才合适,呆站了片刻,不过又嘱咐了几句‘好好歇着’。送走了苏子诚,李小幺转过身,出着神、慢吞吞的往藕园晃回去,晃到藕园门口,突然顿住步子,又折回正堂,叫了张狗子进来,吩咐他去寻俞远山赶紧过来一趟。

水莲掀着车帘,小心的看着外面,车子转进柳树胡同,在李府门口略停了停,径直进了大门,水莲在二门里下了车,刚往里走了十来步,李小幺已经急步迎了出来,带着笑客气的让着她往正堂过去。

进了正堂,水莲皱着眉头,心不在焉的转身打量着正堂的陈设和周围侍立的丫头婆子,由着李小幺客气的相让,就是不愿意坐下,李小幺一反平时的敏锐明白,根本不理会水莲的轻咳和眼色,只让她坐和喝茶,旁的话,竟是半句不提,水莲难为了半晌,干脆拉着李小幺走到一边,贴着她低声说道:“我是来看望魏二爷的,魏二爷好些没有?”李小幺默然看了她片刻,低着头平板无味的答道:“已经好多了,多谢七娘子,男女有别,七娘子就当来看我吧,多谢七娘子。”水莲脸上的血色一点点往下褪,直褪了大半下去,呆看李小幺,半晌反应过来,又是狼狈,又是尴尬,褪下去的血色重又涌上来,一张脸涨得通红,用力咬着颤抖的嘴唇直盯着李小幺,半晌说不出话来,李小幺长叹了口气,站起来一边推着水莲往外走,一边低落而平板的说道:“一个断了手的人,七娘子请回吧。”

李小幺低着头,看也不看水莲,一路推着她到了二门车前,示意淡月掀起帘子,推着水莲示意她上车,一边推一边低声陪着礼:“等我忙过这阵,亲自到府上给七娘子陪罪,这会儿实在不方便……还请七娘子多担待,先请回吧。”水莲心里五内俱焚,推着车厢门,用力往外挣脱李小幺,和她对面站着,直怔怔的看着她,满眼是泪,嘴唇抖的说不出话,李小幺垂着头,指着车子示意水莲。

水岩在李府大门口下了马,将缰绳扔给小厮,转过影壁,惊讶的看着僵持的两人,四周丫头婆子垂手侍立,满院鸦雀无声,水莲转头看到水岩,仿佛看到救星般,两步扑过去,拉着水岩,委屈的眼泪一路扑落,咬着嘴唇说不出话来。李小幺叹着气,曲膝给水岩见了礼,看着水岩低声解释道:“七娘子过来看我,我这会儿要照顾残疾的兄长,一时无心也无暇顾及这待客之事,所以请七娘子先回去,等我忙过兄长之事,再登门陪罪。”李小幺伤痛的重咬着‘残疾’二字,水岩瞬间明白过来,垂着头将水莲往边拉了两步,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声说道:“五爷都是为了你好,回去吧。”水莲仰头看着水岩,用力摇着头,低低的请求道:“让我看看他!就看一眼!二哥!”水岩咽了口口水,满脸为难的扭头去看李小幺,李小幺微微仰着头,专注的看着影壁边上的那棵高大的银杏树。

“二哥!让我看一眼!就看一眼!”水莲拖着水岩,凄苦的哀求着,水岩喉结上下滚动不停,那个‘不’字却无论如何说不出口,又咽了口口水,看着李小幺为难道:“五爷,你看?”

第二百四五章 少艾

李小幺转头看着水莲和水岩,沉默片刻,垂着头转身往院里进去,水莲紧紧拉着水岩的衣袖,固执中带着央求,水岩无奈的叹了口气,低声说道:“看一眼,安了心咱们就回去。”水莲连连点着头,亦步亦趋的跟着水岩往藕院进去。

藕院里,西安刚给魏水生换了药,重新包了伤处,魏水生面容苍白瘦削,躺在床上,失神的看着帐子顶上绣着的几枝兰草,淡青柔软的帐幔间,飘动着淡淡的廖落和忧郁,水莲呆站在门口,直直的看着床上的魏水生,挪不动步子,也说不出话,她头一回见他,他微笑着挥毫泼墨,人和字一样英气俊朗,令人心折,后来他做了叔父的学生,他知礼,他聪慧,他温文尔雅,他温和厚重,他重情专一,叔父几乎天天都在夸奖他,她偷看了他无数次,看他笔走龙蛇,看他剑意凌利,看他一个人出神,他一个人时,总带着几分似有似无的忧郁和廖落……那飘动的廖落牵得她心痛,挺拔似剑,飘逸如风,温润如玉的他,却断了手!他的手没了,那写字舞剑的手!他面白如纸,却还怜惜着她‘别脏了你的衣服’,水莲眼泪夺眶而出。

水岩忙推着水莲就要往外出去,水莲用力甩开水岩,几步奔到床前,魏水生愕然看着泪落如雨的水莲,李小幺紧盯着两人,心里瞬间转了千百个念头,悄悄往后退了半步,又退了半步,水岩想上前去拉水莲,离了三四步,看着哽咽不能成声的水莲,伸了手又缩回来,实在忍不下心来,只好扎着手垂头站在叹气不已。西安瞄见水莲进来就已经避了出去,张嬷嬷屏退屋里的小丫头们,自己守在屋角,只凝神留意着李小幺。

水莲哽咽着泪如雨下,腿软软的跪坐在床前,目光从魏水生脸上移到那包成一团的断腕上,又移回去,突然伸手抓住魏水生放在被子上的左手,急促的说道:“我不嫌,不嫌!我侍候你一辈子!”

魏水生一下子呆傻住了,李小幺高高挑着眉头,眼睛睁的溜圆,不敢置信的看着水莲,水岩一口气呛进喉咙,脸涨得通红,张嬷嬷满眼崇拜的看着李小幺。魏水生抽了抽手没抽动,看着水莲,脸上突然泛起层潮红,忙不迭的移开目光,局促不安的扭过头,觉得不对,又忙扭过来,还是觉得不对,又忙扭过去,李小幺呼了口气,上前拉起水莲,笑着说道:“水生哥失血太多,身子弱,你再多说一句,只怕他就得晕过去了,你先回去吧,有什么事,我让人给你递信就是。”水莲扭着头不敢看李小幺,羞得连脖子都是红的,站起来提着裙子就往外奔,水岩又是尴尬又是无奈,慌忙冲李小幺拱了拱手,赶紧追了出去。

李小幺示意张嬷嬷将两人送出去,站在门口一脸笑意的出了会儿神,转身回来坐到魏水生床前,看着他认真的问道:“以后你就和她一生一世一双人,好不好?”魏水生刚刚褪下的潮红又浮上来,李小幺看着他,不等他答话,挑了挑眉头笑道:“那就这么说定了,往后你可要好好待她,好了,喝点药,好好睡一觉,你累了。”

“小幺,咱们攀不上人家。”魏水生看着起身要出去的李小幺低声劝道,李小幺重又坐回去,看着魏水生,想了想,低声说道:“这桩亲事,你就当是你和水莲两个人的事,往后,觉得开平府好,就在这儿住着,若觉得这开平府不好,你就带着水莲去淮南路,去扬州,去鹿港,或是出海也行,做做生意,游历天下,觉得哪儿好就在哪儿安家,做神仙眷侣去,只要你们两个好,一切都好。”魏水生怔了半晌,叹了口气,慢慢闭上眼睛,仿佛睡着了。

李小幺站起来,往后退了两步,转身出了藕园,青橙正从前院过来,看到李小幺,忙上前禀报道:“姑娘,俞大人到了,在外头候着呢。”李小幺答应一声,却转过身,仰头看着藕院那飞扬的斗拱出神,看来,现在得多走一步了。

宁王府书房,苏子诚阴着脸‘哗哗’翻着手里的几份折子,一目十行扫完,不屑的扔到苏子义面前那张宽大异常的几案上,苏子义面容沉静的看着苏子诚,又扫了眼被苏子诚凌乱扔在案上的折子,轻轻叹了口气,拍了拍手边的另一叠折子:“这儿还有。”

“不看!有什么看的?!”苏子诚往后靠到椅子上,不屑里带着固执,苏子义看着苏子诚笑着摇了摇头:“你看看你,这么大的人了,这孩子脾气倒上来了,这些折子还真是各有妙处,这些都是御史台出来的。”

“这帮乌鸦!惯会无事生非!哪天我非让他们知道知道厉害!”苏子诚猛的拍着椅子扶手恶狠狠道,苏子义圆睁眼睛看着苏子诚,长呼一口气,站起来走到苏子诚面前,用手里的折扇重重敲着他又气又笑道:“说你什么好!?祖宗有训,不得杀上书言事者,不得以言罪御史,你想如何?”苏子诚拧过头不答苏子义的话,苏子义又叹了口气,挨着苏子诚坐到旁边椅子上,抖开折扇缓缓摇着说道:“我的意思和你的意思一样,李家,不可殃及!一来李家忠心不二,二来,若殃及李家,难免使梁地诸人有兔死狐悲之感,再说,为了这点子小事伤了玉花瓶,那就太可惜了。”苏子诚面容缓和了许多,看了苏子义一眼,点了点头,苏子义瞄着他接着说道:“你和郭三娘子的亲事,定下来吧。”

“不行!”苏子诚断然拒绝道,苏子义皱着眉头,苏子诚别扭的拧着头,伸手端起杯子,低头只顾喝茶,苏子义无奈的叹了口气,语气轻缓的训斥道:“朝堂政务,要讲究制衡,不能用蛮力镇压,再说,如今也不是用蛮力的时候,还有父亲!郭家,得有个交待!你不定亲,打算怎么处置?”

苏子诚烦躁的站起来踱到窗前,站了片刻,转身看着苏子义说道:“案子还没审定,他们就这么急着上折子?要处置,也得等结了案再说!”

“你!唉!”苏子义指着苏子诚,又叹了口气:“行了,别说这些没用的,刑部也就是过过样子,礼部使节带着口供画押等会儿就该启程了,还有什么没审结的?”苏子诚坐回椅子上,阴着脸沉默半晌,看着苏子义说道:“宫里不是想给三弟封爵?给他封!”苏子义皱了皱眉头,沉着脸仔细思量了半晌,缓缓拉开折扇慢吞吞说道:“你既不肯定亲,那也只好不急,总得等刑部先结了案子,正好,好好看看这朝中人心,无事时万般皆好,难得有这样的事。”苏子诚暗暗舒了口气,点头表示赞成苏子义的安排。

“你打算什么时候启程?”苏子义转了话题问道,

“再等几天,总要等吴地有了信儿再兴兵。”苏子诚垂头答道,苏子义明了的看着他,想问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算了,他自小脾气就拧,顺着还好,他还能自己拧过来,若一味强压,他反倒真拧死在那儿了,再说,这李小幺,再怎么说也不过一个女人,这会儿他正情浓心热,他这脾气,淡然处之最好,过了这一阵子,也就过去了。

太阳的光辉照不进阴暗的地牢,晕暗的地牢最里面,月亭双手抱膝,头埋下去,团成一团紧紧挤在母亲怀里,严二婶子将女儿抱在怀里,侧过身子闪避着周围恨毒的目光,范大娘子跪坐在地牢靠门处,头靠着牢栏,闭着眼睛仿佛睡着了,玉砚坐在她侧对面,双手抱膝,眼巴巴的看着地牢入口处,五爷不管她们,还有大爷,还有老爷,老爷总不能不管她们,老爷肯定会来救她们!

地牢狭小的入口处突然暗住,几个人影背着阳光进来,玉砚急扑过去,范大娘子一下子睁开了眼睛,横七竖八各自坐着的众人急往牢门口处挤扑过来,严二婶子搂着月亭,急切的看向牢门口,却不敢离众人太近,离的近了,就要被踢被踹。

走在最前的是看牢的狱婆,腰间的钥匙随着步子‘咣哗哗’作响,引着后面两个胆怯拘谨的女子一直进到最里面,指着范大娘子等人粗声叫道:“到了!”后面两人对着狱婆曲了曲膝谢了,小心的靠到牢门口,离得近了,牢里的众人才看清楚进来的女子是谁,在前头的,是张大姐,紧跟后面的,是明婉。

“婉姐!婉姐!快救我们出去!婉姐!”万六堂婶十岁的孙女明玉扑过去急叫道,

“大/奶奶,张大/奶奶,求您求求五爷,救我们出去!”玉砚脸挤在两根牢栏间,仿佛要把头挤出来,明婉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半步,张大姐忙伸手扶住她,怜惜的看看明婉,又看看狱中众人。

第二百四六章 自救

“五爷不能不管我们哪!孩子可怜哪!”刘三婶子推着媳妇赵氏怀里的小孙子朴娃也跟着叫道,张大姐皱了皱眉头,推了推明婉,盯了范大娘子一眼,转眼看着刘三婶子驳回道:“什么话!不能不管,怎么个管法?你们一家门子逃难到笔架山,不是小五肯接手管你们,你们能活到现在?这事,怎么管?这叫自作孽!”张大姐咬牙恨道:“做人不能没良心!小五怎么待你们的?你们看看你们,怎么待小五的?你们摸摸自己的良心总问问,对得起小五吧,这是要连累死小五!”

“大姐,别说了。”明婉拉了拉张大姐,低声央求道,张大姐‘哼’了一声,抱拳胸前站着,不再说话,明婉蹲下来,打开提来的食盒,将里面的吃食、点心托出来递进去,看着刘三婶子和年迈的万六堂婶低声解释道:“三婶子,六堂婶,月亭和大娘子窝引刺客刺杀三位皇子,这是灭族的大罪,五爷也得受牵连,今儿我和大姐能进来探监,也是五爷身边的嬷嬷寻人说了情,事已至此……若能来,我下回再来。”

“明婉,咱们范家满门,除了你们,都在这里,姐求你,你给大爷捎个信。”范大娘子突然伸手拉着明婉哀求道,明婉转头看着她,苦笑着问道:“大娘子,这个信,是让五爷替你捎呢?还是让我替你捎信?”范大娘子怔怔的看着明婉答道:“就是送个信,你寻个人送去就行。”

“大娘子,大爷现在哪里?这信捎到哪一处?”明婉又是可怜又是可笑的看着范大娘子问道,范大娘子张口结舌的傻看了明婉,拉着明婉的手一下掉垂到地上,明婉垂着头将两只提盒里的东西都递进去,收好提盒,看着还傻在那里的范大娘子,叹了口气低声说道:“大娘子这一向的心思,我也能看出几丝,也劝过大娘子几回,大娘子只听月亭调唆,非要跟五爷较个长短,招来这样灭顶大祸。”明婉重重叹了口气,张大姐正抱拳胸前看着众人,听了明婉的话,怔了怔,突然用力拍了下手叫道:“你是跟小五较劲?!俺哩个娘来,你是装糊涂,还是真不知道?这一两年,什么事不是小五想法子?咋有这样的糊涂浆子!你比,那比啊,这不是正好?来,你展展才!把自已个儿救出去!”

范大娘子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一阵青,手指用力抠着牢栏,只抠得手指惨白。明婉一手一只提了提盒,捅了捅张大姐低声说道:“大姐,走吧。”张大姐伸手接过一只提盒,甩着帕子转身回去了。

刘三婶子看着狼吞虎咽吃着点心的小孙子,突然双手撑地站起来,冲着缩在边上的月亭母子扑过去,扯着头发又打又骂,玉砚跳起来,提着裙子用脚狠狠的踩着月亭的腿脚,钱四嫂子和明玉也扑上去撕打着月亭母子,范大娘子呆看着打成一团的众人,抬手捂着脸,号啕大哭起来。

安远侯府书房内,气氛沉闷,安远侯水清明喝着茶,看了看垂头泄气的弟弟水清亮,又转向面容淡然的水砡和头垂得低低的水岩,叹了口气,将杯子放到几上,打破沉闷道:“大爷都没说话,咱们怎么好多说?!再说……哼!不宜多说!”水砡看了父亲一眼,敏感的从那声带着浓浓不悦的‘哼’里听出了缘由,转头扫了水岩一眼,轻轻叹了口气,没有说话,水清亮胡乱摇着手里的折扇,连叹了几口气可惜道:“润文可惜了!真是可惜了!难得的全才!”水岩抬头看着伯父,拧着眉头道:“伯父,我觉得不妥!二爷待李小幺如何,咱们都看到了,这事必定伤不到李家,连大爷也不会让这事伤及李家,二爷就更不用说了,可咱们这样一而再,再而三袖手旁观,李小幺那样的玲珑七窍心肝,必定看的明明白白,往后,咱们跟她……”

“大爷脸色不好。”水砡在旁边接了一句:“未必象你说的那样。”

“那照大哥的意思,郭家这回可能置李家于死地?置李小幺于死地?”水岩转头看着水砡追问道,水砡皱了皱眉头,水岩长吁了口气,转头看着伯父劝道:“伯父,那李小幺凭一人之力,不过一月两月功夫,就搅得吴地大乱,以吴太后那样的心计才智,也栽在她手里,林丞相连命都被她算计进去了,郭家那几个蠢货怎么是她的对手?这事,只怕不用二爷回护,不用咱们出手,她自己就能了了,她是从三品淑人,也能往朝里递折子了,还有!”水岩猛的顿回后面的话,呆了片刻,才看着水清明低声说道:“梁地俘官,也被她网入袖中,伯父,我敢肯定,她自己必能了了此事,咱们,不过送个虚头人情,何乐而不为呢?!”

“你懂什么!”水清明一脸的不悦,捻着胡须,重重的又‘哼’了一声,盯着水岩训斥道:“这事我还没跟算帐,七姑娘怎么会认识那个魏水生的?!你听着,往后水家姑娘不许放李家半步!”水岩脸色有些发白,看着水清明,张了张嘴,又紧紧闭上嘴转头不再说话,水清亮打着呵呵圆着场子:“润文若不是这场意外,必能名列一甲,若能列一甲,也是门好姻缘么,啊?哈哈,是吧?”三个人各自想着心思,谁也没理会他的呵呵,水清亮只好自己干笑了几声。

水岩回到靖江侯府,刚进二门,婆子就急迎过来禀报道:“二爷,七娘子到了好大会儿,在十四姑娘院里喝茶呢,着急要见二爷,说有急事。”水岩忙往十四姑娘院子过去,水莲迎着他出到垂花门外,满眼焦急的看着他低声问道:“听说今天朝上好些人弹劾五爷,怎么样了?到底怎么回事?是郭家在后头作怪?不会有事吧?”

“你别急,能有什么事?五爷那样的,谁动得了?你别急,不会有事。”水岩不愿多说,只宽慰着水莲,水莲眉头蹙到一处,沉默片刻,低声问道:“大伯父什么意思?”水岩呆了下,不自在的动了动答道:“这不是你该打听的事,你放心就是,不会有事,五爷哪是那么好欺负的?!”水莲悠长的叹了口气,看着水岩说道:“我是打定主意了,家里若是不肯,我就削了头发当姑子去!”

“你又说傻话了,这是什么傻话?!好了,你赶紧回去吧,这几天好好在家歇着,哪儿也别去了,五爷那头必定忙,你放心,肯定不会有事,你安心回去,先回去吧。”水岩烦恼中也没有心思多说,挥着打发着水莲:“好了,我还有事,你赶紧回去吧,没事,别整天胡思乱想。”

水岩出了院子,水莲垂头呆站了半晌,进去和水樱辞了行,出来上了车,车子晃动着走了一会儿,水莲突然止了车子,叫了奶嬷嬷赵氏进来低低的吩咐道:“嬷嬷,你去趟柳树胡同,寻五爷递句话,”水莲停了停,接着说道:“朝里的事她必定早就知道了,你就说,让她当心些,还有……就让她当心些吧,没人能帮她。”赵嬷嬷看着水莲,叹了口气答应了下了车,往柳树胡同递话去了,她家姑娘是极有主意的人,不是她能劝得动的。

俞远山从柳树胡同出来,走到胡同口,顿住步子,不动声色的左右看了看,穿过大街,不紧不慢的往隔了几条街的元丰会馆走去,元丰会馆是梁地商人在开平府最大的会馆,也是梁地的文人学子集聚的地方。俞远山脚步轻快的四下转头看着两边热闹的店铺和熙熙攘攘的人群,心情轻松里还带着几分飞扬,早上得了弹劾的信儿,还真是有点乌云压顶的感觉,五爷到底立步晚,这根基还浅得很……唉!人跟人真是不能比,自己还绞尽脑汁想着把这祸水往争储上引,以引的大爷和二爷不得不回护,还是五爷想的周到,自己这法子这会儿虽好,可留着后患,这一引,就算逼的大爷和二爷不得不回护,那两位都是精明过人、不容人欺的,这根刺若种下了,指不定哪天就发作成大祸事。

还是五爷厉害,这一招才真是叫四两拨千斤!虽说有点无赖,其实也算不上无赖,俞远山抬手掩了掩脸上露出的笑容,这一招,郭家还真是不得不接。俞远山施施然进了元丰会馆,会馆里的人‘哗啦啦’都站起来,恭敬客气异常的和他见礼说着恭维客气话儿,俞远山态度谦和的拱着手四下应酬,周到的一一答着礼,他在梁王府管的就是梁地商赋,是这会馆的贵人,片刻功夫,元丰商会钱会长提着长衫,从里面急步迎出来,离得老远就哈哈笑着,亲热熟捻异常的招呼道:“老俞来啦,您直是有福之人赶得巧,刚得了几斤松蕈,又让人刨了坛子老酒,刚打发人去梁王府请您,您这就来了!遇到小福子没有?”

“我就是闻着味儿来的!不用人请,”俞远山哈哈笑着应道:“今天有事在外头,老文最爱这东西,请他没有?”

“哪能不请!小福子去梁王府请您,小贵子去宁远侯府请文先生,咱们三个今天好好喝两杯!”钱会长亲热透着恭敬,让着俞远山一路往里面进去,俞远山暗暗舒了口气,今天真是件件顺利。

第二百四七章 圈套

傍晚,李小幺正和落雁说着话,外头禀报苏子诚车驾到了大门口,李小幺忙让紫藤送落雁从侧门回去,自己站起来理了理衣服,往外接了出去。

苏子诚到藕园看了魏水生出来,转身看了看四周建议道:“到园子里走走吧。”李小幺温婉的点头答应,微微走前半步,让着他往后面园子过去,走走也行,反正她家园子小的可怜。

“王爷,我想……”李小幺话垂着头,说到一半又咽了回去,“什么事?”苏子诚忙追问道,李小幺轻轻呼了口气,转头看着苏子诚说道:“若不是这场意外,水生哥必能名列三甲,如今……这都怪我,水生哥虽说断了一只手,可他文才武略都在,水生哥又是个坚强有韧力的,我想上书朝廷,用从三品淑人的诰封换水生哥一个二甲功名。”李小幺停住步子,看着满脸意外的苏子诚,伤感的接着说道:“你不知道,这几天,我心里如油煎刀割一般,没有片刻安宁,看到水生哥的断手就恨不能把自己的手砍下给他接上,一闭上眼睛就做梦,梦里全是血,这场祸事都怪我,若不是我太大意,若不是……水生哥的手都是因为我的过错才断的。”苏子诚满眼疼惜的看着悔恨的要流泪的李小幺,正要说话,李小幺眼里含着泪,仰头看着他接着说道:“水生哥断了手,再失了功名前程……我总得做点事弥补这个大错,都说残疾不入仕,可我昨天、今天翻查了两天了,这不是朝廷明文定着的,不过是大家觉得该是这样罢了,前朝施良施大人,就是个罗锅,还有温玉先温大人,跛了一只脚,可见也不是绝不可以。”

苏子诚满脸为难的看着李小幺,李小幺用帕子按了按眼角滴下的眼泪,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这中间的繁难,可无论如何,我都得尽了这份心,只有这样,我这心里才能安宁一点,才能好受一点。”苏子诚忙点头应道:“我也是这个意思,我不是要……不是我要为难这事,这朝里毕竟……还有郭家,宁意侯是这一场的主考,这事你知道……”

“我知道,可无论如何,我都要尽心尽力!尽了人力,只听天命,王爷不要怪我。”李小幺声音伤感却坚决的说道,苏子诚暗暗舒了口气,心思飞快的转了几圈,痛快的答道:“我怎么会怪你?你既有这个心,我纵不能成全,也必不会难为你,你放心。”

“那宁王爷?”李小幺仰头看着苏子诚,满是依赖的低声问道,苏子诚痛快的答应道:“大哥那边我去说,这不是大事,你放心!大哥和我就是赞成,你也别太……想着这事,御史台这一阵子也不安份。”

“我知道,只要王爷和宁王爷点头,这事纵有不成,我也心甘情愿认命了。”李小幺低声说道,苏子诚暗暗松了口气,顺着李小幺的话意安慰着她,没说几句话,李家的园子就转了一遍了,李小幺沿着青石路将苏子诚一路送出去,送他到大门口上了车,看着车子转出了胡同,双手合什,长长舒了口气,好了,这事已经有个八九成了。

人定时分,李小幺带着几分疲惫回到半亩园,魏水生伤势已经好了很多,也不知道是西安敷上的药粉的功效,还是吕华给的药丸的功效,除了那天的两粒救命药,这几天吕华几乎每天差人过来探视,又送了不少极难得的滋补成药和药材,除了这些,宁王府、靖江侯府也差人送了不少难得的好药材过来,李小幺不顾惜药材,西安更是不在乎,什么好用什么,魏水生的伤处眼看着一天比一天愈合,身体也恢复的很好,说什么也不让李小幺再在他屋里搭榻看夜。

沐浴洗漱后,李小幺散着头发,站在窗前伸展着胳膊出了一会儿神,慢慢晃到榻上,正犹豫着是现在歇下呢,还是再看会儿书,就听到张嬷嬷在门外问着小丫头:“姑娘歇下了没有?”

“还没有,嬷嬷进来吧。”李小幺在屋内应声道,张嬷嬷掀帘子进来笑道:“有件事,得跟姑娘禀报一声。”

“嗯,嬷嬷坐下说。”李小幺带笑让着张嬷嬷,张嬷嬷也不推辞,侧着半边身子坐到榻沿上,接着说道:“今天一早,明婉过来寻我,说昨天回去和她母亲说了范家的事,她母亲吓得念了一夜佛,她守着母亲也没睡着,想来想去,不去看看这心里总也静不下来,就来寻了我。”张嬷嬷一边说,一边小心的留意着李小幺的脸色,见她面容平和,心下微松,同情的叹了口气接着说道:“我想着这也是人之常情,这人,不就是讲个有情有义,虽说她成亲那阵儿和一家子闹了些不愉快,可到底是一家人,又是这么一路患难过来的,若是碰到事,就回家缩头不出,这人也就没意思了,我这么想着,也就没好拒了她。”

“嬷嬷做的对,我也是这么想的,去看过没有?”李小幺叹了口气赞成道,张嬷嬷抬手夸张的拍了拍胸口笑道:“我就知道姑娘也必定这么想,姑娘那会儿正忙,我就斗胆做了主,跟西安说了声,借他的小厮送明婉过去的,正好张大/奶奶和孙大/奶奶都在,要陪着去,后来是张大/奶奶陪着她去的,她收拾了一个提盒,我让人又添了一个提盒。”张嬷嬷细细禀报道,李小幺轻轻点了下头,想了想吩咐道:“往后她想去,只管让她去吧。”

“是。”张嬷嬷答应一声,站起来笑道:“姑娘早点歇下吧,这几天劳心劳力的,还是早点歇下好,多少事支着你呢,姑娘也病不得。”李小幺笑着点了点头,直起身子下了榻,张嬷嬷跟着进去侍候着睡下,放下帷幔熄了灯,悄悄退了出来。

宁意侯府书房一片争吵声,宁意侯郭敏达端坐在上首扶手椅上,阴着脸拧着眉一言不发,宁远侯郭敏锐背着手在屋里团团乱转,大爷郭讷芳和二爷郭讷语正吵成一团,宁安侯郭敏清正扎着手劝着两人:“好了!别吵了!别吵了!好了!”

“行了!”郭敏达一声暴喝,郭讷芳和郭讷语一起住了嘴,彼此气哼哼的白了对方一眼,各自侧过身子以示对对方的不屑,郭敏清舒了口气,抬手抹了把额头,往后退了两步坐到扶手椅上。

“你也别转了!坐回去!”郭敏达声音虽缓和了些,却透着浓浓的不耐烦,冲郭敏锐道,郭敏锐狠狠的盯了郭讷芳一眼,气息不怎么顺畅的坐回到扶手椅上,郭敏达深吸了口气,看着郭敏锐问道:“这事得慎重!”

“你说怎么个慎重法?等她进了门,生了长子再慎重?”郭敏锐竖着眼睛又叫起来,

“你听我说完!”郭敏达气的脸色发青,拍着椅子扶手怒呵道,郭敏锐连吸了几口气,示意郭敏达往下说,郭敏达气的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深吸深吐了几口气,才接着说道:“阿蓉这事是大事,不能委屈了阿蓉,这我知道,我也是这个意思,可你听的这信儿,到底真假?”

“你说真假?梁王去梁地,是为了送那小妖精启程去太平府,那小妖精的诰封,就是酬她太平府的大功,她去太平府,是西安和南宁护送去的,你说真假?你说说,这话是真是假?”郭敏锐句句紧逼,郭讷芳皱着眉头说道:“三叔,这几句是真,也不能说就是句句为真……”

“那贤侄你说说看,哪一句是假?哪一句是真?若都真了,这后果你来担下了?”郭敏锐紧盯着郭讷芳,错着牙问道,郭讷芳脸色涨红又泛青,一时不敢接话,郭讷语幸灾乐祸着郭讷芳的狼狈,‘哗’的抖开折扇,摇了两下,看着郭敏达诚恳的劝道:“父亲,梁王这会儿对她正是情浓心热,昨天咱们也都看在眼里,她这会儿可顶着从三品的诰封!若真使了手段自求进府,梁王一来这会儿正迷着她,二来又是个拧脾气,真收了她进府,就是宁王爷,也得捏鼻子认了,三妹妹还没嫁过去,府里就有了个有诰封的侧室,往后三妹妹这日子……”

“三妹妹容貌才气心计件件出众,还怕她了?就是没有她,往后梁王府后院的女子也少不了,也不多她一个!”郭讷芳打断郭讷语的话驳斥道,郭讷语梗着脖子正要和他吵,郭敏达烦躁的呵道:“都能我闭嘴!”郭讷芳和郭讷语一起闭上嘴,彼此瞪着眼,却不敢再吵。

“好了!娘娘说过,阿蓉的亲事,阿蓉的事,是如今咱们郭家第一要务,娘娘的话从没说错过,好了,这事就以阿蓉为重,咱们且退一步,一个女人,也不必多理会!”郭敏达挥着手吩咐道,郭敏锐长舒了口气,面色轻松,风度也回来了,站起来笑道:“大哥说的极是,我这就回去安排。”一边说着,一边站起来拱手告辞而去。

第二百四八章 迁怒

第二天散了早朝,苏子义和苏子诚并肩出了宫门,苏子义左右看了看,拧着眉头,目光凌利的看着苏子诚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郭家一系昨天铁口钢牙要严惩,今天怎么突然就东风直接转了西风,说什么吴地使的离间计,要陷害,这是什么话?!到底怎么回事?!”苏子诚苦笑道:“我也是一头雾水!这中间必有变故。”正说着话,苏子诚一眼看到水岩,忙扬手叫道:“二郎!”水岩忙紧走几步过来,给两人长揖见了礼,苏子义背着手看着两人,苏子诚看着水岩直截了当的问道:“郭家怎么突然转了风向?这是怎么回事?”

“我也正纳闷着。”水岩苦笑摊手道:“我还以为是两位爷……两位爷要是也不知道……我就说,小五可不是个肯坐等吃亏的,我这就去打听打听,一会儿给爷回话。”苏子义看两人跟自己一样茫然困惑,暗暗松了口气,看着水岩温声道:“这不是大事,你头一回主持钱粮调度,要多用心,千万大意不得。”

“是!”水岩忙郑重长揖应道,苏子义拍了拍苏子诚的肩膀,转身上车回府了,苏子诚拧着眉头,看着水岩质问道:“这到底怎么回事?”

“我真不知道!我还以为是您和大爷……这么看,我去寻老俞问问,他许是知道,爷稍候,我打听了就回来禀报!”水岩摊手苦笑答道,苏子诚点了点头:“俞远山在府里,你跟我一起回去问他。”水岩答应了,和苏子诚一起上了车,车夫抖动缰绳,催马往梁王府疾驰而回。

水岩在二门里下了车,径直往紧挨着二门的帐房院里去寻俞远山。俞远山被水岩揪着衣袖一路揪出来,揪到一处宽敞的空地处,水岩左右看了看,拉着他站到旁边古树下,盯着他问道:“你跟我实话实说,昨天去过柳树胡同没有?五爷怎么吩咐的?别说没有!我问过门房了,你昨天一下午都没在府里!老实说!”

“二爷!轻点!轻些!”俞远山紧张的左右看着,又急又怕的阻止着水岩,水岩瞄着他:“你老实说!”

“今天早朝……有什么事不对了?水二爷先跟小的说说。”俞远山又瞄了眼四周,看着水岩轻声笑道,水岩‘哼’了一声:“我就说,这事必跟你脱不开,郭家一家子闹抽风,昨天说东,今天直接变西了,也不嫌寒碜!”俞远山喜悦的挑着眉梢,看着水岩追问道:“不盯着五爷窝引刺客的事了?”

“他也有脸!昨天说成那样,今天生生就改了口,说什么这是吴地的离间计,要陷害五爷,这话怎么说的出口?亏他有脸!”水岩瞥着嘴不屑道,俞远山耸着肩膀闷声笑着,拉了拉水岩,俯到他耳边嘀咕了几句,水岩眼睛一点点睁大,高挑着眉梢,突然长呼了一口气叫道:“就这么着,他就信了?!”俞远山摊着手,一脸老实无辜的看着水岩,水岩呆了半晌,摇了摇头,长长的吐了口气叹息道:“也是,还真不能不应!行了,你赶紧去趟柳树胡同,跟你们五爷禀报一声,这事成了,后头该怎样就怎样,赶紧去吧,别耽误了你们五爷的事。”俞远山满脸笑容的长揖谢了,和水岩一往外一往内,各自报信去了。

水岩往苏子诚身边凑了凑,低声说道:“老俞说,他有个从前的旧识,姓文,有几分才情,现在宁远侯府做清客门人,很得宁远侯看重,两人时常在元丰会馆一处喝酒会文,昨天小五让他透话给姓文的,说她本打算缴还诰封,一来赎罪,二来换魏水生一个二甲功名,可如今被逼至此,万般无奈之下,如今之计,也顾不得许多,只好想法子赶紧入了二爷后院,以求托庇,就这么着,郭家就急了。”苏子诚怔怔的呆了片刻,突然抓起杯子暴起而摔而怒骂道:“一群蠢货!”水岩吓得一哆嗦,看着苏子诚一时不敢说话,苏子诚跳起来团团转圈骂道:“这话他也信?!蠢货!愚不可及!一群朽木!就不能……”苏子诚的骂声嘎然而止,多好的时机,郭家一群蠢货!蠢货!苏子诚恼的眼都红了,一脚踢飞了面前的椅子,水岩愕然看着暴怒的苏子诚,心里微微一动,小五若主动送上门来……他真是求都求不来啊!这郭家,还真是蠢!

苏子诚连踢了几把椅子,这股子邪火还是窝在心里,说不出发不得,只气了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苏子诚恼怒异常的转着圈,把屋里能踢能砸的踢了个遍,砸了个遍,丧气的呆站了半晌,突然垂着头出了门,上马往宁王府去了,水岩看着他纵马奔往宁王府,站在梁王府门口细细想了一会儿,脸上带着轻松的笑容,高声叫了小厮,上马回家报信去了。

苏子诚阴沉着脸,横冲直撞进了书房,苏子义放下手里的折子和笔,上下打量着苏子诚,有些纳闷的问道:“怎么啦?你气色不好,出什么事了?”

“没事!郭家的事,水岩问出来了!”苏子诚顾自坐到旁边扶手椅上,带着几分烦躁答道,

“噢?”苏子义仔细看着弟弟的神情,笑着问道:“怎么回事?”苏子诚阴着脸,简单几句话将水岩的话转述后,接着恨恨的骂道:“……蠢货!”苏子义手里的折扇怔在半空,半晌才将折扇重重拍下来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夸奖道:“这份玲珑心思,真是让人心折!不过一句话,攻其必救,也是,她若这两天入了你府,过一阵子再有了身孕,万一生了长子,倒真是让郭家忧心。”苏子诚被苏子义笑的脸越来越黑,只听的心如刀绞,苏子义看着他,止了笑声,突然转了话题问道:“你跟我实说,她是不是不肯入你后宅?”苏子诚呆了下,生硬的扭着头,一句话也不答,苏子义叹了口气:“唉!我早该想到了,这丫头心智过人,既心智过人,必定心高气傲,这样心高气傲之人怎么肯入你后宅居于人下?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你有什么打算?”苏子诚心里如猫抓一般,痛楚中又夹着无数酸涩难堪,他有什么打算?他能有什么打算?放手已经放不开,却眼看着她仿佛一天比一天离得远,他能有什么打算?

苏子义仔细看着弟弟,沉默片刻,不动声色的转了话题:“她真打算缴还诰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