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亲童子一定要出自全福之家?”李小幺转头问道,张嬷嬷想了想笑道:“那倒没这个说法,就是……也是,还是姑娘想的周全,这么着,一来四角周全,二来,桐大/奶奶主持慈幼局,别的不说,就这给贫家银两抚育女婴一样,不知道活了多少女娃儿,这得是多大的福祉!明少爷是个有大福气的。”张嬷嬷又说了几件要紧的事,就到了正屋门口,张嬷嬷也不跟进去,曲膝告退出去忙了。

苏子诚从宫里出来,越过梁王府,直接进了宁王府,苏子义满脸笑容的迎在内书房院门口,苏子诚紧走几步长揖到底,直起身子,满脸笑容的看着哥哥,仿佛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似的:“大哥,我回来了。”

“哈哈!快进来,进来说话!今年真是喜事连连!”苏子义伸手揽住弟弟的肩膀,揽着他一路说笑着进了书房,两人落了座,小厮奉上茶来,苏子义屏退众小厮丫头,看着苏子诚笑道:“取了淮南路,已得天下半数!”

“嗯,”苏子诚喝了杯子里的茶,放下杯子,看着苏子义笑道:“回来路上,我和小幺仔细查看了各处,整个淮南路都是大熟!秋种也顺利的很,路过小山镇,正好赶上逢集,我和小幺去逛了逛,镇上的老人说,入秋后,这集就一回比一回热闹,多少年没这么热闹过了,小幺和赶集的农妇攀话,那农妇买了一堆粗布细布,说今年粮食收成好,价钱又极好,要把全家人的冬衣都换成新的……”

苏子义专注的听着苏子诚的话,苏子诚眉飞色舞的说了好一会儿才住了口,苏子义若有所思的打量着他笑道:“这一趟,李小幺功不可没。”

“嗯!多亏有她,我只管打仗,淮南路上下都对她敬服得很。”苏子诚说到这里,突然想起吏部委派淮南路官吏的事,收了脸上的笑容,看着苏子义直截了当的说道:“有件事得跟大哥说一说,吏部这趟往淮南路委派官吏的事,大哥看过没有?”

“嗯,略翻了翻,怎么啦?”苏子义带着笑,看着苏子诚问道,苏子诚带着丝怒气说道:“有一半都是历年绩考中下者,往淮南路选派官吏的事,早就有过话,要选派能吏过去,大哥事多,只翻了翻,肯定没留意到这个,这事得彻查!看看到底是谁敢这样胆大包天!”

“你别急,这事,我知道,那些个考绩中下的,我一个个都看过。”苏子义心平气和的笑道,苏子诚一时怔住了,看着兄长,等他往下说,苏子义满意的点了点头:“这趟回来,你这脾气倒好多了,能沉得住气了。那些官吏,考绩虽差,却都是能吏,且都是在知县位子上辗转了数十年、几十年的,这些人,若有人赏识,委以重任,必会倾心效力,你看看,这些人,李小幺不是都用的好好儿的?那个赵宏志,出了名的腌臜,据说从不洗官服的,听说现在也干净的很了?领了楚州知州一展拳脚,慕煞多少人!”

“话不能这么说,这是小幺聪明会用人,若不是这样,岂不是坏了大事?这事必得严加追究!”苏子诚恨恨的说道,苏子义点了点头,笑意满脸道:“好!等会我就让人彻查此事,必定严惩。”苏子诚怔了怔,狐疑的看着苏子义,苏子义收了折扇和脸上的笑容,看着苏子诚低声道:“是郭家伸的手,等李小幺回来再处置最好,李小幺因此事收拢了不少人心,再严查重处了主理之人,这威望也就有了,往后,郭家和李小幺,你只要左右平衡着,这两处就不会出什么大错。”

苏子义说的直截了当,苏子诚听的呆怔了片刻,脸色渐渐发白,看着苏子义恼怒道:“小幺一个姑娘家,她也没有那么多心机!大哥想的太多了!”苏子义惊讶的看着弟弟,沉默了片刻,轻轻拉开折扇,看着苏子诚问道:“你今天见到父亲了?父亲身体如何?”

“看着不好,气息虚浮的很。”苏子诚一下子伤感起来,苏子义垂着眼皮,声音平平的接着说道:“父亲和我说过一回,说他自己知道自己,只怕撑不了……虽说太医说他康健得很,可他自己心里清楚。”

“大哥怎么不把太医抓过来拷问?三木之下,看他敢不说!”苏子诚咬牙切齿的说道,苏子义皱了皱眉头:“你看看你,又犯了这急躁的毛病,这不是大事,郭氏一手笼着太医院,可她和郭家,比你我更盼着父亲长寿,捅了这个,郭氏必定哭诉到父亲面前,何苦给父亲添烦恼?就是这吏部的事,也是点到为止,不能牵出郭家来!父亲这样……不能再让人烦恼他去!”

“嗯,我知道了。”苏子诚垂着头低声应了,苏子义看着他,呼了口气出来,才接着说道:“父亲自觉身体不好,一心盼着你早点成亲,他想亲眼看着你成了亲……你这亲事,不能再拖了,我的意思,过了年就成亲!这李小幺,你打算怎么安置?她自己有什么打算没有?”苏子义话锋一转,突然问道,苏子诚脸色青白,垂着头呆坐了半晌,才声音平板的答道:“我不娶郭三娘子!”

苏子义一口气噎在喉咙间,抬手点着苏子诚,连呼了几口气,放下手,重重的叹了口气道:“你这牛脾气!怎么还没改?!你不娶她,好,那你想娶谁?”苏子诚拧着脖子,别着头一声不吭,苏子义又呼了口气,看着苏子诚冷冷的说道:“那李小幺,往后你怎么宠她我不管,可娶却娶不得!北平皇后,必得出自北平八大世家,这是苏氏一族起事时与八大世家盟过誓的刻石铁律!郭三娘子那样的蠢货,娶回来对你对她,只有好!”

苏子诚眼角连连抽动了几下,突然站起来,几步奔到窗前,头抵着窗栏一动不动,苏子义直直的看着他,不说话,也不动,半晌,苏子诚垂头丧气的转过身,看着苏子义低声哀求道:“再等一等,出了十月,等出了十月再说。”苏子义长长的叹了口气,点了点头,站起来走到苏子诚身边,爱惜的拍了拍苏子诚的肩膀,伤感低落的说道:“为君者不易,往后你就是宠她,也要有分寸,做得太过,就是把她架在火上烤,不过,她是个聪明的,比你识时机变得多了。”

苏子诚看着兄长,张了张嘴想解释,话到嘴边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只满眼伤痛困苦的看着哥哥,呆了半晌,突然低下头道:“我累了,先回去歇歇。”

“嗯。”苏子义也不多说,背着手陪苏子诚出了书房,一路沉默着将他直送出大门,看着苏子诚上马去了,又呆站了好大一会儿,才背着手,低着头信步往回走,到了书房门口,苏子义停住步子,转身看着小厮吩咐道:“准备香烛,去开宝寺。”说着,转身出去,上马往开宝寺奔去。他要去跟母亲说说话,看弟弟这个样子,深陷情网,为君者岂能如此?可弟弟那样的性子脾气……唉!自己心里这份苦楚,又怎么说得出道得明?

第二天天光大亮,李小幺才爬起来,赐宴真好,至少不用起的比鸡早。

李小幺慢腾腾沐浴洗漱好,吃了顿丰盛非常的早饭,站到檐廊了伸了一会儿胳膊,眼看着时辰差不多了,转身进屋,紫藤和张嬷嬷已经商量着挑了件银蓝百花暗纹织锦缎长衫出来,又配了条嵌着白玉的腰带,海蓝宝石头的簪子,举起来给李小幺看,李小幺扫了几眼,重新坐在妆台前,由着青橙将头发在后面绾成发髻,插上海蓝宝石簪子,李小幺站起来换了衣服,紫藤和淡月忙着给她挂上玉佩、荷包、香袋、扇套等物,仔仔细细整理好,退后几步看着满意了,张嬷嬷也看着满意了,取了扇匣子过来,李小幺挑了把扇子,抖开晃着,甩着手出了门,往宫里领宴去了。

车子刚出了大门,南宁骑马从胡同口冲进来,急跳下马,笑着扬声禀报道:“姑娘,爷在前面街口等姑娘一起进宫呢。”李小幺掀帘子笑应了,南宁又上了马,在前面引着,不大会儿,会合了苏子诚的车辆,不大会儿,就到了宫门口,李小幺刚下了车,吕丰就闪过苏子诚,从斜刺里冲到李小幺面前笑道:“小五!你才来,我等你好大一会儿了,吃饱了没有?”

苏子诚眼里带着血丝,默然看着又说又笑的吕丰,目光移到听的笑意盈盈的李小幺身上,也不开口,只背着手安静的等在旁边。

李小幺和吕丰并肩走到苏子诚旁边,顿住步子示意他先走,苏子诚转身和两人一处缓步往宫里进去。

第二百九十章 庆功宴

三人同行两人说笑着进了宫门,跟着内侍一路进到兴庆殿前,殿前宽敞平整的广场上已经三五成群聚集了不少官员,见三人进来,嗡嗡的说笑声嘎然而止,众人或直视、或斜瞄、或是装着不在意,却用眼角瞟个不停,这位姑娘五爷,和淮南路一起,如今正是众官员最热于议论的话题之一。

苏子诚恼火的皱了皱眉头,往前走了半步,姿态分明的挡在了李小幺面前,李小幺只顾和吕丰说笑着,仿佛根本没留意到殿前众人各式各样的探究的目光。苏子诚转头寻着内侍,正要让人引他们寻个偏殿歇脚,苏子义一身大红朝服,神采奕奕的过来,众人的目光从李小幺处齐齐转向苏子义,苏子义却只看着苏子诚笑道:“我怕你晚了,刚还让人去你府里寻你,你倒到的早。”苏子诚笑着和兄长见礼,李小幺和吕丰也跟着长揖见礼。

苏子义大步过来,拱手还了礼,看着李小幺爽朗的笑道:“小五这一身长衫,连玉树临风都不足以形容,这半年你辛苦了。”李小幺忙长揖到底,满脸不安的笑道:“大爷这么说,小五哪里担得起?!”

“担得起担得起!”苏子义笑着抬了抬手,转头看着苏子诚,瞄见他满眼的血丝,眼底闪过丝担忧,面上却纹丝不露的笑道:“昨晚上歇得好不好?今天这宴,父亲可是专程为贺你这大功摆的,小五量浅,你可得多喝几杯!”

“我替小五喝!”没等苏子诚答话,吕丰跳出来抢过话头,李小幺眉梢动了动,无语的瞄了眼吕丰,苏子诚却转头看着吕丰笑道:“既说了这话,今天这酒,你可要代到底,不能失了小幺的面子。”吕丰意外的看着苏子诚,怔怔忡忡的点了点头,苏子义含笑看着苏子诚,几个人各怀心思的说了一会儿话,过来见礼、请安、说话的人越来越多,眼看着时辰差不多了,苏子义亲热的扶着曾担任过太子少傅、年过七十的宋大人,和苏子诚等三人一起往大殿进去。

净鞭响后,众人依序排好,一路肃静进了兴庆殿,舞拜行了大礼,各自入了座。皇上高高居于最上首,离他两三步远,左右各放着四张矮几坐席,安置着宋大人等几位或做过太子太傅,或历经两朝的年高老臣,再往外四五步,一溜四排矮几坐席,苏子义居左边第一位,紧挨着他的,是三皇子苏子信,对面右手第一位,坐着位老亲王,苏子诚紧挨其后,李小幺和吕丰坐在他后面一排,两人倒真是坐到了一处。

李小幺小心的打量着四周,因为皇上身子并不好,这场庆功宴,礼仪规矩减到不能再简,与宴的,都是三品及以上官员及有爵者,人数并不是太多,一共摆了四排,左右第一排前面几个是一人一几一席,再往下,是一人一几两人一席,后面两排,象李小幺和吕丰所在,则是两人一几,四人一席,两个席子间放着只浆水桶,旁边立着几个紫袍金带的看盏内侍,前后四排的矮几都是一色的黑漆镂金花,只是大小不同而已,几上已经摆上了一盘连骨熟肉,一盘烤羊肋排,一盘大条的猪五花肉,看样子应该是熟的,三个大盘子前面,还整齐的并排放着盛着葱、韭、蒜、醋的四只小碟子,李小幺有些纳闷的盯着四个小碟子,这不应该放到靠人的这边才方便么?怎么倒放到前面去了?

吕丰顺着李小幺的目光看向那四只小碟,嘴唇仿佛没动,却低低的说道:“看盘,不能吃。”李小幺垂了垂眼皮,收回目光,正襟危坐着,等着下面的节目。

仿佛是吉时到了,对面的苏子义端起斟满了酒的杯子,直身站起,满脸笑容的冲皇上举杯祝酒道:“臣贺陛下开疆拓土,又添一水草肥美之处!”皇上端起杯子,声音轻缓的说道:“天佑我北平!朕请诸位,满饮此杯!”

群臣哄然应诺,几乎一起举杯站起来,李小幺有些仓惶的端着杯子跟起来,跟着举杯,跟着装模作样的饮着空杯子,群臣饮了酒,齐声贺道:“北平万喜!陛下万喜!”

“坐!”皇上放下杯子,抬手压了压,众人坐下,看盏内侍利落的撤了看盘,上了盘切成极大块的烤肉,一盘切得薄如纸片的白切肉,还有一盘胡饼!李小幺眨了眨眼睛,愕然而无语的看着那盘堆的满满的胡饼,这是什么意思?一人先捞块胡饼啃了?倒是够饱,正郁闷间,皇上轻缓虚浮的声音响起:“诸位爱卿且随意,不必拘礼,朕也受不得那些繁琐。”众人忙应诺,皇上转头看向苏子诚笑道:“二郎多喝两杯,你这一战打得好,朕高兴得很。”苏子诚急忙站起来,恭敬的应诺,皇上微微抬了抬手,示意苏子诚坐下,举了举杯子笑道:“朕就自斟自饮了,诸位也随意。”

李小幺轻轻呼了口气,微微往吕丰身边凑了凑低低的说道:“皇上真好!”

“嗯,可惜没有能吃的东西,你又不能饮酒。”吕丰遗憾的看着桌子上的白肉胡饼,李小幺顺着他的目光看着那盘子胡饼,暗暗叹了口气,原来这皇帝家请客,头一道竟然是上胡饼的!真是省钱!

对面,苏子义也不站起,冲着苏子诚高举着杯子笑道:“二郎,我敬你和小五,以贺淮南路之功!”李小幺急忙端着杯子跟在苏子诚后面站起来,苏子诚正要说话,皇上在上首笑道:“二郎坐下,说过不拘礼,坐着就是。”李小幺忙又跟着苏子诚落了座,苏子义温和的笑看着两人坐下,举了举杯子笑道:“小五量浅,吕二郎既和她同席,就代她饮了杯中酒吧。”吕丰急忙从李小幺手里接过杯子,高举示意了,仰头一饮而尽,满脸笑容的将空杯子示意给苏子义。

苏子义敬了头杯酒,温和怜爱的拍了拍苏子信的肩膀,示意他敬酒,苏子信脸色微微红涨着,长身危坐,学着苏子义,高举着杯子敬了苏子诚和李小幺,接往下,安远侯水清明、宁意侯郭敏达、靖江侯水清亮等人依次敬了,过了这头轮,第二轮就随意多了,渐渐,殿内热闹喧嚣也随意起来,内侍悄悄的在皇上身后垫上厚厚的垫子,皇上往后靠在靠垫上,接过内侍递过的温热的羊奶慢慢喝着,满眼欣慰的看着苏子义和苏子信,苏子信挪的几乎紧靠着苏子义坐着,仰着头,满脸开心笑容的和大哥说着话,苏子义满脸耐心和爱怜的答着幼弟的话,皇上看了一会儿,缓缓移开目光,看向殿内的热闹喧嚣。

酒过三巡,殿内众人有坐有站有人走动起来,相互敬着酒,说着笑着,殿内洋溢着一片浓浓的热闹喜庆,李小幺和吕丰低声说笑着,并不理会殿内的喧嚣热闹,两人对面席上,礼部侍郎王敬不停的瞄着李小幺和李小幺前面席上的郭敏锐,不大会儿,仿佛看到了什么,王敬上身摇晃着站起来,举着杯酒,步履不稳的晃到李小幺和吕丰前面,冲着李小幺举了举杯子叫道:“来!我敬五爷!如今女人也能称爷了!也不必两截穿衣,三缕梳头了!来来,这位爷,我敬你!就敬你这个‘礼’字!”

李小幺周围的喧嚣一时嘎然而止,一片静默中,众人的目光齐齐集中到了王敬和李小幺身上,苏子诚满脸怒容,正要拍案而起,李小幺后背僵直,话里带着笑,却极其不客气的开了口:“王大人身为礼部侍郎,既觉得这女人称爷、连这衣着发式极是不当,违了你心目中的礼法,大人职责所在,就该当面阻止,责其改过,若责而不改,则要依律弹劾,大人什么时候阻止过?指责过?弹劾过?前,你听若未闻,视若不见!这会儿几杯水酒下肚,壮了胆了是吧?要不就是被那点子美酒淹没了本心!竟还要敬我一个‘礼’字!王大人的为臣之道呢?到哪儿去了?王大人的学问道德呢?到哪儿去了?王大人的四维八德呢?又到哪儿去了?”

“说得好!”吕丰用力拍着巴掌叫好,满殿的安静中,吕丰这中气十足的叫好声分外响亮,苏子诚舒了口气,重又坐稳了,嘴角带着笑,端起茶杯慢慢抿着茶,眯着眼睛讥讽的看着坐在自己下首的郭氏兄弟,苏子义轻松的笑着,一只手揽着苏子信,另一只手毫不避讳的点着李小幺和王敬,和苏子信有说有笑的不知道说着什么。

王敬被李小幺骂的满脸紫涨,举着杯子僵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李小幺轻松的坐着,带着满脸明朗的笑容,轻篾直视着王敬,仿佛她才是站着居高临下的那个。

第二百九一章 暮年

“王大人酒多了,我扶大人去喝碗醒酒汤。”旁边有人打着呵呵过来解围,王敬扭着头,步履踉跄的顺势跟着退出了大殿,对面后排又站起来一人,端着杯子走到李小幺前面笑道:“五爷这趟淮南路之行,功勋卓著,真是惊才绝艳,让我等男人自愧不如,汗颜无比,听说五爷出身农家,读书不多,此等聪明天成,真是闻所未闻,闻所未闻啊!啊?哈哈哈哈!”

李小幺微微眯了眯眼睛笑道:“小女子眼拙,不知这位是……”

“下官是戴文阁直学土顾家宪。”

“噢~~”李小幺长长的‘噢’了一声,慢而清晰的笑道:“尊驾这一声‘我等’,我还以为是左丞相呢,小女子无知,一直以为只有左丞相才好一声‘等’字代百官发声,原来……”

“小五你听错了!”吕丰‘啪’的一拍桌子再一声吼,李小幺吓得抚着胸口,满脸惊吓的看着吕丰,吕丰一跳老高,指着顾家宪吼道:“他说的是‘我等男人’!是可忍孰不可忍!我吕二这样堂堂正正的男人,竟被这厮‘等’了!谁说我不如女人啦?娘……啊的,说我不如女人!是可忍孰不可忍!等等……还有!”吕丰在这上头脑子转的最快:“我小师叔也是男人哪,你把他也‘等’进去了,你说我小师叔不如女人?宁王爷文韬武略,到你这厮嘴里也不如女人啦?是可忍孰不可忍!这满殿男人都被你这厮‘等’进去了,皇上……啊!是可忍孰不可忍!”吕丰跳脚大叫个不停。

李小幺连眨了几下眼睛,看着象只猴子一样上窜下跳叫个不停的吕丰,和愕然、茫然而目瞪口呆的顾家宪,拼命忍着笑,只忍得脸上表情古怪僵硬,苏子诚紧紧抿着嘴,微微仰着头,咬着牙忍着笑,正努力着要绷出些怒气来,苏子义端正的坐着,低着头,认真仔细的喝着茶,苏子信看热闹看的眼睛发亮,满脸惊讶、好奇的看着对面跳个不停的吕丰,吕丰代师父真是太好玩了!皇上眼里带着丝恼怒,不满看了眼郭氏兄弟,又转头看着一句一跳、口沫四溅的吕丰、表情古怪的李小幺和三个儿子。满殿的大臣表情各异,安静无比。

吕丰跳脚连叫了几声‘是可忍孰不可忍!’突然想起新句子来,挥胳膊点着顾家宪叫道:“圣人说的对!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一叫出口,突然又醒悟过来,忙对着李小幺叫道:“小五我没说你!”正迟疑着要不要开口阻止吕丰的皇上‘噗’的笑出了声,皇上这一声笑出,满殿忍笑忍的辛苦无比的大臣们总算是得了许可,立时跟着爆笑出声,苏子诚直笑得往后倒去,差点砸翻了后面的几案,苏子信笑的滚在苏子义怀里,‘唉哟唉哟’着简直要喘不过气来,安远侯水清明笑的浑身颤抖,靖江侯水清亮笑的声音都变了,抬起来点着吕丰的扇子也拿捏不住,滑脱到地上,整个兴庆殿,笑了个东倒西歪。

李小幺绷着笑,倒了杯酒双手端给吕丰道:“你辛苦了,喝杯酒润润喉。”吕丰接过杯子一口喝了,看着李小幺再次认真的确认道:“小五我真没说你。”李小幺再也忍不住,绽放出满脸灿烂笑容,连连点着头低声道:“我知道,说也没事,女子是难养。”

两人正笑着低声说着话,皇上在上面招手道:“小幺,你过来,到朕这里来。”李小幺急忙起身走到皇上旁边两三步处,正要施礼,皇上招手道:“过来,坐这里,跟朕说说话儿。”李小幺迟疑了下,干脆的上了那级台阶,顺着皇上的指点,跪坐在皇上旁边,皇上笑容温和,抬起手指点了点下面笑道:“别理他们,一帮顽固老头子,朕也常受他们的气,这里太吵,陪朕到后面园子走走可好?”

李小幺急忙点头答应,小心的扶着皇上站起来,皇上招手叫过苏子义吩咐道:“我和小幺去园子里走走,你替朕好好招呼好诸人,别让吕二郎喝多了。”苏子义忙躬身答应,直起身子正要送皇上出去,皇上摆手笑道:“不用你送,去吧。”苏子义停住步子,看着父亲缓慢的转过身去,目光停在李小幺身上,半晌移开目光,转身回去落了座。

皇上由着李小幺轻轻搀着,下了台阶,沿着旁边的甬路,缓步转进了后面的园子,皇上示意往湖边去,内侍们远远缀在后面,两人沿着湖边栈道极缓慢的走着,皇上转头看着半低着头,只管专心看着路的李小幺,声音低而温和的问道:“说你父母都不在,只有一位嫡亲的长兄了?”

“回皇上,是。”李小幺忙恭敬答道,皇上轻轻拍了拍李小幺的手笑道:“别拘礼,也别拘谨,咱们就说说家常话。”李小幺忙笑着点了点头,皇上拉了拉斗篷,声音随和的接着说道:“你看看,这个天,我就得穿这厚斗篷了,当年我年青的时候,大冬天出去打猎,就穿件夹箭袖,根本不用穿那些大毛衣服,唉,人老了!”

李小幺看着顾自伤感的皇上,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合适,呆了片刻,才含糊道:“皇上不老,皇上康健的很呢。”皇上轻轻笑了两声:“没事,生老病死,人都是这么轮回的,皇上也不例外,你看看你,这会儿跟那湖里盛开的莲花一样,再过几十年,也要老,有一天也要归于土,这是生之常理,咱们都要看开。”

“嗯!”李小幺重重答应一声,皇上慢慢挪着步子,和李小幺一起进了湖边假山旁的小亭子,内侍急奔过来送了垫子,侍候着皇上落了坐,又退出去几十步远垂手立着,李小幺顺着皇上的示意也落了座,皇上远看着湖中寒瑟的几枝孤荷,沉默了一会儿,才转头看着李小幺问道:“从来你父母家人都在的时候,你父母最疼谁?”

“大哥说父亲和母亲都最疼我,我最小,小名就叫幺妹。”李小幺笑着答道,皇上点了点头,深有同感道:“你看看,这百姓之家和天子之家,都是一样,父母心里,都偏疼那最小的,跟你父亲一样,我也有五个孩子,这五个孩子中,我也是最疼那个幺儿!”皇上说着笑起来,李小幺也抿嘴笑道:“不光父亲、母亲,大哥说,几个哥哥也最疼我,我看宁王和梁王爷,也疼爱三皇子的很呢。”

皇上神情微微滞了滞,似有似无的‘嗯’了一声,微笑道:“小三不比他两个哥哥,跟他母亲很像,不怎么聪明,也吃不得苦,人单纯的很,唉,我这三个儿子,有两个出类拔萃,已经是邀天之福了,哪能个个儿子都好的?这个小的,也不求他怎么好,一辈子平平安安就是最大的福份。”

李小幺提着颗心,小心的听着皇上的话,皇上顿了顿,接着笑道:“小三性子软,回头我得交待交待大郎和二郎,往后得给他寻个温厚老实的媳妇儿,不用太聪明,嗯,要长相出色最好,小三喜欢好看的东西,连身边的侍女,也要挑好看的。”皇上说着,轻轻笑起来,李小幺只陪着笑,却不敢接半个字,皇上轻轻往后靠着栏杆,继续和李小幺极家常的说着闲话:“上了年纪的人,所盼不过两样,孩子们都平安喜乐、子孙满堂,这平安喜乐也算有了,就是这子孙满堂上,你看看,都有自己的性子,二郎这亲事拖到现在,左看一个不中意,右看一个不顺眼,他那牛脾气,当年他娘在世的时候都让他三分,我还真是拿他没办法,唉!”

皇上烦恼的一声长叹,李小幺心一下子收缩成一团,脸上却不敢露出分毫,低头仔细的给皇上理了理斗篷,等着听他往下说,皇上又叹了口气:“挑来挑去,大郎觉得郭家三娘子好,我看着也好,这三娘子生得好,有句俗话,怎么说来?噢,对了,叫聪明面孔笨肝肠。”

李小幺意外异常,忙抬头看着皇上,皇上温和的眼神中透着说不清的神情,带着笑接着说道:“小三他娘喜欢处处学大郎的母亲,这三娘子吧,就处处学小三他娘,可是这学的,一个不如一个!”李小幺被皇上这话说的想笑又不敢笑,忙抬手揉着眉间,疏散着那些笑意,皇上看着她笑道:“二郎是个心高气傲的,可看不上这样的笨姑娘,可若说要娶,没人比她再合适了,你说呢?”李小幺楞了下笑道:“我不懂这个,皇上这么睿智,皇上觉得合适,那必定是合适的。”

“嗯,”皇上又拍了拍李小幺的手,并不迫她多说,沉默了片刻,神情安然的叹息道:“我去日不多,只有两条心愿,一是想活着看着二郎成亲,二是,”皇上顿了顿,声音低了不少:“二是愿小三一辈子平安喜乐。”

第二百九二章 无思无想

“皇上怎么这么说,您身体这么好!这么康健……肯定什么都好,三皇子那么好,肯定一辈子平安喜乐!一定是平安喜乐一辈子!”李小幺听的心里堵满了酸楚悲凉,有些凌乱的说道,皇上长长的舒了口气,一丝倦意从眼睛里溢出来,溢得满脸倦容,李小幺忙站起来曲膝道:“皇上累了,我叫人过来扶您回去歇一歇?”

“嗯,你是回去兴庆殿,还是这就回家去?”皇上疲倦的点了点头问道,李小幺一边招手叫着远处的内侍,一边陪笑答道:“我不去兴庆殿了。”

“好,我让人送你回去。”皇上被内侍扶着站起来吩咐了,两个内侍将李小幺送出宫门,看着她上了车才回去复命。

车子晃动着往柳树胡同回去,李小幺瘫软在车子里,皇上跟她说这个话,要做什么?是的,他们……他们都以为她只能也必定是苏子诚的女人,她不够资格做他的妻,一个聪明面孔笨肝肠的正妻,对她,自然是最好的选择!皇上是要劝她,促成苏子诚和郭三娘子的婚事,才是对她最有利的选择!

没人知道她想要的是什么,没有人能懂得她,没人知道她是缕来自异世的游魂,她和这个世间,永远隔膜着,还会一直一直隔膜到她的骨头化作泥土,再消逝在虚空中……

李小幺慢慢弯下腰,将脸埋在厚厚的靠垫中,不愿动不愿思不愿想,若是能这样永远在路上走着,一直走一直走……一直走到地老天荒就好了。

柳树胡同并不远,没多大会儿,车子就停下来,紫藤在车外等了半天不见动静,小心上前掀起帘子,见李小幺蜷成一团,脸朝下伏在车上,唬了一跳,忙探身过来轻轻推了推:“姑娘?”李小幺打了机灵,抬头看了眼紫藤,慢腾腾坐起来,垂着头吩咐道:“去落雁那里。”

紫藤一声不敢多问,忙放下帘子吩咐了婆子,自己站着想了想,无论如何也放不下心,招手叫过樱桃和流云吩咐道:“樱桃去跟卢嬷嬷说一声,我和流云侍候姑娘去落雁姑娘那里,若有什么事,打发人到那里寻姑娘。”樱桃答应一声,忙急步进去传信,紫藤也不和李小幺说,示意李小幺车上的婆子慢些,命人又套了辆车,自己和流云急忙上去,紧走跟上,一起往落雁处去了。

李小幺在门口跳下车,落雁得了禀报,已经带着金环奔迎出来,见李小幺在大门口就下了车,忙提着裙子急奔下台阶笑道:“五爷来了!我想着五爷回来必定极忙的,还没敢过去请见呢,五爷倒先过来了!”李小幺冲落雁笑了笑,仍仰头看着大门上首挂着的匾额,落雁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门首上挂着的匾额笑道:“本来是要等着五爷回来给这院子起个名儿的,谁知道那天吕二爷来了,一看这门首上空着,说什么也要给取个名,也不知道是寻谁写的这字,又做好这匾额,硬看着让人挂上,五爷看这名字成不成,五爷若不喜欢,我这就让人取下来。”

“绿翠院。”李小幺低低念了两声笑道:“很好,吕丰起名字的本事倒见涨了,就用这个吧。”说着,背着手,抖开折扇,悠悠闲闲的晃进了院子,慢慢走着,四下打量不停,落雁忙跟上来,指着各处,细细解说不停。

一行人慢走慢看,直走了两刻钟,才进了后院,落雁笑问道:“五爷这趟来,是要看看咱们这院里的姑娘,还是……”

“杂剧排的怎么样了?”李小幺打断了落雁的话问道,落雁一听,眉飞色舞的说道:“五爷走前留的那出杂剧排得差不多了,后头从淮南路递过来的那出,也排出大半了,五爷别嫌慢,您给的那本子,就是个话本,曲牌、动作什么的都没有,这还得请人细细的配上,这中间极吃功夫……”

“这已经很快了,把那出排好的让人演给我看看。”李小幺打断落雁的话笑道,落雁松了口气,爽快的答应一声,引着李小幺转了两三个弯,进了一处环境清幽的暖阁笑道:“五爷先歇一歇喝杯茶,我这就让她们过来演给五爷看。”

李小幺点了点头,走到进门处对面,伸手推开虚掩的雕花门,对面十来步处,是一处油漆鲜明、崭新的两层戏台,李小幺往前走了两步,仰头仔细打量着戏台,这戏台上下两层,下面一层三面洞开,正对着自己的,是一架顶天立地的木板屏风,二楼缩进去不少,上下两层之间看不到楼梯,看来这戏台是专为演鬼神戏那种从天而降的戏码做的,李小幺又看了一会儿,才转身回到暖阁,歪在正对着戏台的榻上,接过紫藤递过的茶抿了一口吩咐道:“我有点饿了,看看厨房有什么吃的没有。”紫藤忙答应一声,吩咐流云用心侍候着,自己和金环一起往厨房过去。

李小幺在绿翠院出神的看完了新排的这出杂剧,眼看着天色傍晚,才出来回去了柳树胡同。

第二天是苏子义设家宴给苏子诚和李小幺庆功,并没有请其它人,宁王妃尉氏和苏碧若也陪在席上,这一趟,苏碧若倒没闹出什么事来,只是席没过半,就哼哼叽叽的寻着借口告退出去了,苏子义也不管她,宁王妃跟出去细细嘱咐了无数句才转回来。

酒过三巡,苏子义看着苏子诚笑道:“你酒多了,让你嫂子带你去净净脸,换换衣服。”苏子诚看着李小幺,迟疑的站起来,却象是不肯挪步子,苏子义温和笑道:“赶紧去吧,放心,不过酒多了,没事。”李小幺安然的微笑着,低头喝着茶,并不看苏子诚,苏子诚站了片刻,转身跟着尉氏出了花厅。

苏子义看着苏子诚下了台阶走远了,才收回目光看向仍旧喝着茶的李小幺,正要说话,李小幺抬头看着他笑道:“是要说梁王爷的亲事么?”苏子义意外了下,随即笑道:“小五是个干脆人,就是这事。”

“这是王爷的家事,我一个外人……再说,我和梁王爷说过了,过了年就过去淮南路常住,那里要做的事多,等淮南路各家生意上了正轨,我还想跟着海船队出趟海,看看海外的情形,听说海外富庶之地极多,往后北平的水军建起来,若有可能,就到那些地方练练兵,王爷想想,可不是比什么都好?”李小幺意态闲适,仿佛家常聊天般和苏子义说着自己的打算,苏子义又是意外又是惊讶又是怔神,看着李小幺,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李小幺说完话,端起杯子喝着茶,两人沉默了好大一会儿,苏子义叹了口气,看着李小幺低声问道:“那二郎?他对你……”

“他还年青,小孩子脾气,那小孩子喜欢哪样玩具吃食,要是拿不到,要哭要闹要难过,不过也就那一阵子,过后也就丢开了,再过上半年一年,纵然记得,也淡得连自己也看不清楚了,人,不都是这样么?”李小幺声音平平板板,话语里却透着丝丝冷酷和淡漠,苏子义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半晌,才重重叹了口气问道:“魏水生的婚礼是十月二十六?”

“嗯。”李小幺看了眼苏子义,只‘嗯’了一声并不多言,两人谁也没再说话,各自垂头喝着茶,枯坐了小半刻钟,苏子诚换了件淡黄织锦缎长衫,急步进了花厅,满眼探究和担忧的看看李小幺,又看看苏子义,尉氏也跟在后面进来,李小幺缓缓站起来曲膝笑道:“今天多谢宁王爷和宁王妃爱惜款待,小五先告退了。”苏子诚忙跟在李小幺后面站起来拱手道:“大哥大嫂,我还有事,也告辞了。”

苏子义虚留了两句,和尉氏一起将两人送到二门,看着两人上车上马出了大门,才一齐转回去。

李小幺的车子转了个弯,车子顿住,苏子诚探头进来道:“小幺,我有话……有急事跟你说,先到我府停一停?”李小幺想了想,点了点头,苏子诚放下帘子,吩咐了车夫,车子一径进了梁王府二门。

李小幺将车帘高高掀起挂好,也不下车,端坐在车里,看着苏子诚等他开口。苏子诚左右看了看,见众小厮、婆子已经远远退避到月亮门外,往车子处靠了两步,见李小幺根本没有下车的意思,只好又往前走了两步,拈量斟酌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大哥跟你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他跟我有什么好说的。”李小幺干脆的答道,苏子诚一时语塞,直直看着李小幺,半晌才困涩艰难的开口道:“大哥和我说……和郭家的联姻,我不想……真不愿意,小幺你知道……你看?”

第二百九三章 两处喜事

李小幺眼眶下意识的缩了缩,眯着眼睛看着苏子诚笑道:“王爷跟我说这个话是什么意思?”苏子诚见李小幺眼睛眯了起来,被她眼里的冷然盯着浑身发寒,忙解释道:“小幺,我跟你说,是想跟你商量……”

“王爷要联姻,跟我商量什么?是要我帮你娶,还是替你嫁?王爷,我入你麾下,做的是幕僚,不是你后院的内务府管事,也不是你屋里的管事嬷嬷,你要娶谁嫁谁,不是你自己的事么?不是你们苏家和郭家的事么?怎么一遍遍扰到我这里?难不成王爷的意思是你成了亲,我就得削发做姑子以示庆贺?那你还是收了这份心,省省吧,我李小幺就爱这华服美食、俊男倩女的世俗享受,就是要活的风流自在!这天下大着呢,天大地大,你看着,我李小幺在哪儿都能活得摇曳生姿、舒服自在!”李小幺突然收了口,自己怎么语无伦次起来?这说的都是什么话!?怎么象个怨妇?李小幺懊恼的咬了咬嘴唇,看着苏子诚恭喜道:“王爷也不小了,早该成亲!恭喜王爷!”说着,扬声叫着自己的车夫和随车的婆子,高声吩咐回去。

苏子诚楞楞直直的呆站着,看着车子出了门,还是呆站着,直呆站了大半天,才缓缓转身进了月亮门,腿脚僵硬的走了几十步,突然停住步子,拔出随身的短剑,狂暴的砍向身边的花草树木。

李小幺回到柳树胡同,在二门里下了车,径直回到半亩园吩咐道:“我累了,谁来也不见!”紫藤迟疑了下,低声说道:“天师府有个管事,一大早就过来候着姑娘了,说是吕大爷临行前吩咐他留在这里等着见姑娘的,我让他先回去,明儿再来?”李小幺垂着眼帘发了一会儿呆,叹了口气,有些无力的吩咐道:“带他进来吧。”紫藤答应一声,吩咐喜容过去传话。

婆子引着管事进到半亩园时,李小幺已经端坐在外院花厅里候着了,管事干脆利落的上前见了礼,也不多转弯抹角,从怀里取了只荷包捧举过去,直截了当的笑道:“姑娘,大爷临行前吩咐小的候着姑娘回来,把这个荷包亲手交给姑娘。”

李小幺没有接荷包,只看着管事问道:“这是什么?”

“回姑娘,荷包里就一枚印章,这样的印章,吕家一共有三枚,老太爷身边一枚,我们老爷身边有一枚,这一枚原是大爷随身携带的,凭这枚印章,可以到吕氏产业里随意调动银钱,大爷说,这枚印章往后就留在姑娘身边,姑娘若有什么事,用起来也便当。”管事的话说的极直接明白,李小幺听得心里跳了几跳,怪不得这吕华十八九岁时就能代父亲管理整个吕家,单是这份气度就让人心折!

“大爷厚爱,只是这枚印章太过要紧,放我这里不妥,你还是小心带回去交还给你们大爷吧,替我跟大爷致个谢,往后若有机会,我亲自去信阳拜见你们老爷和大爷。”李小幺不接荷包,只带着笑,客气的推辞道,管事抬头看了李小幺一眼笑道:“我们大爷规矩重,向来说一不二,大爷的吩咐,借小的十个八个胆,小的也不敢错了一丝半点,再说,大爷既将这印章送给姑娘收着,姑娘必是担得起的,请姑娘收下,不然小的在我们大爷那里可交不了差使,姑娘就当成全小的吧。”

李小幺想了想,抬手示意紫藤,紫藤忙上前接过荷包,李小幺看着管事笑道:“既是这样,那我先替你们大爷保管一阵子,替我谢谢你们大爷和老爷,也多烦劳你了。”管事忙躬身连称不敢,李小幺笑着吩咐紫藤取上等封儿赏了管事,管事谢了赏,告退出去。李小幺从紫藤手里接过荷包,一层层打开,从最里面一个荷包里将印章倒在手心里,这印章用的是极品田黄石,端端正正的一根细长条,没有任何花纹,边角都是磨圆了的,样子显得极其小巧,小手指甲大小的四方印面上,刻着满满的上古篆字,字画勾勒的出奇的精细,李小幺举着印章,歪着头对着光研究了半天,一个字也没认出来,干脆也不认了,托着印章在手心里扔了几下,掂起印章塞到自己贴身的荷包里,站起来出了花厅,晃回正屋睡闷觉去了。

刚睡了没多大会儿,就听到外面青橙和淡月嘀嘀咕咕的说话声,李小幺仔细听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干脆扬声叫道:“青橙进来说话。”

青橙和淡月急忙掀帘进来,先曲膝告罪道:“吵着姑娘了,都是……”

“行了,你们两个嘀嘀咕咕的,不就是想让我听到的么?下次有什么事,直接进来禀报,要是再玩这种小心思,别怪我不客气!”李小幺依旧趴在床上,似真似假的警告了几句,不等两人告罪,接着问道:“什么事,说吧。”青橙和淡月对视了一眼,淡月笑着开口道:“姑娘恕罪,再没有下次了,姑娘,是这样,二爷成亲的宅院收拾的差不多了,张大/奶奶和张嬷嬷、卢嬷嬷怕有什么不妥当处,想请姑娘过去一趟经经眼,姑娘从回来就一直忙得没半分闲空,可若今天还不能过去看看,张大/奶奶怕万一哪儿不合适,就来不及改了。”

李小幺头埋在枕头里,一声不吭,过了好大一会儿,才长长的叹了口气吩咐道:“把我拉起来,让人备车,这就去。”淡月和青橙大喜,忙齐齐上前,殷勤小意的拉起李小幺,青橙提着裙子,几步出到外间,叫了个小丫头出去传话要车,又叫了樱桃和红桔进来,四人手脚利落的侍候李小幺重新净了面,梳了头,李小幺对着镜子呆看了一会儿,眼睛盯着镜中的自己,头也不回的吩咐道:“取片胭脂来。”青橙吓了一跳,忙问道:“姑娘要扑脸还是点唇?姑娘不是……”淡月忙捅了下青橙,青橙后面的话被一下子捅了回去,李小幺淡然道:“点唇。”青橙忙答应着,无措的转了个圈,姑娘从来不用胭脂,妆奁匣子里根本没备过胭脂!淡月拍了下青橙,往门外指了指,青橙会意,急忙奔出去寻自己的妆奁匣子找胭脂去了。

淡月小心的瞄着李小幺主,姑娘今天有点不对劲,淡月想了想,进去取了身李小幺平时最爱的素净衣服出来,李小幺扫了一眼吩咐道:“挑身喜庆的,外面到处都是大喜的事。”淡月忙笑应了,转身进去换了件海棠红宽幅曳地裙,一件极浅的松花色紧腰夹衣,出来抖开给李小幺看了,李小幺点了点头,青橙也寻了胭脂过来,李小幺接过胭脂,对着铜镜,仔仔细细将胭脂在嘴唇上扫均,左右看了看,满意的站起来,由着淡月和青橙两人侍候着换了衣服,系好压步、荷包、香袋等物,淡月不放心,出去和紫藤说了,和青橙、红桔一起,随着李小幺出了半亩园,在二门里会合了张大姐和孙大娘子,三人分坐了三辆车,往魏水生的新房过去。

新房离柳树胡同不远,车子缓慢的走了两刻多钟就到了,三人在二门里下了车,张嬷嬷和卢嬷嬷已经带着几个婆子迎在二门里等着了,曲膝见了礼,引着一行人从大门影壁起,一处处看起来。

这院子买下来前就修缮保养的极好,经过这大半年的修整料理,这会儿看起来更是花木葱笼,郁郁苍苍,生机勃勃,屋舍楼阁都重新漆过了,鲜明亮丽的掩映在树木假山花丛中,显得雅致而富丽。李小幺一路看下来,并没说哪一处好或不好,一行人一气逛到园子里,站在处堆起的小山包上,四下鸟瞰着园子,李小幺转头看着张嬷嬷问道:“桐大/奶奶过来看过没有?”

“不知道看过多少趟了,连……咳,常带着她妹妹一起过来,都是照着她的意思收拾的。”张嬷嬷抿嘴笑着,含糊却又极明白的说道,李小幺失笑出声:“那还让我过来看什么?人家的家,人家满意就足够了,还让我辛辛苦苦跑这一趟?!”

“这是桐大/奶奶的意思,说无论如何得让姑娘过了目才行,这是人家敬重姑娘呢,再说,姑娘早晚不得过来走这一趟?”张嬷嬷笑道,李小幺一边笑一边摇着头,看着张大姐商量道:“行了,咱们也不用看了,我也逛累了,要不咱们寻个景致好的地方,坐着喝杯茶说说话,歇一会儿再回去?”

“最好!这宅子太大,我这腿也走酸了!”张大姐弯腰拍了拍小腿笑应道,“那就去致爽阁吧,那儿看秋景最好不过。”张嬷嬷忙笑着建议道,见李小幺点了头,转身吩咐两个婆子赶紧去取红泥炉、茶叶、茶碗送到致爽阁,自己前头引着,转了几个弯,引着一行人进了致爽阁。

第二百九四章 后顾之忧

几个人落了座,李小幺看着青橙和红桔沏茶,却和张大姐笑道:“大姐看看这园子,是不是觉得咱们家小了?”

“这可不能比!”张大姐爽朗的笑道:“刚一路看过来,我就愁着呢,这宅子这么大,得多少人打理?你说,里里外外统共就两个正主,住这么大个宅子,少说也得几十个下人吧?这是富贵人家的作派,这哪是咱过的日子?!”孙大娘子也跟着连连点头以示赞同,李小幺接过青橙递上的茶,吹了吹,小心的抿了一口笑道:“你那点心铺子听说现在生意好的很,没几年不就成富贵人家了?”

“那不一样,小五,我也不瞒你说,这过日子不能这么个过法,有银子也不能这么过,要真是这家务活忙不过来,买几个人回来使使,这也成,也不是说不能用,可你说,要是跟咱们去年到水家看到的那样,一排丫头啥事不做,就那么站着图好看,这算啥事?你看看那些丫头那手,嫩得跟水葱似的,指甲留得这么长,还通红通红的,你说,她是主家还是丫头?”张大姐伸手比划着长指甲,一边说一边叹气一边摇头。

“瞧张大/奶奶说的,那丫头也分贴身使唤和粗使丫头呢,我们虽说这手跟水葱似的,可也不是不干活,姑娘用的荷包、香袋、丝绦什么的,不都是我们做的?还有这个,大/奶奶尝尝我这茶沏的好不好?”青橙一边给张大姐递茶,一边嗔怪道,张大姐接过茶吹了吹喝了一口,放下杯子,伸手拍了拍青橙道:“你这茶泡的好是好,就是太贵!我跟你家姑娘不一样,你家姑娘什么人用不起?我可不行,象你这样的娇贵丫头,半个我都养不起,我喝喝大碗茶就成!”

张大姐一番话说的众人笑起来,孙大娘子看着众人笑道:“上上个月,大姐和我那儿都少人手,实在顾不过来,只好去买两个人回来使,大姐挑人,旁的不管,只看壮不壮实,一上来就先问人家一顿吃几碗饭,三碗以下的一概让领回,余下的,再让人抱青石墩子,把那人牙子吓的话也不会说了。”李小幺笑不可支,指着张大姐道:“还是大姐实惠,就是这样好!回头我要是挑人,也来寻大姐。”张大姐脸色微红,白了孙大娘子一眼道:“那些中看不中用的,要她干嘛?!”

“原来我们都是中看不中用的!这茶不给大/奶奶喝了!”青橙作势要去取张大姐旁边的杯子,张大姐伸手打开青橙的手笑道:“死丫头,又没说你,你中看又中用,成了吧!”

致爽阁里笑成一团,笑了好大一会儿,青橙重又沏了杯茶递给李小幺,李小幺看着张大姐笑道:“听说明婉的蜜饯铺子给你送货做点心用?”

“可不是!倒没看出来,这明婉做生意倒真是明白透亮,她的蜜饯虽说碎些不好看,可比人家便宜不少,味道又一点不差,我做点心,本来就是切碎了用的,当然要她的合适,后头我才知道,敢情她多请了两个人,专门把那些蜜饯分成三六九等,那最碎最没样子的,就让人挨家卖给象我这样做点心的,那些样子整齐好看的,就送到酒肆里去,送酒肆的蜜饯虽说价钱和别人一样,可她的货胜在件件都好,你看看,这生意经,至少用了心!”张大姐连声感慨起来,李小幺凝神听着,脸上放松而满意的笑起来。

说到明婉,李小幺又想起范家诸人来,想了想,干脆看着张大姐和孙大娘子问道:“范家那几房如今怎么样了?”

“日子当然没原来过得好,从前啥活不用干,好吃好喝还有人侍候着,如今当然没这样的好日子过了,不过,也算不错,暖饱是有的,那几个在水氏族学附学的孩子也一直上着,没人难为他们,听说书读的都还不错,常得先生夸奖,秋天里,刘三婶子的孙子朴娃也到了进学的年纪,刘三婶子领着孩子求到学里,哈!”张大姐晒笑着,撇了撇嘴接着说道:“还真以为自己有那么大脸,那水氏族学是她们想进就进的?听说先生连面也没给见,就让人打发一句话,除非族长发话,不然水氏族学不收外姓子弟。就这么让人打发出去了,那刘三婶子先是领着孩子求到明婉门上,明婉有什么法子?她连水家门在哪儿都不知道,过后,又找到我这里,我也没法子,我没那么大脸!后来又寻到柳树胡同找张嬷嬷。”

“这事还没跟姑娘禀报,刘三婶子领着孩子上门,我揣量着姑娘的意思,这孩子读书的事,姑娘若在,也必定不会不管,就和紫藤商量着,本想拿着姑娘的帖子过去走一趟,后来桐大/奶奶听说这事,不过打发人过去说了句话。”张嬷嬷忙挤进话来解释道,李小幺点了点头,看着张大姐,示意她继续说,张大姐笑道:“这一回总算知道这附学难了吧,这请先生念书是容易事?!有几家请得起?那族学里一个大钱不花不说,人家还倒贴两顿饭一顿点心,笔墨纸砚也是现成的,想进去,就凭她范家?”

“大姐就少说两句吧,刘三婶子她们现在做什么生计?”李小幺打断了张大姐的话笑道,张大姐也不介意,接着说道:“就是得让她们知道知道,也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别看人挑担不吃力,生计上都还过得去,刘三婶子的儿媳妇针线活极好,做针线能挣不少钱,刘三婶子包了家务,让媳妇专心做针线,自己闲了还到明婉铺子里帮着挑蜜饯,明婉也是个大度的,只有厚待,从没苛扣过,这人哪,厚道了才有福,这么着,刘三婶子也能挣个油盐钱,日子过得正经不差,钱四嫂子在院门口摆了个针线摊子,卖卖针线,帮人打打络子,我原来不知道,她竟打得一手好络子,不管什么花样,瞄一眼就会,这宅院里用的络子,张嬷嬷也让人都拿去她那儿打的,让她挣了不少钱,就是万六堂婶苦些,她年纪大了,孙子孙女都小,唉,我看着可怜,那么大年纪,一头白头发,想来想去也没什么好法子,就把她叫到我那铺子里专门叠果盒子,不管叠多叠少,工钱都照给,不过几个大钱,就当行善积德了,明婉把她孙女明玉叫到她那儿挑蜜饯,两个人挣钱,反正日子也能过得下去。”

“严二婶子呢?”

“她娘俩啊,你走后,她先到明婉那儿又哭又闹的求过几回,打滚撒泼的要跟明婉一处住着,明婉那脾气,哪吃这个?门都没让她进,听说又去城外寻过范大娘子,也不知道找到没有,反正没两天就又回来了,再寻到刘三婶子她们合买的小院子,想挤进去,被钱四嫂子拎棍抡了出去,反正难过过一阵子,后来,听说月亭跟了个南边来的商人,娘俩跟着去南边享福去了。”张大姐含糊了细节,只说了大概,李小幺叹了口气,垂头喝了半杯茶,也不多问,笑着转开了话题:“说到这族学,听说外头庄子里有几个媳妇怀了身子了?”

“可不是!有一个就这个月底,就要生了,真是快!”张大姐笑道,李小幺‘嗯’了一声道:“咱们也得有族学,再过几年孩子就多了,不能都到人家家里附学去,反正这也不是急事,回头等七娘子进了门,这事就交给水生哥和七娘子两人打理,也只有他们两个能管的了这事,你不识字,二槐哥当年说是认过字,就是不知道能认几个,大哥……不耐烦这样的细事……这孩子启蒙最要紧,一定得请得到有才有德的好先生才行,不然就耽误孩子了。”张大姐重重的拍了拍手笑道:“我就说,小五就是想的周全!老二自己就是个进士,这族学让他管着,都不用请先生!这回好了,前儿看到刘三婶子家孙子读书的事,我还愁呢,我和你二槐……他那不算识字!两人都目不识丁,往后这孩子念书不得现抓瞎?这下可好了……”

“这都是长远的打算,不光族学,还有祭田的事,先把水生哥成亲的事办好了,接下来,我就看着办这两件大事,给族学选好学馆所在,把供奉的田产置办好,再置办足够的祭田……正经不少事呢,争取明天开春前都办妥当了,族学和祭田,就是抄家也不没官的,这是一个家族的根基所在,打好了这个底子,往后咱们家不管进退,就都没什么好担心的了,这是立家立族之本。”李小幺微微笑着,声音低缓,慢言慢语的仿佛是跟张大姐说话,又象是在自言自语,张嬷嬷听的脸色大变,看着李小幺,心里升起股浓浓的不安。

第二百九五章 浮生半日

几个人又说了一会儿闲话,就出来各自回去了。

第二天天刚亮,李小幺出了柳树胡同,往城外看望沈婆子去了,李小幺的车子出了柳树胡同没多大会儿,苏子诚带着东平、南宁等几个贴身小厮,骑马冲到柳树胡同李家门口,正巧张嬷嬷要去魏水生新居还没出门,急迎出来磕头见了礼,并不敢违了李小幺的吩咐,恭敬小心的回道:“回二爷,姑娘去城外寺里上香去了,没说去哪座寺庙,也没说什么时候回来,只吩咐说中午不回来吃饭。”

苏子诚脸色微微有些发白,背着手呆看着影壁旁的银杏树,不说话也不离开,张嬷嬷飞快的瞄了他一眼,斟酌掂量了片刻,小心的陪笑道:“姑娘说,就这几天还空些,等魏二爷的喜事忙完了,姑娘就得忙着张罗置办族学和祭田的事,姑娘说了,这是一家一族的根本,这两件事办好了,这家族的基业也就算立住了,听姑娘那话意,是要赶在明年开春前办好的呢,这会儿都快十月底了,都是大事……”苏子诚猛的转过头,目光凌利的盯着张嬷嬷,张嬷嬷吓的咽回了后面的话,垂手站着,一动不敢动,苏子诚微微闭了闭眼睛,深吸了几口气,睁开眼睛看着张嬷嬷冷声道:“这是你用心处,等她回来……打发人去梁王府说一声。”

张嬷嬷忙曲膝答应,没等她直起身子,苏子诚已经转身大步过了影壁。

李小幺的车子不紧不慢的走了将近两个时辰,才到了寒蝉庵所在的山脚下,车子是上不去了,李小幺下了车,这一处并不是繁华热闹处,没有做上山生意的轿夫,淡月等人陪着李小幺,一路赏景一路慢走,不过走了一刻来钟,就到了沈婆子院门前。

“寒蝉庵在那里。”青橙指着半山腰处的一座白墙灰瓦的院子笑道:“庵里可是出了名的清苦,不过这一片倒是好地方,都是城里富贵人家的别院,这里虽说秋景不如雪峰山,可到了春天,到处都是花,一点也不比雪峰山差。”青橙指着四周掩映在繁盛林木中的房屋院落说着闲话,李小幺顺着她的话四下打量着,淡月走到院门前扣了几下门环,不大会儿,院门‘吱拗’一声从里面打开,一个干净利落的婆子探出头来,上下打量着众人,客气的问道:“几位姑娘要寻哪位?”

“沈嬷嬷可在?姑娘过来看她了。”淡月微笑道,婆子怔了怔,忙又看了李小幺几眼,迟疑着说道:“在,刚从山上做完早课回来,是……城里柳树胡同来的?”

“嗯,”淡月轻轻‘嗯’了一声,婆子忙推开院门,堆了满脸笑容,从门里三步并作两步出来,没等下台阶就要跪倒磕头,李小幺忙示意淡月扶住:“不必多礼,看脏了衣服。”淡月伸手却没拉住婆子,婆子已经干脆利落的跪倒磕上头了,李小幺只好笑着示意淡月赏了只荷包过去。

婆子起来,恭敬的让着李小幺进去,自己跟在后面扬声叫道:“小桃,快跟嬷嬷说,姑娘来了!”正站在月洞门下好奇的看着热闹的小桃吓得跳着往院子里奔去。

李小幺穿过院子,刚到台阶下,沈婆子一只鞋还没穿好,一路拖着急迎出屋,李小幺忙紧走几步上了台阶,伸手扶住沈婆子笑道:“阿婆,我过来看你了,看阿婆精神得很呢!”

“我好得很!姑娘还是瘦!这个月头卢嬷嬷刚过来看过一趟,听她说,你在淮南路辛苦的很,累坏了吧?你看看你瘦的,肯定是累的。”沈婆子捏着李小幺的手和胳膊,又是欢喜又是感慨的说道,李小幺笑着也不答话,只扶着沈婆子进了屋,在东厢南窗下的榻上坐下,自己也脱鞋坐上去才笑道:“到哪儿都是一样的辛苦,哪只淮南路一处,张嬷嬷她们在开平府也辛苦,阿婆在这山上也辛苦。”

“这是哪跟哪?这能一样?不说这个,你这么早就到了,早饭吃了没有?昨天山下的猎户过来卖野味,我让人买了几只山鸡,这秋天里山鸡最肥嫩,炖出来的汤鲜得很,你也喝一碗?”沈婆子看着李小幺,怜惜的建议道,李小幺忙连点了几下头:“吃是吃了,不过也饿了,正好喝碗汤去去寒气,若有多的,给淡月她们也盛碗,她们这几天比我辛苦。”

“姑娘这么说,我们哪里担得起?我去厨房看看,姑娘的汤不能有油腥呢。”青橙连说带笑道,见李小幺笑应了,招手叫了樱桃,跟了个婆子,往后面厨房盛汤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