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的茶?别院里不是多的是?都是贡品。”苏子诚不以为然的笑道,李小幺瞄着他,光笑不说话,苏子诚笑看着李小幺道:“你别跟我打哑谜,到底怎么回事?”

“这里头又关着小吏们的行规,你只听着,可别又乱发脾气。”李小幺先警告一句,才笑着解释道:“不光茶一样,这贡品吧,必定都是现管的管事先自己过一道,挑最好的或是给自己饱了口福,或是留着送人,然后次好的留出来给上司,上司呢,拿到这些,自然要自己留些,然后再送给上司,和不知道谁谁了,这一路得一直送进京城,比如今年节后,我就分到了一小筐松露菌,这么下来,若贡品例量是十斤,那一路送出去的,至少得过百斤,这些送人的东西,都比贡品好。”

苏子诚听的眉毛一点点直竖起来,李小幺忙警告着他:“说过不乱发脾气的!”苏子诚错着牙闷‘哼’了一声,李小幺看着他笑道:“象这仪山茶场,照例每年要贡明前若干,可贡进的,能是雨前就不错了,最好的茶叶,哪,都在那罐里呢。说起来,这也不能全怪他们,你想,就说茶叶这东西好了,这明前每年能采多少,品质如何,谁也说不准,若赶着初春极寒,也许明前根本摘不了几两茶,若是赶上不够上报的小灾,就更没法说了,要是把最好的茶叶做了贡品,这贡品的品质就必定是一年好一年差,忽上忽下,就说你好了,要是哪一年的贡品味道不如上一年,你是觉得办差不利,还是体谅这是常情?所以这贡品,讲究的不是最好,而是品质稳定!”

李小幺看着脸色铁青的苏子诚,不客气的总结道:“所以啊,宫里根本吃不到好东西。”

“我不是说东西好不好,这进贡十斤,就要损耗百斤!难道就没有什么法子治治这帮贪官污吏?!”苏子诚怒气冲冲,李小幺忙点着头:“有啊,唯一的法子,就是别贡了,只要有贡品,这就免不了!”

“那就不贡!”苏子诚错着牙道:“回去我就写信给大哥,勾掉所有贡品!”李小幺有些闷气的看着他,想了想,到底不好不说,只好拉了拉苏子诚低低的嘀咕道:“你急什么?你和宁王爷勾掉皇上的贡品,那不就成了不孝了?也不急在这一时,等你……等你大哥往后当了皇帝,你再勾吧。行了,咱们不说这个,时候也不早了,咱们赶紧去绿柳镇吃午饭去,快走!”李小幺将话题岔开,加快了步子。

到茶山脚下上了马,不过小跑了两刻来钟,就进了绿柳镇,从扬州出来,苏子诚和李小幺一行往仪山茶场去,南宁就带着几个小厮护卫,护着海棠等丫头婆子和几辆车直奔绿柳镇准备了。苏子诚和李小幺赶到时,镇子东头的小分茶铺子已经收拾的干干净净,三人净了手脸,喜容和樱桃奉了茶上来,三人喝了杯茶,菜就陆续上来了。

东西是海棠带着人洗涮的,可这菜,却是分茶铺子的大厨,也就是老板娘姚婆子动的手,真正的淮南小镇风味,李小幺吃的津津有味,一边吃一边细细和苏子诚解说这道菜的好处在哪儿,那道菜的妙处是什么,苏子诚顺着李小幺的话一样样尝过,还真吃出了李小幺说的那些妙处,只觉得样样都是香甜美味无比,南宁和西安垂手侍立在不远处,无语的瞄着他们的主子爷,那些菜里,明明有不少是爷不爱吃,平时根本不敢奉上的!

两人说说笑笑,一顿饭吃了大半个时辰,海棠带人撤了碗碟下去,不大会儿,引着个黑胖的婆子过来,苏子诚惊讶而好奇的打量着婆子,黑成这样、胖成这样的女人,他真是头一回见,李小幺已经笑盈盈的说上了话:“姚阿婆,多谢你的饭菜,真是好吃!”

“姑娘喜欢就好,喜欢就好!姑娘生的真是好看!就跟那白莲花儿一样!那年画上画的仙女也没姑娘好看!这位爷生得也好看!看着多贵气!”姚婆子中气十足的连笑带夸,把苏子诚脸上的笑容直接夸成了尴尬,李小幺笑得眼睛弯着问道:“阿婆这里平时生意好不好?一年能挣多少钱?”

“也就那样!一年能剩个四五吊钱,家里还有几十亩地,好歹能糊住一家人的嘴!”姚婆子答的干脆爽朗,

“前一阵子过兵,只怕生意难做。”

“那倒没觉得,先是听说打到楚州了,也吓得不轻,老头子说要逃难,硬让我压住了!谁来了不是收粮交钱?你说是吧?后来听说唐大人献了城,再后来也过过兵,就从那路上过的!一色都是黑的,你说这大热的天,他也不嫌热?……”姚婆子极其健谈,说起话来扯东扯西、滔滔不绝,李小幺满脸兴致的听着,姚婆子直说了小半个时辰,说到口干了,才算住了口,李小幺一边笑一边示意喜容递了杯茶给她道:“听阿婆说话真是有意思,今天晚了,要是哪天有空,我再来听阿婆说话。”

海棠忙从荷包里摸了锭二两左右的银锞子递到姚婆子面前道:“这是今天的饭钱,多谢您!”姚婆子接过银锞子,忙放到嘴里咬了咬,又用手指猛弹了下,赶紧放到耳边去听了听,转头看着海棠惊喜道:“真是银子呢!”海棠哭笑不得的看着她,不知道说什么好,李小幺站起来,看着姚婆子,和苏子诚低声叹息道:“这还是镇上富裕些的人家,那穷的……不知道多少人一辈子都没见过银子呢。”

苏子诚看着紧紧握着银子,欢喜的不知如何表达的姚婆子,怜惜的叹了口气。

整个八月,李小幺就这么拉着苏子诚在淮南路到处看茶山、酒坊、到村子里看人秋收秋种,把扬州周边几乎走了个遍,附近的名寺古刹,风景名胜,更是一处不落,喜欢的地方,李小幺就拉着苏子诚住上一两个晚上,走到哪儿玩到哪儿、吃到哪儿、住到哪儿,两人直玩到八月下旬,菊花开了,螃蟹上市了,李小幺玩累了,才开始歇在府里吃螃蟹赏菊花。

第二百八四章 到任

李小幺忙了一上午,处理积下来的事务,苏子诚出城巡查边防,直去了两天,傍晚回来,沐浴换了件藕色茧绸长衫,也不系腰带,一路往后园寻李小幺去了。

一进后园,随风飘来呜呜咽咽的洞萧声,苏子诚挑着眉梢笑起来,她倒是越来越会享受了。

苏子诚转过半边湖,穿过灿烂盛开的菊花丛,上了几步台阶,进了秋染阁,李小幺忙放下手里的杯子,从椅子上站起来笑道:“在这里给你接风洗尘,如何?”苏子诚坐到李小幺旁边的椅子上,舒服的伸展着手脚,接过李小幺递过的温热的黄酒喝了一口,舒了口气笑道:“赏菊听曲品美酒,你这日子越过越惬意了。”

“嗯,”李小幺笑应了一声,示意了海棠,不大会儿,海棠就带人放了只红铜火锅,又摆了各式菜疏和海鲜上来,李小幺指着火锅笑道:“我们吃海鲜火锅,还有蟹。”说着,净了手,小心的提了只螃蟹放到自己面前的盘子里,转头看着海棠吩咐道:“你给王爷剥只蟹。”

“不用,我自己来,你不是说吃蟹要自己动手才最好。”苏子诚用手指试了试温热,也提了只蟹过去,说话间,呜呜咽咽的萧声渐渐没入风中,清亮的笛声接着响起,秋染阁前面略高处的亭子里,两个鲜红舞衣的女伎踩着笛声,且歌且舞。

苏子诚怔了怔神,转头看着专心咬着螃蟹的李小幺纳闷道:“你又不看,还让人歌舞?”

“看的,吃累了就看一眼,嗯,是给你看的。”李小幺抬眼扫了下舞的欢快女伎说道,苏子诚挪了挪椅子,直面着李小幺,干脆的说道:“我不看这个。”李小幺瞥了他一眼,笑着没有说话,顾自边吃着蟹,一点点抿着自己的米酒,边欣赏着亭子里的歌舞。

两人听着看着吃了饭,海棠带人撤下去收拾干净,暖阁外的侍候茶水的小丫头送了茶上来,李小幺抿了一口,舒服的眯起了眼睛,苏子诚看着她,突然说道:“我和大哥,用餐时从来没有伴过歌舞。”

“嗯,你们都是做大事的,一举一动自然要讲究,这也应该。”李小幺随口应了一句,看着人换了摇椅,半躺在铺着层桃红茧绸垫子的摇椅上,半闭着眼睛,听着曲子慢慢晃着摇椅,仿佛睡着了一般。苏子诚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站起来,背着手远眺着湖中的残荷,半晌,转头看着李小幺,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自己一举一动要讲究,她何尝不是?算了,这是扬州,且随她心意,等回到开平府再和她说。

八月下旬,俞远山风尘仆仆的赶到了扬州,李小幺让人先带他去沐浴换了衣服,吃好了饭,才和苏子诚在正堂见他。

俞远山整整瘦了一圈,精神却极好,端正的坐在椅子上,双手搭在膝上,简洁的和两人说着路上的见闻,李小幺凝神听了,细问了几句,也不多说,打发人引着他先回转运使衙门歇息。这淮南路早先设过转运使,十年前,最后一任转运使突发疾病死在任上后,因种种纠葛和变迁,这淮南路转运使一职就名存实亡,昔日喧嚣热闹的转运使衙门也一天天衰败破落,一个月前,李小幺就打发人用心整理修缮,可毕竟荒败了十来年了,要修缮起来自然不是个小工程,俞远山赶到转运使衙门时,也就是衙门口和里面一进院子收拾出来可以住人了,好在俞远山就带了两个族侄,这一进院子也绰绰有余了。

第二天一大早,俞远山赶到别院,施玉、赵宏志和明潜也到了,南宁请诸人进了正堂,相互厮见了,苏子诚悠闲的坐在上首摇着折扇,笑着示意李小幺说话,李小幺也不客气,看着施玉吩咐道:“俞大人初来乍到,转运使衙门又是个空架子,往后施大人要多费些心才是。”施玉急忙站起来满口答应,李小幺又交待了几句,就打发施玉等三人回去了。

见三人出了院子,李小幺转头看着苏子诚,苏子诚收了折扇,看着俞远山笑道:“昨天歇得可好?”

“谢王爷关爱,歇得好!”俞远山忙起身答道,苏子诚点着折扇示意他坐下,接着说道:“坐着说话,不用起来,你来前去陛辞过了?见过宁王没有?”

“回王爷,先觐见的皇上,皇上嘱咐下官爱民勤政,让下官去宁王府领训,宁王爷也嘱咐了下官政事上要用心做事,留心细处,让下官凡事听王爷安排。”俞远山恭敬答道,苏子诚点了点头,看着李小幺笑道:“你跟他说,我听着。”李小幺抿嘴笑着,看着俞远山直截了当的说道:“衙门你也看过了,荒败了十几年,房屋园子好修,到冬天就能修得和原来一样,可真要树立这转运使衙门可不容易,听说你就带了两个族侄过来?”

“是!”俞远山答应一声,并不多说,只凝神听李小幺的话,李小幺转头看了眼苏子诚,接着说道:“人手上,吏部遣来的官吏还有八人,都给你,只是,”李小幺顿了顿,看着俞远山笑道:“都是我挑剩下的。”苏子诚正喝着茶,一口茶一下子喷回了杯子里,南宁忙上前接过杯子,苏子诚转头看着李小幺笑道:“这是什么话?这让老俞怎么做?”

“爷不知道,五爷挑人,只看合适二字,这挑剩下的却不见得不好,不适合别的地方,说不定正合用在转运使衙门。”俞远山忙欠着身子陪笑道,李小幺瞥了苏子诚一眼,看着俞远山接着说道:“你能想到这个,我就放心一大半了,这八个人的履历回头我让人给你,人今天早上就去转运使衙门了,往后这八个人的前程就交给你,升罢奖罚全随你。”

俞远山大喜,离了座长揖到底,李小幺笑着摆手示意道:“别忙着谢,先坐着听我说,事情多得很呢。”俞远山忙坐回去,上身往往前探,眼睛莹亮的看着李小幺,李小幺喝了口茶,接着说道:“除了这些,你那里的长随、小厮、衙役,你自己想法子吧,这扬州城里,你的熟人也多的很,除此,王爷从虎翼军里给你留了挑了五十人,留给你使唤,城外驻军,三千人以下,听你调遣,不必请令。”俞远山脸涨得血红,下意识的转头看向苏子诚,苏子诚却摇着折扇,正满眼兴致的看着他。

“能给你的就这些了,旁的,全靠你自己。”李小幺笑盈盈的总结道,俞远山欠了欠身子想站起来磕头,想起刚才李小幺的话,忙又坐回去拱手道:“五爷放心,王爷放心,下官必肝脑涂地……”

“涂什么地!”李小幺一边笑一边挥着手:“听着,这淮南路的政务细事,你不必多管,施玉、赵宏志和明潜三人都是干员能吏,你只做大事,我和王爷商量过这淮南路的将来,若是象现在这样,那就太可惜,也不必调你过来,五年后,这淮南路要做成天下财富集散之处。”

俞远山吓了一跳,楞神的看着李小幺,李小幺抿了口茶问道:“淮南路茶、酒、盐上的事,路上看过没有?”

“回五爷,看过了。”

“嗯,淮南路天时、地利,人和俱全,你要想法子让这扬州成为天下茶、酒之都。”李小幺看着紧拧着眉头的俞远山笑道:“这也不难,你开斗茶、斗酒会,难题是要想法子把这斗茶、斗酒会的声势做起来,花上五年、十年功夫,要让天下之茶、酒,唯有在扬州的斗茶、斗酒会上得了彩头,才能得到天下认可,卖得出好价钱来。”

俞远山紧拧着眉头,凝神想了半晌,眼睛里闪出亮光,看着李小幺问道:“五爷的意思是,这天下之茶,之酒,要得了咱们扬州府的认可,才算是好茶好酒?”

“嗯,要让天下人知道,要买到最好的茶、酒,就得到扬州,要想把自己的茶、酒卖出好价钱,就得在扬州的斗茶、斗酒会上出头露脸。”李小幺干脆的解释道,苏子诚不解的看着李小幺,想问却又咽了回去,还是回去再问,天下茶、酒要得了扬州的认可,这怎么可能?!

俞远山眉头紧拧,李小幺看着他笑道:“北平一路不说,荆地、歧国的商路会对淮南路商人敞开,吕家的海船自秋天起开始泊于鹿港进出货物,太平府和池州两处,王爷和我会想办法替淮南路打通商路。”俞远山眉头一点点松开,眼睛里一点点亮起来,李小幺顿了顿,接着笑道:“明年春天若没什么事,我就过来淮南路住着。”

苏子诚手里的折扇一下子呆住了,俞远山却眉开眼笑,连连点头刚要说话,李小幺接着笑道:“我来可不是公务,不过来做做生意,享受享受这淮南路的妖娆景色。”

第二百八五章 困境

李小幺又和俞远山细细说了一个多时辰,从商贾说到作养文气,苏子诚却从李小幺说春天再到淮南路住着起,脸色就阴沉着没再缓和过。俞远山告辞出去,李小幺转头看着脸色阴沉的苏子诚,想了想笑道:“重阳节的事,就让俞远山操办,你看呢?”

苏子诚没答李小幺的话,却看着她直问道:“你春天到这淮南路做什么?”

“淮南路住着舒服啊,在开平府要是象咱们现在这样过日子,就算宁王爷不说话,那帮言官光唾末星子就得烦死人,还是淮南路好,再说离开平府也近,有什么事,日夜兼程,也不过十来天。”李小幺言语轻松的笑道,苏子诚脸色越发阴沉,李小幺仿佛没看到一般,继续笑着道:“再说开平府那么冷,冬天那么长,又吃不到新鲜的海鲜,连运到开平府的螃蟹都一只只饿的精瘦!往后我就长住淮南路了。”

“你!”苏子诚有些气急败坏:“你有公务!”李小幺却根本没有和他继续说下去的打算,站起来,一边示意苏子诚进去,一边笑道:“这三五年又不宜动干戈,最要紧的事就是淮南路,我过来这里住着,正是一举两得,宁王爷必定赞同的,再说,过几年真要起兵了,这淮南路……哎!过几年要起兵,不如先打南越!从西地一路打过来,把那些富人都赶到淮南路来!这可是桩好买卖!”

李小幺自顾自说的兴奋,苏子诚却仿佛没听到后面的话,只狠狠道:“不行!”李小幺只顾悠悠闲闲头也不回的往前走,苏子诚见她没有回应,两步越到李小幺前面,伸手拦住她道:“你一个姑娘家独自住在淮南路,成何体统?”

“那也比整天跟你混一处成体统些。”李小幺慢悠悠的回道,苏子诚一时气结,张手拦着李小幺,却不知说什么才好,象她说的,真跟大哥说了她这个打算,大哥必定一力赞成,可他决不容许,那吕家的海船秋天起就要泊进鹿港!

“太阳这么大,这么站着人要晒晕了,你看看你,这么拦在路上又成何体统?”李小幺说着,举起双手搭在额头,往后退了半步,苏子诚铁青着脸,往旁边让了让,恨恨的说道:“你说!别的都成,就这一件!你不能一个人到这淮南路住着!”李小幺一脸烦恼的紧蹙着眉头,仰头看着苏子诚道:“为什么不能?开平府哪有淮南路日子过得舒适?再说……”

“除了过来淮南路!别的,你说……都能商量。”苏子诚打断了李小幺的烦恼,带着丝小意商量道,李小幺长长的‘噢’了一声,一边往前晃,一边甩着手叹着气,烦恼了好大一会儿,才看着苏子诚道:“我不想天天到你府里公务了,有什么事,让人送过来给我,唉,那些小事,你府里那么多人,其实也用不着找我。”

“好!”苏子诚咬牙道,李小幺又是一声烦恼的长叹,接着说道:“开平府又吃不到好东西,日子多难过,我总得悄悄寻点乐子,这日子才好打发,你别说三道四的。”苏子诚额头青筋跳了跳:“勾栏不能去!”李小幺叹了口气接道:“瓦子也不能去,不合适的地方也不能去,那算了,我还是到淮南路住着吧。”

“你!你一个姑娘家,出入勾栏,哪有这样的规矩?”苏子诚气结,李小幺奇怪的看着他问道:“一个姑娘家出入衙门军中,这是哪里的规矩?”苏子诚气上加气,憋得说不出话来,李小幺停住步子,看着苏子诚认真诚恳的劝道:“咱们也别说那些什么劳什子规矩,要说规矩,你看,在我这儿,哪还有什么规矩?跟男人一样到衙门理事,天天跟你这么同坐同行同住的,所以吧,咱不提这个,这个没法提,提不起,我这样的身份地步儿,早就断了嫁人的心思,这辈子不过求个自由自在,求个华服美食的享受,你再拘着我,你说说,我这日子,这一辈子,还有什么趣味?”

苏子诚听的满眼苦楚,直直的看着李小幺,艰难的开口道:“小幺,不是我……”

“我知道,我也没说别的,你看,我现在这样的日子过得最舒心不过,我要的就是这个,那些老祖宗们不是说过么,人,也都是待价而沽的,有人想要留芳千古,有人想要发财,有人求美人环绕,居上位者,因人而用,而人而赏,我就要这份自在享受,你当我是幕僚、朋友或是别的什么最好不过,这是两全齐美的法子,就如吕丰,他会他的头牌,不亦乐乎,我看着他会美人,也不亦乐乎,多好!”李小幺退了半步,笑盈盈道,苏子诚脸色青灰,却说不出话来。

李小幺小心的看着他笑道:“都说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人吧,这一辈子就是这样,有得必有失,哪怕贵为皇帝……嗯,若贵为皇帝,要失去的就更多了,荣耀是常人的万倍百万倍,自然要承受的,也是常人的万倍百万倍,为君者不易。”李小幺的声音里透着感慨,苏子诚脸色由青而煞白,呆楞楞的听着,慢慢往后退了两步,突然转身疾冲而去。

李小幺微微仰着头,看着前面假山上已经现出枯黄之意的藤蔓,肩膀一点点往下落去,落到一半,仿佛意识到什么,浑身僵了僵,突然一下子直起腰背,背着手,左右转头欣赏着满园飘零的秋色,直直的往自己的院子回去了。

苏子诚一路奔掠,他也不知道要往哪儿去,只是不想停,不愿意停下来,最好就这么一直往前奔,一路奔,奔到地老天荒。

有得必有失,他得过什么?他不想失,那是他唯一的珍宝,失去了这个,他这后半生要如何熬过?这就是为君者的不易么?

东平等众小厮、护卫惊恐万状的紧随其后,好好的,爷怎么就发了疯!苏子诚一路奔到园子最尽头,这数丈高的围墙前猛的停住,几乎贴着墙壁站着一动不动,众小厮在周边围成半圈垂手站着,大气不敢喘,东平给南宁使了个眼色,南宁会意,悄悄退后,去寻李小幺了。

苏子诚面壁般呆站了小半个时辰,浑身僵直的缓缓转过身,总有办法,她不是常说么,只要有心,天下无难事,这心,他有。

钱会长等人早就从赵五哥处得了俞远山出任淮南路转运使的信儿,早多少天就打发人守在城外候着,见他进城只奔别院,自然知道轻重,只等他第二天从别院出来,又打听着知他吃了施玉三人的接风宴,这才遣了个极稳妥的管事,悄悄上门投了帖子求见。

隔天,俞远山悄悄打听着苏子诚出城去巡查扬州驻军,忙骑了马往别院求见王爷和五爷。

李小幺命人将他请到前院花厅,俞远山见了礼,扫了眼旁边垂手侍立的淡月,李小幺笑道:“不妨事,你只管说。”俞远山松了口气,将自己昨天见钱会长的事详细说了,看着李小幺笑道:“……元丰会馆能得了这注大财,全凭五爷照应,来前元丰会馆诸人就商定了,拿出两份干股,一份孝敬五爷,一份……”俞远山有些含糊的说道:“说是给我和安在海四人,我不好推脱,就先应下了。”李小幺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垂着眼帘慢慢抿了口茶才开口道:“那时候你还不知道自己要出任这淮南路转运使,现在,你自己看呢?”

“五爷,小的昨天想了一夜,这事是不合适,可这事都跟安在海三人说过了,若我再回了,只怕不好说,我是想,我那一份肯定是不能要了,五爷看……”俞远山也不避讳,干脆将自己所想直说了出来,李小幺暗暗舒了口气,放下杯子,看着俞远山道:“这话实在,你写信跟安在海三人说,往后这淮南路的生意遍布天下,只要为官,在哪一处都生着利害,让他们自己掂量清楚,你自己更要理得清清楚楚,这事容不得一丝马虎,宁王爷和王爷都是有雄心大志的,你如今领了这淮南路,别说在北平,就是在这天下,也是数得着的封疆大吏,有得必有失!你可掂量好了!”

李小幺的声音越说越严厉,俞远山一下子跪倒在地,重重的磕了个头,哑着声音说道:“五爷,小的平生之志,就是做一个清史留名的能吏,一展胸口所学,如今五爷抬举,骤得此大位,别说银子,就是命,也舍得进去!”

“起来!怎么说到这么重了?既是这样,我就放心了,那一份银子也不能便宜了他们,跟元丰会馆说,你那一份让他们捐给慈幼局去,安在海他们若拿只随他们,若不拿,也一起捐给慈幼局,这是积福的事。”

第二百八六章 爱人

俞远山忙磕头应了一句才站起来归了座,李小幺端起杯子让着他喝了茶,笑着说道:“淮南路一任五年不够,要两任才能把根基打牢,你只怕要在这烟柳繁华之地多耽搁几年,对了,你成家了没有?”

“回五爷,小的为这生平之志,早就绝了成家的念头。”俞远山微微探着身子答道,李小幺差点呛着,忙放下杯子笑道:“你是要做能吏,怎么这打算却是往那清官酷吏的路子上走了?这不成家怎么能行?一来不孝,二来,你这心理……我是说没个妻儿,等你年纪大了,这脾气肯定古怪的不行,你还年青,赶紧挑个好姑娘娶回来,赶紧生几个孩子,妾就算了,那是祸害,嗯,想娶个什么样的?”

“五爷……教训的是,”俞远山没听明白不成家怎么就脾气古怪了,不过五爷说是,那必定就是了,俞远山呆了片刻,拱了拱手,垂着头,带着丝决然说道:“要娶哪家姑娘,但凭五爷做主。”

李小幺有些诧异不解的看着他笑道:“我可做不了这个主,我最厌恶为了前程家庭什么的去联姻,再说,如今你也用不着这样,你要娶,就好好挑个真心喜欢的娶了,然后这一辈子不离不弃好好待人家。”李小幺笑道,俞远山看着李小幺,只觉得一股子热气从心底直冲得眼睛发酸,喉咙哽了半晌才说出话来:“五爷,小的父母早亡,家贫如洗,自小吃百家饭长大的,十二岁那年,村里来了个算命先儿,看着他批签,我就学会了几个字,那算命先儿说我聪明天成,是大福大贵的面相,得送去读书,族里……精穷,族长挨家挨户凑了半吊钱,把我送到了几十里外的姚家集杨先生家念书,后来族里又送了三十几个大钱过来,就再没钱送了。”俞远山垂着头停了一会儿,才接着说道:“先生爱重怜惜我,就留我在家,跟自己儿女一般看待,先生一子一女,子名拙言,女名莫言,待我极好。”

俞远山的话凌乱起来,李小幺安静听着,并不打断他,俞远山深吸了口气,将那股不断涌上来的酸痛往下压了压,接着说道:“我中举那年,莫言出嫁,可嫁过去没几个月,丈夫就死了,夫家说她是克夫丧门星,要把她沉塘,先生和拙言带着几个本家拼死把她抢了回来,先生本来身子就不好,来回奔波,加上惊气,回来就病倒了,没几个月就撒手西归,隔年,姚家集过疫病,拙言夫妇没躲过去,留下两个儿子也撒手去了,这家里就余了师母、莫言和两个孩子。”

李小幺微微仰着头,轻轻叹了口气,看着俞远山,等着他往下说,俞远山看着李小幺坦诚道:“我想娶莫言。”李小幺默然看着俞远山,半晌才低声问道:“为了报恩么?”

“不全是,”俞远山深吸了口气苦笑道:“莫言出嫁时,我大病了一场,后来中了进士,授了官,刚攒点钱想回去求亲,可族里有几个孩子到了念书的的年纪,都很聪明,我就托人把钱捎给了族长,再后来战起……一直到去年,才让人回去打听了,托天之幸,她一家四口平安,我这些年颠沛流离,原绝了成家的念头……”

“你从中了举,就没再见过她?”李小幺盯着俞远山问道,俞远山点了点头,李小幺轻轻叹息了一声劝道:“她日子过的如此艰难,昔日红粉佳人,只怕早已是老丑不可看,你要报师恩,法子多的是,资助银两、提携那两个孩子都极好,都比这个好。”

“不瞒五爷说,我绝了成家的念头,多半是为了她,五爷这些话都是为了我好,我!”俞远山一句‘我’字卡住,下面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李小幺呼了口气,看着俞远山笑道:“我也是多说了几句,你一向谨慎仔细,做事也不那种没头没脑的,这事,你既定了主意,就去办吧,你这一任就得五年,都这个年纪了,宜快不宜慢,就接过任上成亲,这一来一回,也得明年春天了,正好我明年春天在淮南路,我来给你贺喜,嗯,寻个体面的媒人,再寻个仔细人把话说清楚,别吓着人家,好事办成坏事。”李小幺说到最后,笑盈盈中带出几分玩笑来,俞远山脸色红涨,急忙离座躬身答应。

李小幺示意他坐下,想了想,笑着说道:“这莫言姑娘的嫁妆我让人准备,还有,你在任上,要清廉,可也用不着清到不近人情,水至清则无鱼,人至清么,就不是人了,这中间的分寸,你把握好了就成,记住,你要做的是能吏,一个‘能’字最要紧,嗯,还有,我每年贴补你两万银子,就算给你作养文气用吧。”俞远山听的呆了,好半天才恍过神来。

隔天一早,张忠义就亲自送了两万两银票子过去,张忠义认识俞远山甚至比李小幺还早了那么一会儿,俞远山也不拿他当外人,拉着他托他寻几个稳妥的管事小厮,张忠义摊手道:“这事你可别找我,明话直说,真有妥当人,我也舍不得给你!我和五哥为了这人的事,急得都想站街上咬一堆人回来,五爷交待的生意多的根本没人手用!得了,我看你还是寻钱会长吧,那老狐狸手里人多。”

“你也知道他是老狐狸,我哪敢寻他?!算了算了,我自己慢慢寻吧,少不得辛苦些!”俞远山笑着挥手道,张忠义白目他道:“你当了这么大一个大人,辛苦那不是应该的?对了,五爷说你准备娶媳妇了?日子定了没有?这得好好热闹热闹,我们二爷秋天里成亲,五爷不让我和五哥回去,说这边事多离不开人,白错过一场热闹,你可得好好热闹热闹,到时候我和五哥一定送份厚礼过来!”张忠义一边说笑着一边站起来拱手道:“得了,不能多说话了,你忙,我也忙,等你有空,我也有空,咱们再喝酒说话。”

俞远山站起来,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说笑着直送他出了正堂,下了台阶,张忠义回身止住他笑道:“你如今身份不同,这么送我出去,容易惹闲话是非,五爷说过,在这淮南路,张狂两个字最要不得,再说,咱们哥几个的交情也不在这上头。”俞远山哈哈笑着重重拍着张忠义的肩膀道:“没想到你这境界比往日竟是突飞猛进了!”

“别提这个了,”张忠义一听这句,立马脸上苦的象是能拧出黄连汁来:“五爷原先五天让人送篇文章来,让我和五哥背,背了还要默,默了还要写啥子读后感,写的不好还得重写,真比黄连还苦啊,上个月我一个不慎,骑着马在街上跑得急了点,可巧不巧,偏让五爷身边的青橙姑娘看到了,罚跪了一夜不说,五天一篇文章改三天一篇了,五哥这些天是天天抱怨我,你不知道,这叫一个苦啊!你赶紧回去吧,你这一送出去,回头我这得改一天一篇了,五哥得吃了我,连骨头都不带吐的!”

俞远山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得拍着张忠义的肩膀,半晌才说出话来:“五爷高明!这是让你和五哥读书,只有好处,往后你就能体会出来了,五爷真是高明,这罚人也罚得讲究!”张忠义哀叹着拱手告辞出来,一径回去忙了。

李小幺将操办重阳节的事交给了俞远山和施玉,施玉是个极明白的,事事唯俞远山马首是瞻,俞远山原本就是出名的谦和有礼,领了这淮南路,那份谦和有礼里透着自信,直是让人如沐春风,对施玉虽说明面上遵着上下官礼,稍稍背过人去,就称先生而不名,还常向施玉虚心请教些学问,没几天,施玉就对这位极其年青好学的新任转运使大生好感,后来又隐约听说这位俞大人师承五爷,那份好感就又重了几分。

刚进九月,俞远山稍稍熟悉了些,和施玉商量着,挑了个日子,开了扬州府归于北平后的头一个文会,虽说不少名士大家自重身份,守着个节字,不肯轻易过来,可少年才俊却几乎一个不落,也是热闹的不堪,施玉一路将话题引到北平今年的恩科上,引到俞远山等人的那篇折子上,这一场文会,热热闹闹为九月九重阳文会暖了场。

文会过后,隔了两天,俞远山又包了扬州府最大的会琗楼,宴请扬州府富商,这一场宴会与文会就是大相径庭了,满扬州城的富商到处托人走门路,削尖脑袋要拿张帖子,拿到帖子的,那份兴奋荣光,仿佛那张大红泥金帖子能带来聚宝盆、还能光宗耀祖一般!这一场宴会的热闹就不消说了,俞远山神彩飞扬的给大家连敬了几轮酒,仿佛半醉间,说着朝廷对淮南路期许和淮南路的未来,喝到最后,仿佛不慎说漏了一般,透出了吕家海船要于鹿港泊停进出货物的事。

这一场宴会皆大欢喜,富商们个个兴奋不已,一点点咀嚼参悟着俞大人话里漏出来的点点滴滴,旁的不说,光那吕家海船一件,就足够让人心动难耐了。

第二百八七章 重阳

俞远山宴请淮南路商人后隔天,水砥就风尘仆仆的赶到了扬州城,他管着水氏一族在开平府的生意,要交接清楚极费时候,算着日子,一路上日夜兼程,总算赶在苏子诚和李小幺离开扬州前进了城。

水砥先见了阮大,将前前后后细细问了一遍,看着阮大满脸喜色摆在自己面前的四座茶山地契和那一成的酒牌,看着他只不知说什么才好,呆了半晌,才勉强笑道:“阮大爷赶紧回去吧,来前大伯吩咐过,让你赶紧赶回去,淮南路交给我就是。”

阮大看着水砥的脸色,突然琢磨出一丝不对来,忙陪笑问道:“砥大爷,这一趟差使虽说波折了些,可这四座茶山分布在淮南路从最北到最南,都是难得的好茶山,这酒牌……”水砥闷闷的‘哼’了一声,拍了拍四张地契烦闷的问道:“这是你从赵五哥手里接过来的!”

“是,他花了多少,咱们付了多少,一两银子没少!”阮大笑道,水砥看着他苦笑道:“这些年咱们水家做生意都是这样,只要放个话,自然有人把现成的生意送上门来,你也习惯了,怎么也不打听打听,这赵五哥是谁手下的管事?”

“这我知道,是那位姑娘五爷。”阮大陪笑道,水砥噎了口气,直直的看了他半天,无奈的笑道:“行了,今天晚了,你也回去歇下吧,收拾收拾,明天一早启程回去,大伯急等着你回话呢。”阮大迟疑不定的站起来,一时也想不出什么不是来,只好迟迟疑疑的告退出去,和水砥带来的帐房交割了帐务,第二天天一亮,就启程赶回开平府了。

第二天天刚亮,水砥就带着从开平府带来的几筐土产,径直往羊角胡同寻赵五哥和张忠义去了,赵五哥和张忠义嘀嘀咕咕背着书,正要出门,两人在开平府倒是见过水砥几面,只是没搭过话,乍一看到水砥,倒吓了一跳,急忙客气恭敬的请水砥进去,水砥倒也干脆,进了屋,先长揖到底,诚诚恳恳替阮大道歉告了罪,赵五哥和张忠义如今手头生意多,加上已经买好了两座荒山交给严家生开茶山,那四座茶山的事,早就放到了一边了,一边是水砥刻意接交,一边赵五哥和张忠义因着魏水生,对水家极有好感,三个人相谈甚欢,赵五哥又陪着水砥去了趟钱会长处致谢,钱会长只觉得眼晕,开平府水家,那可是云彩眼里的人物,如今上门拜会自己,这真跟做梦一样!

午后,水砥才赶到别院,让人通传了求见王爷和五爷,苏子诚把他叫进来简单问了几句,就打发他去见李小幺,李小幺客气的迎到门口,水砥又陪了趟罪,见李小幺一句话带过并不多说,也跟着不再提起,只和李小幺说着水桐如何、水莲的亲事准备的如何,路过淮阳去看了趟水岩和魏水生如何之类的闲话,说了一刻多钟告辞出来,隔天又去拜会了俞远山、施玉,晚上又赴了元丰会馆的接风宴,直忙了四五天,才带着众管事、帐房,出了扬州城,往各处查看茶山和洒坊去了。

重阳节前一天,李小幺陪着苏子诚,从一大早起,就带着重阳糕、长寿吉祥吉利袋儿、龙头拐,挨家挨户给扬州城里六十岁以上的老人贺重阳,俞远山则和施玉一起,从前一天一大早起,就带人带东西出了城,给扬州界内各村镇里六十以上老人送节礼贺重阳,楚州、润州两处,则由赵宏志和明潜挨家送礼贺节。

一时间,扬州城里城外皆热闹非凡,苏子诚和李小幺身后跟着长长的人群,每到一户都喧嚣热闹的不堪,苏子诚的谦和可亲,连李小幺都看的稀奇,走了大半个城,一行人转进了一条巷子,青石板铺就的宽敞巷子显得古朴素雅,这条巷子只有一户人家,却大门紧闭,紧跟其后看热闹的人群近了巷子,喧哗声也立时轻了下来,前面拿着薄册引路的扬州府府丞看着巷子里紧闭的大门,咽了口口水,小意而为难的回头看向李小幺,李小幺瞄着紧闭的大门,看着苏子诚低声笑道:“老先生是要助你成就美名,也算用心良苦。”

苏子诚正微微蹙着眉头盯着紧闭的大门,被李小幺一句话说的失笑出声:“你倒是净往好处想!这要是叫不开门怎么收场?”

“是袁家怎么收场?还是咱们怎么收场?”李小幺放慢了脚步,带着笑轻声问道,苏子诚也跟着慢下脚步道:“这话怎么说?”

“这袁老爷子乃淮南路文人学士之首,被誉为学问道德之楷模,别说是梁王爷仪礼周到上门贺重阳,就是一般的后生小辈上门贺祝,他不见你说得过去,可这样大门紧闭不纳,这是哪门子道理?今天可是众目睽睽,他若敢失礼在先,就别怪咱们棍随而上,非打的他身败名裂不可。”李小幺话里透着股阴阴的雀跃,苏子诚挑着一根眉梢瞄着李小幺,又转头看了眼还是紧闭着的袁家大门,轻声笑道:“咱们赌一赌,咱们叫了门,他是开,还是不开,我赌开,你呢?”

“我也赌开!”李小幺毫不客气的说道:“要不王爷改下不开的注吧,你拿什么做赌注?”李小幺笑盈盈的说道,苏子诚低头看着她笑道:“我在雪峰山上有处别院,若叫不开门,那处别院就归你了。”李小幺转头笑着岔开了话题:“到了,委屈王爷了。”

苏子诚抬手止住准备上台阶扣门环的东平,自己带笑上前,重重扣了几个门环,往后站了半步,背着手,安然的等着开门,大门里仿佛响起阵脚步声,门却没见打开,苏子诚脸上笑容不变,又上前扣了几下门环,退后半步等在一边,这回等了片刻,大门就从里面开了半边缝,一个头发花白的老门房探出头来,苏子诚依旧背着手,看着老门房笑道:“老人家,烦劳禀报袁老先生,后生北平苏子诚上门贺老先生重阳。”

“唉!您是……那个您……王爷稍候,稍候!”老门房仿佛忘词般,言语混乱的答了两句,想关门进去,门关到一半,又觉得不对,忙又打开,冲苏子诚长揖着后退了十来步,有些跌撞的奔进去回话了。

片刻功夫,一年三十岁左右的中年人跟着老门房疾步出来,推开大门,冲着苏子诚长揖到底,拎起长衫,作势要往下跪,苏子诚并不扶着,只笑看着他跪下磕了头,才客气的上前扶道:“不必多礼!不必多礼!”

中年人顺势站起来,拱手客气道:“王爷大驾光临,寒家真是蓬荜生辉,只是家父病重卧床,辜负了王爷一片好意。”苏子诚笑看着他,抬手示意小厮抬上礼物笑道:“那小王就不打扰了,请转告老先生,请他安心将养。”说着示意小厮放下礼物,背着手顾自下了台阶,和李小幺转身扬长而去。中年人呆怔怔的站在门口,看着瞬间空无一人的巷子,心里空荡荡中渐渐生出无数的七上八下来。

苏子诚和李小幺出了巷子,转头看着李小幺笑道:“雪峰山那座别院归你了。”李小幺抿嘴笑着,说的却是另一个话题:“明年是大比之年?”

“嗯。”苏子诚‘嗯’了一声问道:“又有什么打算?”

“没有,就是问问,这袁老爷子,也清高的过了。”李小幺漫不经心的说道,苏子诚想了想笑道:“不知道明天的文会,袁家有没有人过去。”

“肯定不会有人过去。”李小幺断定道:“不过袁家既然明天不过来,往后就好好在家隐着吧,这淮南路文会,从此没这个袁字。”苏子诚看着李小幺,满脸笑容的点了点头。

第二天的重阳文会,选在了扬州城外两三里处的风景胜地观音山,袁家果然没有人来,只遣了个管家过去寻施玉告罪,施玉一句话也没多说,只让管事转了句‘请老先生保重’。

观音山的文会热闹非常,这一趟文会要请的人,俞远山、施玉和李小幺三人细细商量了许多回才定下来,请来的多是青年才俊,淮南路的大族世家子弟几乎一个没落下,各处官学中的略出色些的寒门学子也都被请了过来,足足近千人,观音山上下周围热闹非凡,李小幺陪着苏子诚从山脚下绕着圈子边走边和学子们聊着,从山脚走到山顶处的主座,足足走了一个多时辰。

这场千人文会,直到夕阳西落才散,苏子诚和李小幺也没再回城,在观音山不远的梵音寺里住了一晚,第二天黎明时分,就启程赶往开平府。

两人这一路走的并不快,特别是淮南路境内,一边行路一边暗中查看各处秋收秋种和吏治,直走了将近二十天才过了涌城关,进了北平地界,两人才加快行程,总算在十月下旬前进了开平府。

第二百八八章 家务

进了城,李小幺回去柳树胡同,苏子诚则径直进宫觐见。

车子刚转进柳树胡同,魏水生就迎上来,李小幺正将车帘子掀起条缝往外看,看到魏水生,忙掀起帘子叫道:“水生哥!”魏水生几步过来,一边跟着车子往胡同里走,一边关切的打量着李小幺笑道:“昨晚上就得了信,说你今天上午进城,本来想出城去迎迎你,南宁说王爷吩咐不许迎出去,我想想,还是在这胡同口等等你好。”

说话间,车子到了大门口,李小幺也不等转进去,示意车子停下,从车上跳下,飞快的瞄了眼魏水生的右手笑道:“水生哥身子大好了没有?看你气色倒好。”

“早好了!”魏水生抬手掸了掸李小幺的肩膀,仿佛要替她掸去那些看不见的尘土,两人说笑着刚转过影壁,张大姐和孙大娘子等人呼啦啦都迎了出来,张大姐大步溜星走在最前,离得老远就连说带笑:“小五回来了!这半年可把我担心死了!一有信不是说下了这座城,就是又下了那个城,也不说死了人没有!真是急死个人!我这半年都没睡过安稳觉,小五可算回来了!”

李小幺停住步子,笑盈盈看着张大姐打趣道:“大姐担心的是二槐哥吧?我跟在中军,有什么好担心的?”非张大姐凡已经冲到论李小幺面前坛,伸手扳着她的肩膀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笑道:“你二槐哥粗皮粗肉的,有啥好担心的?!你看看你,还是瘦成这样!”

孙大娘子、明婉等人离的两三步远,恭敬的曲膝行礼,李小幺一边抬手示意众人不必多礼,一边挽着张大姐的胳膊笑道:“我就是要瘦了才好看!”

“瞎说!哪有瘦了好看的?!得胖,白白胖胖最好!”张大姐拍着李小幺的手笑道,李小幺仿佛想起什么,松开张大姐,伸手拉过跟在身后的刘秀云笑道:“这是刘氏秀云姑娘,吕丰的师姐,是我特意请过来的。”众人忙一一自己介绍着和刘秀云见了礼,魏水生站在月亮门门口,背着手笑看着一群女人叽叽呱呱、热热闹闹的说笑不停。李小幺笑着和张大姐嘀咕了几句,张大姐笑着点头应了,张罗着众人先告辞回去,等李小幺歇一歇,忙过明天宫里的赐宴,再喝大家的洗尘酒。

李小幺刚沐浴洗漱出来,头发还没绾好,吕丰的声音已经在外面响起:“小五!”李小幺被他这一声吼惊的手里的红枣汤差点跌出去,紫藤忙上前接过盖碗,忍着笑禀报道:“听说姑娘这几天要回来,吕二爷一天好几趟的过来问,今天倒是来晚了。”

淡月快手快脚的给李小幺绾好头发,插了根翡翠平安如意簪,李小幺抬手示意紫藤,紫藤会意,忙掀帘子出去,请吕丰到垂花门外的花厅落坐。李小幺紧跟着出来,吕丰站在花厅门口,不停的摇着折扇,一眼看到李小幺,急忙收了折扇,跳下台阶,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去笑道:“你可算回来了!”

“你大哥走了?”李小幺提着裙子上了台阶,边走边笑问道,吕丰紧跟其后笑道:“走了!走了才好!”

“那三皇子如今就是你一个人教导着了?”两人进了花厅,李小幺一边让着吕丰坐下,一边问道,吕丰接过喜容奉上的茶,一口喝了,放下杯子答道:“我一个人都嫌多!那根本不是个学功夫的!跟着大哥也练了快一年了吧,到现在,扎马步就能扎上二三十息!二三十息啊!”吕丰伸着三根手指头,夸张的叫道,李小幺又是叹气又是想笑,吕丰接着抱怨道:“说是要念书,一天就能过来一个时辰,这一个时辰什么时候来还不一定,昨天傍晚过来,今天就赶一大早了,来了先要换衣服,这一换,少说也得两刻钟,再扎马步,一回蹲个二三十息,能扎个两三回,那就不得了了,扎好马步,再教他招式,得挑好看好学不中用的教,从我回来到现在,一共学了两招半!连在一块还不会使!这一个时辰里头,郭后得打发几十趟人过来,送点心的、送汤水的,添减衣服的,过来传话探看的,流水一样,一个接一个,一刻不停,这哪是练功夫!?”

李小幺一边笑一边仔细听着吕丰抱怨,见他住了口,才笑着问道:“从前你大哥教的时候也是这样?”

“嗯,我就说说,大哥怎么教,我就怎么教,反正又没人让他非练出什么功夫来,大家乐哈嘛,哈,这样最好,最好不过!我求之得之!”吕丰跷起二郎脚,摇着折扇,笑嘻嘻的说道,李小幺挑着眉头,看着吕丰没说话,就是想练出功夫的,摊了吕丰这么个师父,也得练成‘乐哈’了!

“三皇子从前不是最喜欢跟你出来走动么?这一阵子带他出来过没有?”李小幺转了话题,吕丰连连摇着头:“带他出来有什么意思?后头跟着一群尾巴不说,郭后还有交待,这儿不能去,那儿不能去,能去的地方除了书肆、太学,再有,就是卖文房四宝的铺子能逛逛!”

“不是让你带他多去宁王府玩么?”李小幺慢吞吞的问道,吕丰‘噢’了一声,嘿嘿干笑了两声道:“算了,宁王府那只小泼妇,三皇子不喜欢,我也不喜欢,宁王么,满面春风里裹的都是冰渣跟刀子,有事我都不想去,何况没事。”李小幺眨了眨眼睛笑起来:“那倒是。”吕丰见李小幺赞同他的话,兴奋起来,收了折扇,上身微微往李小幺这边倾了倾笑道:“咱们这半年没在开平府,那小泼……咳,小丫头现在可不得了了,隔三岔五的在街上逛,一出来就得闹得鸡飞狗跳,我跟着看了几回热闹,有意思!”

“啊?!宁王妃怎么会放她出来闲逛?”李小幺吓了一跳,吕丰摊着手道:“我哪知道?!那小丫头没脑子,净打王八拳,有意思的很!回头我让人打听着,看她再出来,咱们看热闹去!”李小幺无语的看着兴致勃勃的吕丰,一时有些想不通,宁王和宁王妃把这位嚣张跋扈的宝贝郡主放出门去,是个什么打算。

李小幺喝着茶、吃着点心,又听吕丰说了大半个时辰的开平府八卦,才打着呵欠道:“我刚回来,累坏了,明天还得打点好精神进宫领宴,咱们过两天再说话,嗯,你要见你秀云师姐不?我让人请她过来?”

“不用不用!我见她干什么?那你歇着,明天我也去领那个宴,咱们坐一块儿,御宴吃不饱,你记着吃饱了再去,再带几块点心,宫里的酒还不错,不过你没有酒量,知道你要回来,前几天我就让那家酒坊酿上浊米酒了,等你忙过这两天,歇过来了,咱们去城外喝酒取乐去,我又寻到了一家极好的小分茶铺子,爆炒童子鸡,沙锅炖野蘑菇野鸡,都是极品美味!你好好歇着,我先回去了,有什么想吃的没有?我买了给你送过来?”吕丰边说边站起来,李小幺一边送他出去,一边笑道:“这会儿没有,就是累,二十六是水生哥成亲的大日子,你别忘了过来帮个忙。”

“这还要你说,我已经跟润文讨了迎亲的差使了,这样的热闹活,可不能少了我!”吕丰说起几天后的热闹眉飞色舞:“对了,大哥走前嘱咐过我,说润文成亲的贺礼他已经让人备好了,到时候让我送过去就行,我看了帖子,用的是父亲的名头,我就让人又备了份贺礼,这是我贺润文的,到时候一起送过来。”

李小幺听的笑起来:“这成什么啦?你大哥用了你父亲的名头,那贺礼就是吕家的,你又没成家,就是成了家,也没有你父亲送一份,你再跟一份的理儿?!我知道你的意思,你那一份,别一起送过去,回去就悄悄让人送给水生哥,这就是你们私下的交情了。”吕丰立时明白过来,一边笑一边应道:“也是,我也没多想,那我等会儿就把我那份贺礼先给润文去。”

进了院门,吕丰止住李小幺,李小幺也不多送,看着他脚步轻快的转过假山,才转身进去。

张嬷嬷迎上李小幺,一边跟着她往正屋进去,一边笑道:“姑娘,二爷成亲的事,都准备停当了,多亏水桐大/奶奶,赵五哥和张狗子去了淮南路后,外头没人张罗,水桐大/奶奶就央了父亲出面,如今差不多都妥当了,只两样,一是接亲的童子,还有就是迎亲四伴郎两件,得等姑娘回来定。”

李小幺脚下滞了滞,想了想笑道:“接亲童子就请桐大/奶奶家明少爷吧,迎亲的伴郎,吕二爷是一个,其它的,让水生哥自己定吧。”张嬷嬷先应了一声,迟疑着低声道:“明少爷无父……”

第二百八九章 心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