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大郎回不回来,家里一样忙碌,别人家正收地里的黍米,只有碧青跟王富贵家,忙着刨地里的山药蛋。

今年的雨水足,日晒长,肥水又跟的上,远不是菜园子能比的,一棵番薯藤底下挂着一串十几颗,个个都跟小孩脑袋一样大,小的也比拳头大,洗剥干净,一撅两开,中间嫩红的瓤子,光瞧着就叫人流口水。

碧青家地里的番薯比王富贵家要大的多,一家子大大小小老老老少少,齐上阵挖番薯,就连碧青的爹都来了。

养了大半年,身体好了很多,除了仍有些消瘦,也能干些活了,碧青本来不让她爹过来,怕地里的秋阳大,着了热,她爹却不依,说庄稼人哪有怕日头大的,日头越大收成越好。

碧青没辙只得找来个大些的斗笠,给她爹戴上,嘱咐碧兰盯着些,又在她爹腰上挂了装水的葫芦,里头是一早熬得荷叶茶。

大郎没回来,却来了个不速之客,杜子峰又来了,王富贵最终没听碧青的劝,怕耽误了收成,番薯只种了一亩,不一会儿就挖完了。

杜子峰就来了碧青家的地里帮忙,碧青家的地不多,人倒是不少,小五三口子都来了,狗娃子说话晚,腿脚却硬,快三岁了,跑的飞快,在田里来回窜,一会儿摔个嘴啃泥,爬起来的时候,咬了一嘴绿油油的番薯藤,引得大家哈哈笑了起来。

见大家都笑他,小家伙不干了,眨巴眨巴眼,撇撇小嘴眼看要大哭,何氏急忙过去,把他嘴里的番薯藤拿下来,掏出一块麦芽糖塞进狗娃子的小嘴里,小家伙眼里还噙着泪花呢,小嘴已经咧开呵呵笑了,这就是孩子最容易满足。

王青山家的地少,五亩黍米昨儿就收完了,今儿听说碧青家挖番薯,一大早就来帮忙,王兴的大哥王福上个月娶了邻村的小寡妇,一个五大三粗的女人。

碧青送了一份厚礼,还去帮忙了,迎着新媳妇儿进门的时候,就想起了大郎,琢磨这女人块头跟蛮牛倒是绝配,自己这小身板儿,每次蛮牛抓她手腕的时候,碧青都怕他把自己的腕子撅折了。

虽说是寡妇,王青山两口子对这个大儿媳妇儿却很满意,因为能干,自打进了门,里里外外的活儿,都能拿的起来,块头大,力气也大,自己费了半天劲都拔不出来的番薯,她轻轻一提,连着地里的番薯都出来了。

不服不行啊,就凭这份力气,自己拍马也赶不上,没见周围地里好几个婆婆都羡慕的望着王兴娘吗。用王兴娘的话说,丑怕什么?能干就成,关了灯还不都一样,话糙儿理不糙,就看自打娶了媳妇儿,常咧开嘴傻笑的王富就知道,对这个丑媳妇儿非常满意。

碧青有时总想,要是大郎也娶这么个媳妇儿,是不是比自己强,至少能碰,以蛮牛的禽兽样儿,管什么好看不好看,能使唤比什么都强。

碧青正自己在这儿瞎想呢,忽听旁边杜子峰喃喃的道:“果真收成好,果真好收成,这么算着,一亩怎么也有几千斤了。”

碧青看了看地头挖出来的番薯道:“我估摸着四五千斤总是有的。”

杜子峰抬头看着她,那张一贯冷静的脸上有些激动的神色透出来:”这个可能在旱地里种?“

碧青大概知道他想问什么,想了想道:“据我所知,这东西不挑地,我家菜园子里的地并不好,收成也不差,只不过,再不挑也得有水,旱地也不能一点儿水没有,不过,比起麦子要好种的多,更大的好处是耐储存,家里挖个地窖存在里头,搁一年也不会坏。”

现在的碧青完全把杜子峰看成了自家的大靠山了,颇有种知不无言言无不尽的意思,如果这家伙能早一天飞黄腾达,自己的发财大计,没准儿也能早一天实现,这是相辅相成的关系,也可以说是一根绳子上拴着的两只蚂蚱,至少她自己这么觉得。

杜子峰点点头,表示知道了,然后接着埋头挖番薯,那个认真劲儿,不知道的谁也不会把他跟间河县的知县大人连在一起。

自己的婆婆跟爹娘,在一开始的恐慌之后,逐渐接受了县太爷出现在自家地头帮忙的现实,只不过还是尽量远着他,仿佛他是吃人的怪兽。

五亩地的番薯足足挖了一天,才算都挖出来,找王富贵家借了牛车拉了足足十几车才把地里的番薯都拉回去,满满当当堆了一院子。

家里的地窖还是麦收大郎回来重新挖的,阔出去很多,也深了不少,如今装的贼慢,除了番薯还有萝卜,南瓜,白菜,都是为了过冬储备的。

很快县衙司农部的人来了,照着一文钱两斤的价儿先收了王富贵家的番薯,再收碧青家的,王富贵就是为了应付杜子峰,种了一亩番薯也没怎么上心打理,就这样还收了两千斤,得了一两银子。

捏着刚到手的一两银子,两口子悔的肠子都青了,当初王富贵是想听碧青的话种五亩番薯,可桃花娘不答应,怕到时候没收成,五亩地都打了水漂,可不得心疼死,勉强答应种了一亩番薯,哪知道官府真金白眼的往外掏啊,再说也没想到,真有这么多收成。

碧青家精心种的番薯,收成翻了两倍还多,五亩地共得了三万多斤番薯,十五两银子的进项让整个王家村都沸腾了,谁能想到,大郎家种的这个番薯能值这么多钱,这哪儿是种番薯啊,简直就是种钱呢,更何况,还有番薯藤。

去年碧青刚来王家,来不及储备太多东西过冬,番薯藤就成了好的,今年不一样了,菜园子里种的菜都收了,番薯藤更是多的拉都拉不回来。

碧青叫王兴小五就拉了两车回来,预备着喂猪喂鸡鸭,至于人,今年就不吃了,番薯藤这东西虽好,鲜嫩着吃还成,当干菜吃,便有些硬了,今年碧青晒了许多野菜,到冬底下掺着肥肉包饺子最香,地里剩下的番薯藤,就由着村里的人随便拉。

不止王家村的,附近的村里都来了人,背筐的,挑担子的,没有半天儿,地里的番薯藤就一点儿不剩了,那些乡亲也仁义,拿走了番薯藤,顺道把碧青家的地给平整了一遍。

碧青觉得好笑,杜子峰挨村让他们种的时候,谁也不种,这一见着东西,连番薯藤都成了好的,估计明年不用杜子峰挨村做工作,间河县的地里再也瞧不见别的庄稼了,自己可以考虑种点儿黍米,毕竟,如果大家都种番薯,黍米的价说不定就高了,自己家种点儿够吃的就成。

至于番薯,明年秋天大丰收的时候,官府也不会一文两斤的收了,这是必然趋势,谁也改变不了。

不过,如果明年赤地千里的深州下一场雨,即便不下雨,官府领头打几眼深水井,种番薯倒是最合适,深州的地面大,间河县这点儿番薯,官府都收上去做种薯也不一定够,所以,一两年内应该还算紧俏东西,再往后就会臭遍街,到那时,估计比什么都便宜。

自 己是不是跟小五商量着开个作坊,红薯的用处可并不只局限于蒸煮烤炖,还可以做淀粉,做红薯粉,做干粉条,红薯糕,红薯饼,红薯球甚至炸薯片。现代的时候, 自己最爱吃的那个一圈一圈串在木签子上的,就是红薯做的,总之,大家都不种的时候,自己种,大家都种了,自己就可以搞衍生产品了,只有处处领先一步,才能 赚到钱,跟风永远赶不上好行情,这是赚钱的铁律。

丰收是农家的大事,累了一天,自然也要吃点儿好的,尤其今天还有客,虽说不是自己请来的,好歹是合作伙伴,又是父母官,招待顿饭也应该。

王家今天异常热闹,人太多,桌子就摆到了院子里也不够,四张小方桌拼在一起成了一张大桌子,小板凳不够就坐砖头,庄稼人没那么多讲究,再不成就蹲着,只要看见满院子的收成就比什么都满足。

碧青下午就宰了一只肥肥的母鸡,用小火炖了一个时辰,酥烂非常,早上还叫二郎跑了一趟邻村,去小三师傅哪儿买猪肉,跟二郎交代好要前膀子,顺道叫二郎给猪倌背了半筐番薯过去。

猪倌是厚道人,给二郎搭了好几根大棒骨,用斧子劈开,开水冒了,放在大锅里熬汤,开了就把灶膛的火焖住,小火熬了一天,这会儿就是一锅最浓稠的大骨汤,奶白奶白的。

前膀子肉剁成馅儿汆丸子,丸子汆好,把切好的白菜倒进去,见个开儿就成了,有汤有菜还有肉,更有营养,对于辛苦了一天的家人,是最好的饭,就着软软的发糕,一人一碗吃的西里呼噜,别提多香了。碧青越来越喜欢做饭,看着家人满足的吃着,就觉的特别幸福。

杜子峰吃了两碗,他家那位一脸深沉的家仆吃了四碗,那些衙门司农部的人,碧青也都留了下来,他们吃的更多,等碧青忙活完的时候,一大锅丸子汤连一滴都没剩下。

碧青摇头失笑,拿着炖鸡的汤给自己下了一碗面条,不用放什么,只撒上一些切碎的葱花,卧一个鸡蛋,就是一碗最地道的阳春面。

碧青吃的时候,小海凑了过来,盯着自己碗里的面条吞口水,一个劲儿的问:“姐你的面好不好吃?香不香?”白等碧青又给他擀了一碗面,这小子才闭上嘴。

杜子峰吃完了,没急着走,而是坐在院子里四下看,脸上虽然仍没什么表情,心里却不然,记忆中的家,不是雕梁画栋的相府,而是跟母亲相依为命的小院,小小的院落,清清静静的,除了一个老仆就是他们母子。

他娘不会做饭,灶上的事都是老仆干,老仆手艺很好,后来自己才知道,老仆是京城最有名的状元楼的厨子,最拿手的是一道清蒸狮子头,自己百吃不厌,自己的嘴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养刁的。

后来进了相府,相府的饭菜都有些难以下咽,所以,在父亲眼里自己成了挑嘴的,外放来冀州,除了忠叔还叫相府的厨子跟了来,丞相大人一片拳拳爱子之心感天动地,可惜就算感动了天地,也不会触动自己分毫,因为他很清楚,父亲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杜家,或者说,为了他自己。

朝堂上都知道相爷精于算计,是个走一步看三步的主儿,这样的权臣,一辈子都在谋划铺路,自己不过是他手中的一颗棋子罢了,因为大哥是个混账,所以自己这个弃子,有了出头之日,当年的冷酷,如今的怀柔,都只有一个目的,这就是自己的父亲,高门大户的相府从来就是家。

杜 子峰原先以为自己跟母亲相依为命的小院就是家,可现在才明白,自己记忆中那个家差了很多很多,这里才是一个家,有个聪明而能干的主妇,她能友爱四邻,能计 划未来的日子,还有一手神奇的厨艺,能把最平常的吃食,做成世间极品美味,她把自己的日子过得红火温暖,即使自己这个看客,都有些留恋这样的温暖,不想 走。

不想走也得离开,这里毕竟不是自己的家,能得她招待一顿饭,估摸还是看在那片山桃林的份上,这丫头除了对待家人,对别人都算的清清楚楚,尤其自己,王大郎倒是有些运气。

杜子峰的马车离开王家村很远了,还忍不住撩开车帘往后看,王家的小院在昏黄的暮色中渐渐消失,直到什么都看不见了,杜子峰才放下车帘闭上眼,脑子里却仍然回荡着刚才的情景,只要一想就觉分外温暖,尤其这样的深秋里,驱赶了不少萧冷。

碧青没功夫理会杜子峰想什么,她正想着是不是给蛮牛送些番薯过去,军营里的吃食很是贫瘠,番薯还算个新鲜东西,正巧小五相熟的商家,有去京城拉货的车马,碧青答谢了人家半袋子番薯,把整整一麻袋番薯送去了京城。

还有,蛮牛临走说了无数遍的家书,碧青想了很久,都不知道怎么给大郎写信,大郎不识字,自己写什么他都看不懂,都得让那个叫崔九的念给他听,他想让自己给他写什么,提笔很久终于落笔。

“大 郎亲鉴,犹记归家之时正是四月中,月满如盘,皎洁美好,恍惚一过便是匆匆数月,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抬头又是月色将满,才想起已至重阳佳节,记起你临行之 言,特写一封家书保平安,家中一切安好,勿念,随信送上一袋番薯,是家里今秋的收成,可蒸,可煮,可烧,可烤,只新收的番薯恐不甜,至于秋阳下,晒两日方 得其味,盼在外康安,敬申寸悃,勿劳赐复,妻碧青。”

崔九拿着手里的书信念完了,不禁道:“大郎,本来我还以为你吹牛呢,可是看见这封信,不得不信,你媳妇儿的确念过书,而且相当有文采,就凭这封信,在京里的闺秀里,也算得上出挑了,你这么个大字不识的庄稼汉,倒是好运气,竟娶了这么个媳妇儿。”

骁骑营的人都知道崔九是有名儿的傲气,眼珠子都恨不能长在脑袋顶上,他这一句话等于给大郎媳妇儿背书了,原先那些不信的也都信了,有些羡慕的看着大郎。

大郎得意的不行,享受了兄弟们羡慕的目光之后,忽的开口问崔九:“那个,我媳妇儿信里到底写的啥意思,你倒是给我说道说道,听了半天,我也没听明白,就听见一句家中一切安好,其他乱七八糟的不知道说的啥?”

哄,…屋里人一起笑了起来,崔九摇头道:“这可真是对牛弹琴了,你媳妇儿明知道你不识字,做什么还给你写信?”

大郎挠挠头:“我从家走的时候,跟我媳妇儿说了,要是敢不给我写信,回去就揍她。”

崔九笑起来,指着他道:“我才明白,你媳妇儿为什么写成这样,原来是你逼着写的,人家不乐意,自然要难为难为你,我说,你这么个睁眼瞎能娶这样的媳妇儿,还不偷着乐去,反到难为人家做什么,人家信写了,你却不知道写的啥,这可是自作孽不可活了。”

大郎一瞪眼:“就你废话多,你就给我解释解释不就得了。”

崔 九只能道:“你媳妇儿这封信是说,你上次回家是四月中,月亮正圆的时候,七月的热气退了下去,九月就该凉了,不知不觉几个月过去,抬头看见月亮又要圆了, 才发现到了重阳节,记的你威胁的话,所以写了封信报平安,家中所有人都好,让你别惦记着,随信送来一麻袋番薯,蒸煮烧烤都行,只不过新收的怕不甜,让你放 在日头下晒两天再吃。”

“就这样?”大郎眨了眨眼:“我咋记得后头还有两句呢?”

崔九白了他一眼道:“后头两句的意思是不用你回信了,这可是为你着想,就你上回让我写的那信,你媳妇儿看了,不笑死算我白说,你媳妇儿不定以为骁骑营都是你这样儿的,倒挂累了我的好名声,不过,这番薯到底是什么东西,怎么我从来没见过?”

崔九的话还没落地儿呢,屋里其他几个一拥而上,冲着地上的麻袋就来了,跟一群苍蝇似的,嗡一下,等崔九明白过来,整整一麻袋番薯已经没了一半。

兵 营里伙食就那么回事,不能提滋味儿,就是管饱,所以看见好吃的,谁还有功夫听崔九问东问西,何进几个是吃过的番薯的,所以知道这东西有多好吃,上回就抢了 一点儿,这次能不先下手吗。没吃过的,一见这几个人抢就知道是好东西,先抢上再说,不是给崔九面子,剩下的半袋子也没了。

一个锅里抡了大半年马勺,崔九太了解这帮人了,见着吃的命都能不要的主儿,急忙把剩下的番薯抗在肩上就跑了,生怕慢点儿就没了,这东西自己得先尝尝,真好吃,今年太后过寿,自己就不用发愁了。

大郎不管这些,即使崔九说小媳妇儿信上说不让他回信,依旧没影响他的好心情,拿着信看不明白也看,一边儿看,一边嘿嘿傻乐。

何进生吃了一个番薯之后,觉得这东西还真没上回甜,记的刚崔九念信的时候,大郎媳妇儿提了一句,这东西得晒了才甜,何进偷着把东西丢到房顶上了,想过几天拿下来再尝尝。

放 好了回来,就见大郎还在哪儿拿着信傻笑,不禁摇摇头道:“瞧把你乐得,你那媳妇儿就不是个过日子人,这么一大麻袋番薯白白送了过来,这东西好吃,要是在集 上摆个小摊子卖,怎么不能弄几个钱,这倒好,全打水漂了,大郎,哥哥比你大几岁,有些话知道你听不进去,也得说,你那小媳妇儿真的好好管管,你就是太由着 她的性儿,这婆娘不管能上天,就跟咱的战马似的,时不时就得抽两鞭子才老实。”

抽两鞭子?大郎想起小媳妇儿那一身细皮嫩肉,别说 两鞭子,自己用的力气大些,都能抓一个青印子,哪舍得用鞭子抽啊,再说,自己可不傻,他才不听何进的呢,听何进的没半点好处,要是听小媳妇儿的,小媳妇儿 一高兴,那张小嘴就能让自己亲个够,还有,那身子又白又细又滑溜,怎么也摸不够,虽说不能干啥,可光摸着也能解馋。

这么想着,大嘴又咧大了些,何进见他那傻样,就知道自己的话没听进去,摇摇头走了,姜山的小姨子来了,十八了,姜山的婆娘自己是见过的,身板壮实,重要的是能生养,给姜山生了俩小子一个丫头,还会过日子。

如 今来了京城,还穿着过去的旧衣裳,料理家里的事之外,还不忘织布贴补家用,好的都给男人孩子吃了,自己顿顿吃咸菜,这才是男人该娶的婆娘呢,像大郎媳妇儿 那个败家的,谁娶谁倒霉,认字管屁用啊,日子过好了才成,败家的娘们不能娶啊,姜山的小姨子要是跟她姐似的,自己不如寻个媒人上门,如今来了京城,可再不 想回家种地了,有上顿没下顿的穷日子,自己早过够了。

不说大郎这儿拿着信想媳妇儿,再说碧青。番薯收上来,就得挖藕了,入了秋天就冷了,尤其水里,光着脚下去,一会儿就把脚冻麻了。

碧青使唤了不少钱,叫小五跑了一趟冀州府买了两匹厚油布,比着现代见过的,画了样子,做了几条连体背带裤,特意交代用双层的油布,省的一下去就漏了。

油布防水到底比不得皮革,这里没有人造革,但有牛皮,只不过牛皮的造价实在太高,用不起,所以,只能用油布凑合,好在碧青一开始就料到这个了,所以种的是浅水藕。

不过,藕田里的水放掉之后剩下的泥也足有三尺深,顺着枯荷往下挖,一整棵藕就出来了,多的有七八节,少的也有四五节,用水冲干净,雪白透亮的大白藕,叫人见了就喜欢。

挖藕是辛苦活儿,虽说有油布连体裤,依然挡不住水里的寒意,刘氏跟何氏死命拽着碧青,不许她下去挖藕,说女人的身子弱,最怕着寒气,这时候下去就别想要命了。

秀娘也说:“这么多人呢,哪用得着嫂子下去。”

碧青只得作罢,人是不少,王兴的两个哥哥也都来帮忙了,哥仨加上二郎小五,五个大小伙子,干的飞快,不一会儿坑边就堆满了大白藕,碧青估摸着有一车了,就道:“今儿就先挖这么多吧,藕离了水搁不住,等小五把这些藕送到冀州府去,再要再挖。”

五个人这才上来,碧兰早把熬好的姜汤拿了过来,一人一大碗先喝下去发发汗,省的寒气入体生病。

王兴的两个哥哥,碧青一人给了五十文,王兴娘死命的推辞:“平常可没少偏你们家的吃食,帮这点儿忙还要工钱,忒没人心了,不成不成。”

碧青却硬塞给她道:“婶子要是不要,以后我可不好意思再叫福禄兄弟帮忙了,婶子也见了,咱们这藕田里,还有不少藕呢,回头还得挖,到时候,还得福禄兄弟帮忙。”

王兴娘这才接了,把其中五十文直接给了老大媳妇儿:“拿着吧,你男人挣的钱,娘就不拿着了,回头大集的时候,买块布做件儿袄穿,记得念着你大郎嫂子的好儿。”

王福的媳妇儿眼都亮了,忙接了过去,谢了碧青,脸上的喜色遮都遮不住,心里算着五十文能买多少肉…

王福媳妇儿块头大,吃的也多,王兴娘常跟何氏背地里埋怨:“新媳妇儿吃的太多,一顿好几个杂面饼子都不撂筷儿,都顶上老大的饭量了。”

何 氏听了摇摇头道:“你这当婆婆的,总盯着儿媳妇儿吃饭做什么?你光看见福子媳妇儿能吃了,怎么不说还能干呢,你家收黍米的时候,我可是亲眼见的,背上那些 黍米怎么也得有一百多斤吧,换个人试试,打死也背不起来啊,福子媳妇儿一会儿就是一趟,一上午怎么也跑了十来趟吧,没这么个能干的媳妇儿,你家那五亩黍米 能一天就收家去吗,能吃点儿算什么,我倒是盼着碧青能多吃点儿呢,你瞧她那小身板儿,就怕以后圆了房不好生养,秀娘当初生狗娃子的时候,命都差点儿没了, 末了,还落下一个病身子,三天两头的吃药,风吹吹都要病。”说着叹了口气。

王兴娘道:“嫂子这话说的,就福子媳妇儿那个憨货,怎 么跟碧青比,差着一天一地呢,碧青哪用得着使力气,稍微动动心眼子钱儿就来了,就拿今年的收成来说,你家虽然就五亩地,论收成,十里八乡也没有赶得上你家 的,五亩番薯就得了十五两银子,那可是白花花的银子啊,我的嫂子,你家碧青就是财神爷,娶了这么个财神媳妇儿,大郎他爹在坟里躺着都能美死了。”

何氏笑道:“你就别夸她了,她娘说的好,这丫头是钻钱眼儿里去了,跟小五两个一会儿一个主意,我可没力气管,由着他们折腾吧,只要有我老婆子一口吃的,赶明儿能抱上孙子就成了。”

王 兴娘点点头:“嫂子就放心吧,大郎媳妇儿是个福星,孙子早晚得有。”说着低声道:“嫂子,昨儿青山跟我商量了,说明年俺家那五亩地也种番薯,嫂子说成不 成?”何氏知道她是见自己家得了十五两银子,眼热了,原先青山家的喊自己大妹子,如今可是一口一个嫂子,上赶着奉承。

不止王青山 家,谁瞧了不眼热,桃花娘这会悔的,恨不能倒回去重新来过,自家就种了一亩番薯,没怎么收拾,还得了一两银子,大郎家五亩地收了三万多斤番薯,整整十五两 银子,要是早知道,家里五十亩地都种上番薯,下心思照管照管,得多少收成啊,还不用自家拉着往外卖,官府就地就收了,白花花的银子立马就攥在了手里,少说 也得一百多两银子。

自己两口子辛辛苦苦攒了半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银子啊,现在都打了水漂,瞅着西屋里堆的满满的黍米棒子就来气,这要是番薯该多好。

一眼瞅见小三家来,手里还捏着一只大白藕,进了院就嚷嚷:“二郎家的藕挖出来了,白花花的撂在坑边儿上,这会儿正装车往冀州府拉呢,来了好几辆牛车,说饭馆子三十文一斤都要了。”

桃花娘听了,倒吸了一口凉气,快步出来,一把夺过儿子手里的藕道:“胡说,这东西再好,也不过是个菜,能值这么些钱,是二郎哄着你玩呢吧。”

王 富贵从外头进来,瞥了他婆娘一眼道:“三儿可不是胡说,三十文都抢呢,今儿是大郎家挖的第二次藕了,昨儿挖出来的那些,一到冀州府就抢没了,昨儿还是小五 跟王兴借了咱家的牛车送到冀州府去的,今儿送都不用送,人家自己套车拉来了,那藕一挖出来就地就换成了钱,大郎家这个媳妇儿算是娶着了,瞅着吧,他家兴旺 发达还在后头呢。”说着敲了敲手上的旱烟袋进屋去了。

碧青觉得,小五真是太能干了,就往冀州府拉了一趟藕,就把那些饭馆子的掌柜勾了来,生怕晚一步,藕就让别人买了去,争抢着要,碧青虽然高兴,也不能让这些人胡来,藕在冀州的价格太高,拉回去用不了就赔了。

这 些人之所以如此,是怕被别人都买了,自己捞不着,碧青就跟这些人说:“各位以后随时来买藕都行,在藕田里能放到明年开春,也不会坏,可离了水就不成了,只 不过随着天越来越冷,挖藕就成了苦差事,越往后藕的价就会高一些,但也绝不会离谱,不为了别的,就为了给在冰冷的泥水里挖藕的小子们一点儿补偿。”

饭馆的掌柜都是老油条,哪有不明白的,这一入秋青菜就少了,饭馆子里的买卖也是一落千丈,莲藕本来就是稀罕吃食,冬底下就更稀罕,价也卖的更高,就这么着,有钱的主顾依然喜欢点这道菜。

往 年为了储存,饭馆的后头都有个泥池子,派伙计从外地弄了藕回来,埋在泥里头,为着冬底下能赚一笔,只不过这藕离了根儿,埋在泥了也容易烂,把损失算在里 头,可就成了天价,王大郎家种的藕不仅比野生的藕好,价也不高,还能随挖随有,贵点儿算什么,进价高,菜价儿也高,这东西本来也不是给平民老百姓吃的,所 以没人有异议。

藕装上车让伙计拉走了,掌柜的却都留了下来,因为碧青说了:“买卖成了就是主顾,往后的日子长着呢,还得各位多照顾,乡屯里头没别的,吃顿农家饭也算是自己的一点儿心意。”

掌柜的一开始还推辞,直到小五说是全藕席,掌柜的们才不言声了,都想尝尝这个全藕席究竟有什么,真要是好,回去叫厨子做出来,也能多添几个菜品。

第43章

全藕宴是碧青去扬州旅游时吃的,扬州是个好地方,西湖东荡,百里荷香,扬州的藕素有鹅毛雪片之美誉,也就衍生出了全藕宴,因为好吃,所以记忆深刻,闺蜜常说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吃货,到了这个世界,碧青才知道吃货也是挺有用的。

全藕宴的菜品比较复杂,以碧青的厨艺水平做不出来,很多配料没有,再说,王家村是乡屯,自己做的全偶宴主打的不是高大上,是接地气儿,所以得做家常菜。

斟酌良久,碧青做了八个菜,炝拌凉藕,糖醋藕片,酥炸藕盒,素炒藕条,回锅肉烧藕片,干煸藕丝,酸辣藕丁,大碗莲藕,都是比较简单的,最后端上来一盆炖的清香扑鼻的猪骨莲藕汤,就算齐了。

碧兰还在烙饼,碧兰手巧,人也聪明,跟在碧青跟前学了几个月,别的不说,做饭的手艺倒是尽得真传,尤其面食做的最好,烙出来的大饼比碧青做的都好,张张都有七八层。

这 些掌柜的都是吃货里的行家,开的馆子冀州府数得着,嘴也刁,之所以留下来,完全是因为碧青丢出来的噱头,毕竟谁也没见过全藕宴,他们知道的做法,无非就 是,清炒,炒肉,凉拌,倒是听说南边有些不一样的做法,也只是听说,谁也没吃过,所以,碧青的菜一端出来,大家就忙不迭的伸筷子尝,没有不好意思的。

这第一口到嘴,筷子就停不住了,没一会儿桌子上的菜就一扫而空,喝上一碗清香的猪骨莲藕汤,回味一下刚才吃的大饼卷藕盒,说不出的舒坦。

全藕宴吃了,肚子吃的溜圆儿的掌柜们,一边儿剔着牙,一边儿琢磨回去跟自家的厨子好好研究几个菜,赚一笔好钱儿,一个个心满意足一摇三晃的走了。

碧兰跟秀娘正收拾桌子,发现还有一个没走,碧兰瞧了他几眼,是个花白胡子的老头,碧兰还记得仿佛是什么飘香居的掌柜,姓钱。钱掌柜看了碧兰一眼道:“能不能跟你姐姐说两句话?”

碧兰一听,忙喊了一声:“姐。”

碧 青早看见了,别人都走了,就剩下飘香居这位掌柜,不紧不慢的坐着喝水,就知道这位一定有事儿,碧青也有些好奇,莫非这位想独揽了自家的藕,不能吧,藕田虽 不算大,出的藕却不少,饭馆子再大,也不能就卖一种菜,藕的价儿又高,不过是有钱人尝个鲜儿的东西,多了根本卖不出去,如果不是为了这个,还能为什么?

碧青摘了围裙,洗手出来,先见了礼才问:“钱掌柜可是有事儿?”

钱掌柜看了碧青半晌儿道:“老夫特意留下来是想跟大娘子谈谈合作。”

碧青目光闪了闪:“合作?”

飘香居的钱老头摇着头走了,一脸的不高兴,小五送他上车回来,在院子里转了两圈,才进西屋去寻碧青,碧青正算账呢,算盘是小五从冀州府买回来的,小五不会用这个,每次瞅见店铺的账房先生噼里啪啦拨着算盘珠子,都异常羡慕。

碧青也是有些年没打这个了,以前上过珠算班,还记得一些,稍微熟悉一下还成,主要这个时代没有计算机,还牵扯铜钱跟金银的换算,有些麻烦,碧青用了几天才把账本立好。

碧青一直认为,长久合作的先决条件就是账面清楚,稀里糊涂的买卖长不了,亲兄弟还得明算账呢,更何况,自己跟小五是两家,虽说亲近,买卖上也得掰扯清楚了,从找莲子到种,到最后的销路小五都出了大力,收益自然也不能少了人家。

碧青记下最后一笔,把算盘珠子拨平,把桌上分出来钱推过去道:“两天一共挖了四百斤藕,三十文一斤,四百斤共得了十二两银子,刨了了王兴哥仨的工钱,一千四百文,剩下的咱两家对半分,这是钱,这是账,等下回再挖藕再算。”

小五忙道:“嫂子这是干啥,俺又没出啥力,就帮了点儿忙,哪好意思分钱,忒不厚道了。”

碧青笑道:“拿着吧,这是你该得的,先头就说好了,买卖是咱两家的,不止那一百多亩山桃林,藕田也一样,没有你,咱的藕都不知卖给谁去呢,这里头你的功劳最大,听嫂子的,拿着,你瞅瞅账,看对不对?”

小五挠挠头嘿嘿笑了两声:“俺哪会看账啊,俺就是个睁眼瞎。”

碧 青摇摇头:“这可不成,以后咱的买卖做大了,不识字不能看账哪行,就算雇了账房,咱自己也得明白,别回头忙活一年,让账房的糊弄了去,可不亏死了,这么 着,明儿你两口子搬过来住些日子,秀娘也能脱开你娘,你跟着二郎学学认字,不用学成秀才,能看懂账本子就成,我让碧兰小海跟着你一块儿,明年桃子下来,光 我跟二郎可忙不过来了,我婆婆跟爹娘年纪大了,不能指望,你们几个都得学,一个也不能少。”

小五道:“只要二郎兄弟别嫌俺笨就成。”

碧 青笑了:“不是什么难事,比你跑街串巷的做买卖简单,要我说,你那个买卖也甭干了,成天在外头跑得不着家,丢下秀娘在家受你娘的气,她那个病,我瞅着就是 不松心憋屈出来的,长辈的错处咱也不能挑,躲着总成吧,咱那一百亩桃林拾掇起来可短不了人,嫁接,修枝,整地,除草,施肥,我答应了杜大人安置五十个灾 民,说是五十个,拖家带口的,怎么也不止这个数,估摸着十几户总是有的,人家既然给咱干活,就不能让人没地儿住,前儿咱俩去瞧了,山桃林北边那十亩荒地正 好没用,我跟杜大人说了,趁着还没入冬,在哪儿盖几间房,把那些灾民都先安置进去,眼瞅天就凉了,要是等到落雪,那些睡在大街上的乡亲,不知要冻死多少 呢,明儿那些人就去临山屯了,人咱不缺,挖土和泥掺上麦草脱坯,先把房盖起来再说,粮食锅灶先买,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连着三年大旱,能得一条活命就不容 易,别吝惜粮食,这些也不是外人都是乡亲。”

小五点点头:“嫂子放心,家里也没什么活儿了,明儿我跟二郎王兴儿就一早就过去,到了先埋锅做饭,让那些乡亲们饱饱的吃一顿再商量干活的事。”

碧青点点头,说完了正事儿,见小五没有走的意思,碧青看了他一眼,小五吱吱呜呜的道:“那个,嫂子刚飘香居的钱掌柜说要跟嫂子合伙开馆子,嫂子怎么不应?”

碧青放下手里的笔:“知道你想做大买卖,可这会儿还不到时候,再说,我记得听你说过飘香居的买卖快干不下去了,你可知为什么?”

小五道:“这个倒是听说了,是让如意楼给挤兑的,如意楼就开在飘香居正对过,两家打着对台呢。”

碧青扣了扣桌子:“飘香居是老字号,如意楼是新开张的,这饭馆子的主顾就认个老字号,如意楼为什么能挤兑飘香居,这不太奇怪了吗?”

小五道:“听说如意楼是冀州府台大人的小舅子开的,飘香居的字号再老也不成。”

碧青点点头:“正是这个理而,飘香居干不下去根本就不是菜的问题,而是没有后台,咱家小门小户的乡屯人家,掺和进去能有好儿吗?”

小五顿时明白过来:“是这个理,我怎么就糊涂了呢。”

碧青笑道:“你也别着急,我其实也想开个馆子呢,不过眼下不行,等以后有机会咱开个大的,比飘香居如意楼的买卖都大。”

小五激动地脸都红了,搓了搓手:“那俺去收拾粮食去了。”撂下话就跑了,碧青笑着摇头。

小五刚出去,碧青娘就进来了,一进来就道:“娘知道你心眼儿好,念着咱那些挨饿的乡亲,可青儿啊,你也不是活菩萨,那可是一百多张嘴呢,刚我在外头听着都着急,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咱家有多少粮食,够喂这么多张嘴的,你莫不是疯了。”

碧青扶着她娘坐下:“您就别操心了,这两天不过应急罢了,杜大人说了,官府会贴补灾民的口粮,满打满算就一冬的事儿,熬过去,明年一开春就好了,那些乡亲只要干了活就有工钱,手里有了钱还会饿肚子不成 。”

刘氏一听更着急了:“给工钱?你有多少钱堵得住这个瞎窟窿,手里刚攒了几个钱就烧的慌了,你婆婆不管你,你就变着法儿的胡来,不成。”

碧青见她娘急了,冲跟进来的碧兰打了眼色,碧兰忙出去倒了碗水进来,递到刘氏手里:“娘,您别生气,听姐慢慢说,这些日子过来,您还不不信姐啊,姐干的事儿一准错不了。”

刘氏叹了口气:“大郎拿军功换的钱不是容易得的,打了五年仗,小命没丢是老天开眼,那可是用命换的钱,你做买卖还罢了,若是拿着添那些灾民的肚子,大郎回来你可怎么交代哦!”

碧青道:“娘放心吧,二百两银子到明年中秋就能翻几番,钱下来,咱家就盖新房,爹娘住的那个院子也买下来,旁边儿隔邻铁蛋家空的宅子也买下来,后头是荒地没主,阔出去,合在一起盖个大院子,以后晒麦子就不用愁了,鸡鸭也能再多养些,我估摸着,使不了一百两银子。”

一百两?刘氏倒吸了口凉气:“听小五说,县城里好地段的铺面也不过十两银子,就能买下来,还是上下两层的,闺女,你这是打算盖多大的房啊?”

碧青道:“娘就别管了,我心里有数,咱家人口多,以后说不定更多,房子不能小,要不然,过几年还得重盖,更费钱。”

碧兰拽着她娘道:“您不懂这些,就听姐的吧,刚我数着,好像咱家的鸭子少了一只。”刘氏一听,蹭一下站起来就往外跑,碧兰冲姐姐眨眨眼,也跟着跑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