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郎答应一声跑出去了,刚那个挑水的老汉和老妇也跟出去搬东西,老头哼了一声,瞪着碧青道:“还不去做饭,在这儿戳着做什么。”

碧青笑一声,接过二郎手里的鸡,去灶房了,老妇也跟了进来道:“先生就是这个脾气,大娘子莫怪,我来吧。”说着要接碧青手里的鸡,碧青摇摇头:“先生既让我做饭,若不是我做的,恐要发脾气。”说着拖过个板凳过来:“您老在这儿坐着就成,一会儿就得。”

碧青看着老头子的灶房,眼睛都发亮,就说这老头的日子不差,这灶房外头瞧着不起眼,里头可是够全和的,什么都有。

碧青略看了看,旁边儿一盆清水里泡着豆腐,估摸是早上新磨出来的,底下一个木桶里有小半桶泥鳅,泥鳅不大却够欢实,桶里的水已经发清,估摸吐一晚上泥了,碧青忽然想到一个菜,正适合老人。

日头正好,老先生就让把桌子放到了院子里来,碧青知道老人从昨儿就没怎么吃饭,就先给老人擀了碗面条,面和的软些,面条切的细细,用鸡汤煮了撒上些葱花,叫二郎先端了出去。

等碧青出去的时候,一小碗面条连汤都没剩下,老头还不满的看着她道:“丫头,你不会就想用一碗面条打发老夫吧。”

碧青笑了,把刚炒好的的一碗藕片放到桌子上,指了指一桌子的菜道:“这些您老还不够吃的啊。”

老头夹了了一筷子炒藕片塞进嘴里道:“这道糖醋藕片,吃的就是个脆生劲儿,你这丫头怎么给炒面了。”

老妇人道:“先生,大娘子是怕您的牙口不好,嚼不动,这才多炒了一回儿。”

老头却不领情:“老夫还剩下一个对头牙呢,脆点儿怕什么,下次记得给老夫炒脆的。”

下次?碧青心话儿,真当我是你家的厨娘了啊,老人夹了一筷子松花蛋问:“这个也是你做出来的?”

碧青点点头,见老头吃了一个之后还要吃,忙拦着道:“这个给您送了一包袱,留着以后慢慢吃,这东西虽好,一顿可不能多吃,对您老的身子不利,您吃这个。”说着把中间的小砂锅盖揭开。

老人看了一眼道:“这叫个什么菜,老夫从没见过。”

碧青笑嘻嘻的道:“这道菜叫貂蝉豆腐,也叫美人计。”老头听了哈哈笑了起来,指着碧青道:“你这丫头倒是个促狭鬼,不过,这名儿起的真真贴切,饶是董卓一代枭雄,遇上貂蝉豆腐也免不了被烹煮的下场,这道美人计做的好,待老夫吃了它。”

杜子峰不禁有些出神,世人谁不知武陵先生眼高于顶,即便九五之尊,登门拜访依旧没什么好脸色,可这样一个大儒,却给这小丫头哄得如此高兴。

自己刚来冀州时就来拜望过老先生,也不过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这还是看在自己父亲的面子上,不然,估摸院儿都进不来,冀州府知府闫子明来了,一样得在外头恭立着。

之 所以答应给二郎引荐,也没想着老先生能真收了二郎,而是搭个桥,只要二郎来了,再寻别的先生就容易多了,毕竟二郎是个庄稼汉子,又没正经进过学,有些名望 的先生都不大乐意收这样的学生,现在看来,自己多虑了,二郎进了武陵先生的门,往后无论做学问还是走仕途,都会一帆风顺。

碧青在武陵先生的草庐里待了半天,给武陵先生讲了自己会的几种解法,还被老头逼着出了一道比刚才那个难的题目,老头儿才放他们走。

碧青问:“二郎什么时候过来进学?”老头颇不耐烦的道:“还什么时候?没看见家里缺干活的吗,明儿就过来。”二郎忙应了,老头看向碧青说了句:“丫头,想不想拜老夫为师?”

碧青笑了:“丫头就是块朽木,再雕琢也没用,就不敢劳动您老了。”老头颇不高兴的道:“你可知天下想拜老夫当师傅的有多少?”

碧青点点头:“丫头知道自己不识抬举了,但丫头嫁了人,是人家的媳妇儿,上头有爹娘婆婆奉养,下头有弟妹需养活,一大家子十来口子人呢,要是丫头跟着您老做学问,家里人还不饿死了,丫头就是大俗人,您老就别费事了。”

老头子哼了一声道:“你男人难道死了不成,要你一个女人家养家糊口。”

碧青道:“我男人在外保家卫国,作为妻子养家糊口也应该,更何况,丫头乐在其中呢。”老头儿这才没说话了,一挥袖子不搭理碧青了。碧青算是知道什么是老小孩儿了,这人老了说变脸就变脸,连点儿征兆都没有。

回去的路上杜子峰终于忍不住道:“你可知能拜武陵先生为师意味着什么?”

碧青笑了:“能是什么?高官厚禄?声名鹊起?你们男人要这些有用,我一个女人要这些做什么 ,我倒是觉着,高官厚禄不如粗茶淡饭,声名鹊起不如安于平淡,家人都守在一起平平安安的过上一辈子,比什么都强,我是女人,女人的心很小,能装下家里人就成了。”

杜子峰回到县衙,坐在自己的书房里还在想碧青的话,她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那淡淡而满足的笑容,在他脑子里飘来荡去,竟如此动人。杜子峰急忙摇摇头,自己想什么呢,她嫁了人,她是王大郎的妻子,而自己是杜子峰。

二郎成功的拜了师傅,叔嫂俩一回家,家里就乱了营,婆婆说要预备香烛纸马,去给碧青的公公上坟,爹娘也跟着高兴,娘帮着大郎预备明儿带去的行李,嘴里嘟囔着:“虽说不远,可也是离家求学,衣裳行李要预备齐全了才成。”

碧兰见娘忙着,就接了娘的手去喂鸡鸭,碧青的爹也跟着碧兰帮忙,王兴照着碧青的吩咐,把炭窑里闷好的炭打成捆,堆到一边儿,等着明儿早上送二郎去的时候,装上车一块带过去。

碧 青听老妇人说,老先生冬天不使炭火盆子,怕火星子崩到书上,宁愿冻着,到冬天炕也只让烧一遍,半夜就冷了,把自家烧的炭送过去,填到炕下的灶膛里,睡觉前 闷上,一晚上都是热的,也不用担心火会蔓出来。之所以,送这么多也是怕二郎跟着遭罪,家里虽说房子旧,可炕烧的热,再往冷屋子里住,怕二郎不习惯。

村 子里没什么秘密,二郎被武陵先生收了当弟子的事儿,一宿就传遍了王家村,第二天,天一亮,王富贵两口子就来了,王富贵亲自赶着自家的牛车,送二郎去桃花 村,说二郎能拜武陵先生这样的大学问人当老师,给王家村都挣了脸,无论如何得他亲自送去才成。碧青也没推辞,王富贵跑一趟,也省的自己去了,招那老头子生 气,那老头子的脾气忒古怪。

望着牛车没影儿了,一家子才回转,桃花娘在碧青家坐着,东拉西扯的说了大半天闲话儿,眼瞅快晌午了才家去。

她一走王兴娘就道:“这可是一趟赶不上,趟趟都赶不上,嫂子还不知道呢吧,前儿铁柱娘去她家串门子说闲话,说起她家杏果儿的年纪,配你家二郎正好,不如寻个媒人订下,本村的知根知底儿,也省的往外村里找婆家,嫂子猜她怎么说的?”

何 氏摇摇头。王兴娘道:“她说桃花女婿明年要考秀才,等她家姑爷中了秀才,再给杏果儿寻个念书的人家,哪想话儿都没凉呢,咱二郎就拜了武陵先生当老师,俺可 是听人过,这位老先生有大学问,临山屯的周老头,上赶着巴结呢,前年过年巴巴的跑了一趟桃花村,村口都没进去,就让人赶了出来。”

何氏道:“就算先生架子大,怎会连村口都没进去。”

王兴娘道:“嫂子是不知道,村口站着冀州府的差人呢,说他们知府大人在武陵先生的院子外头站大半天了,都没叫进去呢,哪轮的上他一个快进棺材的周老头啊,您说可笑不可笑,这会儿见咱二郎拜了这么个厉害的先生,又眼馋了,刚在这儿坐半天,估摸就是想说这事儿呢。”

何氏道:“杏果儿这孩子我倒是喜欢,性子爽利,嘴也甜,要是…”

何氏话没说完,就被碧青拦住道:“娘,这事儿以后可不能再提了,之前您给二郎定什么样儿的亲事儿,都使得,如今却不成了,有道是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二郎既拜在武陵先生门下,亲事就不是咱们能做主的了,将来定谁家,都得听先生的。”

何氏一愣忙道:“难道咱家还能娶个高门大户的小姐不成,娘可不敢想,再说,真娶个那样的媳妇儿家来,能看的起娘这个乡下的老婆子吗?”

碧青道:“娘您这话可不对,二郎是您老的儿子,就算将来娶了皇上的公主,也是您儿媳妇儿,见了您也得磕头敬茶,这是孝。”

何氏忙道:“你可别吓唬娘。”

碧 青笑着摇摇头出去了,她婆婆是不知道,二郎拜在武陵先生门下,就再不是以前的乡下小子了,顶着武陵先生关门弟子的名头,什么高门大户的小姐都娶得进来,这 个社会的阶层壁垒分明,可有时候运气来了,鱼跃龙门,嗖一下就蹦到了最上头,二郎就是那条成功跳过龙门的小鲤鱼。

晚上,碧青熬了 药给他爹端过去,爹的身子虽然好多了,可天一冷也禁不住,这几日有些咳嗽,看着她爹喝了药才放心,一抬头见她娘瞅着小海发怔,就知道她娘想什么呢,拉着她 娘的手道:“娘放心,咱家如今日子好,不愁钱使,等明年第一拨桃子收上来,就给小海请个先生,回头,我腾出空来先教小海识字。”

刘 氏道:“娘知道二郎是念书的材料,你才帮着他拜了先生,娘也不盼着你兄弟有多大出息,就是想着,能认字不当个睁眼瞎,将来也能帮帮你,二郎这算有了前程, 大郎也在京里谋了差事,你要是老老实实的种地过日子还罢了,偏偏折腾出这么多买卖,小五再好,终究是个外人,有你兄弟帮着,怎么也比别人强。”

碧青点点头:“娘说的是,不止小海,碧兰也得跟着学,这些我有安排,您老就别操心了。”

见她要走,刘氏忙提醒一句:“二郎拜师是大事,别忘了给大郎去封信,让他这个当哥哥也跟着欢喜欢喜。”

碧青点头应了,回屋写了封信,转过天就小五送出去了,跟着信一起捎过去是一罐子醉枣和一坛子咸鸭蛋…

第45章

“我说崔九,你怎么不念了,赶紧念信,俺媳妇儿到底说了啥?”大郎搓着手急的不行,眼睛瞪着,一张黑脸都成了暗红色,巴巴的望着崔九,这可是小媳 妇儿头一次主动给自己写信儿,可见小媳妇儿心里想自己了,一想到小媳妇儿眼巴巴盼着自己家去,大郎恨不能这会儿骑着快马往回走,见了小媳妇儿搂在怀里狠狠 亲个够,省的还跟崔九着急。

崔九愣了半天,才道:“大郎,你媳妇儿信里说你兄弟拜了先生。”

大郎道:“拜就拜呗,上次家去的时候,俺媳妇儿就说要给二郎请先生,说二郎聪明,是个念书的材料,不能耽误他。”

崔九道:“可是,你兄弟拜的是武陵先生?”

大 郎疑惑的道:“武陵先生咋了,难道不是教念书的吗?”不是打不过大郎,崔九真想捶他一顿,眼睛都红了:“你知不知道武陵先生是谁?那是咱大齐最有学问的大 儒,跟东篱先生并称为大齐的活宝贝,父…那个,皇上想请武陵先生进弘文馆,堂堂天子九五之尊,亲访数次,皆无功而返,这样的大儒竟收了你兄弟当关门弟 子,你兄弟才多大,连学都没进过的小子,这叫天下士子怎么想,捶胸顿足自挂东南枝,也不足以表达心中的愤懑之情啊。”

大郎挥挥 手:“你别跟俺这儿掉书袋子,俺听不懂,武陵先生再厉害,也是个教书的先生,教俺家二郎咋了,就算俺家八辈儿都是种地的,难道就不能出个念书的了,俺兄弟 聪明,赶明儿中了状元,正好给俺家光宗耀祖,回头家去就跟俺媳妇儿商量,把俺爹的坟茔地好生修整修整,说不定是俺爹显灵了,保着俺兄弟呢。”

崔九翻了个白眼,大郎的爹就是个大字不识的庄稼汉,就算显灵有个屁用,倒是大郎那个小媳妇儿,这本事真不小,虽信里没底细说,可崔九认定,王二郎能拜武陵先生为师,肯定有大郎媳妇儿的事儿。

一家子就这么一个有点儿见识的,不是她还能是谁,不过,就算大郎媳妇儿有点儿水准,可武陵先生是一般人能忽悠的吗。

见 大郎眼巴巴盯着自己,摆摆手:“没了,信里就说的这事儿。”说着把信塞给大郎,从大郎怀里抢过那个小罐子打开,扑鼻的酒香勾起了崔九的馋虫,低头一看,发 现不是酒,是一坛子酒枣,捏了一颗塞进嘴巴里,眼睛都眯起来了,酒枣他吃过,可没吃过这么香的,酒好枣香,这可是好东西。

见别人都看过来,生怕这些馋鬼过来抢,把盖子盖上,油纸一封,搂在怀里就跑了,还有外头那一大坛子,不知道是啥,叫人一起搬走,省的便宜了骁骑营这帮馋鬼们,不管是什么给这些馋鬼都是糟蹋,这些人就爱吃肉,回头让旺儿买十斤酱肉来,就当换了。

一边儿想着,一边儿颠颠的跑了,太后过寿那天,虽说自己站岗没露面,可自己呈上去的番薯却露了大脸,怕御膳房的那帮蠢货不知道怎么收拾,直接叫人蒸熟了呈上去,太后吃了大半个呢,不是太子哥劝着,估摸能把一个都吃了下去。

想起太子哥,推开车门吩咐了一声:“回东宫。”

前 头的旺儿应一声,本来也没打算往别的地儿去,他们家爷过了年才十六,宫里的规矩,没指婚之前不能开衙建府,故此,爷一直在宫里住着,爷是皇子里的老小,又 是皇后娘娘嫡出,跟太子爷是一奶同胞的亲兄弟,皇后娘娘心疼爷,先头一直在娘娘的坤宁宫里头住着,后来大些,不得不分出去,仍不放心,索性把爷挪到了太子 的东宫。

东宫地方大,又是亲哥哥,自然不会有差错,不是爷撒泼打滚的坚持要去骁骑营,估摸太子爷跟皇后娘娘都不会答应,就是怕爷受苦。

可 旺儿却觉得,自打爷进了骁骑营,高兴多了,以前成天无所事事,不是在宫里头淘气,就是跟那些勋贵子弟打架,他们家九爷这身功夫,就是打架打出来的,先头勋 贵子弟们不知道爷是谁,还能下死力气的还手,后来知道是九皇子,谁还敢,爷一拳还没打过去呢,对面的人早趴下哭爹喊娘了,爷嫌没意思,这才非要进骁骑营, 还改了姓儿,给自己起了个崔九的名儿。

勋贵子弟的堆儿不扎,成天跟王大郎那几个庄稼汉子混在一块儿,越混越熟,到如今,别人不说,那个王大郎,爷真心交的,不然,也不会如此不见外,念人家媳妇儿写来的信,还把人媳妇儿送过来的东西一扫而空。

不过,王大郎那个小媳妇儿送来的东西的确不一样,就算宫里也没有,那个番薯蒸着好吃,丢进灶膛眼里,烧熟更香。

旺儿琢磨着,明年九爷跟王大郎家去,自己是不是也能跟着去,王大郎家的番薯肯定有的是,不像宫里,自己就吃了几次就没了。

主意没打明白就进了东宫,崔九叫他抱着罐子跟着自己,就往书房跑,伺候的宫女太监跪下行礼,直接无视,到了书房外却给苏全拦下了。

苏全是东宫的内侍总管,也是从小伺候太子哥的人,自己得给点儿面子,往里头瞅了一眼道:“谁在里头呢?”

苏全道:“回九爷话,是杜相。”

崔九愣了一下:“杜相可是有了名儿的清高,以往太子哥请他过府饮宴,都寻借口推辞,今儿日头从西边出来了不成。”

苏全道:“杜相清高难请是真,却今日不同以往,太后娘娘过寿,各州府县呈送上来的寿礼,冀州府间河县拔了头筹,太后老佛爷先尝了九爷呈上去的蒸番薯,又瞅见间河县那两筐带着泥的番薯,自然欢喜,满目的奇珍异宝都落了下乘,唯有这两筐番薯宝贝似的收进了慈宁宫。”

崔九挠挠头:“间河县送番薯拔了头筹跟杜相什么干系?”

身后的旺儿忙道:“爷,奴才听说,相府二公子杜子峰外放的地儿正是冀州府间河县。”

崔九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为了儿子的前程,清高的杜相这才来了东宫。

正想着,忽听里头太子哥的声音传来:“老九进来吧,不妨事。”

崔九这才进去,先给大哥见了礼,看了眼旁边的老头道:“恭喜杜相,令郎有出息,想必杜相老怀大慰了。”

杜丞相忙躬身:“臣给九皇子请安。”

崔九摆摆手坐到一边儿:“我说杜相,令公子呈上的那个番薯可好吃的紧,不止皇祖母爱吃,爷也稀罕,只可惜太少,不知您府里还有没有,要是有,回头我叫旺儿跑一趟,您老也知道,我这人嘴馋,眼看着有好吃的吃不到嘴,心里就难受。”

太子咳嗽一声:“老九,番薯乃是新种出来的,就算间河县也没多少,杜知县在皇祖母过寿的时候,呈送上来两筐可是别有苦心,这东西或能救深州百姓于水火。”

崔九摸了摸鼻子:“我怎么听说,这东西亩产奇高,一亩地得个五六千斤收成平平常常,种好了,七八千斤也不算什么新鲜事,就王大郎一家就种了五亩,收成怎么也两万多斤,区区两筐番薯怎就成了稀罕物件了,大郎媳妇儿可没当是好东西,随着家书一捎就是一麻袋。”

王 大郎?杜丞相想起杜忠的信里提过,说起来,这番薯也是王大郎的媳妇儿先发现种出来的,为此,还得了官府十两银子的奖赏,也提过王大郎正在骁骑营,却没想到 跟九皇子竟然相熟,听九皇子的口气,对王大郎家里的境况异常熟悉,一个大字不识的庄稼汉子,一个身份贵重的皇子,这两人之间有甚契机不成。

太 子看了他一眼道:“杜知县上了折子,详细解说了番薯的种植经过,从种下到收成,杜知县皆亲自参与,证实番薯的确不挑地,肥水跟得上收成就多,便是旱地也可 活,希望父皇下旨能在深州试试,若能种活可解深州大旱,不过,番薯是新物种,百姓没见过自然不敢尝试,就算间河县,今年今年也只种了六亩,你说的王大郎家 种了五亩,另外一亩是王家村的里长王富贵家种的,六亩地共得了三万两千斤番薯,杜知县让官府一文钱两斤收了上来,囤于间河县粮库是为了做种薯,深州赤地千 里,这些番薯有大用。”

崔九道:“得了,得了,太子哥您就别教训我了,是我错了还不成吗,弟弟嘴再馋也先忍着,等深州的百姓都吃上番薯,我再吃。”心说,也就宫里把番薯当宝贝,大郎家地窖里可有的是,等明年开春,自己跟着大郎回家,想怎么吃就怎么吃。太子见他那样儿,摇摇头。

说完正事就让苏全送着杜相出去,见小九手里搂着个粗陶罐子,不禁道:“这是什么?”

崔九嘿嘿一笑:“醉枣,太子哥尝尝,可跟咱们以前吃的不一样,酒香浓郁,红枣清甜,是大郎媳妇儿自己做的。”

大郎媳妇儿?太子好笑的看着他:“怎么着,还没玩够呢,打算在骁骑营待到什么时候?前儿皇祖母可说了,那天在西华门外模糊瞧着站岗的侍卫,有个像小九,问了父皇几次,到底把你派哪儿去了,她老人家过寿都看不见孙子,再这么下去,父皇可挡不住。”

崔九忙起来躬身作揖:“弟弟我如今才自在了,明年开春还想着跟大郎去他家玩些日子呢,太子哥,您千万别把我弄出来,皇祖母再问,太子哥就说知道皇祖母喜欢吃番薯,我给皇祖母种番薯去了。”

“胡说。”太子呵斥了一声:“就算皇祖母喜欢,大齐这么多庄稼人,哪用得着你一个堂堂皇子去种番薯。”

崔九嘿嘿笑了两声:“太子哥这话可就不对了,父皇还在宫里还弄了快地种呢,我种番薯也是子承父业。”说着瞅了眼外头道:“太子哥,我瞅着东宫的花园子不小,要是都种上番薯,估摸明年秋天宫里的番薯就不是稀罕东西了。”

太子心里一动,点点头:“这倒是个好主意,虽说番薯收成高,到底咱们没亲眼见着,要是在宫里能种出来,见了收成就不一样了。”

崔九道:“不过太子妃可是把花园那些牡丹,看的跟命根子一样,太子哥要是拔了牡丹种上番薯,嘿嘿,估摸太子妃不乐意。”

太 子眉头皱了皱眉:“这是干系黎民百姓的大事,岂容她一个妇人说话。”说着看向崔九:“你跟王大郎回家一趟也好,顺便替哥哥看看,间河县到是个什么样儿,圣 人云,兼听则明,偏信则暗,杜子峰的折子是真是假,还需仔细验证方可,干系深州数万灾民,不可轻忽,若果真杜子峰有本事,明年任期一满,我保举他去深州当 知府。”

崔九道:“七品知县直接升到五品知府,杜子峰这官儿升的可有点儿快啊。”

太子道:“只要他能解了深州旱情,救深州百姓于水火,越级升迁又算什么,我大齐的官儿向来就该能者居之,户部的银子不是养酒囊饭袋的。”

崔九道:“咱大齐酒囊饭袋也养了不少。”见太子哥脸色不好看,忙闭上嘴,太子皱眉想了一会儿,见他怀里还搂着醉枣,叫苏全把东西接过去道:“瞧你这个样儿,过年就十六了,听父皇的意思,瞧中了赫连家的丫头,你们自小就认识,成了亲好好过日子,别叫人看笑话。”

“什么?”崔九蹭一下站了起来:“赫连家那个疯丫头?不成,我不要她,那丫头长得五大三粗不说,下手忒黑,娶这么个悍婆娘进门,哪还有好日子过,不成,我不娶,死也不娶。”

太 子忍不住笑了一声:“这是哪辈子的老黄历了,小时候跟着她祖父在兵营里头待了几年,晒得黑些也寻常,这些年在府里头早养白了,至于五大三粗,你几年不见人 家了,怎么就知道人家五大三粗,前儿赫连老妇人带着个小丫头去给太后请安,正好跟我照了面,问了人方知道那是赫连家的嫡出孙女,瞅着举止甚端方,模样儿也 不差,几年不见倒认不出来了。”

崔九怀疑的看着他哥:“太子哥,您不是糊弄弟弟呢吧,就那个野丫头能端方的了?那双大脚踹的我生疼,如今我还记着呢,那就是个疯婆子,再说,就看赫连起那个长相,他孙女能好看到哪儿去,不娶,死也不娶,我这就去找父皇。”

哥俩这正说的热闹,忽听外头皇后的声儿道:“哥俩这闹什么呢?莫非拌嘴了?”

哥俩互相看了一眼,忙迎了出去,给母后请安,崔皇后看了哥俩一眼,一手拉着一个走了进来,坐下才问:“刚说什么呢这么难热闹?”

崔九忙接过宫女手里的茶递到他娘手里,还狗腿的给他娘捏肩膀,见皇后眯着眼舒服了,才道:“母后,我不娶赫连家的疯丫头,我打不过她,你忍心看儿子挨那疯婆子的欺负不成。”

皇后扑哧一声乐了:“两口子过日子,又不是上阵打仗,还分谁打的过谁做什么,赫连家的丫头母后瞧着好,跟小时候大不一样,温柔端庄,说话做事很是稳妥,你性子跳脱,有这么个人在跟前,母后才能放心。”

崔九不干了,一梗脖子:“儿臣就是不娶。”

崔 皇后一皱眉:“你父皇已经叫拟了旨,这会儿圣旨恐怕已经到了平南将军府,赫连起为国征战,百死不悔,赫连家功勋卓著,咱们娶他家一个孙女,才能彰显皇家恩 宠,不会寒了将士们的心,你大了,也该懂事了,我瞧着赫连家的丫头性子不差,娶了她一个当正妃,其余只管挑你自己喜欢的娶,母后不管。”

崔九脑袋耷拉下来了,送着皇后出了东宫,直接就回了骁骑营,钻进营房找着王大郎,拽起大郎道:“走跟我打一架。”

大郎嘴巴张的老大,半天才道:“你这是挨揍上瘾了啊,今儿不成,俺得看俺媳妇儿的信,没工夫陪你玩。”

崔 九却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拳就打了过来,大郎没想这小子忽然出手,给他打了个乌眼青,这小子连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最重要的,这小子一拳打过来,自己手里 小媳妇儿的写的信扯了两半,这可是大郎的宝贝能干嘛,咬牙切齿的道:“你小子找揍,就别怪俺下黑手。”揪着崔九出了营房。

其他人就听见噼里啪啦一顿拳脚的响动,何进杵了旁边的常六一下道:“ 我说大郎这么下黑手,真把崔九打个好歹可咋办?”

常六白了他一眼:“那小子就是找揍,大郎媳妇儿写来的信可是大郎的宝贝,平常谁摸一下都不行,如今扯成两半,还不跟摘了大郎的心似的,打一顿都便宜崔九了。”

何进皱了皱眉,见别人都不动,只能自己出去,见两人打的热火朝天,大郎那黑拳头揍在崔九身上一点儿都没留情,何进上去拉扯,却给崔九一脚踹飞了:“滚远点儿,今儿爷非打个痛快不成。”何进挨了一脚,悻悻然的回去了。

崔九跟大郎又缠在一起,直到精疲力尽,仰躺在地上,大郎拽起皮青脸肿的崔九问:“服不服?”崔九却不应,半天才道:“大郎,我说真的,明年开春俺真跟你家去。”

大郎放开他,一伸腿躺在崔九旁边儿:“俺也说了,你去成,得干活,俺家不养白吃饭的。”崔九忽然笑了起来:“成,我不白吃饭,就是你媳妇儿让我挑猪粪,我都干。”

崔九捏着鼻子把猪粪铲在粪桶里,后悔的肠子都青了,早知道当初就不说大话了,哪想到大郎媳妇儿真让自己挑猪粪啊,有心撂挑子不干,可一抬眼,瞧见不远那个笑眯眯的小丫头,就歇了心思。

大郎媳妇儿年纪真不大,比自己还小两岁呢,何进说太瘦,一看就不是好生养的婆娘,崔九倒是觉得,大郎这小媳妇儿挺漂亮,青碎花的半旧袄裤,头上包一块头巾,越发显得那张小脸白白嫩嫩的好看。

眉眼儿生的极好,就算大郎跟自己是一个营的兄弟,崔九也得说句公道话,这小媳妇儿配给大郎可惜了,大郎那个粗拉拉的汉子,那一身蛮牛般的力气,配个五大三粗的媳妇儿正好,这么个细胳膊细腿的小媳妇儿,禁得住大郎揉搓吗。

不过,这是第一天来时的想法,刚过了两天,崔九就变了,这小媳妇儿别看笑模笑样的,指使起人来,可是一点儿都不手软,自己堂堂一个皇子被她指使来铲猪粪,崔九深深怀疑这丫头有意整自己,都怪何进没事帮自己提什么包袱,多事。

碧青看着崔九脸色狰狞的,把一挑子猪粪跳到坑边儿的粪池子里,真想大笑,什么崔九?当自己乡下人不知道京里的事儿呢,好歹穿到了这儿,最基本的得弄明白吧。

现今皇上慕容盛还是晋王的时候,就娶了崔氏一族的贵女,晋王登基,当年的晋王妃就成了母仪天下的皇后,也是太后的亲侄女,皇家历来如此,最喜欢亲上加亲,碧青都怀疑,如此亲近的血缘,怎么也没生出个白痴来。

这 么想着,有些恶毒的看向挑着挑子回来的崔九,崔家是大族,就是桃花村的刁老头儿都是崔家人,这是二郎偷偷跟自己说的,说他师傅跟皇上的老丈人是一辈儿的, 崔家就没崔九这么个人,敢借崔家名头的,除了闲的蛋疼的龙子凤孙,碧青还真想不出别人来,综上所述,碧青觉得,这个崔九十有八九是跟太子一奶同胞的九皇 子。

想检验是不是也简单,明儿临山屯的山桃就该嫁接了,家里人都得过去帮忙,蛮牛跟蛮牛带回来这几个吃闲饭的也得去,一个也甭想跑。

正琢磨挑了猪粪,是不是让这厮掏茅厕呢,碧兰颠颠的跑了过去,把一块赶紧的手巾递给崔九:“崔九大哥,擦把汗吧,出了这么多汗,着了冷风可是要病的。”

崔九满心的愤懑,一瞧见碧兰漂亮乖巧的小脸,顿时消去了不少,虽说是亲姐俩,可这性子真正的天差地远。刚想伸手接,见自己手上乌漆墨黑的,放下挑子道:“我去洗洗手。”说着,去院里的接雨瓮里打了半盆水。

二月里天还冷的紧呢,尤其瓮里的水,冰刺哇凉的,手一伸进去,冻得难受,碧兰从灶房的大锅里舀了一盆热水兑进来,崔九感谢的冲她笑了笑,开始洗手。

碧兰好奇的看了他一会儿道:“姐说,你这辈子都没干过这样的活儿,既然你来了,就让你体验体验庄稼人是怎么过活的。”

崔九哼了一声:“你姐心眼子倒不少。”

碧 兰咯咯笑了起来:“我姐可聪明了,不过,我偷偷跟你说,我姐虽然聪明,心地却是最好的,村子里那些跟姐夫一起去南边打仗的人家,逢年过节,姐姐都要送东西 过去,年前那场大雪下了足足三天,铁柱嫂子家的柴火烧没了,让小五哥跟王兴哥踩着大雪给铁柱嫂子家送了两捆炭过去,听小五哥说,他们过去的时候,娘几个抱 在一起缩成团,冻得都说不出话来了,大雪把门都封了,不是小五哥跟王兴哥两人刨开门,等雪化了,那一家子说不准就冻死了,雪化了,一家子来给我姐磕头,我 姐说当不得,都是乡亲,铁柱大哥又跟姐夫是同袍战友,应该帮着些,叫娘把我们穿小了衣裳,打了一包袱塞给了铁柱嫂子,还叫小五哥送了一口袋黍米过去,你说 我姐姐的心地好不好?”

崔九不由点点头,碧兰笑了:“那崔九大哥你以后当了大官,可要记得帮着我们庄稼人,姐说了,只有当官的了解老百姓的疾苦,才能当好官儿。”

崔九一愣:“你也念过书?”

碧兰有些不好意思:“姐姐闲的时候就教我跟弟弟认字,还有二郎哥,回来的时候,也会教我们,只不过,我跟弟弟比不得二郎哥聪明,学了大半年,才把千字文里的字认全了,不过,姐说我算盘打得好,等我练熟了,就把家里的账本子交给我管。”

小丫头说的眼睛直放光,小丫头正说得热闹,忽听她姐喊了一声:“碧兰,别搅合你崔九大哥干活儿。”

崔九忙道:“猪圈里的猪粪我都铲了,还有什么活儿?”

碧 青笑眯眯的看着他:“明儿嫁接山桃,家里有一个算一个都得去,故此,今儿得把家里的活儿都干了才成,想来你挑猪粪累了,坐这儿歇会儿,我把院子里的鸡屎扫 了,省的一会儿大郎几个家来,踩一脚鸡屎。”说着也不搭理崔九,把那边儿靠墙的大扫帚举起来,就要扫院子,小小的丫头举着把扫帚异常费劲。

崔九没好气的接了过去道:“想让我扫就直说,用不着这么拐弯抹角的使心眼子,大郎上你的当,我可不上,我可跟你说,有我这个朋友在,绝不许人欺负大郎,你是他媳妇儿也一样。”

碧青呵呵笑了起来:“倒是没想到,大郎还有你这么个仗腰子拔份儿的朋友,不过,我一直认为,坦诚相见才是朋友,大郎把你们带家来了,可见把你们当成朋友,你呢?”撂下话转头走了。

崔九愣了一会儿,自己没跟大郎说实话,是怕大郎知道自己的身份之后不自在,可这丫头的话貌似也有道理,既然真心交大郎这个朋友,就应该坦诚,谁规定皇子跟庄稼汉就不能当朋友了,自己就交一个。

其 实崔九知道,大郎媳妇儿已经优待自己了,怕自己干不了地里的活儿,这才留自己在家挑猪粪,听大郎说过挑猪粪扫院子,都是农家最轻松的活儿,这么想着,心里 又觉有些惭愧,挑个猪粪罢了,有什么啊,不说还得掏茅厕吗,这就去,反正这一身衣裳已经臭的没法儿要了,再臭点儿也没什么。想着丢开扫帚,拿着粪叉子进茅 厕了。

碧兰小嘴张的老大,小声道:“姐,崔九大哥真去掏茅房了。”

碧青忍了半天,才忍住没笑出来,点点头:“估摸他爱上这个味儿了。”说完扭脸进灶房烧水,别人不管,崔九今儿必须得洗澡,这一身都能熏死人。

碧青也没想到家里会来这么多人,上回来的何进,跟掏粪的崔九,还有大郎提过的,安大牛,常六,都来了,说是帮着干活来的,好在二郎如今不在家里头住,旁边爹娘住的院子也买了下来,不然真住不开。吃饭的嘴多了,每次做饭都是一项大工程。

说起旁边的院子,大概桃花娘心里不平衡,明明闲了好些年没用的空院子,他家的新房也不打算在这儿盖,就是有心卖的,可碧青家一说要买,桃花娘就开始推三阻四,说什么老宅是祖宗留下来,卖了对不住祖宗,末了,碧青出了十两银子,桃花娘才算吐口。

她娘一个劲儿说桃花娘不厚道,两间房已经破成这样,也就买她家个地儿,竟然要买十两银子,碧青劝了她娘好几天方才过去,从此后,见了桃花娘也不怎么爱搭话,桃花娘也不大往家里串门子了,比起前些年,两家生疏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