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到了素梨姐姐身边,他吃得好了,个子长高了不少,已经快要赶上素梨姐姐的个子了......

还是得快些长个子长力气,这样的话,以后像出来送货这样的粗重活计,就不用素梨姐姐抛头露面了。

到了碧青瓷行,素梨下了马车,让陈三郎守着马车,她拿着自己画的图纸和王四儿进去见掌柜。

她舅舅的手可是用来雕刻盆景的,素梨一向舍不得舅舅拿剪刀和刻刀的手去做粗重活计,一般搬运货物,都是她和王四儿去做。

李济正立在柜台后看新制出的一套碧青瓷茶具,抬眼见素梨进来,清秀的脸顿时有些发白。

他母亲寿酒那日过后,陈家庄里正娘子去了他家,说了陈老太拒亲之事,李济这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

想到这样一个几乎合乎自己对未来妻子所有想象的姑娘,就这样错过了,李济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素梨大大方方走上前,先屈膝行了个礼,然后便直奔主题:“李掌柜,我画了几张图,你看看能不能制出来。”

李济忙打点起精神来:“我先看看。”

素梨和李济商议了好久,终于定下了最终的图样。

她决定订购一千五百件瓷器。

李济见了,忙道:“素梨姑娘,这......会不会太多了?”

素梨眼中含笑:“我计算过数量的,这样正好。”

接下来她可是要扩大产量,为自己开铺子做准备了。

李济见素梨一脸笃定,小小的脸上似闪烁着光,一颗心越发沉重了。

见素梨和王四儿开始搬货,李济忙叫了伙计上前,自己也卷起衣袖帮忙。

待装好车,素梨麻利地拍了拍衣襟上和裙子上沾上的浮灰,正要上车,见李济神情复杂地立在那里看着自己,心里一动,便走向李济:“李掌柜,咱们借一步说话。”

李济引着素梨走到瓷行门外东侧的一丛芭蕉旁,然后道:“秦姑娘,我娘寿酒那日......真是失礼了。”

素梨想了想,道:“李掌柜,你打算娶你的表妹沈丽娘么?”

李济愕然摇头:“怎么可能!”

他只是把丽娘当妹妹看。

素梨听了,当即正色道:“李掌柜,我有些交浅言深,你若是不想娶你表妹,就不要给对方以希望,免得以后更加纠缠不清。”

李济心乱如麻,低着头答了声“是”。

素梨想起李老太太当众拿茶盏砸李太太的情形,便又道:“我瞧令祖母似乎不太待见令堂,既如此,何不把她两人分开?按照你的财力,买一个别庄让祖母住进去散心,不是很难的事吧?”

同是女子,她有些同情活到了四十岁还被婆婆当众殴骂的李太太,因此顾不得许多了。

李济闻言,当即抬眼看向素梨——这个主意太好了!

他从小到大,眼睁睁看着爹爹痴迷制瓷,祖母动辄辱骂殴打娘亲,自己却始终无计可施,只能尽力阻拦。

原来他可以这样做啊!

李济眼睛湿润了,他郑重地向素梨拱手施礼:“多谢秦姑娘!”

素梨见李济听劝,心里也有些安慰,笑嘻嘻道:“不用谢我,以后帮我制出更漂亮的瓷瓶瓷盒子就行。”

离开碧青瓷行,陈三郎又带着素梨去了巩县有名的房经纪齐文贺家。

齐文贺家就在城西专卖玉器的卧龙街,是一个花木葱茏的小院子。

王四儿看着车,陈三郎带着素梨去见齐文贺。

齐文贺是个瘦小却极精神的老头,也不废话,引着陈三郎舅甥俩在院中葡萄架下坐下,直接便道:“秦姑娘说说你的要求,我来寻合适的房子。”

素梨心中早盘算过,因此边想边道:“位置要在城隍庙,巩县城里和女人有关的生意都集中在那一带;须得前有临街铺面,后有宅子;朝向要好,得朝阳......”

齐文贺微微颔首,一一记在了心里。

素梨说完了以上条件,然后郑重道:“齐先生,最重要的是,不能闹鬼。”

齐文贺:“......”

这小姑娘一脸认真,他还以为有什么重要的话,却原来是这个。

他笑了起来,道:“秦姑娘,请放心吧!”

回到家里,素梨把给姥爷买的酒肉,给姥姥买的点心交给了春颖去灶屋拾掇,自己把那个鼓鼓囊囊的大包袱完璧归赵,递给了她娘,忍不住又离间道:“娘,你看我爹端午节那日来瞧的你,接下来就跟小鸟一样飞走无音讯了,你还巴巴让我给我爹他老人家送衣服送鞋袜,谁知他老人家早扑棱着小翅膀远走高飞啦!”

陈氏听女儿说话,只是笑,待素梨说累了,这才递了一杯凉开水给她:“想着你渴了,我给你调的蜂蜜薄荷茶。”

素梨最喜欢喝凉阴阴的蜂蜜薄荷茶,接过来挨着陈氏坐下,一口一口喝了。

陈氏摩挲着素梨的背脊,柔声道:“饿了吧?娘去给你煮碗面?”

素梨瞅了瞅娘亲隆起的肚子:“我吃两块点心就行,反正快要吃晚饭了。”

这时候陈老太拿了历日递过来:“素梨,你识字,看看历日,离八月十五还有多少天。”

素梨接过历日看了看,道:“今日是七月最后一日,距离八月十五不多不少还有十五天。”

陈老太听了,和陈氏说道:“二姐儿,中秋节你大姐要回来,她喜欢吃豆沙馅的月饼,到时候咱们多做一些......”

素梨坐在一边,眼睛看着手中的历日,心中却道:李济母亲李太太寿酒是在六月十五,赵舒是在当天夜里连夜乘船离开的......如今算来,他已经走了一个多月了......

不知道赵舒还记不记得他答应过,八月十五左右要来陈家一趟......

罢了,他们这些达官贵人,每日来往的是高官显贵,操心的是国家大事,哪里会记得曾经和一个农家小姑娘有过这样一个约定......

想着想着,素梨不知为何心里有些难受。

她不愿自己沉浸在这种不开心的情绪里,当下便换了衣物,戴上草帽去花圃陪姥爷一起做活。

陈老爹在花圃最北端的那一大丛灌木那里。

素梨过去的时候,陈老爹正立在那一大丛灌木前想心事,见素梨过来,他心事重重道:“素梨啊,眼看快到中秋了,你看这宝贝都开始变黄了......”

素梨见先前青色的圆球形果实已经长到了梅子那么大,便低声问道:“姥爷,这种药怎么用?”

陈老爹沉吟了一下,道:“到中秋节左右这些果实会变成金黄色,这时候用银刀划一道口,会流出一种青色半透明的汁液,须得立即口服,不然片刻后汁液变成白色,不但不能解毒,而且含有剧毒。”

“这种药得在夜间子时服用一盏,服后立即用这种藤煮水蒸浴。”

“这些果实变黄后只能在枝上挂三五日,过了时间,就会自己落下来,就没有药效了。”

“这种药也不能立即解除身中之毒,不过服用一次,毒性就会解一些......咱们不能救治天下人,能帮一个就帮一个吧!”

陈老爹絮絮地和素梨说着,素梨用心记着,祖孙俩一直在花圃呆到夜幕降临,这才离开。

当天夜里下起了雨。

雨淅淅沥沥下着,屋子里有些潮湿阴凉。

素梨裹紧身上的薄被,翻了个身,心道:京城距离巩县这么近,巩县下雨,京城应该也在下雨吧?

前世赵舒一直住在金明池行宫,京城福王府一直空着,如今他会不会也在金明池行宫呢?

金明池行宫可真美啊,尤其是春日的时候,碧水一望无际,宫殿壮丽巍峨,柳堤如烟,桃花盛开......

赵舒一向在临水殿居住,临水殿那样空旷巍峨,住在里面应该很寂寞吧......

在细细碎碎的雨声中,素梨不知不觉睡着了。

此时赵舒还没有睡。

雨夜的临水殿高大空旷,赵舒的床孤零零摆在寝殿深处。

这个床是工部的能工巧匠特地为赵舒设计的,可以说是一个巨大熏笼,躺在上面暖和却又不至于燥热。

黄花梨木床房里铺设着厚厚的松江白绫褥,赵舒躺在上面,整个人似陷进去一般。

大大的白绫软枕熏了素梨制的香草香油,带着微苦的药香,有清心助眠之效。

锦被白日刚刚晒过,带着些阳光的气息。

这是最适宜赵舒的睡眠环境了,可赵舒还是睡不着。

煎熬了良久之后,赵舒拉了拉床头叫人的金铃。

随着叮铃铃的声音响起,在床房外榻上睡着的阿保跳了起来:“王爷,奴才来了!”

赵舒屏住呼吸,片刻后轻轻道:“明日一早你安排一下,我要去看看金水河的防汛情形。”

他说出口了,却觉得有些不妥,忙补充道:“秋季该到汛期了,我在其位谋其政,还是去看看的好。”

说罢,赵舒意识到自己有些欲盖弥彰了,脸立时有些热。

阿保先是一愣,接着就笑了:“是,王爷!”

又道:“王爷,阿寿进来守夜,奴才这就出去安排,您看可以么?”

赵舒“嗯”了一声。

他已经好几日没有好好睡过了,如今卸去了一桩心事,他很快进入了梦乡。

半个时辰后,穿着斗篷的阿保出现在了金明池行宫的摘星楼下。

赵舒一回到京城,泰和帝就驾幸金明池行宫,已经在金明池行宫歇止了一月有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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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二嫁(2)

如此深夜, 泰和帝却没有就寝。

他在修仙。

自从发现太医没法子解赵舒身中之毒, 泰和帝就试图接近神仙,希望神仙能够帮自己达到目的, 让宁馨儿阿舒恢复康健。

在试图与神仙沟通的过程中,泰和帝发现了修仙的妙处——能够让他忘记尘世的烦恼。

从此以后,泰和帝再不临幸宫妃, 更把原先三年一度的宫女采选改为六年一次,处理政务之余, 全身心沉浸在修仙与炼丹之中,有空就诵经打坐清洁身心,即使来到金明池陪伴赵舒, 他也命人把摘星楼布置成了修仙的精舍。

听了小太监的禀报,陪伴泰和帝修仙的大太监蔡旭走了出来也不多说,直接引着阿保进了摘星楼, 登上层层楼梯, 终于到了最高的第六层。

精舍内红烛高烧,香烟缭绕。

阿保一进去, 就看到了正面供奉的三清牌位。

牌位下是一座八卦坐台,上面铺设着锦缎蒲团, 上面盘腿坐着当今天子泰和帝。

泰和帝束着道髻穿着道袍, 正在闭目修炼。

他三十多岁的样子, 形容清瘦,五官和赵舒生得极为相似,堪称十八年后的赵舒。

阿保行罢礼禀报道:“启禀真君, 奴才有事禀报。”

泰和帝给自己授了个真君名号——“太上大罗天仙紫极长生圣智昭灵统元证应玉虚总掌五雷大真人元都宝境万寿帝君”。

只是这名号实在是太长了,除了泰和帝自己,别人都怕说错,因此臣下都统一口径,简称泰和帝为“真君”,从此约定俗成,全天下都这样称呼泰和帝。

泰和帝睁开了眼睛:“阿舒怎么了?”

阿保忙道:“启禀真君,王爷刚才睡下了,临睡前要奴才准备,明日前往巩县巡查河道防汛事宜。”

王爷说明日出发,不过依照王爷的状况,估计做好出发准备,怕是得好几日后了。

泰和帝扬了扬眉:“谁会秋天去巡查河道防汛?说吧,阿舒到底去做什么?”

阿舒一向病弱又娇气,天一凉等闲是不肯出门的,这次居然主动要离京,定是有什么动向。

阿保略一思索,字斟句酌把赵舒对秦素梨的异常说了,他不加一句评论,纯粹描述事实,言简意赅,与平时在赵舒面前的罗唣截然不同。

泰和帝听了,眨了眨眼睛,简直是惊喜:“咦?难道阿舒这孩子开窍了?”

他看向跪在前方的阿保:“那女孩子家世清白么?”

阿保当即道:“启禀真君,秦氏农门出身,其父是秀才,家世清白。”

泰和帝沉默了下来:“阿舒他......他开心就好,子嗣之事,顺其自然吧!”

他闭上眼睛,仿佛自言自语一般:“若是能为阿舒生下一儿半女,也是那秦氏的造化......”

前朝苏轼有一首《洗儿戏作》:“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阿舒身中剧毒弥留之际,他眼泪扑簌簌地流,跪在三清座前起誓:人皆养子望聪明,朕被聪明误一生。惟愿阿舒愚且鲁,无灾无难到百年。若是阿舒能活下来,朕愿意从此皈依三宝,一皈依道,二皈依经,三皈依师......

阿保答了声“是”,又磕了头,预备起身退下,谁知刚直起身子就被泰和帝叫住了。

泰和帝吩咐蔡旭:“蔡旭,你去传朕的旨意,今年仲秋的贡品,都给阿舒送去吧!”

蔡旭答了声“是”。

他其中一个干儿子朱升静立在侧,悄悄吸了口冷气——陛下对福王可真是疼爱啊,什么金山银山都往福王那里送,就不怕折了福王的福!

将来端王登基,若是给福王来个抄家灭门,今日赏给福王的,明日还不是归了端王?

阿保又磕了一次头,起身慢慢退了下去。

蔡旭趁着泰和帝精神健旺,忙上前禀道:“真君,听说李修有意把嫡女许给端王......”

泰和帝闭目养神,片刻后道:“看端王自己的意思吧!”

他也算是一个很开明的父亲了,孩子想要什么,就给他什么好了。

蔡旭答了声“是”,眉头微蹙退了下去。

作为泰和帝最信任的大太监,在皇位继承人这件事上,他也猜不透泰和帝的心思。

端王赵序因为其母毒害福王赵舒之事,被幽禁在皇陵守陵读书多年,不久前刚解除了幽禁,回到了京城,泰和帝见了他,倒也父子相得,也让他进入礼部见习,看来也有培养之意。

福王赵舒自小聪明可爱,本来最受泰和帝宠爱,却因身中剧毒,这些年一直病病歪歪,好不容易才捱到了如今。

虽然工部的河道差使福王做的极为妥当,可是他毕竟没有那体力精力治理整个大周帝国。

如此看来,说不定端王会笑到最后呢。

想到这里,蔡旭悄悄叹了口气,自去传旨。

八月初一这日素梨自己在家里忙着制作薄荷香胰子,却让王四儿骑马出去,寻找能用的桂花。

王四儿如今已经十三岁了,他聪明又肯学,素梨不愿抛头露面,外面的事都交给他去做,每次他都能做得妥妥当当。

素梨制作薄荷香胰子的模子还是从碧青瓷行定制的,一共定制了十二种模子,十种花的形状,另有两个是竹叶形状和薄荷叶形状。

她立在陈三郎请庄上的木匠给她打造的长案前,专注地把青色的液体缓缓十二种模子里,在浓郁的薄荷香中长长舒了一口气。

上次她去邻村找木匠定制的梧桐木匣子,舅舅已经去取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素梨觉得自己的香胰子要卖上高价,在盛放的器具上一定要合乎女子的心意,她预备把成品香胰子装进纱袋内,薄荷香胰子就用灰绿纱袋,玫瑰香胰子就用玫瑰红纱袋,白茉莉香胰子就用玉白纱袋,然后再把纱袋放进雪白的小梧桐木匣子里,这样的话,原先五钱银子一块的香胰子,就可以卖一两银子了。

至于有没有人嫌贵,素梨才不在乎,她的香胰子这么好用,有闲钱却舍不得买,那是对方傻。

素梨刚把这十二个薄荷香胰子装进灰绿纱袋内,外面就传来一阵脚步声,她拿过一块白绸,哗的展开,盖在了长案上,然后道:“谁呀?”

春颖走了过来,道:“姑娘,老太太让您拾掇一下去前面呢!”

素梨抬眼看春颖:“什么事?”

春颖在浓郁的薄荷香中悄悄吸了吸鼻子,道:“是里正娘子陪着来的,好像是要相看姑娘。”

素梨一听便明白了,脱去外面做活时穿的毛青布大褂,对着一边放置的铜镜照了照,理了理发髻,见一切妥当,便笑吟吟道:“走吧!”

春颖见铜镜有些昏,便道:“姑娘,我把铜镜拿前边吧,待有摇惊闺的,我就拿出去让磨镜的磨一磨。”

素梨随手拿起铜镜递给了春颖,一边往外走,一边道:“不过外面摇惊闺的,也许是磨镜的,也许是卖花翠首饰的呢!”

春颖笑着道:“正是呢!”

她发现秦素梨有一种特别的味道,起初接触,会觉得秦素梨什么都不在乎,不像女子,可是认识久了,会觉得秦素梨做事靠谱,能指望住,把什么事交给她都放心得很。

最重要的是,和秦素梨在一起很舒服,在一起呆半日也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两人说着话,一起往前院走去。

陈老太正陪着里正娘子和一个陌生的少妇在吃茶,陈氏也在一边坐着相陪。

见素梨进来,陈老太笑着招手:“素梨,这是城里开绸缎行的兰家的大姑奶奶,过来见见吧!”

素梨笑盈盈上前,先见过了里正娘子,又和兰大姑奶奶见了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