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和帝声音低而嘶哑:“朕浑身发热,热得快要着火了......”

赵舒看向沈寒之:“沈先生,父皇能不能泡药澡?”

沈寒之点了点头:“陛下是中毒,自然泡得。”

赵舒便命蔡旭和秦霁抬了泰和帝去紫宸殿后殿泡药浴。

到了卯时,天已大亮。

泰和帝泡了药澡,服了沈寒之开的汤药,已经彻底清醒了过来,早上甚至用了些碧粳粥。

秦霁一夜未眠,却神采奕奕。

这次他可是赌对了,接下来的二十年富贵是没跑了——福王身子骨太弱,秦霁不敢奢望更多,二十年足够了。

这二十年够他不显山不露水积蓄一大笔财富,顺利脱身归隐山林了。

秦霁觉得巩县就不错,他打算在巩县置办一份产业,将来去巩县养老。

想到这里,秦霁脑海里不由浮现出秦素梨那张雪白的小脸和单薄娇弱的身子。

真是前世的冤孽,他一个太监,偏偏会心疼一个女孩子......

将来若是能和秦素梨一起归隐养老,似乎也不错,到时候她也三四十岁了,想必对男人没兴趣了,应该愿意与他一起作伴。

京城西郊的玉函传舍内,柳翎正在和霍扬的亲兵交涉:“将军昨夜回来了?我正要去拜访将军,烦请小哥通报!”

他到了甘州,投入霍扬军中,因为屡献奇计,建立了战功,受到了霍扬的信任,这次进京献俘,霍扬也带着他过来了。

霍扬的亲兵脸上笑眯眯,却并不通融:“柳公子,将军这会儿出去散步了,还没回来呢!”

柳翎疑心霍扬昨晚秘密进宫觐见,根本就没有回来,怀疑宫中出事,因此打算一定要确定霍扬的行踪,便道:“我也要去散步,正好去迎迎霍将军——请问霍将军去哪里散步了?”

亲兵张口结舌,正在焦急之际,忽然笑了起来:“啊,将军,您散步回来了,柳公子要寻您呢!”

柳翎抬眼一看,却见霍扬大步走了过来,心里一动,悄悄观察,发现霍扬身上还是昨日那套常服,靴子上灰尘遍布,眼下卧蚕明显,脸上带了些疲意,分明是昨夜一夜未睡,而且赶了远路,便记在心里,含笑迎上前去:“将军,我要去城里探望亲人,正要向您辞行呢!”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更~

好多老读者回来了,好开心,晚上九点第二更~

第六十六章 圣意

赵序脸上被素梨揍出的伤口终于好了, 恢复了昔日俊美俊雅的容颜, 却依旧躲不过王妃李雪芷的逼问。

李雪芷一向有些偏执,又爱赵序爱到了骨子里, 执着地拉着赵舒问:“王爷,到底是哪个贱蹄子把你的脸弄成这样的?”

她非要弄死那贱蹄子不可!

因为无法回答,赵序这日一大早便从内院正房逃出, 直奔外书房。

他刚到外书房,久违的柳翎也到了。

听罢柳翎的话, 赵序没有耽搁,当即分别派了亲信去李太尉府和连府询问。

亲信很快就回来了。

无论是李太尉那边,还是连祁那边, 都说宫里没有动静,泰和帝依旧把朝政都交给内阁,自己在紫宸殿安安静静修仙炼丹, 也没耽误批红处理政务。

赵序是当着柳翎的面问的, 见柳翎犹自沉吟,似还是不信, 便道:“阿翎,你不是在宫里有线人么?让人问问去吧!”

柳翎沉吟了片刻, 道:“已经让秋枫去问了。”

到了下午, 蔡旭的另一个干儿子终于传出了消息——泰和帝服用丹药中了毒, 如今正在紫宸殿养病,福王服侍在侧。

赵序听了,心里一阵难受, 低头不语。

柳翎的猜测成了真,思索片刻,道:“王爷,福王先前在哪里?”

赵序听了,顾不得心酸,当即道:“我只知道他出城了,却没有查到他的去处。”

柳翎一听,当即道:“王爷,咱们这次错过了一个极好的机会。”

赵序听了,思索片刻,也明白了过来,扼腕道:“好可惜,若是你在京城就好了!”

柳翎却道:“咱们在宫里的眼线还是太少了,须得想法子笼络一些人......”

他看向赵序:“文皇后怎么样?”

前世因为柳翎的牵线搭桥,文皇后最终过继了赵序为子,以文氏为代表的江南文官集团与赵序达成了合作。

赵序陷入思索,半日方道:“文皇后身后是以文氏为代表的江南文官集团,一向深不可测,怕是瞧不上我。”

柳翎笑了:“陛下就你和赵舒两个儿子,她瞧不上你,难道还想扶宗室子上位?”

赵序没说话,意味深长看着柳翎。

柳翎明白了,文皇后还真是打算把赵舒和赵序拨拉到一边,另扶宗室子继承帝位。

前世文皇后做的倒是没这么明显。

赵序拿了竹剪在手,走到紫檀木花架前,开始修剪梅花盆景,一边修剪,一边道:“她曾经试过向父皇献美人以图生子,后来发现父皇对女色毫无兴趣,一心修仙,只得另选它法,如今平王世子和定王世子都在太学读书。”

他咔嚓一声剪断一根枝条,冷冷道:“当然她和江南文氏的谋划成功的前提是我和赵舒都死了。”

柳翎垂目思索着。

前世文皇后最终还是与赵序联手,这一世许多事情都与前世不同了,须得小心应付。

片刻后,柳翎开口道:“王爷,你递牌子入宫觐见陛下吧!”

赵序“嗯”了一声,又叹了口气:“我这就去。”

天家无父子,父皇不把他当儿子,一心一意偏向病秧子赵舒,可是该做的戏他还是要做的。

此时紫宸殿后殿内水汽蒸腾,药味浓郁。

泰和帝泡在药汤中,精神好了许多,却不得不蔫蔫地接受赵舒的训导。

赵舒这次连夜赶路回京,可算是遭了大罪了,这一日都是在榻上躺着,喝了无数的药,被沈寒之扎了好几遍针,又按摩了三四次,这才恢复了些许气力,躺在白玉浴池一边摆着的圈椅上开始训斥泰和帝:“......父皇,你也是三十多岁快四十岁的人了,为何如此幼稚?修仙修仙,谁曾见过哪一个人修仙成功?高明如留侯张良,也辟谷辟得半死不活,最后只能结束辟谷开始进食,最后因为修仙折腾得身子病弱,死在了床上,也没见修仙成功。”

他很少这样长篇大论说话,气力有些不足,只得默然运气,积蓄力量,好继续教导他这不省心的父皇。

赵舒这话说得很是不客气,泰和帝简直没法听,可是说话的人是阿舒,泰和帝只得听着。

见阿舒累得没法说了,泰和帝怕他缓过劲来继续说自己,灵机一动,转移了话题:“阿舒,这药浴十分有效,用的药材是不是也是那个姓秦的小姑娘送你的?”

赵舒听父皇提到素梨,一颗心顿时柔软了下来,轻轻“嗯”了一声:“正是她送的。”

泰和帝发现了赵舒语气的柔软,再接再厉道:“阿舒,这秦姑娘既然救了你我父子的命,你又喜欢她,不如由朕下旨,让她做你王妃吧!”

赵舒默然片刻,道:“父皇,此事以后再说。”

素梨既然不同意嫁给他,他不想强迫她。

想到素梨愿意与他做情人,却不愿意嫁给他,赵舒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说到底,素梨还是把他当做解闷的小玩意儿,而不是可以并肩而立的男人。

泰和帝兀自道:“阿舒,你早些成亲,给朕生一个小皇孙,到时候朕自然就不修仙炼丹了,天天亲自教养小皇孙......”

赵舒闻言,心里一动,扶着扶手坐了起来,抬眼看向泰和帝,心道:难道父皇是想亲自教养小皇孙,隔代传位?

泰和帝泡在药汤中,脸上满是水汽,眼睛却意味深长看着赵舒:“阿舒,你应该明白朕的用意。”

阿舒的身子实在是太弱了,无法肩负起大周这个庞大的帝国的军政要务,因此泰和帝打算教养小皇孙。

这样即使不做皇帝,阿舒也能活得自在悠闲。

过了半晌,赵舒这才缓缓道:“父皇,我不能肯定我还有......”

这实在是太耻辱了,他无法开口,却不得不开口:“我不能肯定我还有生育能力。”

他服用了太多药物,谁知还有没有生育功能。

泰和帝倒是乐观:“那你赶紧成亲,和你的王妃试一试!”

赵舒叹了口气,慢慢躺了回去:“父皇,此事须得从长计议。”

泰和帝知道儿子身体羸弱,不敢过于烦他,便道:“阿舒,这段时间你就留在宫里帮朕处理政务,内阁那边送来的手本,你替朕批红发下。”

阿舒善于模仿他的笔迹,倒是方便。

赵舒“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下来,心中却不由自主想起了素梨,顿时有些苦涩。

即使知道他离开了,素梨怕也只是难过片刻,然后就开开心心忙她自己的事情去了......

素梨一向是闲不住的。

她先帮着姥姥准备过年事项,然后又预备让王四儿进城去碧青瓷行订下过完年使用的瓷器。

这次素梨订货量极大,她怕王四儿记错,特地在纸上一一写明,让王四儿拿着纸和订金去碧青瓷行。

把纸叠好交给王四儿后,素梨眼珠子一转,笑嘻嘻问陈三郎:“舅舅,四儿要去碧青瓷行订货,你要不要陪他一起去?”

王四儿在一边听了,也抿嘴笑了。

陈三郎如今与李济的妹子李淑订了婚,陈家和李家也算是亲戚了。

陈三郎有些羞涩,可还是大大方方道:“四儿带这么多银子,实在是不安全,我陪他去也好。”

素梨笑得眼睛弯成了月亮:“舅舅,我有一匣子香脂香膏什么的要送给李济的妹子,你也顺路帮我捎去吧!”

陈三郎眼睛一亮:“嗯,好。”

素梨和王四儿两人互相使了个眼色,都笑了起来。

陈三郎被笑得不好意思,起身去套车了。

送走陈三郎和王四儿,素梨带了琼花回来,正要回房收拾一下,然后去临河别业看赵舒,谁知阿喜引着阿乐过来了。

阿喜神情凝重:“姑娘,咱们去后面作坊里说话吧!”

到了后院一楼的作坊,阿喜在外面看着,阿乐陪着素梨进了作坊。

阿乐上楼看了看,确定无人,这才下楼向素梨行了个礼,道:“秦姑娘,我们王爷有急事连夜进京了,留下小的和您商谈合伙做生意的事。”

素梨闻言一愣——按照赵舒的身体情况,京城到底发生了多大多紧急的事,居然需要赵舒连夜进京?

她抿了抿唇,道:“是不是......宫里出事了?”

阿乐眨了眨眼睛,没有说话。

素梨这下明白自己猜对了,紧接着又问了一句:“你们王爷这次进京,会有危险么?”

阿乐脸色变得有些苍白,犹豫了片刻,道:“王爷此去,是福是祸,小的也不知。”

素梨背脊挺直立在那里,先是猜测京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接着又想起了赵舒羸弱的身子,过了一会儿方道:“我想进京去探望他......”

怕阿乐多想,她忙又补充了一句:“我担心药藤不够用,我这里的暖房里又培植了六盆,到时候全带进京。”

素梨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对赵舒产生了这种牵肠挂肚的情愫,便自己解释为赵舒待她那样好,她自然也要回报赵舒,待赵舒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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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宵夜

阿乐沉默了片刻, 忽然拱手行了个礼, 然后道:“秦姑娘,王爷特地叮嘱, 京中形势风云变幻,请姑娘暂时不要进京。”

素梨抬眼细细观察阿乐。

在赵舒这六个贴身小厮中,阿乐是生得最清俊的, 也是最没有存在感的,大约是因为阿乐大部分时间都在外奔波的缘故, 素梨对他也不太熟悉。

阿乐眼神沉静,徐徐道:“秦姑娘,您也不希望王爷为您担心, 对吗?”

素梨略一沉吟,抬眼看向阿乐:“我还是想把暖房里这六盆药藤送到京城去。我一个草芥般的小人物,那些大人物如何会注意到我?”

阿乐见素梨坚持, 便试着转移话题:“秦姑娘, 我们商议一下合伙做生意的事情吧!”

素梨也正要转移话题,闻言笑了:“来, 咱们坐下谈。”

问清楚阿乐是要在辽国和西夏的京城开胭脂水粉铺子,专门针对贵族女子, 素梨思索片刻, 然后开始一条条给阿乐讲了起来, 从怎样预备适合两国女子的货物,到用怎样的瓷盒包装,一直到由她来教在铺子里的女伙计, 整整讲了一刻钟。

阿乐听罢,开始提出修订意见,两人互相商议,取长补短,终于达成了合伙协议。

这是秘密协议,自是不能见诸文本,素梨便与阿乐击掌为誓:“三月初一派人到皇庄隔壁的秦寓来取货。”

阿乐一向冷清的脸上也现出了些微笑意:“总货价六千两银子,我们先交三成订金,付给您一千八百两银子,余下四千二百两银子取货时再付。”

他取出一叠银票,恭而敬之奉给了素梨。

素梨有钱赚总是很开心,当下收了下来,写了收条给了阿乐。

阿乐这才向素梨告辞:“秦姑娘,我这几日就在临河别业,有事请吩咐阿喜去找我。”

素梨点了点头,笑吟吟道:“放心吧!”

把阿乐送出了作坊,素梨见阿喜在外面,便吩咐道:“阿喜,你去送阿乐。”

待阿喜和阿乐从花圃后门离开,素梨便悄悄去花圃寻陈老爹。

陈老爹和素梨一样闲不住,眼看着要过年了,他却还在花圃暖房里忙碌。

素梨一进暖房,带着花香的暖意就扑面而来,舒适得很。

她一边往里走,一边欣赏着暖房里的各种盆景花卉。

到了陈老爹做活的地方,素梨见陈老爹正拿了银刀在雕刻水仙,便走了过去:“姥爷,这些活如此简单,不是可以让陈勤做,你何必自己上手?”

陈勤是里正家的小儿子,如今跟着陈老爹在学制作盆景。

陈老爹招手让素梨过去,笑道:“这几日我也没什么事,再说了,这些水仙是要送到胡提刑宅里去的,自是要用心些。”

素梨掇了张小凳子,在陈老爹对面坐了下来,另拿了把银刀和一颗水仙,观察了一番,开始细细雕刻起来。

陈老爹看了一会儿,笑了:“素梨,你比你舅舅还适合做盆景,不如你也跟着我学吧!”

素梨笑眯眯道:“才不呢,这个赚钱太慢了!”

陈老爹哈哈笑了起来:“你这丫头,真是财迷!”

素梨一边雕刻水仙,一边道:“我要养活娘亲和弟弟,自然得多多挣钱了。”

雕刻罢这颗水仙,素梨才开口问姥爷:“姥爷,上次我请您移植的那六盆药藤怎么样了?”

陈老爹不在意地摆了摆手:“你要六盆,我给你移植了十二盆,都在最北的角落里,你去看吧!”

素梨大喜,一下子跳了起来:“姥爷,你太好了!”

陈老爹正色道:“人家赵小哥每次都给咱家送那么贵重的礼物,我只不过移植几盆药藤,举手之劳,不算什么。这次你舅舅与李家女儿订婚,送去的文定之礼全是赵小哥命人送来的礼物,何等有面子,咱们不过送人家几盆药藤而已,不值得挟恩求报。”

素梨去看了那些药藤,发现长势都很好,虽然是冬日,可药藤枝繁叶茂,青碧可爱,心中满意,便道:“姥爷,我选六盆送给赵小哥!”

陈老爹根本没起身,远远道:“全送都行,反正我很快就能再移植出来好几盆。”

一直到了傍晚时分,陈三郎才和王四儿一起回来了。

素梨悄悄观察陈三郎,见他脸有些红,眼睛发亮,知道自己这位小舅舅已经深深陷入了情网之中,不由暗笑,私下里问王四儿:“见到李姑娘了么?”

王四儿也是笑:“舅舅见了李姑娘,话都不会说了,只是看着李姑娘呆笑,我看不惯,自己走开去和李掌柜谈生意了。”

他把李济开出的收条给了素梨:“素梨姐姐,订金已经交给李掌柜了,李掌柜答应正月十五出货,而且答应让瓷行的大伙计押运货物进京,到时候把姐姐你定制的那套器具一起送到京城去。”

素梨点了点头,算了算时间,道:“咱们还是得早些备货,这几日总共收购了多少梅花?”

王四儿算了算,道:“快有一千斤了。”

素梨当即道:“这么多了......咱们得赶紧运往京城处理了,不然影响品质。”

她的大眼睛熠熠生辉:“你现在去车行雇车,咱们明日清早出发。”

王四儿盘算了一番,道:“姐姐,咱们得雇四辆大马车。”

素梨笑盈盈:“你先交了定金,回来我给你。”

作为合伙人,她和王四儿现如今手里都不缺银子。

王四儿答应了一声,急急出去了。

素梨安排完毕,这才去前院帮春颖和玉秀准备晚饭。

如今家里这几个丫鬟,她打算把春颖留给姥姥用,玉秀侍候她娘陈二姐,琼花和解颐则跟着她忙生意上的事。

到了天黑,一家人用了丰盛的晚饭。

用罢晚饭,众人聚集在堂屋里,围着火盆烤火说话,素梨趁机说了明日一早要把收购的梅花送到京城处理的事。

陈家人都习惯了素梨做生意雷厉风行,并不阻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