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爹提醒素梨:“忙完了那边的事就早些回来,除夕夜咱们一家聚在一起熬年。”

素梨端着蜂蜜蒲公英茶啜饮一口,在蒸腾的热汽中微笑:“我尽量在除夕前赶回来。”

陈老太忙叮嘱素梨:“素梨,我和你娘用柏枝熏了不少腊肉,正好给你姨妈捎一些过去。”

陈二姐怀里抱着二白,也加了一句:“我又做了几坛子泡菜,你大姨妈上次吃了说爽口,你正好给她捎两坛过去。”

素梨连连点头:“好。”

陈三郎正看着火盆里的火苗,回味今日与李淑见面的情形,忽然觉得不对劲,抬眼一看,发现素梨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正目光炯炯盯着自己,吓了一跳,忙道:“素梨,你看我做什么?”

素梨笑:“大家都给姨妈捎礼物,舅舅你捎什么?”

陈三郎想了想,道:“该过年了,春风应该从嵩山书院回家了......淑妹送了我一套极好的文房四宝,我用不着,你拿去给春风吧!”

素梨笑眯眯答应了下来。

阿喜与王四儿一起在旁边坐着。

听到素梨和家人谈笑,阿喜头也未抬一下,自顾自烤着火。

素梨这些张智他都清清楚楚,却一直没什么反应,似乎根本不清楚素梨的打算。

第二天一大早,王四儿驾的马车在前,阿喜骑着马殿后,四辆大马车在中间,载着无数包梅花,一路清香往京城去了。

从巩县到京城,距离近不说,路上有多处驿站和禁军的营房,因此路上倒也安全,中午时分就赶到了金水河边的秦寓。

阿喜和王四儿指挥着车夫卸货,素梨则带着琼花和解颐去后院作坊打扫擦洗,做开工的准备。

午饭是王四儿从金水河边的面馆叫来的,众人匆匆吃了面,车夫得了车银就赶着马车去码头拉货了。

素梨悄悄叫来阿喜,让阿喜把她随车带来的六盆药藤想法子送到赵舒那儿去。

阿喜心中有数,表情不变,只是答了声“是”,便去办这件事了。

如今王爷还在宫里,他打算先把那六盆药藤留在皇庄,然后进城去王府寻找阿保他们。

素梨待阿喜离开,便张罗着往薛姨妈家送礼去了。

薛家这会儿正热闹非凡,大门前停满了各种马车,门口的树上拴了不少马,人来人往,煞是热闹。

素梨的马车进了薛家堡,却无法驶进薛家大门前那条巷子。

她只得在巷子外下了马车,张望了一番,忙问在巷口追逐打闹的小童:“这巷子今日怎么这么热闹?”

小童都是八岁九岁十岁的样子,已知慕少艾,见漂亮姐姐问自己,七嘴八舌抢着回答,吵闹成一团。

其中有一个大些的孩子见状,忙不让其他小童开口,自己道:“种子行薛家大哥如今新授了巩县副提刑,过完年就要去巩县上任了,这些人都是来贺喜的!”

素梨一听,又惊又喜,当即道:“多谢多谢!”

她想了想,决定不凑这个热闹,晚些时候再过来好了。

回到秦寓,素梨和王四儿带着琼花、解颐忙了整整一下午,终于把这两千斤梅花做了初步处理。

待到忙完,素梨累得根本不想动了,连晚饭都没有用,洗漱一番便回到自己的卧室睡下了。

王四儿他们也都累得够呛,便紧闭门户,也都歇下了。

文皇后在一群嫔妃的簇拥下来到了紫宸殿。

据她的消息,泰和帝应该是病势甚急,谁知到了紫宸殿寝殿,文皇后见到的却是谈笑风生的泰和帝。

察觉到文皇后眼中闪过的一丝讶异,泰和帝心中得意,道:“皇后有心了。朕只是小恙,皇后不须挂念。”

文皇后雍容一笑,缓步上前,在御榻边坐了下来,伸出涂着鲜艳蔻丹的手指,在泰和帝腕上搭了一下,叹息道:“陛下,以后可不要再任性了......”

泰和帝一脸沉痛:“是,朕知道错了,以后再不服用丹药。”

文皇后与泰和帝你来我往说了一会儿话,彼此都有些累了。

泰和帝含笑道:“朕有些倦了,皇后也去歇息吧!”

文皇后抬眼看向寝殿里那架紫檀木镶水晶屏风,杏眼带着一股森冷之意——这两日赵舒一直在紫宸殿侍疾,这会儿怕是正在屏风后呢!

他可真是命大啊,体力居然好到能来侍疾了?

早晚让他再死一次!

文皇后微微一笑,带领众嫔妃向泰和帝行了礼,恭谨地退了下去。

身着月白锦袍的赵舒从屏风后缓步而出:“父皇,该服药了,服罢药先用针,再泡药浴。”

方才泰和帝与文皇后说话时,赵舒就在屏风后,

泰和帝和文皇后的相处方式,是大周贵族阶层不少政治联姻的夫妻的常态。

这样的夫妻关系,令赵舒觉得心里发寒。

他垂下眼帘,脑海中又浮现出素梨巧笑嫣然的模样。

唉,素梨这会儿不知道在做什么。

文皇后一离开,泰和帝就彻底松懈了下来,脸色苍白倚着明黄缎枕躺在那里,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

赵舒看着蔡旭把泰和帝从浴池里扶了出来,便一边陪着泰和帝,一边处理内阁送来的手本。

正忙碌间,秦霁进来通禀,端王求见。

赵舒头也不抬,继续忙自己的。

泰和帝思忖一番,道:“宣。”

一看到赵序,他就想到当年下毒害赵舒的赵序母妃,因此一向不大想见赵序。

他知道自己有些偏心,因此尽力做到一碗水端平,力求保住赵序,让他不被人利用。

因为素梨的缘故,赵舒实在是不想见赵序,当下便道:“父皇,我想回王府看看。”

泰和帝舍不得赵舒离开,却也不能不让赵舒回王府,只得道:“阿舒,那你明日早些进宫......”

赵舒微一颔首,退了下去。

赵序还是在紫宸殿外遇到了赵舒。

看着赵舒被风吹得鼓起的斗篷下羸弱的身子,赵序心中总算是有了一丝得意——你再受宠有什么用?有运气却没有那个命!

赵舒对着兄长拱了拱手,背脊挺直继续向前走去——阿保带着暖轿在紫宸殿外候着。

待赵舒在暖轿中安顿住,阿保这才探身轻轻问道:“王爷,咱们回王府,还是回金明池?”

赵舒思忖片刻,缓缓道:“回皇庄吧!”

虽然素梨不在京城,可是在皇庄呆着,他会有一种与素梨距离很近的错觉。

阿喜回到王府探听了一番,得知王爷这两日一直在宫里,便在王府等阿保从宫里出来。

等了半日没等到,阿喜不放心那六盆药藤,只得先回了城外皇庄。

他正在房里看视素梨交给他的那六盆药藤,外面却传来小厮的声音:“喜哥,王爷回来了!”

阿喜大喜,忙锁了房门去迎王爷。

这会儿天已经黑透了,皇庄东北角临河处的清波楼灯火通明,远远望去,如天上宫阙。

赵舒在清波楼外下了暖轿,看着在前方台阶下行礼的阿喜,秀致的眉顿时蹙了起来:“阿喜,你怎么在这里?”

阿喜不是应该在巩县陪伴保护素梨么?

阿喜抬起头,细长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启禀王爷,秦姑娘送货回来,我随她一起回来了。”

赵舒闻言,心脏怦怦直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扶着阿保走上前,轻轻问道:“她现在在哪里?”

阿喜已经恢复了淡定的神情:“秦姑娘就在北隔壁的秦寓,她累了一天,这会儿已经睡下了。”

又道:“秦姑娘这次过来,给您带回了六盆药藤。”

赵舒回到清波楼里坐下,不言不语窝在圈椅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阿保轻声道:“王爷,晚膳准备好了,您多少用一口吧!”

赵舒实在是没有心情用饭,摇了摇头。

阿保看向阿喜,给阿喜使了个眼色。

阿喜不紧不慢道:“王爷,秦姑娘虽然已经歇下了,可是她一直为您悬心,若是能见到王爷您,秦姑娘想必惊喜得很。”

赵舒心中欢喜,正色道:“嗯,既然她如此挂念我,我还是去看看她吧!”

阿保不由偷偷笑了,背着王爷朝阿喜扬了扬眉——喜哥,还是你厉害!

阿喜面无表情又道:“王爷,傍晚时我去秦寓问了,秦姑娘没用晚饭就睡下了。”

赵舒当即驻足:“田多如今在巩县......皇庄里有没有好厨子?”

阿保忙道:“启禀王爷,田多的兄弟田禄就在皇庄厨房里,听说也不错。”

赵舒想了想,说了几样素梨爱用的饭菜,然后吩咐阿保:“让田禄这就开始准备吧!”

素梨一回来,就让人把后院小楼的炕烧热了。

她躺在暖融融的炕上舒舒服服睡了两个时辰,终于把全身的疲惫给睡没了,人却被饿醒了。

素梨在炕上翻腾着,竭力抵御钻心的饥饿。

刚从巩县过来,家里根本没有点心。

这会儿大家都睡下了,去厨房做饭得有人帮她烧锅,她总不能因为自己饿了,把解颐她们都叫起来吧?

怎么办?忍着呗!

素梨正忍的痛苦之际,忽然听到外面传来敲窗声,忙大声道:“谁?”

外面传来赵舒天籁般的声音:“素梨,是我,我给你送宵夜来了。”

素梨幸福得眼泪都要出来了,飞快地掀开被子跳下坑,随意拿了件袄披上,就去给赵舒开门。

作者有话要说:两更合为一更奉上~

第六十八章 威胁

刚跑到房门那里, 素梨想起赵舒不可能自己提食盒, 怕是有小厮跟着,忙又转身回去, 穿好小袄,系上裙子,又把满头青丝用玉簪挽了个道姑髻, 这才过去开门。

赵舒正在外面候着,见门开了, 素梨俏生生立在门内,便从阿保手里接过食盒,递给了素梨, 然后扭头吩咐阿保和阿喜:“你们先回去吧!”

如今他接管了青衣卫,皇庄和秦寓外面都安排有青衣卫的暗卫,安全自是无虞。

屋里没有点灯, 黑黢黢的, 散发着幽微的玫瑰芬芳。

素梨一手提着食盒,一手牵着赵舒的手, 一边往前走,一边道:“我先带你坐下, 然后我再点灯。”

赵舒乖乖地被素梨牵着进了屋子, 又被她摁着坐进了椅子里。

椅子里氤氲着玫瑰和梅花混合在一起的芬芳, 还有些脂香,应该是素梨日常妆扮时坐的。

素梨麻利得很,安顿赵舒在椅子上坐下, 又点了两个烛台放在了窗台上,然后又麻利地把炕上收拾整齐,放好小炕桌。

见一切妥当,她又用香胰子洗了手,这才打开食盒,开始摆饭。

五菜一汤,碧粳米饭,虽不丰盛,却都是她爱吃的。

见食盒里准备的是两双筷子、两个御瓷碗和两个汤碗,素梨翘起嘴角笑了,知道赵舒也还没用晚饭,便也给赵舒盛了饭,然后笑微微叫赵舒:“阿舒,过来用饭吧!”

赵舒今晚乖得很,原本是乖乖地坐在椅子上看素梨收拾,这会儿听到素梨叫他,当下起身走了过去,在素梨对面坐下。

素梨把筷子递给赵舒,自己拿起了另一双筷子。

她发现赵舒的生活看着简单,其实奢侈得很,单赵舒用的筷子,虽然非金非玉,也不是牙箸,可是重量适中,触感极好,而且还是原木,想必贵重得很。

素梨是真饿了。

她先吃了几口,让自己没那么饿了,这才道:“阿舒,我瞧着你可是有些奢侈呀!”

赵舒原本没什么食欲,可是看素梨吃得这样香,他不禁也觉出了些饿来,拨拉着米粒开始吃。

听素梨这样说,他想了想,道:“我平常也没什么开销,虽然不算简朴,却也不算奢侈呀!”

和京城那些王公贵族比,他真的是很简朴了。

素梨转念一想,不禁笑了——赵舒的确算不得奢侈,他只是有些娇气。

她尝了尝赵舒送来的虾仔冬笋汤,觉得甚是鲜美,便盛了一碗递给赵舒:“你是娇气舒......你尝尝这个汤。”

赵舒乖乖地拿起汤匙舀了汤尝了尝,觉得确实滋味不错,便慢慢喝了起来。

他觉得素梨说他是“娇气舒”,话语中也似带着爱意,因此很是受用,不但不生气,还觉得心中熨帖得很。

素梨一边吃饭,一边问赵舒:“娇气舒,咱们大周首富是谁?”

赵舒想了想,道:“是我。”

素梨:“......咦?难道不是皇上?”

赵舒思索了一会儿,道:“只算私人财产的话,我如今比他还富。”

怕素梨不明白,他又道:“父皇那里人多开销大,我这边没什么开销,又有人专门负责经营,因此积下的财产较多。”

别的贵族家里男男女女几百上千口人,单是主子不知道有多少了,又都奢侈成风,入不敷出的大有人在,赵舒就他自己,又善于经营,自然就积累下了大量财富了。

素梨想象了一下,还是想象不出来赵舒到底有多少钱,便不再多想,又盛了一碗饭。

怪不得前世赵序只要手头紧,就去找赵舒打秋风,原来赵舒才是真正的大周首富啊!

赵舒见素梨吃得香,心里喜欢,柔声道:“田多如今留在临河别业了,这是田多的兄弟田禄做的,你若是喜欢,我——”

他本来想说要把田禄送给素梨,转念一想,按照素梨的性子,若是得了田禄,说不定理都不理自己了,便临时改口:“你若是喜欢,想吃什么,告诉我,我吩咐他做。”

素梨自然发现了赵舒临时改口,挑了挑眉,拿过赵舒的汤碗,又给他添了半碗汤,口中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见赵舒慢条斯理喝汤,素梨忽然想起大表哥薛春雨升职为巩县提刑所副提刑的事,忙问道:“阿舒,我大表哥升职的事,你知道么?”

巩县提刑所现管着郑州各属县及京畿各县的诉讼之事,副提刑又称理刑副千户,是从五品的官职,可是一个大肥差。

她表哥还不到弱冠之年,直接提升为从五品的副提刑,素梨心中自是纳罕。

赵舒垂下眼帘:“巩县提刑所正提刑调往辽东,副提刑胡三泉替补,空出了副提刑一职,须得及时补缺。我看了薛春雨这两年的办案卷宗,发现他很善于处理诉讼,而且善于处理疑案,因此便交代了一句。”

素梨:“......”

见赵舒虽然表现得云淡风轻,可是分明是在等着自己称赞,她不由笑了起来,柔声道:“阿舒,多谢!”

想了想,又道:“若是我表哥不适合这个职务,就早些免了他,不必顾忌我。”

赵舒看向素梨,双目清澈:“素梨,我一向公私分明,不会因为喜欢你,就提拔你哪个昏庸无能的亲戚,提拔薛春雨,只因他真的有办事才干。”

素梨听了,这才放下心来。

用罢饭漱罢口,素梨收拾了杯盘碗筷,装进食盒送了出去。

她知道赵舒素来体弱,刚用过饭,不宜见风,便重新铺设了自己睡觉的床,让赵舒睡,她自己则在炕上睡。

赵舒能和素梨在一间屋子里呆着已经很开心了,乖乖地脱去外衣,只穿着中衣钻进了被窝。

素梨发现赵舒今晚乖巧可爱之极,心中纳罕,却不动声色地帮赵舒掖好锦被,理好软枕,自己这才熄了灯盏,回到炕上睡下。

赵舒闭上眼睛,感受着素梨特有的芬芳,渐渐睡意涌了上来,很快就睡熟了。

这两三日,他一直没怎么睡,已经疲惫到了极点。

素梨一吃饱就渴睡,也是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素梨醒来,她没有立即起床,在炕上翻腾了好几下,才想起赵舒昨夜留下了,便裹着被子坐起来看,却发现床上衾枕整齐,赵舒不知何时离开了。

她心中不由有些怅然,正要再躺下,却发现自己枕边放着一张字条,心里一喜,忙拿起来展开看。

原来是赵舒留下的字条,约定今晚亥时还给她送宵夜,还叮嘱她,若是有想吃的,尽管吩咐阿喜。

素梨心里甜滋滋的,拿着赵舒的纸条又看了一遍,发现赵舒的字有些近似宋徽宗的瘦金体,却比瘦金体更朴拙更有力度。

欣赏了一会儿之后,她把赵舒的这张纸条收藏在了一个锦匣里,自己又睡了个回笼觉,这才起身洗漱。

今日素梨要去薛姨妈家,便留下王四儿看家,阿喜赶着马车,素梨带着解颐和玉秀坐车,一起往薛家堡去了。

今日薛家倒是没什么客了。

薛姨妈累得够呛,正在堂屋坐着,听说素梨来了,忙带了薛家三兄弟起身去迎。

一家人相见,自是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