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暑心中雀跃得意,又苦于此时不能欢呼着表达出来,感觉胸口都要撑破了似的难受之极,她便伸手去握周释之的手,小小的手指头轻轻挠了挠他的掌心。

周释之偏头看她,无奈而宠溺的笑了笑,轻轻回握了握她,示意她不要胡闹。

陆小暑便冲他眨眨眼睛做了个鬼脸。

两人眉来眼去打得火热,一抬头,却发现柳三娘不知何时已经不看画了,转而看他们。

顺着她看过来的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的目光,陆小暑脸上一热,慌忙挣脱周释之的手,冲着柳三娘讪讪的笑了。

柳三娘淡淡收回目光,却是说道:“姑娘不必惊慌,你二人情投意合,这也没什么!”

“你、你、你怎么——知道!”陆小暑顿时吓了一跳,说话都带了结巴。望天!这些天拌男人她觉得自己已经越来越纯熟了,难道今天方渺渺的偷工减料手艺没用到家?

柳三娘微微挑眉,依旧淡然说道:“你的易容术的确很精妙,可能骗得过别人岂能骗得过我?”

这是什么道理?

陆小暑还要问,周释之已经朝她笑笑说道:“小暑,柳姑娘说的不错,在柳姑娘面前咱们的确班门弄斧了!柳姑娘是教习歌舞的大家,看你身形骨架、姿态举止岂能看不出来?”

陆小暑一怔,这倒也是的!而柳三娘看向周释之的目光已略带了钦佩。

“这幅画,你们从哪里得来的?”柳三娘问道。

这画跟她魂牵梦绕、刻骨铭心想着的那人的手笔实在太像,像得可以说似是而非。能画出这幅画的人,跟那人肯定有着某种关系。

她原本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永远也不能再相见了,做梦也没有想到,机遇说来就来,几乎等于是从天而降……

她从不是个怕事之人,活到了今日连死在她眼中也不过如此,只要有他的消息,她是必定不会放过的!

周释之听出来,问着这话的时候,她虽然尽量控制了自己的情绪,声音还是带着微微的颤抖,颤抖中又透着一丝说不明的恐惧以及期待。

看来对于白先生,她始终是记着的。

“此画,是白先生徒弟所做。明日玄武湖,柳姑娘可以见到白先生的徒弟。”周释之说道。

“徒弟!”柳三娘面色微变,喃喃道:“他收了徒弟了?他……他这些年——”

柳三娘没有问下去,她不敢,她怕问出来的结果跟她心中想的不一样。她不愿意听到说他过的不好,可也不愿意听到他已经娶妻生子过得很好……

这种矛盾和纠结的心情令她如鲠在喉,再也不能多说出一个字。

她抬眸,微微有些期盼和小心翼翼的看向周释之。

周释之心中暗叹,心道这柳姑娘一看便是外柔内刚、聪慧过人的冷静智慧之人,不想如此女子一旦纠葛上情之一字,也会变得彷徨而脆弱,似乎下一秒就会失去分寸。不知我身边这位,有朝一日为了我会不会这样……

周释之心中这么想着,情不自禁偏头看了陆小暑一眼。

察觉到他的目光陆小暑抬眸迎着看了回去,不觉一怔,有些莫名其妙,心道这人怎么了?怎么这么古怪的瞧着我?哦,是让我回答准师娘的话吧?

陆小暑便朝柳三娘甜甜一笑,说道:“柳,柳姑姑您不必担心的,我——咳,白先生他很好,只是这些年都很挂念你,他都没有娶亲呢!他博学多才,对人又好,好多人都想把闺女嫁给他,可是他一个都不要呢!旁人问他为什么,他只笑而不答,我想,他心里啊,一定是——”

“小暑!”周释之见她越说越收不住只好又出声止住了她。

柳三娘倒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虽然是垂着眸的,可是却忍不住竖起耳朵来听陆小暑说的这些话,越听心里头越是又惊又喜。

说到底,她也是个女人罢了!听到自己深爱的男人为自己做到这个份上,即便再矜持的女人也会心动的。

这么多年她不是没有打听过他的下落,可得到的永远只有四个字:不知所踪!

这四个字令她感到深深绝望的同时又燃起了不灭的希望,那就是他还没有死,他一定还活着!只要他活着,他就一定会找她,他们就还有重逢相聚的希望!

“你们——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柳三娘一颗心被陆小暑那番话搅动得波澜连连,好一会才勉强定住了心神,问道:“是他让你们来找我的吗?不!应该不是!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215.第215章 柳三娘被劫

柳三娘的心蓦地一紧。如果他们是他派来寻她的,那幅画就不会似是而非了。

“柳姑娘不必担心,我们绝无恶意,对白先生更是实打实的敬仰。一切还是明日中午玄武湖上再细谈吧,柳姑娘以为如何?”周释之又道。

“好,我明日一定去!不见不散!”柳三娘想也不想立刻点头答应。

“柳姑娘果然爽快之人!”周释之一笑,拱手道:“那么明日不见不散!我们恭候柳姑娘大驾!”

柳三娘点点头。

陆小暑瞧了瞧柳三娘蒙着面纱的脸,忍不住好奇道:“我们真的不是什么坏人啊,柳姑娘为何不摘下面纱呢?哦,明日我也不这样打扮了!”

柳三娘叫她逗得忍不住“嗤”的轻笑出声,淡淡道:“你确定要看吗?”

陆小暑连连点头,满脸的期待望过去。要看,当然要看啊!这可是准师娘啊!

柳三娘便不再说什么,只是抬手轻轻解开了蒙在脸上的面纱,然后微微抬头,一双清凌凌的眸子就这么朝陆小暑两人看过去。

陆小暑和周释之忍不住眼皮一跳,满脸惊讶,陆小暑差点儿“啊”了出来。

只见柳三娘的左脸上,一道长长的疤痕从眼角斜斜往下横跨整张脸直至嘴角,右脸靠近颧骨的地方也有一块拇指盖大小的疤痕。

她的脸型很完美,皮肤也很细腻白皙,可以看得出来如果不是这两道煞风景的疤痕,必定是个清丽脱俗的女子。

可是这两道疤将她的一切都毁了。她说话的时候,嘴角牵动那长长的一道疤痕不停的动,就像一条蠕动的虫子,看上去异常的诡异。

“准——柳姑娘……这是,怎么回事啊!这是谁干的!”陆小暑努力忍了又忍,方才忍住心中的激荡与愤怒。

究竟是什么人,才下得去这样的狠手!

柳姑娘对她的反应似乎有些诧异,不明白她有什么好激动的,淡淡一笑,说道:“是我自己干的,跟旁人无关。”

陆小暑和周释之不由变色,两人无声交换了一个眼神,很快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要在这种地方存活下去,以她的姿容才情,若想保全清白之身,除了如此恐怕没有第二个更好的选择了!这是——必然的!

“柳姑娘,白先生他一定会像从前一样待你的,不对,他一定会比从前待你更好!”陆小暑不知道该说什么,却是无比坚定的向柳三娘说道。

柳三娘心中一暖,目光不觉柔和了下来,冲陆小暑微微一笑,轻轻点了点头“嗯”了一声。不知为何,虽然不认识眼前这小姑娘是谁,甚至连她的容貌也没有见过,可是她就是情不自禁的对她生出了好感,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好感。

“那我们先走了,明日再见!”陆小暑朝她一笑。

“慢走!”柳三娘笑笑,瞧了一眼桌上那幅画轴,道:“这幅画,可以送给我吗?”

“当然可以!”陆小暑笑着点头。这还用说?

“多谢!”柳三娘笑笑,卷起画轴,亲自送了他们出去。

一路上陆小暑心情都甚低落,忍不住向周释之有几分咬牙切齿道:“你说当年的事情还能不能够查出来?是哪个王八将我师娘逼得自毁容貌!我要斩了狗娘养的!”

见了柳三娘一面之后,陆小暑很自觉的将“准师娘”的称呼换成了师娘。

“……”周释之默默告诉自己,不要拿淑女的标准来要求她,这样对她是不公平的。

周释之轻叹道:“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如今还查这个有什么意思?不过节外生枝罢了!况且你没听柳三娘说了,那是她自己动的手。”

“可如果不是情非得已,哪个女人肯对自己下这种毒手!”陆小暑忿忿,想了想又道:“别说师娘那样的美人了,就是我,我也不愿意变成丑八怪啊!”

周释之瞧了她一眼笑道:“在我眼里你就是最美的美人!”

“谁有心思跟你玩笑啦!”陆小暑忍不住捶了他一下,央他道:“你帮我查查好不好,我心里就是气不过啊!”

周释之只有点头的份,却给她打预防道:“其实还真不一定就跟谁有关,你想想,柳姑娘一个逃出来的弱女子,想要在这个世上生存而又不招惹麻烦她能怎样?毁了容貌是她唯一的选择,今日见她之后想必你也看得出来,她是个骨子里极刚硬果敢之人,这种事只怕在她到醉春楼之前早已料想到、早已准备好了!”

陆小暑一怔,想了想不得不承认周释之说的还是很有道理的,只是心里那一关却无论如何都过不去,便不吱声。

“也罢!”周释之只好笑叹道:“我叫人帮着打听打听便是!”

陆小暑脸上这才缓和了几分,朝他展颜一笑。

第二天,陆小暑打扮了一番,穿着藕荷色绣四樱草的对襟褙子,立领粉红色中衣,领口处别着一枚鸽子蛋大小、红宝石为蕊、白玉为瓣的梅花盘扣,下边系着淡黄色的十六幅湘裙,腰间系着玉佩和精致的流苏荷包,梳着半弯髻,打着垂髾,发髻上弯弯的依次簪着五颗拇指大的珍珠,左边鬓上插戴一支小巧的玉兔衔瑞草点翠金钗,清雅中透着俏丽。

据方渺渺说,若是走路的步子再迈得小一点儿、说话的声音再矜持斯文一点儿,妥妥的一个大家闺秀。

周释之没有方渺渺那么高的要求,看到这样的陆小暑颇有点神魂颠倒了,然后心中开始泛酸冒泡泡,一双深邃黝黑的眸子始终不离她身上,那神情,说不出来的纠结与异常,还有点——叫人心里发麻。

上了马车,陆小暑终于招架不住他这样的目光,硬着头皮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陪笑道:“我,我这个样子是不是很怪啊?有没有哪里不妥?”

“很妥,比什么时候都妥!”周释之说着有点儿咬牙切齿,酸溜溜道:“你可从来没这么打扮过!”

“我就是想给师娘留下个好印象啊!”陆小暑终于一口气松了下来,展颜一笑,灿然生辉,其明媚晃得周释之眼睛都有点儿闪。

周释之见她笑吟吟的,神情恬淡而轻松愉悦,显然半点没有把自己的言外之意听了进去,这下子换他想不过、不甘心了。

他忍不住一把将她揽抱着往自己身上拉过来紧紧依偎着,“小暑!”

“别、别!放手、放手呀!”陆小暑身子一僵,慌忙叫唤了起来,挣扎开了去一边轻轻拍拂拉扯衣裳上的褶皱一边埋怨道:“别碰我!把衣裳碰坏了、发髻碰歪了怎么办!为了这身打扮,我都要累死了!坐着一动也不敢动!你还来招惹我!前功尽弃了,你负责么?”

周释之顿时气结,终于忍不住道:“不就是见你师娘吗,昨天她又不是没见过你!你至于这样嘛!你都没为我这么打扮过!”

脑子里忽然闪过前几日她说过的“女为悦己者容”,好吧,只有在那种情况下、用那种方式来“悦”自己……

陆小暑愣了愣,见周释之眸光微敛、面色微沉朝自己看过来,忍不住掩口咯咯笑了起来,笑道:“你,你不会是吃我师娘的醋吧!”

“我才没有,”周释之面上顿时露出一丝可疑的红晕,有些狼狈的反驳道:“我像那么无聊的人吗?我就是不服气,我可是你未婚夫,你都没为我特特这么打扮过一回……”说着轻轻一叹。

陆小暑好笑,伸手去轻轻拉了拉他的手,笑道:“可是你天天见到我啊,这还不够吗?再说了,我要是平白这么打扮,你、你见了不会觉得奇怪吗?”

就算他不会奇怪,红萼和渺渺她们必定会看怪物一样看她吧……

“当然不会!”周释之笑道:“我喜欢还来不及!要不,什么时候你也特特为我这么打扮一回好不好?”

陆小暑看向他。

周释之握着她的手捏了捏,微笑道:“等我生辰,如何?”

陆小暑想了想,轻轻点头“嗯”了一声。总得给他点情趣啊,不然他郁闷失落之下出轨了怎么办……

“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别忘了!”周释之不觉一笑,这才满意,却是不肯再放开她的手。

两人来到玄武湖畔约好的地点,先上了画舫,就停靠在岸边柳荫遮掩之下。红萼和方渺渺带人等候着,只等柳三娘的马车来了便通报。

可谁知,过了约定的时间将近半个时辰,依然没有柳三娘的人影。不但柳三娘没有来,醉春楼那边连个报信的都没有来。

“怎么回事?难道师娘她变卦了?”陆小暑说着又自己摇头:“应该不会啊,看得出来她心里是记挂师父的,怎么可能会不来呢?”

“那就是出了什么事,”周释之微微蹙眉,便吩咐方渺渺派人骑着马赶去醉春楼打听。

陆小暑面色也有些变了,沉默不语。

“别担心,”周释之安慰道:“也许是柳姑娘有事临时耽误了,咱们再等等!”

“嗯,也许是路上堵车了也不一定!”陆小暑也点头。

堵车?周释之不以为然,却没有同她争执,胡乱点头。

谁想,大约两刻多钟后,那前去探消息的随从骑着马急匆匆的奔了回来,跳上了船便急道:“不好了!少主、陆姑娘,柳姑娘出事了!”

216.第216章 扬州来的暴发户

“你说什么!”陆小暑霍然起身,眼睛猛然睁大。

“小暑,别急。”周释之握住她的手轻轻捏了捏,仍旧拉着她坐下,向那随从说道:“快说,怎么回事!”

那随从顾不得大口喘气,便一五一十的将事情说了。

原来柳三娘今日原本是按约定时间出门的,谁知在路上被一位从扬州来金陵游玩的富商队伍惊了马车。

原本也没什么,柳三娘这样身份的人,加上今日有要事,虽然自己是受害者一方吃了点亏,但是肯定不会向那富商讨要说法什么的。

可好巧不巧,她的面纱无意中脱落了,被那富商看见了容貌。那富商一见之下便看呆了眼,再看她的马车,分明打有青楼标识,这一下哪里还客气,便大喇喇的上前搭讪。

柳三娘虽是这一行中人,但这些年来做的都是教习歌舞的事,哪里看得上这人?便客气婉拒了。

谁知这富商一根筋认定了,非但不放弃不退缩,反倒越来了兴致,还当柳三娘是在玩欲擒故纵,言语间不由得轻佻放肆起来。

柳三娘就算涵养再好,也受不住这些风言风语,当即动了怒命马车离开。那富商哪儿能容许他离开?一声呼喝,十来个家奴凶神恶煞的围了上去,不由分说将柳三娘强行抢了去,还冲着柳三娘的车夫撂下狠话:“不过一个妓女,敬酒不吃吃罚酒,还当自个立牌坊吗!回去告诉你们老鸨子,人,大爷我带走了,就在红花巷的田家别院,值多少身价银子回头叫她派个人去拿就是!不拘多少,大爷我出得起!”

“属下去了醉春楼,醉春楼的老鸨子连妈妈正急得团团转,柳姑娘并非卖身给醉春楼,这事儿连妈妈也做不得主。见属下去了,便将此事同属下说了一遍,还说,能不能请两位公子出面帮忙……”

那田大老爷既然敢当街抢人,还撂下狠话,可见来头肯定不小。连妈妈做的就是这种人的生意,若要她为了一个柳三娘下死劲的去得罪田大老爷,显然是不可能的。

“真是岂有此理!”陆小暑听得气急败坏,气忿忿道:“这是怎么弄的!师娘都毁了容貌了,那姓田的居然还缠着不放!他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

“你先别急,”周释之也觉得有些奇怪,忙安抚陆小暑道:“我这就叫人去打听打听,看看是个什么状况,那姓田的,又是什么来头!”

“可是师娘如今是羊入虎口,谁知道那姓田的会对她做出什么来呢!万一,万一——就算救出了她、杀了那姓田的,又有什么用!不行!”陆小暑柳眉一挑,说道:“我要去红花巷!现在就去!”

“小暑,你别冲动!”周释之连忙拉住了她,道:“咱们现在什么情形都不知,你去了难道硬抢吗?万一动起手来惊动了官府——”

“那你说怎么办!”陆小暑顿时心口一堵,周释之的身份还不能见光,江宁知府衙门是个大衙门,万一真那么倒霉撞到枪口上,别说救人,不把自己折进去就不错了。

周释之想了想,说道:“咱们去找胡师爷,请他设法出面帮着周旋一二。即便那姓田的不放人,料想也不至于敢做出什么来。再说了,柳姑娘也不是那么轻易就素手无策的人,咱们得相信她。”

“对、对,胡师爷,还有胡师爷!”陆小暑顿时眼睛一亮。胡师爷那人看着倒是不错,交情加上银子,不怕他不肯从中周旋一二。

“可我还是不放心!”陆小暑转眼又道:“我还是决定要去红花巷,哼,就说是醉春楼派去伺候柳姑娘的丫头便是!你不许拦着我!”

陆小暑一边说一边动手拔去发髻上的各种珠钗簪花,一边叫着“红萼、渺渺!”,命她二人速速买一套小丫头的行头回来。

周释之想了想觉得如此也好,至少他们都可以放心。再说以陆小暑的本事,是不轻易能吃亏的。

“那你小心点!我马上叫人去查他的底细,这就亲自去拜访胡师爷。还有,醉春楼那边我也会打招呼的!”周释之点点头,又道:“让渺渺给你略略乔装改变一点容貌。”长这么漂亮,谁看了也不会说像个丫头。再说了,他可不想让那姓田的色鬼惦记自己的媳妇。

陆小暑点头答应。

两分分头行动。

很快,红花巷田家别院大门口就出现了一个脸色略黄、浓眉大眼、梳着双挂鬓的小丫头,穿着半新不旧的枣红碎花比甲、略显发黄的白绫长裙,手腕上戴着个花色普通的银镯子,怯怯的敲响了别院的大门。

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青衣打扮的精瘦男人探出半个身子来,见门口站着这么一个干瘪黄瘦的小丫头,顿时就不耐烦起来,挥手赶苍蝇似的连声道:“去去去,哪儿来的小叫花子,赶紧给我滚!这是你来的地儿吗?仔细讨打!”

陆小暑心中暗骂,陪着笑脸连忙惶急的说道:“这位爷,我是醉春楼来的!是来找我家姑娘的,我家姑娘今日不是被田大老爷带回来了吗!”

“醉春楼?”那家丁上下打量她一番,嗯,容貌一般,气质也一般,穿戴也很一般,不过不得不承认,比叫花子强些……

“别告诉我那什么醉春楼的老鸨子派你来收银子!”那家丁满脸的鄙夷和嘲弄。

“我是来伺候我家姑娘的!我是我家姑娘的身边人,您带我去见她就知道了!我们情同姐妹,姑娘她不能没有我伺候的!”陆小暑连忙说道。

那家丁半眯着眼将她上下打量一番,说道:“站着等,我去问问。”说着不等她再开口“嘭!”的一下将门关上了。吓了陆小暑好一跳,轻轻啐了一下。

那家丁心中无不鄙夷,心道那什么醉春楼还真不怎么样!瞧这姑娘身边你的贴身丫头,啧啧,就这副德性!

不过也难说,那抢来的娘们就那种破样,老鸨子能给她指个丫头伺候已经了不起了!

陆小暑没有等太长时间,门终于又打开了,仍旧是先前那家丁开的门。懒洋洋的冲着陆小暑道:“进来吧!见了我家老爷别乱说话!走吧!”

“是,大爷!”陆小暑陪着笑怯怯道。

那家丁显然对这称呼很是受用,鼻孔里哼了一声,仰着头大摇大摆,好像真有几分大爷的型了。

一路随着这家丁往里走,暗暗打量着周围,陆小暑不由暗暗吃惊,雕梁画栋无不富丽堂皇、精美无双,游廊上挂着两溜长长的红木框架六面彩绘花灯,个个制作精美,更重要的是,每一面上都用玻璃镶嵌着。在这年头,玻璃可是稀罕物件,可这家主人居然毫不在乎用来镶嵌这么多灯笼,还随随便便就这么挂在廊上。

沿途所见奇花异卉就更不用说了,还有那假山石,七窍玲珑,造型别致,陆小暑虽然不懂,也看得出来价值绝对不菲!

那家丁领着她行了有一炷香的时间,在一处垂花门停下,将她交给守候在此的一名穿着枣花色裙袄、圆鬓上别着银钗的婆子。

想来这往里就是内宅了。

“跟我走吧!”那婆子一脸淡漠的瞅了陆小暑一眼,便转身走在前。陆小暑连忙陪笑“哎!”了一声跟上。

越往里,房舍建筑越发的精致,布置也越发的显得富丽堂皇,真正是锦绣堆帷、珠玉琳琅,看得人眼睛都花。

看来,这姓田的混蛋真的是很有钱,不是一般的有钱!不过,这种恨不得将所有好东西都摆出来的架势,也只有暴发户才做得出来!

婆子将她领到一处院子里,指着廊下一处道:“站在这里等着!”说着也不管她,自己上了台阶,进了那屋子去了。

陆小暑抬头看那厅上匾额的字,“楠木厅”三个大字用镶着金边的匾额匡着,横架在上头,张牙舞爪,耀武扬威。

陆小暑不由看那上边的梁柱门窗,细细瞅去,似乎果然都是楠木所制……

这名字起得,还真是名符其实……

暴发户就是暴发户!陆小暑嘴角抽抽翻了个白眼。

不一会儿那婆子又出来,就在廊上冲她招了招手叫道:“老爷叫你呢,还不快进来!”

“是。”陆小暑垂头答应,连忙上去。

楠木厅中,照例又是珠玉满目、锦绣堆帷,眼花缭乱。

真是白瞎了这么好的木料建房子!原本应该显出的高雅典雅,是半分也没显出来,俗得叫人多待一会儿都觉得难受。

一边镶着红蓝绿各色宝石的紫金兽首三脚香炉中不知燃的是什么香,甜甜腻腻的,视觉与嗅觉相冲,将人脑子搅得一片浆糊。

“咳!”穿着一身织金道袍、整个人看起来金光闪闪的田老爷重重咳了一声,瞪着陆小暑道:“你是那姓柳的娘们贴身丫鬟?”

“是,老爷!”陆小暑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

“哼!”田老爷大咧咧道:“没规矩!见了本老爷还不赶紧跪下磕头请安!”

陆小暑无可奈何,只得双膝一弯,僵硬的跪了下去,垂头道:“给田老爷请安!请田老爷让奴婢去伺候姑娘吧!我家姑娘离不得奴婢的!”

田老爷丝毫没有叫她起身的意思,却道:“抬起头来。”

217.第217章 小暑混进田府

陆小暑心中暗骂不已,又一阵无奈,只得微微抬起了头,目光怯而呆滞的看向前方。

田老爷瞅了她片刻,同样无不鄙夷道:“就你这样子,也就是个做丫头的命!”说着将手一挥。

陆小暑以为他这算是放过自己了,心中正暗暗松了口气欲起身,谁知一名丫鬟捧了个托盘来到她面前,托盘上铺着红绸,红绸上放着白花花的雪花银,一共六个,一个看起来有十两。

“这是——”陆小暑茫然的看向田老爷。这回不是装的,她是真的叫这暴发户给弄糊涂了。

“认识吗?”田老爷傲然问道。

啥?陆小暑有些傻眼!认识吗?是问她认不认识银子?

“是,是银子……”陆小暑气得差点想笑出来。她发誓,等回头脱险了,非要好好戏弄戏弄这混蛋不可!简直侮辱人的智商!

“白花花的雪花银啊!”田老爷呵呵一笑,笑眯眯道:“能买肉吃,还能买花衣裳穿!想不想要?只要你伺候好了你家姑娘,劝得她从了本老爷,这些就是你的了,你看怎么样啊?”

陆小暑眼中骤然一亮,淡淡的喜色一现而隐。

她是在欢喜师娘如今还没有事,而这副表情落在田老爷眼中就另有意味了。田老爷也满意的笑了:这个世上,还没有不爱钱的!至少他就没碰过钱解决不了的事情!瞧这小丫头,一听说这些白花花的雪花银都是她的,立刻两眼放光笑了起来!

“是,老爷放心!奴婢一定好好伺候姑娘,好好……安慰姑娘!”陆小暑点头。

“嗯!那就去吧!”田老爷将手一挥,便有一名丫头上前,不声不响领着陆小暑出去了。

穿过两道院落,绕过一段长廊,来到一处院子外头。那丫头掏出钥匙打开了门,朝天井对面的屋子努了努嘴说道:“柳姑娘就在那屋子里头,你去吧!”

陆小暑陪笑答应,走了过去。

屋子外,竟也挂了锁,不过并没有锁死。

陆小暑见了心猛的揪了起来,暗骂混蛋,欺人太甚!忙拿开锁推门进去。

柳三娘一身素白一声,白玉簪束发,长发垂肩,正背对她站着。清冷孤绝的气质展露无遗。

听到有人来,她仍旧那么站着一动也没有动。

“柳姑娘!”陆小暑轻轻叫了起来。

柳三娘身子猛地一震,转过头睁大眼睛诧异道:“你、你是——陆公子?哦不,陆、陆姑娘!”

太出乎意料,以至于她说话的时候舌头都有些打结。

“是我啊!”见她听出自己的声音,陆小暑十分欢喜,笑嘻嘻的走上去拉着她的手道:“他们有没有欺负你?你没事吧?”

柳三娘脸上原本蒙着的面纱早已被扯掉,此时的她面目狰狞丑陋,气质却依然清傲脱俗。

“我没事,你怎么会在这儿?”柳三娘摇摇头,心中一紧说道:“他们把你也抓来了?”这是怎么回事?

陆小暑一笑,便将事情的经过同她说了一遍,挺着胸膛安慰她道:“你放心吧!只要有我在,一定不会让人欺负你的!”

柳三娘心中一暖,忍不住微笑道:“倒难为你了!陆姑娘,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这儿实在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寻个借口还是赶紧走吧!”

“你叫我小暑就行!哪有主子叫奴婢姑娘的?”陆小暑却是一下子进入了角色,笑着道:“放心吧,周大哥一定会救我们出去的!我在这里陪着你才会安心啊!咱们两个人多少有个照应嘛!”

“可是委屈了你——”

“不委屈不委屈!一点儿都不委屈!真的!”陆小暑连连摇头。别说为师娘效力天经地义,反正,她也不是头一回扮演小丫头了!

“小暑,你真是……”柳三娘目光温柔下来闪烁不定,感动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眼前这小姑娘,不知为何她就是觉得愿意相信她、愿意同她亲近,看见她便没来由的觉得心里头喜欢,已经很多年、很多年没有过这种感觉了。

“这姓田的杀才还好没有把你怎么样!姑娘真是聪明!”陆小暑拉着她坐下,无不侥幸的说道。

柳三娘微微有些窘,苦笑道:“我用金钗划破了他的手,他一怒之下便将我关在这儿了!”

“原来如此!”陆小暑恍然大悟,怪不得她见那家伙的时候他的右手一直拢在袖子里呢!看来这伤得还不轻!

“真不知这世道究竟是怎么了,”柳三娘轻叹道:“我这副模样,便是连妈妈她们平日里都不愿直视,可是这人,这人——”

这一点不光柳三娘,陆小暑同样百思不得其解,想了想便安慰她道:“想来必定有原因的,咱们先别急,周大哥一定能够打听出来的!”

柳三娘一笑轻轻点头,忍不住又道:“阿墨他,你们跟他很熟吗?”

“啊?”陆小暑一时没反应过来。

柳三娘说道:“就是你们口中的白先生啊!”

陆小暑这才恍然,点了点头说道:“的确熟悉,你放心好了,回头这件事情一定会从头至尾告诉你的!反正啊,你们很快就可以团聚了!”

柳三娘见她不愿意多谈,也知此刻在这儿不是说话的地,便一笑住了口。两人说了些闲话,便轮流闭目休息了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