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青。”

瑾瑜叫住忙忙碌碌的冬青,往冬青手里塞了一张折得整整齐齐的纸。

“这是回礼,送你的。”

冬青好奇瑾瑜送了什么给自己,转身打开。

只见纸上细细的线条,勾勒出一卧榻轻眠的少女,各种细节惟妙惟肖,精细到了每一根发丝。

这少女分明就是冬青,竟画得十分神似。

少女的旁边,题有诗句四行。

吾魂如是无根草

妻我一朝秦晋好

冬有芙蓉桃花面

青天白云笑九霄

冬青看完便发现,这是一首藏头诗。

不禁小鹿乱撞,胸口有些微微的发热。又仔细看了几遍,才把画仔细折好,放进自己装银子的口袋里,压在枕头下方的褥子底下。

冬青震惊于瑾瑜心思灵巧与才华。

且不说刚接触诗经一月有余便作出如此诗句,韵脚压得整齐,意境飘然洒脱。

就说这新奇的作画手法,冬青从未见过。

分明只是细细的线条,没有色彩,却将她的神貌描绘得一分不差。

“这画,你是如何画的?”

瑾瑜接手冬青打包到一半的东西,笑道:“我用石墨画的,就是上次我从山上捡回来那两块黑色的石头。”

那不过是瑾瑜前生学过的素描,之前在山上捡到两块石墨,一开始以为是碳,捡起来却发现质地比碳软了许多。

石墨是制作铅笔芯的原料,瑾瑜突发奇想给冬青描了一幅素描画像。

只不过这石墨很容易断,试了许久才掌握合适的力度。

恰逢昨日冬青赠他荷包,于是昨夜题诗一首,回赠冬青。

“那我们走吧。”

两人拿上昨天傍晚冬青烙的饼子,带好鞋子荷包,顺着山路去了集市。

到了集市上,在卖衣裳布料的那条街上,寻一处干净的空地。

冬青拿出草绳编制的一块席子铺在地上,把鞋子荷包齐齐摆在上面,等着顾客上前。

这条街上有成衣铺子,布庄,还有绣房。

不过门店都不大,平日里农妇只会光顾布庄,买些布料回去自己做。

只有家里条件稍好一些的人家,嫁娶会上绣房找绣娘置办嫁衣被褥。

绣房和成衣铺子的主流顾客,是镇上的几个员外与商户,和田宅多的人家。

这里的员外与地主异曲同工,有着许多宅邸良田,租借给佃农耕种,每年收取的租子换做银钱都是很大一笔财富。

家里还有许多长工,耕种没有租出去的田地,生活水平是农家难以想象的高度。

冬青刚摆下摊子没有多久,斜对面的绣房就走出一人,朝二人的小摊过来。

一个三十出头的女子,半老徐娘,皮肤白皙,只是眼角有些细纹。

女子身上穿的衣裳,不是百姓常穿的裋褐围裳,而是交领襦裙,裙角盖住脚踝,堪堪没过鞋口,料子一看就是上品。

百姓时常下地务农,为方便干活,袖口裤腿都是紧束的,这女子一身如此飘逸,便不是那贫穷之人。

女子在冬青的摊前停住,撩起袖口,露出芊芊玉手,修长细嫩。

弯腰拿起一个荷包,细细看了看,“这荷包,是你绣的?”

冬青还未开口,瑾瑜对女子一拱手,“这花色确实出自我家娘子之手,夫人要买上几个么?”

女子一笑,“我是金线坊的东家,你若不弃,可称我月娘,我听店里绣娘说,对面来了个摆摊儿的,刺绣手艺了得,便起心出来看看,这明山镇什么时候出了个我不知道的名绣。”

冬青道:“名绣不敢当,不过是零星粗绣,想换几个银钱补贴家用。”

月娘捏着荷包想了想,“既然你想换些银钱家用,何不来我这金线坊?你手里这些成品,我可以全收下。”

虽然这些荷包鞋子上的花色只是零星点缀,但月娘守着这绣房几十年,一眼就能看出绣工扎不扎实。

绣这些花色的人,功底绝不比她店里绣了十多年的绣娘弱。

“全收?价钱怎么算?”

瑾瑜不问缘由,直接询问了价钱。

左右都是换钱,一次脱手有何不可?一会儿太阳毒辣,不想冬青坐在大太阳底下守摊儿。

月娘看了看席子上的货,心里盘算一下,“八双鞋,十二个荷包,算上布料丝线的成本,还有手工费,一两又五钱银子如何?”

因为要出售,鞋底鞋面鞋衬的布料都是全新的,成本四钱银子,加上手工费也至多一两出头,月娘给一两五钱,是想拉拢冬青。

这明山镇能培养绣娘的人家寥寥无几,更别说刺绣还要看天赋。

有能力培养绣娘的人家,不一定有天赋之人,更有钱的人家不屑于做绣娘。

月娘这金线坊,加上她也只有三个绣娘,其中一个年龄比她还长,近四十的年纪,眼睛已经不行了。

这绣房想要继续开下去,绣娘是万万不可缺少的,可又无法效仿大的绣坊自己培养绣娘。

金线坊是一个小店,若她出资培养绣娘,算下来得不偿失。

上天有眼,直接给她送了现成个绣娘到门前,哪有放过之理?

瑾瑜对月娘的出价很满意,却还是看向冬青,征求她的想法。

冬青眉头微蹙,“我这些东西满打满算也凑不上一两五钱,你我都是明白人,何不打开天窗说亮话?”

俗话说拿人手短,冬青不想无故收别人的好处。

“我就喜欢小妹这样的爽快人!”月娘眉开眼笑,“我的绣房人手短缺,有意请你来我绣房做绣娘,工钱按接的活来计,做得多便拿得多。”

冬青看向瑾瑜,答应了月娘的话,以后她就有一份稳定的收入,不用自己出成本,不用担心做出来卖不出去。

但清水沟离镇上有一段距离,她若答应,就意味着长时间要待在镇上。

那之前说的点心,就只能暂时搁置,而且不能继续陪瑾瑜念书。

月娘是个人精,打量了冬青二人片刻,道:“你若是走不开,可以在我铺子里做个记名绣娘,不用待在铺子里,只需要来赶集的时候把活接回去做,在交活日期之前交上来就行。”

“如此甚好!”

瑾瑜想也不想就应下,既能一如既往将冬青留在身边,冬青又多了一份工作。

月娘话锋一转,“但是有一点我要声明,你接了客人的活回去做,若是做坏了,或是延误交活期限,所有损失你们一力承担。”

冬青计较片刻,点头应下,“可以,我今日就能接活。”

月娘心头一喜,“那便随我去店里,我草拟一份记名契约,你摁上手印就可以接活了。”

瑾瑜把鞋子荷包收起来,跟在月娘身后进了金线坊。

绣房里坐了两个女子,一个二十出头的年纪,一个四十左右。

两人正在绣一幅花开富贵的插屏。

月娘没有去打扰二人,对冬青笑道:“这是我铺子里原有的两位绣娘,绣的是东边林员外家的活。”

月娘问了冬青和瑾瑜的名字,手脚麻利的拟了契约,冬青接过看了觉得没问题,再拿给瑾瑜看过。

两人确认无误,就在契约上摁了手印。

月娘翻着一个本子,推过来给冬青,“这是我们铺子接下来但还没开始做的活,你挑一个。”

本子上面记载了绣品的所有人,尺寸大小,风格要求,佣金几何,交活日期。

冬青挨个看了看,选取了要求最简单的那副。

月娘看到冬青接的活,不禁确认了一遍,“你确定要接这幅?这是一副肖像图,人物刺绣比风景难上许多。”

这幅绣品是南边李员外家小闺女李湘棉订的。

李员外家是明山镇家财最多的员外,李湘棉又是李员外最宠的闺女。

李湘棉拿了一副肖像画来金线坊,据说是她心上人给她画的,她要永久珍藏。

但纸会泛黄,墨会晕染。

于是李湘棉灵光一闪,让镇上的绣娘给她把画绣在布上,要求与纸上的画像一分不差。

这个要求最简洁也最困难,交活日期不限,接回来好些天她们也不敢下手。

当初接下这个活,是因为李湘棉出价比同等大小的绣品高很多。

月娘脑袋一热就接了下来,人为财死啊!

作者有话要说:别说我厚颜无耻夸自己写的诗,什么韵脚整齐意境洒脱都是剧情需要!剧情需要哈哈哈( ̄▽ ̄)~*你们就当它这么个意思就行。

第25章 说法

月娘把李湘棉放在这里的画像给冬青看。

冬青看过之后也有些犹豫,这画像栩栩如生,着色繁多,把李湘棉各种细节都描绘得很到位。

瑾瑜却伸手接过画像,“这活我们接下了。”

他看到本子上写着这幅画的佣金,除去成本,足足十二两银。

绣娘能从中抽三成,冬青绣完这幅画,就能到手三两又六钱银子。

绣娘算是镇子上很富有的职业,一人的收入比全家都多。

旁边刺绣的两位绣娘闻言,手里顿了顿,抬眼看向冬青二人。

冬青能听到年长的绣娘“嘁”了一声。

显然对冬青接这份活嗤之以鼻,贪心不足蛇吞象。

月娘无奈的看了一眼,没有理会。

年长的绣娘眼睛不行了,绣出来的东西瑕疵很大,却不愿意就这样放下这个肥差。

拉拢新绣娘的行为,让老绣娘感受到威胁,又不能对东家表现不满,只能看冬青不顺眼。

冬青看向瑾瑜,她对自己刺绣的手艺很了解,自由发挥还不错,但不一定能一分不差的把这画像搬到布上。

这不是儿戏,若买家不满意,她就要赔偿至少十五两的银子,她赔不起。

瑾瑜轻握冬青的手,凑到耳边低语,“火中取栗,你放心接,我会帮你。”

他知道十字绣这种东西,他会把整幅画都搬到布上。

手残党福音,现代对刺绣一窍不通的人,凭借坐标都可以绣出精妙的绣品。

以冬青的才能,定是很轻松就能把整幅画一分不差的绣出来。

冬青打心底信得过瑾瑜,就点头道:“这活我们接。”

瑾瑜道:“但得把所有用的上的丝线颜色备齐,否则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那是自然。”月娘满口应下,不是她说笑,她这金线坊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该有的配色一样不少。

当即推出一大排的丝线,各种颜色应有尽有。

冬青和瑾瑜月娘三人,手里拿着画像,凑在丝线旁边对比,把所有画像上的颜色找齐。

找齐丝线,月娘给冬青拿了与画像同等大小的布料做底,结了收鞋子荷包的银钱,把二人送出门去。

成不成就看冬青接的第一单活,反正她有契约在手,怎么着她都不亏。

出了金线坊,冬青忍不住问瑾瑜,“方才你说帮我,如何帮?虽然你念书作画很有天赋,但这刺绣…”

冬青话没说完,这些天相处下来,无论怎么看,瑾瑜对刺绣都是一窍不通的。

瑾瑜挑眉,“你让我说,我一时半会儿的也说不明白,你只管收好画像丝线,回家再说。”

“也行…”冬青很是好奇,无奈瑾瑜卖起了关子。

两人往粮油铺走,采购一些做点心能用上的材料。

冬青准备回去与翠枝着手这件事。

刚进到粮油铺,就遇上一个熟人。

冬青和瑾瑜在人群中都十分惹眼,老包付了钱转过身,一眼看到进门的男女。

满面笑容迎上去,“李小哥,又和媳妇来赶集呐?今天有没有什么好货要给我?”

瑾瑜笑道:“抱歉包老哥,我已经好些天没有抓到野物,暂时可能没有货给你。”

他把山上的绳子收了回来,恰逢春耕农忙,还来不及往更深的山林布置陷阱。

老包笑着摇头,“无妨,我最近收到的活物比以前多得多,你家是清水沟的吧,是不是清水沟的野物都好抓?”

这话让冬青皱起眉头,“此话何意?除了我们二人,还有其他清水沟的人向你兜售活物不成?”

“有个妇人,你们没有货的时候,她卖给我好些个。”

老包没觉得有何不妥,山上的野物是无主的,你抓得,别人自然也抓得。

“那个妇人长成什么模样?”瑾瑜想起,连续很多天,陷阱被触发过却没有困住任何动物。

老包思索片刻,道:“约摸四十出头的年纪,身高六尺上下,干精骨瘦这么一个人,耳门下两寸处有一颗痦子。”

瑾瑜与冬青对视一眼,心里有了谱。

老包看着二人眉来眼去,一时搞不清楚什么情况,“你们忙,老哥我还有事先走,有好货记得卖给我,我就在老地方。”

“自然,包老哥你慢走。”

告别老包,冬青跟伙计报了所需的东西。

伙计打包的间隙,冬青对瑾瑜道:“我们要不要与她对质?”

虽山上的野物是无主之物,但瑾瑜的陷阱困住那便是瑾瑜所有。

旁人偷偷摸摸去取了来,还拿到街上换钱。

不问自取是为贼。

瑾瑜摇头,“没有当场看到她,贸然去质问只怕会惹得一身腥,还有损和气,毕竟低头不见抬头见。”

“和气?”冬青轻笑了一声,“若是她看重和气,又怎会偷偷摸摸做出这样的事?若你看重和气,她只会得寸进尺,这和气,不要也罢。”

“那你说该如何?”瑾瑜饶有兴趣看着眼前气场突变的小女子。

冬青闻言,道:“和气可以有,前提是相互的,容忍不代表没有底线,较真来说我俩都不算纯正的李家人,我们把这事告诉娘吧。”

瑾瑜接下伙计递过来的东西,冬青付钱之后两人出了粮油铺。

对冬青的想法,瑾瑜表示赞同,“这样倒是可行,让娘决定要不要这个和气。”

冬青觉得有些可惜,“只是…你这简陋的陷阱已经不是你独有的技巧,而且开春后山上不缺吃的,可能日后不是那么容易抓到野物了。”

“没事,我有力气,养活你我不成问题,我还能给你的绣活和点心打打下手。”

瑾瑜看得很开,那陷阱最初也不过是试上一试,没抱什么希望。

结果还让他换得了几个钱,买笔墨纸张和蜡烛。

投机取巧本就不是长久之道,能时不时捕上一只也算额外收入。

瑾瑜又到墨染阁买了些墨和纸张,顺便买几本空白的蓝皮装订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