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青看着手里不算多的银钱,心里热热的。

握着银子的手紧了紧,顾虑道:“可如今你我都不下地,饭却照吃,这钱,我尽数收着只怕有些不合适。”

“嗯…”瑾瑜想了想,“不如这样,我每个月上交二两,你我油盐口粮绰绰有余,多的就当孝敬父母。”

第37章 大房

冬青对瑾瑜每月上交二两银的做法没有异议, 当即拿了二两给王氏。

李老汉与王氏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只要能赚钱, 不管瑾瑜怎么赚的。

一年十二个月,每月二两, 一年就是二十四两。

他们老两口和大狗幸苦些, 家里粮食收成就够一家子糊口,这二十多两银,完全可以存下来。

大狗坐在大门外, 默默叹了几口气, 看着自己粗糙的双手,有些失落。

分明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他这个弟弟从来就跟他不一样。

最开始是个呆子, 闷声不响的,后来机灵了, 不仅跟着冬青识文断字,还奇思妙想赚起了大钱。

相比之下,自己就显得十分无用, 只会使憨劲儿,比二狗幸苦数倍,赚的钱还不及二狗十分之一。

翠枝从门里看到大狗微屈的背影, 做了好几年夫妻, 一看就知道大狗心里烦什么。

放下手里的花生, 出门坐到大狗身侧, 轻轻靠拢一些, 两厢贴合。

“大狗,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嗯?”大狗抬眼,对翠枝扯了扯嘴角,“你明白就成,别往外说。”

翠枝握住大狗粗糙的大掌,弯起唇角,黝黑的面庞仿佛透着些柔光。

“咱换个思路,我们是一家人,你们兄弟还小的时候,是爹爹和娘顶着整个家;后来爹娘年岁大了,二狗又心智不全,就是你顶着这个家;如今二狗好了,也是时候让他顶一会你说是吧?”

这话让大狗的笑容禁不住多了些,“媳妇儿你真会说话,我李大狗这辈子能娶到这样的媳妇儿,不知道几辈子修来的福。”

“我说的是事实,二狗能赚钱他也没全部私藏,冬青说过,是二狗出主意让她教我做点心做菜的。”

翠枝说着顿了顿,认真看着大狗周正的眉眼,“还有…能嫁给你才是我的福分,爹娘不拿捏我,你也将我放在心上,我的丈夫顶天立地,于我而言,是最好的。”

大狗一时觉得胸中火热,胀满了不知名的情绪。

嘴唇动了动,却实在嘴笨,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抬手将翠枝揽进怀里。

翠枝温顺的任由大狗抱着,安静聆听大狗强有力的心跳声。

瑾瑜从屋里往外走,还没出门就看到自己的大哥大嫂相拥而坐,立刻又悄悄把腿收了回来。

他倒是觉得无所谓,不过是相拥而已,但大哥大嫂终究比较保守,可能会不好意思。

大狗和翠枝对此毫无察觉,翠枝仰头看着大狗,笑道:“我跟冬青卖了三个月点心,分到了三两银子呢,加上之前娘给的二两,我们有五两私房钱!”

大狗又叹一口气,“比起以前,手里常年只有几十文钱,现今确实是很多银子,但跟二房一比,实在不够看。”

以前只有地里的收入,除去糊口的口粮,缴了公粮,余下的粮食拿去换作银子,至多一二两。

他们家多少年也只存下十几两银子,两年的灾荒造了个干净。

父母在世,当家的自然是父母,银钱全在王氏手里。

王氏没有苛待翠枝,时不时给上几十文钱作零花,逢年过节都拿钱扯新布做衣裳。

如今不足半年,翠枝手里拿了五两银子,后面还有持续的收入,怎么看都比之前好了数倍。

但二房一个月的收入就是□□两,就算上交父母二两,都还剩六两上下。

这个差距,大得让人难以忽视。

冬青从耳房出来,看到瑾瑜站在院里,疑惑道:“你不是去陈叔家找陈君然么?为何出来半晌还站在这里?”

瑾瑜往唇上竖了根食指,“嘘!”

冬青立刻噤声,轻手轻脚凑到瑾瑜身侧,发现原来瑾瑜在听大哥大嫂的墙角。

只见翠枝冷着脸跟大狗说话,“做人要知足,二狗上交给爹娘的钱,他们夫妻二人根本就吃不完,剩下的能便宜了谁?”

“翠枝你别恼,我就随口一说。”大狗苦着个脸。

他也不是说见不得二房钱比大房多,那是人家夫妻凭本事赚的钱,甚至没从家里拿一分一毫的本钱出去,而他们点心生意还是冬青垫上本钱,不吝教翠枝手艺的。

只是对比下来差距大,顺便提了一嘴,没想到翠枝会生气。

翠枝神色松了松,“这话万万不能让二狗和冬青听了去,不然他们会以为我俩贪得无厌,得寸进尺。他们愿意拉我们一把是情义,没有理由将我们从青壮年就养老送终。”

大狗嘿嘿笑了笑,“翠枝你说的在理,有手有脚还能把自己饿死不成?再说现在我媳妇儿是手艺人,日子总是会一天比一天好。”

院内瑾瑜与冬青对视一眼,心里有些打算。

两人并肩跨出门去,坐在石坎上的翠枝和大狗看到冬青夫妇,立刻站了起来。

“二狗,冬青,你们的挑花刺绣做完了?”

瑾瑜与冬青相视一笑,道:“还没呢,我们出来,是想跟大哥大嫂商量件事。”

翠枝和大狗皆是一愣,“什么事?”

冬青道:“是这样,最近这挑花刺绣订货的人很多,瑾郎一个人忙不过来,我要给瑾郎搭手。”

这倒不是假话,因陆续有人绣出成品,许多持观望态度的人下了决心,点心摊儿前经常有人来问还能不能预定。

冬青要帮着瑾瑜给布料串暗线,他们还想到一个让不会点画的人也能点布料的法子。

那就是瑾瑜先点好一幅作品,剪与这幅作品一样大小的底布,串上暗线,数格子照着点,相当于批量生产相同的花色。

虽然速度很慢,依葫芦画瓢也不够新意,但聊胜于无。

现在五月底,陈君然昨日回到了家里,陈君然有绘画功底,学点画应该比旁人容易许多。

方才瑾瑜准备去找陈君然,却在门边听了墙角。

翠枝听闻冬青的话,顿了顿,“那你们的意思…是冬青不跟我做点心生意了么?”

瑾瑜点头,“对,大嫂你已经能独自挑梁,在街上守摊的也是大嫂,日后点心生意就全全交予大嫂了。”

冬青笑了笑,“大嫂不急,左右我和瑾郎都要去镇上交货,一起把点心背到集市,跟以前一样。”

翠枝还未说话,冬青又道:“既然所有事都是大嫂一个人经手,赚的钱自然全都归大嫂的。”

“这怎么行?”翠枝想也不想就拒绝了,“这生意的本钱还是你出的,手艺也是你的,我怎么能独占了收入?”

瑾瑜一摆手,“都是一家人,还说这些做什么?手艺这东西,你学去了就是你的。成本才几个钱?大嫂你要真过意不去,下次卖完点心,把本钱还给冬青就是。”

反正现在翠枝手里已经能拿出本钱了。

翠枝咬咬牙,心里有些挣扎,冬青不跟她分钱,她一个月就有二两的收入了,比之前多一倍。

但就这么应下来,又觉得好像什么地方不对劲。

瑾瑜不等翠枝说话,牵着冬青往外走,“就这么说定了,之后就是大嫂你一个人做点心了,可得抓紧些,不行就让大哥搭把手。”

他之所以跟冬青达成共识,让大房独自做这点心生意,是因为他不想冬青整日整日的在柴火跟前烟熏火燎的。

既然大房想要多些银子,如此一举两得,让冬青从点心生意里抽身出来。

大狗和翠枝站在原地,目送两人手牵着手消失在视线里。

两人大眼瞪小眼,翠枝摸摸鼻子,“你说那话,只怕是被冬青和二狗听了去。”

“那…那咋整?”

翠枝白了大狗一眼,“还能咋整?就知足吧你!二狗和冬青心胸宽广,不嫌我们贪得无厌,一转身就相当于把银子白白送给你我。”

“知足,我当然知足!”大狗连声应着,照这个势头,没几年他们两口子都能有上百两的积蓄,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这边瑾瑜牵着冬青来到村长家,陈君然正在书房里,手执粗毫,行云流水写下几个大字。

天道酬勤

字里行间透着苍劲,与他隽秀的外表很不相符。

瑾瑜一抚掌,“好字!”

陈君然将毛笔放到笔架上,笑得有些羞涩,“嫂子,二狗哥过奖,不过是闲暇涂鸦而已,不值一提。”

瑾瑜朗笑出声,“哈哈,哪里,君然你这一手字,比我的狗爬好多了,不信你问问你嫂子。”

陈君然只是笑了笑,问道:“不知道这次二狗哥登门有何事?缺了什么,尽管跟我说,能帮忙的小弟一定搭手。”

“缺倒是暂时不缺什么,这次我们来,是因为你嫂子说要邀你入伙。”瑾瑜最缺的,是陈君然参加过县试府试和院试,还参加过乡试的经验。

不过这些可以日后慢慢讨教,现在不急。

陈君然诧异看了一眼冬青,饶有兴致,“入伙?我方一回家,就听几位嫂嫂说了,二狗哥这一月有余的时间,一跃成为咱们村的名人,兜售一名为‘挑花刺绣’的东西,无论是谁都能上手刺绣对吗?”

陈君然的那几位嫂子,见识到挑花刺绣的神奇之处,一直对着村长软磨硬泡,让找李家二狗买上几幅,她们也要亲手刺绣。

奈何瑾瑜的挑花刺绣都不便宜,三人买下来至少几两银子,前头两年还在闹灾荒,家里算不上特别宽裕,那摆件也不是非要不可,村长就一直没答应。

陈君然一回来,几位嫂子就找陈君然施压来了,盼着陈君然说服村长,给她们买上几幅挑花刺绣。

第38章 铺路

陈君然也确实从几位嫂子那里, 切身感受到了很大的压力。

除了这清水沟唯一的秀才这个名头, 他对这个家没有实质贡献,时不时还要往家里要钱。

几个嫂子明里暗里的跟他诉苦, 在家里是如何困苦, 如今连想买幅挑花刺绣都不行。

陈君然的三个嫂子, 每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这三个叠加,实在让人难以应付。

就算陈君然不说,冬青也知道其中缘由,“你听说过自然最好,这挑花刺绣全靠手工点画,靠一人之力赚不了什么钱, 若你愿意, 瑾郎会教你点画, 本钱我们出, 你点一副按市价利润对半分成如何?”

陈君然听说过挑花刺绣,瑾瑜并不意外。

冬青长袖善舞, 故意让人四处宣扬, 以达到众人皆知的目的。

不得不说冬青做得很成功, 所有跟她探讨过刺绣的人, 都觉得她十分顺眼,不介意为挑花刺绣做推广。

瑾瑜不禁将视线黏住冬青, 嘴角不自觉的往上扬, 他就喜欢冬青八面玲珑拉拢人心的小模样。

陈君然听了冬青的提议, 心里暗自做了计较,“清水沟这么多人,为何嫂子平白无故要找上我?让二狗哥教家里人,肥水不流外人田不是更好?”

冬青唇角一弯,“清水沟有几个能提笔作画的人?不是谁人都能学好点画,而且你对瑾郎念书一事伸出过援助之手,又怎么能说平白无故?”

“挑花刺绣每笔净利润在七至八钱,五五分成你到手有四钱,往少了说你一月只点十套,也有四两银收入,你一月一两银换口粮绰绰有余,剩下的就是存余。”

冬青逐一给陈君然分析利弊,“待日后你能独当一面,在县学闲暇之余便能制作,将生意延伸到县城,到时更是供不应求,财源滚滚而来,这…是双赢的局面。”

陈君然哑口无言,冬青将方方面面都给他考虑周到了。

而且不用出本钱,每月四两的收入,实在诱人得紧。

瑾瑜心里微讶,冬青说的这话,与他当初猜想的有些出入。

不提李员外,而是让陈君然直接将市场打入县城。

冬青读到瑾瑜的眼神,身后偷偷捏了捏瑾瑜的手指,待过后再与他解释。

陈君然沉吟半晌,抬眼道:“嫂子和二狗哥如此待我,我自当全力以赴!”

如今郁郁不得志,在家里被几个嫂子数落得抬不起头来,却又苦思不得解决之法,尝试一番有何不可?

若真能赚得银钱,自给自足还有剩余,处境定会好上许多。

冬青赞赏看了陈君然一眼,陈君然神色坚定,不说怕学不会,而是说全力以赴,这就足够了。

以陈君然的绘画功底,全力以赴的结果,不会太差。

“既然如此,就趁热打铁,今日你便跟着我去点制挑花刺绣。”瑾瑜拍板定论,火候已经足了。

陈君然没有含糊,跟着瑾瑜二人回了家。

瑾瑜将冬青穿好暗线的布料拿出来,放到院里的桌子上,端出装有染料的盅子。

足足有七八个茶盅,整齐摆在木制托盘里,是瑾瑜专门买回来装染料的。

花色繁复的作品着色也多,染料不能混装,用碗太大太笨拙,染料用得又不多,每次调的染料都只能盖住碗底,瑾瑜索性买了一打小茶盅。

冬青搭手调制染料,只要保证每个颜色不一样,容易分辨就行,不一定要切合绣品真实的色彩。

因为这只是为了让绣制的人知道,什么地方用什么颜色的绣线,最后绣线的配色都是瑾瑜配的。

以瑾瑜专业的眼光,配色出来少不了能让人觉得美不胜收。

调制好了的染料,每个茶盅里都放有一根细长的竹签,方便瑾瑜随时用上那个颜色,拿起就能蘸染料。

冬青还照着瑾瑜的法子,用土豆把草纸折叠粘成纸板,剪出圆洞,等点画完成后,由瑾瑜配色挂上绣线。

陈君然一直站在旁边,看着两人默契配合,做着他从未见过的事。

瑾瑜一边画,一边给陈君然解说,说点画的技巧。

对瑾瑜来说,点画唯一的难点,在于你的脑洞要够大。

如果能够在脑内描绘整幅画的样子与细节,再加上多年的绘画功底,一般就能上手作画了。

瑾瑜随手递给陈君然一张纸,“你先随便画一个简单的事物,记得每个点间距一致,画得多了,自然就顺手。”

虽然传统点画不要求点的间距一致,点的大小也没有限制,但陈君然学点画是为了点挑花刺绣。

挑花刺绣要正点在格子中间,每个点的间距是一致的,如果陈君然能做到不在格子布上点画都间距一致作成完整画作,上手挑花刺绣时更加轻松。

陈君然接过纸张平铺,看了瑾瑜正在点的画半晌,闭眼片刻,便伸手拿起墨色的竹签,往纸上开始作画。

三人静对,除去夏日蝉鸣,就只剩下风吹门前树叶的沙沙声。

陈君然的画没有花太久时间,不过两刻功夫,就放下了手里的竹签。

冬青仔细一看,陈君然独用了黑色的墨,画的事物确实很简单,只是一只黑猫。

一只猫静坐的背影,由间距一致的小点组成。

瑾瑜不禁挑眉一笑,连声称赞,“好!君然你十分有悟性,你试试把这只猫放大数倍,再缩小数倍,点的间距不变,猫的形态也不变。”

因为绣品的用途不同,会导致底布大小不一,相同的图案要学会缩放,灵活操作。

陈君然得了夸奖,心里松一口气,按照瑾瑜的要求,开始对猫的大小进行缩放。

中间出了几处岔子,试了数次,终于找到缩放的诀窍,成功画出一排从小到大的猫背影,形态一致。

直至日暮偏西,外出拔草的王氏和李老汉回转,瑾瑜就收拾了桌上的东西。

李老汉眼睛眯成一条缝,“君然啊,来找二狗探讨学问的么?”

家里人都知道最初陈君然借了书给瑾瑜,如今瑾瑜也成了清水沟的名人,虽然此名人与彼名人有些差别,但名人自然跟名人有共同话题。

李老汉和王氏最近春风得意,走在路上遇到乡里乡亲的,别人都会提一嘴自家二狗,话里话外透着艳羡。

在这清水沟过了大半辈子,从前都因为二狗心智不全遭人诟病,现在因为二狗而面上有光。

陈君然没有隐瞒,如实道:“二狗哥教我点画,让我学习制作挑花刺绣。”

李老汉和王氏笑容僵了僵,“这样啊,那学的怎么样?学会了吗?”

陈君然笑着摇了摇头,“差得远,我还有很多欠缺,一时半会儿恐怕只能给二狗哥拖后腿。”

王氏撩起毛巾擦了一把脸,“慢慢来,不急,要不留下吃了饭再接着学?”

“不了,我来学艺哪还有让师父倒贴伙食的道理?”陈君然不顾众人挽留,执意离了去,准备回家接着练点画。

目送陈君然走出很远,王氏把院门关上,看了看瑾瑜和冬青,踌躇道:“二狗啊,不是娘说你,老天爷赏你饭吃,这好不容易想出一门安身立命的手艺,怎么能叫别人学了去?”

李老汉没有说话,默认了王氏的看法。

他们还没光鲜几天,陈君然本来就是清水沟唯一的秀才,再把这新奇的特技学了,岂不是要把自家儿子的风头都压下去?

而且,陈君然学会了这手艺,不是就要跟瑾瑜抢生意?平白少了一半的钱,想想就觉得好像硬生生剜了身上一块肉。

瑾瑜知道自己的父母顾虑什么,无奈道:“最近订单猛增,我一个人画不了那么多,要趁热赚钱,陈君然值得结交,教会他制作也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