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瑾瑜是为了作画简单,才给刘大娘推荐的四君子。

瑾瑜裁剪了布料,端详半晌,在脑内勾勒预想图案。

确定位置后,用数根细小竹签蘸染料,往绣布上点起了各色的小点。

瑾瑜点颜色的点很小,不过是在一个网格内横竖两根线的交叉点上,没有沾染旁的地方,以防绣线盖不住点上的颜色。

冬青一直站在瑾瑜身后,看着布料上的小点点,凑近看貌似杂乱无章。

往远了一看,那些小点凑在一起,竟是一株寒梅轮廓。

不过冬青还是皱起了眉头,“瑾郎,这寒梅树枝是黑色,花瓣应是正红或是玫红,你为何点的浅黄?”

瑾瑜手上停了停,道:“颜色不碍事,你先去给我烧个土豆来,不要烧太熟,透心硬的就行。”

冬青只得转身去灶屋烧土豆。

待回转时,瑾瑜已将布上的颜色点完。

“你要这半生不熟的土豆何用?”冬青看着手里的土豆,她自认不算愚笨,却想不出土豆与这神奇的作画之法有什么关联。

只见瑾瑜神秘一笑,拿出一张草纸对折几次,剥开土豆皮,往草纸中间摩擦。

确保每个面都沾上黏黏的土豆,往下一压,数层草纸就被粘成一块稍硬的纸板,待晾干还会更硬。

吃了晚饭,纸板已经干硬得差不多。

瑾瑜在纸板两侧剪出一些孔洞,往孔洞上方沾染一点方才用来点色的染料。

对照着绣布上的颜色,选取一根大红绣线从浅黄那个孔洞放进去,以此类推,纸板上挂满了绣这副寒梅要用的绣线颜色。

瑾瑜对绣制这些花色需要多少绣线没谱,放一根绣线,只是为了让绣制的人知道,绣布上什么颜色对应什么绣线,她们自己对照着去买。

“这就成了!”

天色已黑透,瑾瑜颇有些成就感。

用这点画的技巧,以点成画,他即将引领一股全民刺绣的潮流。

“成了?”冬青偏头看了看,大体看出了是个什么原理,但具体不知道为什么要这种网格布料。

“对,这个网格不大,大约需要双线合并,按照色板上的颜色对照,将我点了颜色的格子,顺一个方向交叉挑出十字。”

瑾瑜说着,一边拿起针给冬青示范,“像这样,是不是比传统刺绣容易许多?”

看着人高马大的瑾瑜手拿绣花针,说不出的滑稽,冬青不禁笑出声,“确实,画画比刺绣快多了,像这样一副画,你打算卖多少价?又叫什么名字?”

瑾瑜思索片刻,“叫挑花刺绣吧,按用料大小定价,这一幅可以卖三到五钱,卖五钱这四君子两面绣共八面也不过四两,比绣娘价便宜数倍,而且这个方便简单受众广,不缺乏人会买。”

虽然冬青心里有些数,但还是忍不住惊喜道:“这一副的成本至多一钱银子,这样算下来,盈利翻倍。”

说着嗔了瑾瑜一眼,“你这是在跟我抢饭碗,日后谁还需要绣娘?大伙都花比绣娘便宜很多的钱,买回家自己绣了。”

瑾瑜放下绣布,将冬青抱个满怀,“我没法抢绣娘的饭碗,毕竟这个局限性大了点,也比较粗糙,只能绣绣摆件。”

“不过,现在已经存够欠缺的税银,点心生意也走上正轨,你绣完手里这幅绣品就别绣了,刺绣比看书伤眼睛得多。”

冬青没有答应,“再说吧,能多一文钱都是好的,而且我也不至于瞎得那么快。”

“那…若不然你跟我一起制作挑花刺绣?就是这明山镇终归地界有限,生活水平也有限,只怕生意做不长久。”

瑾瑜这话倒让冬青有了些计较,“画作一直是我的短处,过些日子陈君然会回来,看他给李湘棉画的画像,画工应该扎实,你邀他入伙,我有法子将生意做得长久。”

“嗯?什么法子?能否说来给夫君听听?”

冬青黛眉一挑,“山人自有妙计!”

她被瑾瑜卖了太多次关子,好不容易有机会,自然是把场子找回来。

看着面带狡黠的冬青,瑾瑜心里有些酥,“你是如何得知,那幅画像是陈君然为李湘棉作的?”

提起李湘棉,瑾瑜突然灵光一闪,“哦…”

月娘说,那幅画像,是李湘棉的心上人为她画的。

冬青又说,是陈君然为李湘棉画的,那陈君然就是李湘棉的心上人。

陈君然愿意并且有机会给李湘棉画像,画得还那般细致灵动,说明是两情相悦,也没有遭到李湘棉父母阻挠。

既然如此,陈君然竟没有上门提亲,就只能是他自身的心理原因。

因为陈君然目前没有出路,抄书卖画不过杯水车薪,不能自食其力。

还靠村长凭一己之力,压着他那几位不好相与嫂子,才能供他上学。

如果冬青和自己,给陈君然一个赚钱自立的机会,就能收揽一颗人心。

之后让陈君然牵线李员外,李员外作为明山镇首屈一指的大户,人脉自然比平常人多很多,可以牵线给他们的刺绣做出口生意。

不用担心陈君然拒绝,好不容易得到自力更生的机会,又怎能让它溜走?

说出口可能有点不恰当,因为只是走出明山镇而已。

但,大地方好挣钱,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冬青一看瑾瑜的神色,就知道自己的想法被猜了个透。

红唇轻抿,她就不该提陈君然为李湘棉作画,忘了李瑾瑜脑子灵活,举一能反三。

“好啦,别生气,我什么都不知道,真的。”

冬青斜了一眼瑾瑜,好笑道:“你分明就是在骗我,我又不是小孩,哪用得上这般哄骗?”

瑾瑜干咳一声,“好吧,我以后都不骗你。”

都说恋爱中的人智商为负,还容易孩子气,他如今算是领教了。

就像刚刚,回过神来简直觉得自己是智障,实在难以直视。

“以后都不骗我?那以前呢?你可有骗过我?”冬青不依不饶,也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

瑾瑜下意识想说没有,话到嘴边却顿住,皱起眉头,“我还真有一件事没跟你说,但说出来你可能会难受。”

冬青被瑾瑜严肃的神情吓得一愣,“你瞒了我什么?”

瑾瑜顿了顿才道:“关于爹的事,上次去湘廊取你的银子,他…有些小心思。”

他知道冬青从小没了双亲,很看重亲情恩情,又遭到过发卖。

一开始就不打算跟冬青说,不是包庇自己的父亲,而是怕冬青伤心。

好在冬青并没有问他,他也没有什么负罪感。

如今冬青清透的眼睛直视自己,问有没有骗过她,自己竟说不出任何一个隐瞒的字眼。

闻言,冬青却神色一松,“我知道,自爹爹说怕白跑一趟,我就知道。”

如此轮到瑾瑜一愣,“你知道?你知道还敢让我们去取你的全部身家?”

冬青舒展眉眼,笑意生辉,“因为,我信得过瑾郎。”

第36章 上交

瑾瑜花了数天时间, 将梅兰竹菊四幅绣品点完, 共八面, 每个花色两面, 绣完重叠就是双面绣。

晾干后整齐卷了起来, 与翠枝冬青二人一同去了镇上。

刘大娘开门很早, 倒是让瑾瑜省去了等候的时间。

直接拿出长长的布卷,打开铺在刘大娘面前, 回头看了看与翠枝摆摊的冬青。

“冬青, 东西摆好了么?摆好的话你先过来, 给大娘示范怎么绣。”

“唉,这就来。”

冬青就包点心的纱布擦了擦手,走进烧饼铺里, 拿起寒梅一卷, 将图案放在绣撑里, 仔细给刘大娘说瑾瑜教了她的刺绣方法。

“这个‘梅’字是用黑色点的,看这个纸板上, 黑色对应了黑线,就用黑线绣制。”

说着,冬青从自己的针线包里取了黑色绣线,两根合并, 交叉绣着斜的“十”字。

不过片刻的功夫,梅字的黑点已被十字盖了一半。

“大娘, 您看懂了吗?”

刘大娘喜笑颜开, 一个劲猛点头, “懂了懂了,这个简单,比我做烧饼还简单。”

因着看过冬青绣的那幅画像,虽然看上去比凭空刺绣简单,但也要十分技巧,刘大娘还担心麻烦瑾瑜画了她也绣不成可就麻烦了!

“这四幅屏风要多少钱?”刘大娘有些忐忑,不知道会不会要价很高。

“一共四两。”瑾瑜叫价五钱一幅,如果刘大娘还价的话,就可以适当便宜一点。

“四两?!”

这价格比刘大娘预计的低上很多,没有还价就把钱给了瑾瑜。

瑾瑜对此喜闻乐见,笑道:“大娘,您介不介意我用你的这几幅画做个宣传?”

“宣传?”大娘一愣,“怎么个宣传法儿?”

“是这样,大娘您把刺绣要用的丝线买回来,坐在门口去绣,我招呼别人过来跟您学习如何?”

“行啊!”刘大娘几乎想也不想,她这一辈子是个就知道做烧饼的粗人,能让这十里八乡的人跟自个儿学习新颖的刺绣,是多长脸的事儿?

刘大娘当即请冬青去买了丝线,叫儿媳孙子看着烧饼铺,搬个小凳坐到门口。

冬青在一旁看着,纠正刘大娘错误的绣法。

绣线不能拉太紧,否则会显的线与布是分离的,让线蓬松一些,缩小孔的距离,就会感到图案成为一个整体。

瑾瑜站在大街上吆喝开了,“各位父老乡亲,看一看瞧一瞧,走过路过不要错过!鄙人推广刺绣新法,这挑花刺绣容易上手方法简单,只要你有一双手,都能绣出精美绣品,买包教会,看一看你不吃亏,瞧一瞧你不上当…”

“…”一边守摊的翠枝忍不住掩嘴大笑,看不见笑开的口,却看见眯成缝的眼睛。

她这个小叔太滑稽,这都是从哪儿学来的吆喝?真是独树一帜,让人听了特别想笑。

瑾瑜看到翠枝和冬青笑话自己,心里不由得一囧,有什么不对?他原来听的吆喝都差不多是这个样子。

这新奇的吆喝,倒还真就十分见效,不一会儿刘大娘身侧就围了一圈人。

附近一些与刘大娘熟悉的人,知道刘大娘根本不可能会刺绣,用这个法子,却不一会儿绣成了一个飘逸美观的“梅”字。

眼看一朵朵大小不一的红梅,经由刘大娘那双稍显笨拙的手绽开布上,一众人啧啧称奇。

一些女子止不住的手痒,恨不得自己上手去绣制一番。

瑾瑜见火候差不多,又大声道:“此物名为挑花刺绣,价格实惠,一幅绣品按大小和花色一钱起价,上不封顶,支持预定,花色多样,如有亲自刺绣的想法,便可到旁边由我的妻子登记,少则十天,多则一月,来此付款领取。”

许多人持观望态度,不过陆续有一些人走到冬青身前,仔细询问有关事宜。

冬青手拿一本装订本,确认大小与风格要求,问了名字登记在上,再往书页下方写了客人的名字,撕下来交给客人。

仔细交代过,拿着写了名字的纸条过来,交了银子,就能拿到自己预定的花色。

旁人一看,原来预定是不用交钱的,是看到了成品再给钱。

如此便不担心这些人是骗子,又多了几人上前预定。

登记了十来个,瑾瑜大手一挥,“今天预定名额到此为止,因为只有我一人纯手工点画,预定太多画不过来,待我做完这些再做预定。”

每幅画难度不一,仅凭他一人之力很难做太多,顺便试试饥饿营销。

越聚越多的围观人群发出一阵嘘声,却没有散去,照样看着刘大娘刺绣。

刘大娘嘴一直没合上过,活了一把年纪,还没像这样出过风头。

而且一些围观的人顺便就买了她家的烧饼,一举两得。

翠枝忙着卖点心,抽空看了看刘大娘的刺绣,觉得自己也能绣。

顿时心下豁然,怪不得她这小叔要让刘大娘坐在街边绣制。

看过刘大娘刺绣,许多人与她一个心思,觉得一个大娘如此简单就能绣出花样,自己为何不能?

今日点心卖完得更早,瑾瑜跟刘大娘打过招呼,收起东西回去了。

让刘大娘不用客气,不会的地方等下次他们来出摊可以询问,他会一一解答。

刘大娘连声应着,心里觉得应该没什么地方不会。

她只要谨记冬青说的,压线往一个方向,绣线不要拉得松紧不一,一个格子有二色点的各色占一半,绣出来就没什么太大的问题。

回程路上,翠枝忍不住问瑾瑜,“二狗,你这东西一天可以做几幅?能赚多少钱?”

瑾瑜盘算了一下,道:“这个我也说不准,看花色复不复杂,花色简单半天能出一幅,复杂的几个月也不一定。”

曾经他花六个月画过一幅巨大的点画,不过时间与金钱成正比,花色越繁复用时越久,价格就越高。

翠枝仔细看了瑾瑜几眼,能花几个月的时间用小点凑成一幅画,这个耐心让人敬佩。

回到家瑾瑜拿出冬青登记的本本,逐一看了要求。

还好都是些不算很大的东西,最大不过六尺见方,而且花色也不复杂。

大部分要求都很简单,要吉祥如意寓意好,喜庆的。

瑾瑜按照要求裁剪布料大小,让冬青把布料做个初步处理。

每隔十个小格,用黑色绣线横竖穿一根暗线,一眼就能知道那是几个格子,不用慢慢细数耽误时间。

黑色暗线很明显,没有打结,针脚很大,只为定位一用,待绣品完成,捏住一端就能抽走。

瑾瑜画了牡丹,梅花,锦鲤,鸳鸯戏水为底,字样有阖家幸福,家和万事兴,年年有余,百年好合。

稍微变换位置,就能得到新的花色。

平时下地锄草,加上念书做功课的时间,前前后后竟真用了一月左右的时间,才陆续让冬青把这十来幅挑花刺绣送去镇上。

很多买挑花刺绣拿回去绣了出岔子的,来找冬青,冬青都能帮忙补救回来。

瑾瑜称之为售后服务,一传十,十传百,信誉上去了,这次预定的人就多了起来。

不过瑾瑜依然登记十余个就截止预定,一个月也只能点画这么多,平均每单八钱上下的净收益。

上个月把两匹布料用完,绣线还有剩余,成本加起来在八钱左右,毛收九两又五钱。

净利润就是八两零七钱。

冬青看着银子越来越多,打心里为瑾瑜高兴,这赚钱的新法子,三个月能抵全家种地一年。

李老汉看瑾瑜在布上点些点点就能挣这么多钱,索性让瑾瑜别下地了,就安心留在家里念书作画。

瑾瑜喜不自禁,如此,他便能全天与冬青相处。

冬青没有再去金线坊接活,因为许多要摆件的人家为了省钱,都准备买挑花刺绣回去自己绣,比绣娘价便宜得多,也勉强看得过去。

金线坊接的活相对就少了很多,只接到一些挑花刺绣没法儿涉及和要求高的活,原有的三个绣娘绰绰有余,便没了冬青什么事。

再者,自家丈夫抢了月娘那么多生意,冬青也不好意思经常凑过去。

月娘面上不说,心里终究会生些芥蒂。

与翠枝的点心生意倒没有耽搁,除了下雨的时日,依然按时去街上出摊。

顺便将瑾瑜做好的挑花刺绣带到镇上,等客人上门来取。

也有一些预定过却不要了的,冬青一转眼就能卖给另外一人。

瑾瑜又去赵记布庄订了几匹网格布料,让赵德跟加工布料的人说一下,如果可以染色,网格布料的其他底色也需要一些。

瑾瑜卖挑花刺绣的事,半个月的时间已经在镇子上传开了,瑾瑜来订布匹,赵德都砸吧着嘴,他怎么就没这么好的点子和手艺?

八文钱一尺的布料,这李瑾瑜拿去点上花色,就能卖一钱银子一尺。

瑾瑜用一月有余的时间,把挑花刺绣在明山镇推广,手里有了十两银子,算是这辈子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桶金。

卧房里,瑾瑜将十两银子包起来,交到冬青手上,冬青有些错愕,“这…是何意?”

“你是我的妻子,我的钱当然交给你收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