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说好的文字通顺者都能过是真的。

再转头去看通过一栏,他在那一圈的左上方看到了自己的座号。

冬青个子矮,仰着头问瑾瑜,“怎么样?你出圈了么?”

瑾瑜低头一笑,“没有,我在那个圈子上的。”

冬青松口气,满面自豪:“我就知道。”

瑾瑜牵了冬青从人群中出来,好笑道:“你对我就这么有信心?”

“那是自然,旁观者清,你认不清自己的能力,总是担心太多。我虽然看清了你的本事,但担心你心中太过紧张,导致发挥失常。”

冬青实话实说,她对瑾瑜的能力有自信,却对瑾瑜一直紧绷的状态担忧。

说着笑容又多几分,“不过,如今看来,是我杞人忧天了。”

瑾瑜不自觉跟着笑,“那我们去吃好的庆祝一下,就我们俩,不要别人。”

冬青沉思了片刻,道:“我给你好好补一下,明天不是还有下一场考试么?你既然决定参考,就养足了精神。”

“好。”

瑾瑜应着,吃过午饭后,以为冬青要带他去一个饭馆,点一桌好菜吃下去。

结果冬青带着他去了卖菜的地方。

“这…来这做什么?我们买菜回去吃生的吗?”

冬青在菜摊子上挑挑捡捡,头也不抬,“我这些日子跟寓馆对街的饭馆混熟了,买菜去那边,借他们的厨房一用,我亲手给你烧菜。”

瑾瑜一呆,回想了一下才想起是哪家饭馆,“你到哪儿都能跟人混熟了是吧?”

瑾瑜打翻了醋坛子,冬青跟谁都能打成一片。

“混熟了好办事,我去带饭菜,店家都给我折了几文钱呢,掌勺的大哥还给我加了量,这几天都省了好些钱!”

瑾瑜无可奈何,不过能省钱倒是挺好的,“你只是去买个饭菜,怎么就能跟他们混熟的?”

冬青道:“那个啊,不是寓馆的很多考生都图方便,去他们饭馆吃饭嘛?然后那天正值晚饭时间,店里人满为患,炒菜那大哥他媳妇又刚好临盆,老板一个人忙不过来就不让走,起了争执,我想着我也没什么事,于是帮忙炒了一个时辰的菜。”

“…就是那天你说去买吃的,然后我看完一节书都不见你回来那次?”

瑾瑜气闷,这还是正场考试前的事了。

那时他考前压力重,昏天黑地的看书,冬青为了不占用时间给他增加压力,就去与对街的饭馆商量将饭菜带回来。

结果眼看天色都快要黑了,冬青出去带个饭不见回来,把他吓个半死。

在院里问了一圈,无果。

准备一路找过去时,就看见冬青悠哉悠哉迎面过来。

“是啊,我想着你可能饿得慌,好像还不足一个时辰,我就打包了饭菜往回赶,路上遇到了你,你果然是饿狠了。”

瑾瑜拉了拉冬青,一脸严肃,“下次不许再这样,至少要跟我说一声吧?”

“又不是什么大事,不过下次我会跟你说的,消消气。”

冬青抬手抚一下瑾瑜胸膛,顿时瑾瑜一腔怨气就散了去。

瑾瑜寻思,不能让冬青知道他对着她就气不起来,不然日后肯定被吃得死死的。

于是故作冷脸,“你说的,要记牢了,下次若再有这种情况,我可要惩罚你。”

冬青连连认错,将买的菜在瑾瑜跟前晃悠,“好啦,我错了,看我买了这么多菜,做好吃的给你赔罪。”

“这还差不多。”瑾瑜帮着提菜,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不是说这顿饭菜为了犒赏他的吗?怎么着就变成赔罪了?

冬青买一堆菜,只不过花了一顿酒钱。

带着菜上门,跟店家打过招呼,赶着高峰期前做出一桌色味俱佳的菜色。

招呼了店里的老板和伙计厨师一起吃,反正她和瑾瑜两个人也吃不完。

店家乐意承这个情,上了一壶好酒,好好吃上一顿。

临走还给冬青打包了几个个饭团和一点凉菜,说今天饭吃得早,怕两人晚上会饿,禁宵后又买不到吃的。

顺便明日瑾瑜还要应试,可以带进考场充饥。

瑾瑜喜闻乐见,拿上饭团,带着冬青回了寓馆。

翌日,照样卯时正便起床,流程大体与正场相似,都是点名搜身由龙门进场。

不过人少了许多,像李林那样拿到府试资格就不打算试后面几场的大有人在。

留下来应试的,大都是有些许自信自己能够拔得头筹的考生。

瑾瑜想开了心里倒还没了负担,没有在意旁人,问心无愧就是。

到中厅接了卷子,找到自己的位置,看衙役举题牌巡场,记下题目,静心作答。

不过他这次的座位离考官近了不少,跟他一起坐到这边的,只有二三十人。

接卷时,这三十来人还专门有人提了堂号,看样子是排在前三十的。

瑾瑜心里暗喜,没想到他能进到前三十的排名,这不就代表这一届考生水平不算高,他取得案首还是有那么几分机会!

这次放排后出门就看到冬青,瑾瑜顿时笑意生辉。

每次考完一场,都需要几日时间才会发案,期间瑾瑜就潜心钻研所谓试帖诗与制艺,抽空点上一套挑花刺绣。

冬青忙着复制挑花刺绣拿去出售,两人读书挣钱两不误。

冬青还忙着四处走访,想着无论瑾瑜取没取得案首,都有很长一段时间要在县城。

若瑾瑜取得案首,就会直接授秀才功名,以廪生身份入县学,若未取得案首,后面要参加府试院试。

索性利用空闲这些时间,看看能不能找一处便宜的房子,能买下就买下,买不下就租,总比住寓馆便宜,也比住寓馆来得方便。

没几天再覆发案,瑾瑜依然在圈内,就是不知道排名几何。

如此循环,试题越来越难,四书五经文从最开始朗朗上口的篇幅,篇幅短且简单,只需一篇墨义,到后来涉及面更多,一场考试试了大学文一篇,论语文一篇,春秋一篇,四书文皆需墨义。

最后一场,甚至还考策论,瑾瑜花了三个时辰,才将帖经缺了的部分和三篇四书五经文的释义写完。

紧赶慢赶,终于赶在天黑透之前完卷,否则一天之内就要交卷,且不给烛火照明,他可能要完。

这最后一场考完,已经到了二月下旬二十八号,今年逢闰年,二月有二十九号,但发案之日只怕要到三月里去了。

瑾瑜心里长舒一口气,终于把这县试考完了。

只可惜县试过了并没有任何功名,连考取功名的大门都没进去。

不过好在长了些见识与经验,对后面的考试有了点谱,不至于空紧张。

这一试就是一个月时间,而想要进入仕途,后还有府试院试乡试会试。

府试要到廊州府城湘廊应试,院试由国立学政主持,所在地同样是湘廊,乡试也要到湘廊应试。

虽然过了乡试便是候补官员,有做官的资格,但没有定数,想要稳妥些直接进入仕途,就要参加会试和殿试。

后面的会试殿试,更是要到首都晋安。

瑾瑜想想就觉得头大,这只是县上的考试都要一个月,再往上需要试一洲考生乃至一国考生,岂不是时间更长?

忐忑过了几日,最后一场成绩出来,揭开姓名弥封,以姓名发长案。

长案由主考官和知县主持,围观人群众多,就连没有参加后面几场考试的人和附近乡民,都凑过来等着发案,想看看案首花落谁家,再看看前十都是什么人。

众所周知,案首万分荣耀,县试就能被授秀才功名,省去了后面冗长复杂的竞争应试,让人十分眼热。

俗话说去考场放屁,也是替祖宗争口气。

成为秀才,虽然每年只能领四五两银的补贴,但却可以穿长衫,有免赋税徭役,见县官不用下跪的特权,与普遍百姓又有着天大的差别。

平日家里若是出个秀才,那得大摆宴席宴请村民。秀才很有潜力,不少村民送礼祝贺,盼着结下善缘。

县试前十名称县前十,是一项荣誉,虽然没有任何额外嘉奖,却也让人羡慕,府试时每县前十要提坐堂号。

昭示榜上先写其余录取名单,当场朗读得第一名的试帖诗以服众,姓名弥封这才揭开。

照例有衙役鸣炮,由县令揭示头名案首所作的文章,再由主考官在昭示榜最上写上案首姓名,授予入学证明,成为主考官座下门生,择日入学。

县试主考官一般都是县学德高望重的老师,能成为当届主考官的门生,亦是十分殊荣。

主考官杨天寻与王县令一同坐在上首,杨天寻是县学学官,已年近五十,身板却不显老态,双眼微闭坐在一旁,等王县令主持流程。

到了时辰,王县令起身立于高台,执起头名考卷,清了清嗓子,朗声道:“获得头名者文章,题‘隔岸渔家尽绿杨’,不限韵,五言六韵。”

念完题目顿了顿,才缓缓抑扬顿挫念出正文。

看尽垂杨绿,依依隔水涯。

小桥通野岸,矮屋任渔家。

河堤芳草萋,云染赤乌霞。

涤衣清流上,姝女弄蒹葭。

家翁声入耳,嬉笑语渐哑。

薄暮炊烟起,莫夜催人下。

念完,便不做声,留了时间给场下众人细细品味交流。

不认字的乡民相互点头,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也不懂优劣,但能得头名而且听上去十分顺耳,那自然是上品。

而一众文人考生则只能赞叹,这案首实至名归。

题目“隔岸渔家尽绿杨”里的字,头句破题与次句承题就尽数嵌了进去。

整首诗描绘了青山绿水中,悠闲的渔家生活,与题意相近。

小桥流水,渔女嬉笑;芳草萋萋,芦苇飘荡;夕阳西下,云染赤霞;日暮炊烟起,夜阑人安寝。

由远到近,再由近到远,读这首诗,仿佛那宁静且美好的画面已浮现眼前。

顿时场下一阵抚掌赞叹之声,只等揭晓名字,看看做出这等佳作的是何许人也。

瑾瑜也立在场中,冬青就在身侧,冬青拉了拉瑾瑜的衣袖,低声说话,带着些期盼。

“瑾郎,听着耳熟吗?”

瑾瑜低头看着冬青,那双美目里亮晶晶的,一时好笑,道:“不耳熟。”

冬青眼里的神采暗下去,心里有些失落,她以为凭瑾瑜随口作诗的能耐,作出这等水平的试帖诗不在话下。

却听上首王县令已揭去弥封,大声揭晓案首之名。

“本年县案首,李全!明山镇清水沟人氏。”

念完名字王县令愣了愣,这个名字好生耳熟,而后想起,这不就是去年来找他入籍的农夫?

莫不是他眼拙?那人肤色古铜身穿裋褐,分明就是常年在地里劳作的农夫。

可常年劳作的农夫,又怎么能破题承题如此巧妙?意境优雅韵脚整齐?比之他当年县试有过之而不及。

没有太多时间供他思索,只得接着道:“案首上前,接功名文书。”

在听到名字的瞬间,冬青猛的抬头,“你不是说听着不耳熟?!”

难不成是与瑾瑜同名?可她分明听到后面有说明山镇清水沟人氏,清水沟绝无第二个来参加县试的李全。

瑾瑜爽朗大笑,“我只是说不耳熟,那是因为我一直记在心中,何来耳熟一说?”

他也没想到,自己真的能够得这县试第一,毕竟最后一场他在赶时间。

除了帖经墨义他胸有成竹外,旁的都满心忐忑。

策论一题题目是“贪”,他考虑到黎国官员的俸禄算不上高,官员不贪的可能极少,就此写了十分中肯的一篇文章,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而试帖诗,也只是灵光乍现间出的草稿,花了些许时间斟酌用词,将比较白话的部分替换。

冬青暂时顾不上瑾瑜拿她寻开心,兴高采烈推着瑾瑜上前,“快去!我就是秀才娘子了!”

揭示了案首名字,场下不认识此人的,开始四下张望。

只有与瑾瑜相熟的几人心中泛起惊涛骇浪,特别是知道瑾瑜是个农夫,且只读了一年有余的书那几人。

他们万万没想到,自己认字数年,最后却输给一个农夫,这李全当真是称得上名副其实的后来居上。

只见人群中走出一人,身穿青色裋褐,身高约八尺上下,剑眉星目,仪态不俗,只是肤色略深,与在场大部分读书人白面小生的模样相差甚远。

瑾瑜不卑不亢,缓行上前,对主考官行了半礼,对王县令点头致意,双手接过官府签发的文书。

杨天寻微微点头,将文书授予瑾瑜,转身提笔在昭示榜最上写下“李全”两个苍劲有力的楷字。

写完示意一旁的衙役,晾干墨迹张贴下去。

杨天寻对瑾瑜道:“你且回去置办,待处理好家中事物,带上此文书到学院,自会有人引你来见我。”

杨天寻对瑾瑜还算满意,看策论一题的回答,论的部分条理清晰分析利弊,策的部分可圈可点,而非一味反贪不计后果,就知道此人不是死读书的书呆子。

再看试帖诗,遣词用句虽略白,却破题巧妙,意境贴合,实乃可造之材。

他有许多门生,比较下来,今年的案首资质都能算是上乘,若是好生栽培,不要入了歧途,日后成就定不会太差。

瑾瑜谢过杨天寻,刚一下场,熟悉不熟悉的,只要有些交集,同坐的同院的,一一围了过来,道贺之声不绝于耳。

冬青都被挤到了圈外,心里的喜意却藏也藏不住,满脸傻笑,一口细米白牙在阳光下能反光。

这是她的丈夫,哪怕淹没在人群里,依然熠熠生辉。

瑾瑜连声道谢,偏头寻找冬青的身影,拼命挤出人潮,紧紧牵着冬青的手,才安心看向众人。

“今日我夫妻二人做东,请诸位到对街饭馆吃饭。”

又是一阵欢呼,来凑热闹的乡民远远看着这群读书人,脸上写着羡慕,他们跟这些读书人,过的是两个世界的生活。

来看热闹的,还有士绅之家,看今年案首是个年轻人,生得也俊郎,想着可以给家里适龄的姑娘寻个夫婿。

结果还没上前,就看案首牵了个美貌娇娘,口称妻子。

原来都是成了亲的,心里可惜,倒还是觉得这新晋的秀才夫妻二人郎才女貌,十分相配。

瑾瑜和冬青应酬了众人,收拾东西回清水沟,他要回去处理好家里的事,再安心回来县学念书。

临走,瑾瑜忙着收拾东西,冬青找到李林,两人在院子里说了半晌。

瑾瑜透过门里看到两人有说有笑,顿时咬牙切齿,他如今可是秀才!冬青不忙着与他收拾东西回家报喜讯,去跟李林说个什么劲?

难不成冬青与李林话多些,是因为他跟冬青有了代沟?都说三岁一代沟,他比冬青大了四岁,反而是李林才十九,确实跟冬青年龄相仿。

想到此处,瑾瑜有少许自怨自艾,要走了冬青还去找李林说话,看样子是有些不舍,不知道冬青会不会嫌他年纪大。

收拾好包袱,瑾瑜从屋里出来,“冬青,走了,你们说些什么呢?说来我听听。”

“这就来。”冬青应着,转身走向瑾瑜,还不忘转头对李林道:“那就如此说定了,你事了后来城里找我们。”

“好。”李林答应冬青,又扯着嗓子对瑾瑜道:“全兄,保重,小弟与你来日再见。”

瑾瑜一拱手,拉着冬青踏上归程,他并不想跟李林来日再见。

“你跟李林商量了什么?让他来找我们作甚?”

冬青勾唇一笑,“山人自有妙用!”

瑾瑜低头,舌尖划过冬青耳廓,声音低沉沙哑,“你越来越不像话了,等回去我再收拾你。”

这些天住在寓馆,他都没有好好收拾冬青,早已饥渴难耐,回去一起算总账。

冬青浑身一僵,满面羞红,“混蛋!我们走在大路上呢!”

“怕什么?我们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别人又不在意。”瑾瑜突然心情愉悦,大步往前走,顺便抽空鄙视一下自己喜怒无常。

第54章 名扬